《云中深处有叶舟》 第1章 Chapter.1汀兰旧事 “......将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琵琶弦音如裂冰碎玉。 《西厢记》的尾腔在汀兰茶馆的雕花木梁间流转时,西窗泼进半幅落霞。 女子纤细似玉而略突出骨节的手摩挲着青墨色茶盏,氤氲水雾扑着清冷的脸蛋,指尖有些微微泛红,捏着盏盖抿下最后一口碧螺春,杏色风衣下摆扫过红木椅腿,缓缓起身走出馆外。 “欢迎您下次再来。” 沈轻舟对于戏剧懂的不多,但只喜欢听,小时候最快乐的莫过于周末写完作业陪着奶奶来此看戏,奶奶看戏喝茶,小馋猫则在一旁吃糕点。 茶馆的老板许惠是沈老太生前的学生,老太太在S市生活了一辈子,在S大教书育人半生,桃李满天下,自退休之后许惠就时常邀着老太太到汀兰茶馆看戏剧。 当下已入初秋,风吹着泛黄的树叶婆娑起舞,因着冷风,单薄纤细的身影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俞发有些孤寂。 女子在众人中异常突出的面庞引来不少路人观望。 纵使穿着宽松款式的风衣,也能看出身材高挑,身形匀称,一双含水的桃花眼眸微微弯起,眼尾处漾开细碎的光,眉目间似附薄霜,看似不能轻易靠近,鼻梁却生得冷峭,毫无粉黛的面庞透露着浑然天成的美感。 没过多久,网约车碾过落叶的声响。 坐上车,沈轻舟看向窗外熟悉而陌生的街道景象,S市近些年的发展很快,但也大致保留着7年前的模样。 沈家老宅是沈老太太在S市安家的小洋房,已空置许久,早些年沈老太去世后,沈轻舟被接到四九城沈家住了两年,此后也就没人住过了。 这次回来,也只因沈老太忌日将近,沈轻舟跟院里请了三天假。 自16岁那年奶奶离世,除了每年沈家公定的举行祭祖仪式的日子,每年这时候沈轻舟总会回来。 到了酒店,沈轻舟将自己疲惫的身体扔进软乎乎的大床,顾不得凌乱的头发。 “嗡嗡嗡...嗡”——熟悉的微信信息接收铃声响起 阂起的双眸睁开,抬手打开微信界面,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信息,没想到是来自发小云蘅的语音信息轰炸。 云小哼:【粥粥,你回来啦?】 云小哼:【要不是听卓老师说起,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不是朋友了】 云小哼:【沈小舟,你别装看不见,咱们每年宛如牛郎织女鹊桥见,本来见面的次数就少,你回来还不告诉我,孩子要闹了!!!】 云蘅口中所说的卓老师即是汀兰茶馆的驻台领班,而汀兰茶馆的老板便是云蘅的母亲——许惠。 虽说每年都能见上几次,但长大后在不同的城市,相聚的次数掰着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沈轻舟听着好友溢出开心的语调,莞尔,回了她。 皮蛋瘦肉粥:【嗯,我知道你很激动,但,先冷静。】 皮蛋瘦肉粥:【就回来两天,明天就走了,不想惊动你们。】 云小哼:【我不管,反正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也很想你,让你明天务、必过来吃饭。】 云蘅知道沈轻舟会推辞,所以先发制人斩断后路。 沈轻舟知道的,云蘅一向脾气很好,但就是说一不二。 皮蛋瘦肉粥:【好,明天一定到。】 云小哼:「猫猫收到敬礼表情包」 次日,归云陵墓。 石阶覆着薄霜,沈轻舟将紫藤花束搁在墓碑前时,发现已有一束同款花束斜倚着石栏,紫色花穗上凝着未干的露水。 她也没多想,许是奶奶生前好友或是其他沈家人来看过了。 少女的指节不断抚摸着墓碑上笑脸盈盈的画像,眼眸低垂,宛如蝶翼的睫毛下的眼眶再也容纳不下思念化作的泪水,晶透的泪珠悬挂在沈轻舟白净的面庞。 “奶奶......你多来粥粥的梦里....好...不好,粥粥好想...好想你。” “奶奶,粥粥今年还是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 在墓前说了好一会儿话缓慢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蜷缩着的双腿,走出墓园。 不远处一道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驻足停留,男人清润的眉间净显温情,看向远处女子的黝黑深邃双眸看不出情绪,捏着羊脂玉扳指的左手青筋微起。 男人坐在宾利后车座阂着乌睫,吩咐着驾驶座的随行秘书,嗓音低沉而哑:“莫文,去查查她在沈家那两年。” “是。”坐在驾驶座的莫文感天动地。 爷你可算要查了,你再不查沈小姐真要跑了。 ——爱情保镖不好当,查到了又不敢说,说了你又不高兴。 青葙镇 云蘅家位于汀兰茶馆附近,这一带因最近几年开发,变成了景区,原本苏式的古老建筑保留了下来,新增了不少现代元素。 沈轻舟正踩着青石板路过一家糖画铺子,一道喊声早已穿过古镇的白墙黛瓦,少女像只扑火的蝶,展开考拉式手臂就挂在沈轻舟身上。 “呜呜沈小舟,你个没良心的回来也不知道来看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少女165的身高刚刚好将头窝在沈轻舟的颈窝蹭了蹭,吴侬软语娇嗔的语气听不出责怪。 沈轻舟有些无奈拍了拍云蘅的头,陪着她演戏,“好啦好啦,我也很想你昂,再摇要散架了。” 云蘅停了动作,“走啦走啦,我跟你说,许女士一大早就起来忙活,有你喜欢的松鼠桂鱼,还有雪花糕,对了卓老师说最近还会排新戏......” “妈,我们回来啦!”走进里门,云横冲着屋内喊。 沈轻舟随手将带给许惠夫妇的礼盒放到桌子上。 许惠系着蓝花围裙从院门探出头,眼角的笑纹里盛着三十年的光阴,轻拂着沈轻舟有些消瘦的小脸。 少女已褪去18岁带着的婴儿肥,已长成亭亭玉立的标致模样,宛若春日新柳的双眉,眉下双眸洇着一抹淡淡的红。 温柔的话语似是嗔怪:“你这孩子,自己在外肯定没好好吃饭快进来,你最爱吃的莼菜鲈鱼羹炖了三小时。” 医学生加班加点是常事,忘记吃饭、不按时按点吃饭也就成了常态。 “好了好了快落座吃饭。”一旁的云父面色和蔼,出声打圆场。 许惠今天做的大多是江南一带的家常菜,沈老太在时也常给沈轻舟做,铺着碎花桌布的木桌上呈着着琥珀色酱汁的松鼠桂鱼、盐水鸭、蒜蓉西兰花、三鲜豆腐煲....... 还有沈轻舟很喜欢的雪花糕,看得出来这一桌菜主人废了不少心思。 “小舟啊,这次回来待多久?阿姨这几天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许惠陪着沈轻舟唠家常,手上的动作也没闲住,一个劲儿地给沈轻舟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山堆。 “惠姨做的菜我可爱吃了,可惜今天晚上的飞机,明天还得回台里上班。”也不是非要赶回去,只是一门心思投入工作,可能才能让沈轻舟觉得没有那么难过。 许惠明白,沈轻舟心里有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也就作罢。让她活得自在就好。 云蘅是想留沈轻舟几天的,转而出声,“沈小舟,等过两个月,我去找你,你带我逛逛好不好?” 她冲着沈轻舟抛媚眼,想着去给沈轻舟过生日,顺便逛逛。 她知道就算再忙,沈轻舟也会答应,从小到大她就吃这套。 沈轻舟生日于冬至。 前年回去福利院看过院长阿姨,试图问出点自己的身世,院长阿姨只说她母亲姜窈在生下她后不久,便遗弃了她,保健院的人将她送到了福利院,没人知道她生父是谁,也找不到姜窈的亲属,沈轻舟也就放弃了寻找自己身世的想法。 女孩眼眸微弯,带着笑意,应声:“好。” “你呀你,就知道玩,你能把汀兰传承下去,我就谢天谢地咯。”许惠打趣,看着自己女儿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但开心快乐才是天下最大的事。 少女吐了吐舌头,也不否认:“知足常乐——人生之惬意”说完,眯着眯杏眼。 很满意! 午饭过后,与云蘅一家告别,云蘅依依不舍,抱着沈轻舟不肯撒手,“粥粥,真的不再待一会儿么?” 能不能当沈小舟的挂件啊,宠物也行的。 “不了,还得回老宅拿些东西,等你来四九城了,我再陪你。”细腻如玉的指节摸了摸云蘅的脑袋以示安抚。 双麻花辫垂落,云蘅也耷拉了脑袋,“好吧...”虽然很不舍,还是乖乖放了手。 沈轻舟走后半晌。 云蘅:我就说我忘了什么!!!沈小舟,卓老师说你家隔壁的隔壁那位今儿也去了茶馆,你这回去准会被逮呀! 狡黠的眸光升起,但也没有发信息通知自家蒙在鼓里的粥,或许那位是剂良药也说不准,哪怕是苦口,这病也得治不是? 澜山悦 阔别多年重回故地,说不伤感是难免。 道路两旁的悬铃木如金风里的碎玉琳琅,阳光透过沈隙,在地面上撒了一地光斑。 取完东西,路过隔着老宅两户人家的顾家,沈轻舟似乎看到了一道久别的熟悉身影。 ——大概是7年没见,有些恍惚 还未等回神,饭后在庭院歇息品茶的周鹤玲,眼尖的就看到了准备偷偷掠过的女孩。 周鹤玲即是顾云深的奶奶,是沈老太生前的剧友、牌友之一,20多年前和老头子搬迁来S市安享晚年,S市四季分明,冬天不算太冷,夏天也不闷热,确是宜居之地。 躺在垫着手工织布软垫竹木躺椅上的身躯雀然而起,80多岁高龄的身子倒还能迈着稳稳的步子,经历岁月沉淀的手拉开院门,温暖的双手拉过沈轻舟。 老人银白的头发被阳光晒得透明,额上的皱纹是岁月犁出的田垄,微弯带笑的眼眸叠起层层涟漪,周身散发着沈轻舟熟悉的属于奶奶宛如陈年米糖的暖香。 温厚的暮年声线裹含欣喜:“阿囡,是阿囡回来啦?来来来快进来坐。”老人说着便拉着女孩进屋。 沈老太在时就常唤着沈轻舟阿囡,时间久了周鹤玲也跟着喊了。 天青釉茶具被装上龙井茶汤,秋风拂过,茶水与杯壁碰起涟漪,沈轻舟坐在院里石凳上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确定刚刚看到的身影是否真确。 老人许是未见这个“小没良心”,温厚的手轻轻抚着女孩清丽的小脸,语气似是责怪,但暖洋洋的面庞却满是慈爱, “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来看看爷爷奶奶,这是长大了,就把爷爷奶奶忘的一干二净了?” 都说老人宛如孩童,出身书香门第的周鹤玲看似旧时人家的富贵小姐,或许是这无拘束而惬意自在的生活方式感染了,让老太太少了些许当年慑人心的气势,倒多了几分随和。 沈轻舟摇了摇头,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最近工作忙,奶奶。” 周鹤玲看破不说破,“唉,忙都忙,你忙,云深那个小没良心的也忙。是顾不上我们这些老东西咯。” 工作忙是正常,但7年间不曾回来就不正常。 注意到许久未曾听到过的名字,阳光照耀下通透的指尖被捏的轻轻泛红。 她温声回应,“奶奶,小舟保证,下次回来一定记得回来看您。” “好,奶奶等着。那这次回来,是不是要多住几天?”虽是口头保证,但老人听了也开心。 虽是借口,但也是事实,沈轻舟有些抱歉,“奶奶,我明天还得回台里工作,今晚就得走,下次回来时一定多住几天。” “好,快尝尝这龙井茶酥,今儿早陈嫂刚做。”说着将青瓷碟的糕点往沈轻舟前推了推。 取一块轻咬了口,“嗯,好吃!”不是很甜且不腻恰到好处。 阁楼声响,刚换过衣服的顾云深迈着步子下楼。 “两个‘小没良心的’今儿凑一块了。” 闻声,沈轻舟偏头望向洋房门口。 男人黑色风衣下身着白色衬衫,微敞的领口露出一截平直锁骨,裁剪利落的西装裤垂至脚踝,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深邃的眉眼透过镜片有些急促,清晰的脸部轮廓,衬衫翻折出的弧度贴合脖颈线条,透着慵懒和矜贵。 许久未见,变化还挺大,与之前邻家哥哥的模样不太能重合得上 ——简直像个斯文败类 似是注意到女孩的视线,金丝眼镜后的双眸抬起,顾云深寻着目光源处,黝黑的瞳仁微颤。 四目相对。 她微卷的头发扎成了低丸子,额前的几缕发丝随风摇曳,略施粉黛的面容精致而好看,卷翘细密的眼睫下藏不住情绪。 见着穿着齐整的顾云深,周鹤玲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问:“老四,不是说陪奶奶几天,干嘛去?” 男人薄唇挑起,懒怠的磁性嗓音溢出:“嗯,公司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转而将目光转向略显局促不安的沈轻舟,“这么久不见,不认识了?也不喊人?” 沈轻舟清透的桃花眼看向顾云深,虽知7年前的不告而别是她有错在先,现在也不愿面对很想逃,但礼仪教养告诉她不可以。 想着这么多年过去,再如年少时喊四哥哥似是逾矩了。 语气清冷带着嘟囔的鼻音:“云深哥,好久不见。” 沈小舟:想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汀兰旧事 第2章 Chapter.2澜山往事 有些生疏的称呼如薄雪落入耳边,男人似是有些意外,眉梢轻挑,迈着步子向前。 好闻的梵香缱绻飘入鼻息,沈轻舟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向后微微弯了弯腰身,企图拉远一些二人之间的距离。 顾云深有意逗逗这个从5岁起就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闯祸了就小狐狸扮作小白兔卖乖找他兜底,这些年故意躲着的“小白眼狼”。 乌黑的眼睫垂下睨着她,“嗯是好久没见,都许久没见着过人了。” 周鹤玲看不下去某人的“恶行”,看破不说破,“行了,刚好,阿囡等会要去机场,你送送。” 沈轻舟闻言,倏地抬起头,刚想拒绝,却被一旁回应的声音捷足先登。 散漫的嗓音从唇边漫出,漆黑的瞳仁凝视着眼前的女孩。“成,保证给您安全的把人送过去。” 沈轻舟知道,今天这趟是逃不掉了,仍面带着客套而不无寻常的微笑。 唇瓣微启溢出装显淡定的答复:“那就麻烦云深哥了。” 面对女孩的刻意疏远,顾云深也不恼,她想当“鸵鸟”,可以,来日方长。 周鹤玲唤着陈嫂将刚做的糕点让沈轻舟带上,女孩奢甜,沈轻舟也不例外, 正准备接过,如玉的骨节先她一步。 临走,周鹤玲拉过沈轻舟,拍了拍女孩的小手。 似乎是怕她又忘了约定:“阿囡,说好了,要常回来看奶奶的。” 顾家男丁兴旺,女孩却少,老太太打心底里是喜欢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女儿的。 女孩眼底含着朦朦水雾,沈轻舟看向老太太,应了:“好,粥粥记住了,今年春节陪奶奶过。” 说罢,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迈步向庭院外走。 午休起来得知错过小姑娘回来的沈老爷子深感遗憾:这都多少年没见着小姑娘了。 顾云深提着糕点迈着步子在前走,沈轻舟在后慢慢的跟着,男人暂步,转身想问点什么。 深邃黝黑的眼眸敛下,饶有趣味的看着不远处的“小白眼狼”。 紧跟其后的小姑娘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着头就这么直冲冲的“投怀送抱”。 男人身上的梵香比刚刚微微浸入鼻息更具侵占性,沈轻舟惯性地拽住男人的风衣右侧。黑色风衣下空着的劲瘦手臂及时扶住女孩不盈一握的腰身,以防她往后倒。 等回神,女孩已经急忙退出了男人温热的怀抱,白皙的脸上骤然升起一抹淡淡的粉红。 声音有些急促:“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顾云深眸色微沉,唇角勾起,嗓音低沉而蛊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就工作上的事。”沈轻舟不太想和他多交流, ——这男人心思多的很,下一秒可能就是他给你挖的坑,等着你乖乖跳进去。 男人不改神色,清润的眸光落下,“几点的飞机?” 沈轻舟抬了抬眼眸,声音有些轻,“八点。” 日落辉映,秋风吹着悬铃木,树沈“簌簌簌“作响。 俊美的脸庞露出笑颜连带着凸显勾人的梨涡,“行,哥哥也是这班飞机,粥粥赏个脸和哥哥一起吃个晚饭?” 沈轻舟回过神,也不作声,就这么跟着他。明知他说是同一班飞机是明晃晃的骗人,但沈轻舟不可否认,也有私心想和他多待一会,就这一次。 没得到准确的回答,但顾云深也知道这是代表她同意了。 男人颀长的身姿停于银白色宾利前,伸出长臂拦住了试图打开车后座的沈轻舟。 他的手很好看,皮肤白而如玉,骨节修长有力,再自然不过的撑着车门,半怀抱式挡在沈轻舟前,风衣袖子微微带起,一块石英表扣于右手腕间,一截褪色的棕色编绳若隐若现。 顾家老四与前面先夫人所生的两位哥哥品性截然不同,顾家大爷顾承华品性温厚,待人谦和,即使是混迹政场的老三顾宴礼也只是性子淡漠了些。 但顾云深自小一身逆骨,10岁那年被母亲董雁秋送到顾家老爷子跟前养着,让他磨磨这一身傲气,老爷子信佛,凭着顾老爷子让他以佛渡性,也就被逼着从了这信仰。 17年前S市顾宅 仅12岁的稚嫩少年不知为何与同学打架,是下了狠手的,两方双双挂了彩,奈何不及对方人多,顾云深也因此右手骨折,打着石膏养了许久。 顾老爷子穷追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伤还没好完全,就罚他在书房抄着《心经》,紧绷着脸色的小人儿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凭着左手一笔一画的抄写。 他确是有错,所以认罚,但重来一次,还会这么做。 ——拳头解决事情固然鲁莽,但他们“该”。 一颗梳着双马尾辫的圆润小脑袋探出来,缓缓推开书房的杉木门,肉乎乎的手里端着装满雪花糕的碟子,走至书桌前放下。 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顾云深要抄这个,只当他是闯祸了,顾爷爷要佛祖庇佑他。 疑问稚嫩而纯真,“四哥哥,是因为你打架了所以顾爷爷要你抄这个,让佛祖保佑你么?” 她扑棱着短短藕臂想要抢过紫毫笔去替受伤的哥哥挨罚,既是祈求庇佑,谁抄不是抄。 少年倒没让矮了自己一截的女孩得逞,看出了她掩藏不住的心思,不苟言笑的白净小脸上是极度认真的神情。 看着8岁脸蛋粉扑扑的沈轻舟问:“你信这个还是信四哥哥?” 小女孩圆溜溜的葡萄眼眨了眨,化作月牙状。 脆生生的回答他:“信...哥哥?”说罢便拿起一块雪花糕塞进顾云深嘴里。 少年眼底星烁闪过,转而为笑,左手握着的笔仍在宣纸落墨。 鼓着被塞的满满的口腔,说:“那不就行了。” 直至后来顾云深留学在外,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沈轻舟常去寺庙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安,总觉得佛祖是会庇佑他的。那条近乎褪色的编织手绳是沈轻舟18岁那年求来送他的。 沈轻舟自是注意到了,羽扇似的眼眸垂下,透露着难以察觉的情绪,很快调整呼吸装作镇定。 男人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没注意到沈轻舟的细微动作,“真把哥哥当司机了?坐前面。” 她没反驳,“哦。”大大方方提着包就绕开男人钻进了副驾。 许久没有仔细逛过这座熟悉的城市,吃饭的地点是顾云深定的,选了一家粤式菜馆,沈轻舟对吃的不挑,但也过于挑食,沈老太在时没少让她犯难。 刚到澜山悦时,瘦瘦小小的人儿小脸还没巴掌大,食量跟猫食一样,吃两口就落筷了。 再长大些经常串门儿到顾家吃饭,眼瞅着细细矮矮的小屁孩还极度挑食,顾云深决心要改了她这坏毛病,硬逼着她吃不爱吃的肉,喝难喝的牛奶...... 偏偏每次还漫不经心的盯着她,那神情就是无声的警告——沈小舟你要不吃你就完了。 包厢内,服务生陆陆续续上着菜,粤式菜系较清淡,倒是符合沈轻舟的口味,猪肚煲鸡、清蒸鲈鱼、白灼青菜、酿豆腐、白灼虾、上汤娃娃菜还有一盅粤式省汤——霸王花猪骨汤。 修长的指骨拾起白瓷碗舀了碗汤搁在沈轻舟面前。 清冷的嗓音带着温柔缭缭沉入耳畔:“上次出差到G市,尝过粤式菜,觉得还不错,想来应该合你口味。” 女人细长的秀眉撇了撇。 可能是地域饮食差异,沈轻舟确是不太想喝这碗看似有些油腻的汤,捏起勺柄象征性喝了两口,看起来虽是油腻了点,但却是还不错。 经过汤水润过嗓子,因突如其来的感冒而有些哑嗓音变得通透了些许。 沈轻舟抬眸,“谢谢,确实很不错。” 纤细而骨干的手捏着竹筷,一点一点聚精会神的挑着那道清蒸鲈鱼,沈轻舟很喜欢吃鱼,但也因为喜欢而遭过不少卡鱼刺的罪,所以每次吃鱼时都特别小心。 顾云深笑了笑,手里剥着白灼虾。 继而又问:“学业已满,这次是在四九城定下了?”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像深潭,藏着她看不懂的探究。 那挑着鱼刺的手顿了顿,沈轻舟自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7年前填报志愿时,瞒着所有人填了隔着四九城1000多公里的临封大学,沈轻舟只想自己躲的远远的,一个人好好生活。 两年前自临大本科毕业,保了本科导师的研究生,硕士毕业后,两个月前才回了四九城。 沈轻舟也不意外坐在不远处正慢条斯理剥着虾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神情似乎在诉说着,他想知道很正常也很容易。 不禁想起沈初瑜曾指着在戚家老爷子80大寿时的颀长身影说:“看到没?那是顾家老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刚担任家主没多久就把顾家整顿了个遍。” ——深居简出的顾家四爷偶然出席的宴会,那是多少豪门子弟、权贵趋之若鹜想要攀附的。 而沈初瑜说这话的初衷并不是提醒她别得罪所谓的“大人物”,而是讽刺所谓的权贵势力,是她沈轻舟这辈子都无法攀上的。 也对,四九城豪门之首的顾家四爷,想掌握一个小医生的行踪。 易如反掌。 她微微启唇,语气有点淡,“嗯,两周前刚入职。”其他的不说,估计想知道的他也会知道。 长指将装满已蜕壳抽线的白灼虾肉瓷碗放在沈轻舟跟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白皙的面庞带着看似官方的笑,道谢的话已脱口而出:“谢谢云深哥,我已经吃好了。” 男人拈过消毒湿巾擦着长指,抬眸,深邃漆黑的瞳孔凝视着从下午见面到现在说了不下三次“谢谢”的沈轻舟。 眉梢轻挑,语气温和带着丝丝危险:“行,粥粥想谢,口头感谢诚意可不够。” 沈轻舟猜不透他,不知所以接他的话:“那这顿饭算我请,就当今天对云深哥的答谢了。” 明确想划分界线的言行就很“沈轻舟”,只是话说出口,周围的温度似是冷了几分,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脸色也不甚好看。 她丝毫没感觉到做了什么让他‘不爽’,卷曲柔软的眼睫透出不解。 顾云深没接话,就这么盯着她喝了那杯温度合适的感冒药。 他拉开椅子,绕到她身边,轻握住纤细如竹节的腕骨朝包厢外走。 倒也没真的生气冷落她,从黑色风衣口袋抽出手机,倦怠的嗓音泛冷,“把你VX添加上。” 当初离开,沈轻舟是下了决心想斩断联系的,索性连电话号码、微信也换了。既然连她这几年的行踪都能轻易知道,干嘛还要大费周章来问。 当然这个问题顾云深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陌然添加了她的联系方式,也只有一个结果——不予通过,所以这次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添加个联系方式而已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细腻如玉的手接过手机,在添加好友一栏输入自己的微信号。 ——“你已添加皮蛋瘦肉粥为好友,你们可以开始对话了” 沈小舟:不想嫁豪门,只想变豪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2澜山往事 第3章 Chapter.3仁心再见 首都机场 飞机落地已过了晚上10点。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在机场穿梭。广播里不断播报着航班信息,中英文交替,声音回荡在这座繁忙的空港,即便已至深夜,仍涌动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潮,灯火通明。 走出航站楼,成片的路灯将两道并排的影子拉得很长。 “现在住哪?”男人嗓音低沉,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轻舟顿了顿。 原是想打车回住的地方,但一想他既答应了周鹤玲送自己,那就让他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 微微启唇回答:“青石巷16号院。” 四九城和S市的气温差距有些大,上飞机前沈轻舟只穿了一件焦糖色薄毛衣,搭配着九分牛仔裤,外套被她随手放在了行李箱。 还未等感应门外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进脖颈,带着重量的碳黑色风衣落在了肩上,侵入鼻息的是熟悉的梵香。 低沉的嗓音被风吹的有些散,“晚上天气凉,小心感冒加重。”伸手拢了拢披在沈轻舟肩上的宽大风衣。 她抬眸,还是那官方的笑,“谢谢。” 顾云深左手推着属于沈轻舟的行李箱,空出的右手拉过她宛如冷玉的指节,感受到温度的同时,原本舒展的眉梢微微皱起。 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跟过去空缺的7年时间全然不存在一样,沈轻舟就这么任由他拉着。 ——拉了今天明天就不许了哦,四九城那么大,她就不信豪门权贵都难得一见的顾四爷能让她碰见。 顾云深不惯用司机,开着限量版迈巴赫将沈轻舟送到「青石巷16号院」。 ——霜降后的第七日,青石巷的雾气还未散尽,巷口那株百年银杏早已焦黄,叶片正随风簌簌而落。 风掠过灰瓦时,悬在 16 号院门上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响声,惊飞了蹲在门墩上的灰鸽。今早的秋雨在青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水痕,落叶覆在上面,踩上去像踩碎了满巷的光阴 。 —— 最老的那几块石板,凹处能看见乾隆年间刻的 “永保平安” 字样,如今被岁月磨得只剩模糊的浅纹。 16号院是沈轻舟本科兼研究生导师——舒韫,借给她暂住的。 舒韫说是让她帮自己“看家护院”,不给她一点拒绝的空间。 沈轻舟也没真的好意思白白住下,就按照周围市价每月偷偷往舒韫账户上打钱,前一个月舒韫发现后又被转了回来,勒令她不许偷偷打钱。 除去要交的“房租”,她每个月要往沈家打的“赡养费”,沈家养了她两年,大学的费用也一并要还回去,她不想欠四九城沈家分毫。要不是本科和研究生期间奖学金全勤,刚任职的微薄工资根本支撑不起目前的生活。 在她印象里,舒韫总在白大褂里穿烟灰色羊绒衫,听诊器的银链从领口垂下,在胸骨处划出优雅的弧线,她发间织就金线,鬓角那缕银丝被随意别在耳后,干练而具强大力量。 而沈轻舟的目标,是成为像舒韫一样的人——独立且强大,而为国家为社会付出力量。 把沈轻舟送到门口,小姑娘丝毫没有想要留人下来喝口茶的意思,接过顾云深手里的行李箱。 带着刚刚车上睡醒的绻绻尾音:“云深哥,今天真的谢谢了,你也好跟奶奶交差,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喝茶了。” 一番话下来,理由、谢辞都天衣无缝,哪里给到男人找她错处的机会。 顾云深唇角微勾,敛了敛眉,“嗯,好好休息。□□后再来找粥粥讨茶喝。” 默了两秒,沈轻舟选择忽略他的话,说不过他,转身关上紫楠木院门——快走,不送。 沈轻舟收拾完,已接近凌晨12点。 梳妆台上的手机震了震。 云小哼:【阿粥,粥粥,沈小舟,回到家了吧?】 云小哼:【对了,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跟你说了,你家隔壁那位也回S市了,你俩撞上了?】 云小哼:【话说你俩都7年没见了,有没有发生什么?】 沈轻舟坐在梳妆台前擦着护肤水,余光扫过弹出来的一条条新消息。 云小哼:【你家四哥哥是不是又帅了,话说当年他那高中隔着英才那么远都要每天过来接你放学,连带着全校女生都能天天看帅哥。唉可惜,顾帅哥出了国我们就看不到了】 记性不好? 呵 云小哼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关心的同时带着八卦的极大成分。 皮蛋瘦肉粥:【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沈轻舟要秋后算账了。 云小哼:【诶呀,这不是没来得及嘛】 皮蛋瘦肉粥:【算了,睡觉,明早早班】 皮蛋瘦肉粥:「猫猫晚安表情包」 ——沈小舟,你一点都不可爱,把少女仅有的八卦爱好都抹杀了。 迈巴赫外的秋风“簌簌”吹响,骨节分明的手点开那个‘快乐小猫’头像,她的朋友圈很少,几乎是不发,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条关于医学公众号的转发帖,还有一条是前段时间研究生毕业时发的。 顾云深点开那条九宫格的朋友圈,照片里的女孩笑容灿烂,少有的明媚,将那几张手机里已保存着类似的图又存了下来。 顾云深:【晚安】 皮蛋瘦肉粥:【晚安】 巷子里照明的灯透过车窗打在他清俊的脸上,半阂着的双目透出晦暗的眸光,停留了大概半小时,驰车离去。 翌日 7点的晨光被门墩上灰鸽的扑棱声揉碎。 沈轻舟在雕花拔步床上睁开眼时,檐角铜铃正晃着碎金般的光,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在月白床幔上投下颤动的菱形光斑。 皮筋扎起垂落的青丝,踏着家居拖鞋走向妆台时,袍角扫过矮几上的青瓷食盒 —— 是昨天周鹤玲让带走的糕点,盒盖上还似留着顾云深指节的温痕。 霜降后的青石巷浮着薄雾,沈轻舟踩着百年银杏的岁月痕迹,手里拿着泡着陈皮白茶的保温杯朝地铁站走去。 16 号院门墩上,蹲着只啄食柿子皮的灰鸽,铜铃在晨风中晃出细碎的响 青石巷离仁心医院不远——两站地铁的距离。 沈轻舟还是很感谢舒韫给了她落脚之地,因为这个处于四九城绝佳地段的住处,她已经比多数初来四九城工作的上班族要幸运 ——省去了“超长待机”的通勤时间。 仁心医院综合性重症监护室 晨光斜斜掠过护士台的绿萝,邓琦琦扎着粉色蝴蝶结的马尾辫在白炽灯下晃出残影,白大褂口袋里的卡通听诊器挂件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邓琦琦早于沈轻舟进入仁心医院,在研究生阶段就跟着导师周奕——现综合性重症监护室主任医师。很活泼,是活脱脱的自来熟。 瞧见沈轻舟抱着雕花木盒走来,“沈医生!你可算来啦!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圆润的杏眼弯成月牙,睫毛上还沾着晨露似的细碎水光。 对于人美性格好的沈医生,邓琦琦真的很难不喜欢。 弥漫消毒药水空气中闻到糕点的气味,邓琦琦眼睛亮了亮,“沈医生这是拿了什么好吃的?” 沈轻舟将木盒轻轻推过去,盒面描金的缠枝莲纹映着她耳坠的碎光。掀开盒盖时,桂花蜜香混着枣泥甜香漫出来,十二块方糕整齐码着,最上层还别着枚新鲜金桂。 “老家那边的糕点,大家可以尝尝。” 她指尖点了点盒边残留的糖霜,胭脂色的唇畔漾开笑意,“专门带给最可爱的天使们的。” 这话惹得护士站爆发出一阵轻笑,护士长推了推镜架:“沈医生这嘴甜得,比糕点还腻人三分。” 新来的实习护士红着脸偷瞄沈轻舟,而邓琦琦早已踮脚将糕点往众人手里塞,发梢的蝴蝶结随着动作上下翻飞。 “都别客气!这可是仙女投喂!” 消毒水味里,此起彼伏的道谢声混着咬开糕点时酥脆的声响。沈轻舟倚着护士台抿了口陈皮茶,琥珀色茶汤倒映着同事们眼角的笑意。 “沈医生,这是新收的几位病人,其中有一位是主动脉夹层,还有一位是肺栓塞......”邓琦琦自来熟的性格在哪都能社交,向沈轻舟说着这几天院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当然,其中不乏有八卦。 鼓鼓囊囊的嘴话音渐消,又各自投入工作。 秀气的眉蹙了蹙,读研时跟着舒韫也看过不少大大小小的病症,见过太多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心中泛起一丝酸涩。 挂号大厅的蜿蜒长队,自动叫号机机械的女声循环播放着诊室号码,与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婴儿啼哭交织成压抑的乐章。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因病痛、家人离世存在的哀嚎。 心外科 苏砚词刚查完病房回到办公室,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查房时蹭到的棉签碎屑,脸部轮廓分明,清雅而冷静,白皙脖颈处的听诊器垂落出一道银弧。 他抬手推了推金丝框眼镜,镜片后的沉静而深邃的桃花眼眸微微眯起,看着懒懒斜倚在沙发上的男人 —— 那人穿着深灰高定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腕表,黑色领带松散地挂在颈间,露出冷白的锁骨,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平时日理万机组个局比他这当医生还难约的人,就这么明晃晃坐在办公桌对面。 “你今天??????倒是挺闲。” 苏砚词扯松领口的医用口罩,露出下颌线轮廓,喉结随着话音轻轻滚动。 他伸手整理凌乱的病历夹,腕间银质腕表与金属夹子碰撞出清脆声响。 而对面那人双腿交叠,闻言挑眉时眉骨的阴影落进眼底。唇边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陪小家伙过来复诊,顺便来谈谈你们院医疗器械的项目。” 闻言,苏砚词眉梢挑起,小家伙复诊,这尊佛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坐在这,合着拿他这当歇脚地了。 “咔哒”沈轻舟指尖的病历夹 “啪嗒” 轻磕在门框上。 “苏主任,这是27床主动脉夹层的CTA,王主任让......”清冷的尾音还未落下,却在细腻的手缓缓推开杉木门时顿住 —— 顾云深斜倚的沙发正对着窗,太阳光透过百叶窗丝丝打在他清晰的轮廓上。 原本就是在放射科路过,被王主任顺手逮住来送报告。没想到昨晚刚说不会再见了,才过了12小时,又见到了。 ——世界真小,沈轻舟腹诽。 “苏主任,这报告放您桌上了,我就先走了。” 沈轻舟点了点头向苏砚词示意,青丝被扎起成干练的低丸子,有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俯身放病历夹的动作微微颤动。 苏砚词微微眯起狭长的眼,似是看破了什么,放在电脑病例前的视线转移到长沙发上的身影,后者则漫不经心的看着开门进来的女子。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还以为是真性情寡淡,合着是守身如玉。 薄唇微挑,“行,谢谢了。” 沈轻舟侧身关门的动作忽然转了个弧度,掩上门,深呼吸。脚步还没离开,杉木门再一次被打开。 “又要装不认识,还真是‘小白眼狼’”男人身躯微弯,自鼻尖溢出轻微梵香气息,带着丝丝喷薄在沈轻舟的脖颈。 沈轻舟蓦然抬起头,对上了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他抬了抬眉骨,眸光里带着玩味。 ——你说,我听你狡辩。 “我在上班。”言外之意——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宜叙旧。 “等会晚上一起吃个饭?” 她很想拒绝,但是顾云深的眸光里明显带有“蛊惑”。还没等她开口,一道纯真童声打破了僵局。 “小叔叔。”那团毛茸茸的小小的身影朝着顾云深跑来,后面跟着顾云深的随行秘书莫文,小家伙扑在高定西装裤前,眨巴眨巴着葡萄眼要抱。 “护士姐姐说我已经好啦,痛痛都飞走了。以后都不用来了。”肉嘟嘟的手撑在顾云深肩上,奶声奶气的说着他现在又是健健康康的,可以去幼儿园了。 小家伙也没啥大碍,也就是肺炎引起的发烧,住了几天院回家,原是在家让私人医生就能检查,非吵着要来医院谢谢苏伯伯,谢谢他时常看望还带玩具给他玩。 可惜,他今天没有见到美人伯母。 顾承华病体缠身,团团是他晚年得来的儿子,出生时便不离半刻的守着,很是疼爱。平日里,4岁的小家伙除了最喜欢妈妈爸爸,便是喜欢跟着小叔叔,因为三叔冷冷的,有点吓人,正直叛逆期的表哥嫌弃他太幼稚了,不带他玩。 葡萄眼转了转,看到了漂亮姐姐,咧着小嘴,像极了颗小甜豆,“姐姐好~”说完有点害羞。 被小豆丁可爱到了。 清秀的脸上挂满笑意,“你好呀~”顺手从白大褂里掏出柠檬味的糖想奖励给这个乖巧的小甜豆。 ——为了预防低血糖,沈轻舟的兜里时常备着各种各样的糖。 抱着小豆丁的男人却侧了侧身,没让小甜豆接过这糖,沈轻舟盯着他瞥了瞥眉,转而又听见那人开口纠正怀里的小豆丁:“叫阿姨。” 不是,叫姐姐怎么了。她也才24岁,25岁的生日都还没过呢。 ——老男人! 小豆丁倒是会审时度势,奶声奶气的开嗓:“漂亮阿姨~”说完便害羞的把头埋进顾云深的脖颈。 沈轻舟倒是被这称呼弄得耳尖泛红。伸过清瘦的手把糖递给了团子。 顾云深把小团子放下来,轻抚过他圆圆的小脑袋,缓缓开腔:“去找苏伯伯,不是说要谢谢他?” 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吨吨吨”跑进办公室。 低沉的嗓音又缭缭沉入耳畔:“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嗯?” “我明天还要上早班,不会太晚就行。”她妥协了,临走漂亮的眼眸难得一见的表达出不满情绪。 笑意自唇边漫出,沉冷的眉眼变得柔和几分,俊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哥哥等你下班。” “看什么,人都走远了。”苏砚词抱着小豆丁走出办公室,镜片后的桃花眼狡黠一弯,竟是没想到这千年老树要开花。 怀中小豆丁正用藕节似的胳膊撑在苏砚词的白大褂上:“苏伯伯,” 他仰起圆滚滚的脸,“漂亮阿姨是不是生小叔叔气啦?” 苏砚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眼底闪烁着调侃的笑意,抬手替理了理小豆丁软绒绒的鬓角:“阿姨没生气,生气了小叔叔也得哄。” 他故意拉长语调,朝顾云深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眉梢眼角都带着戏谑。 便瞥见顾云深的目光仍紧锁着走廊尽头那道纤细背影 —— 直到那抹月白色身影吞入深处,他才微不可察地收回视线,梨涡里尚未散尽的笑意,眸光深处却已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漪。 顾·极其厚脸皮·云深:跟我老婆吃个饭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3仁心再见 第4章 Chapter.4锦楼谈话 暮色正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漫进来。 腕表的蓝钢指针精准叠在6点刻度,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靠近GICU的走廊前等着沈轻舟下班。 男人单手抄着西装裤袋,身侧是蹦蹦跳跳的小豆丁,叔侄两容貌出众,引得不少医生护士家属路过都瞟几眼。 “那男的好帅的,看起来就身价非凡。” “看到没,身边那小孩子,可惜英年早婚.......” “这是在等人吧,应该是谁家家属。” 顾云深:【不急,慢慢来。走廊等你。】 小豆丁很乖,就这么待在顾云深身边,嘟囔着问:“小叔叔,我们是要等漂亮...阿姨一起吃饭么?” 男人不紧不慢启着唇:“嗯。” 小甜豆很喜欢这位漂亮阿姨,可是他还没见过小叔叔等过哪位阿姨一起吃饭。 止不住好奇:“小叔叔,这位漂亮阿姨会是小婶婶么?” 之前萌萌姐姐也说她要当他婶婶,还经常带他去玩去吃好吃的,可是三叔好像对她也冷冷的。 顾云深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宽大的手章附在小豆丁的小脑袋上。 喉间逸出一声低笑,耐心回答小豆丁的问题:“会,但现在还不能喊,她会不高兴。” 男人垂眸,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 远处电梯门 "叮" 地一声打开,他下意识将孩子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目光却凝在走出 GICU 的那道身影上 —— 沈轻舟已脱下白大褂,杏色长风衣下穿着白色绸缎衬衣,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冷白的肌肤,下搭水洗色牛仔裤小白鞋,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鬓角。 "漂亮阿姨!" 因为小叔叔说还不能喊小婶婶,所以还是喊漂亮阿姨吧。 团团朝着沈轻舟冲过去,连带着肉嘟嘟的脸一晃一晃,却在离她半步时突然刹车。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喜欢谁就想要和谁更亲近一点。 因为漂亮阿姨说话慢慢的很温柔还给他糖吃,像美人伯母一样,他很喜欢她,也因为小叔叔说她会是自己的小婶婶,他希望漂亮阿姨能喜欢自己。 但也没敢真的扑向她。 沈轻舟垂下柔软卷翘的眼睫,对上小豆丁仰着小脑袋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凉意的指尖触到孩子掌心的温热,蹲下伸手替小豆丁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尖擦过小家伙柔软的脸颊。 “是不是等久啦?”话音如春风而又透着疲惫。 “小叔叔说我们要一起吃饭。”小甜豆在等一个确切的答案。 “嗯,走吧叔叔在等我们。” 团团想拉漂亮阿姨的手,但是不能吓到她,不然小叔叔会不开心,就这么乖乖的跟在沈轻舟身侧。 沈轻舟领着团团走到顾云深身侧,对上他温润的目光,“走吧。” 电梯门缓缓打开,橘黄色的灯光涌出来,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去,那不是新来的沈医生吗。” 锦楼 鎏金宫灯将雕花檀木屏风映得流光溢彩,空气中浮动着沉香与桂花蜜的甜香,二楼回廊悬着的《韩熙载夜宴图》彩绘。 沈轻舟指尖抚过紫檀木桌面上若隐若现的山水纹,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正腾起氤氲热气。 身着月白长衫的侍应生托着鎏金食盒缓步而来,掀开盖子的刹那,荷叶清香裹挟着鸭肉脂香扑面而来,八宝鸭表皮泛着琥珀色油光,切开时糯米饭里藏着的瑶柱、鸽蛋与火腿丁簌簌滚落。 小团子乖乖坐在宝宝椅上等着投喂,顾云深时不时给他碗里添食物,他就扒着小碗安安静静的吃饭。 小手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鹅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憨态可掬,逗得沈轻舟 “扑哧” 一笑,她赶忙递过纸巾,语气温柔:“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锦楼的八宝鸭深得沈轻舟欢心,平日不喜荤腥都觉得很惊喜,银筷屡次落在那,一大一小埋头干饭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顾云深垂眸轻笑,指尖不着痕迹地替沈轻舟拂开落在肩头的流苏。 “锦楼的云锦八宝鸭需提前三日煨制,你若喜欢,明日让后厨再备一份。” 他的声音低沉,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 沈轻舟耳根染上微红,她觉得有必要和他好好谈谈,这暧昧不清的相处方式她不喜欢,既是决心要划清界限就不能像今天这样——受他蛊惑。 她放下银筷,缓缓抬起脑袋,似是下定了决心。 顾云深看出来她有话要说,眉梢挑起,包厢内的暖黄灯光落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在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轻舟开了嗓,像是下定了决定,清冷嗓音有些发抖:“等吃完饭我们聊聊?” 包厢里的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水晶灯坠子轻晃的微响。 沈轻舟垂下的指尖无意识攥紧了银线餐巾,织锦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顾云深指腹摩挲着青瓷茶杯的冰裂纹,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哑,"好。" ...... 照料着小团子喝完碗里的莲子羹,顾云深吩咐莫文将小团子带回老宅。 雕花木门 "咔哒" 合上的刹那。 沈轻舟推开面前的瓷碟,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顾云深,”声线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我们现在都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模样,所以不该是这种相处模式......” ——而应该桥归桥路归路。 “哪种?” 他身体微微前倾,尾音拖的漫不经心,盯着她颤抖的睫毛。 梵香裹着他微凉的呼吸涌来,沈轻舟后腰抵上红木椅背的雕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水晶灯坠子的轻响。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们只是小时候的邻居玩伴而已,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不用像小时候一样怕我冷,担心我不好好吃饭,不该是这样的。” 他将身体又往前倾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微凉的呼吸拂过她耳廓:“所以现在,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嗯?” 哈? 废话,这不是明摆着吗? 沈小舟我要跟你划清界限!奔向光明未来! 他似是看穿了沈轻舟,哑着声音问她:“那换种关系相处,嗯?” 天之骄子的他似乎已倾尽所有傲气去挽留她。 但结局终究没有走向他预想的那样。 沈轻舟对上他似是呈冰的双眸,咽喉间发苦,尽量用着听起来似乎平常的语气,“我们不合适。” 好一句不合适。 说着最狠的话拒人千里之外。 绝情的话落入耳畔,顾云深喉间透出一声“冷哼”,泛起的冷意瞬间漫过眼底。眉骨不自觉地压下,在眼睑投下更深的阴影,沉下眸光的狐狸眼似是又让人看不透。 他缓缓起了身,指腹摩挲着茶杯冰裂纹的动作顿住,转而又是漫不经心散散的语气:“行,走吧,玩伴哥哥送你回家。” 啊? 什么意思? 没生气?不应该啊? 刚才那神情明明像是要吃人一样。 算了,反正都跟他说明白了。 沈轻舟拿起背包,默默跟在他身后。 澍山别苑 顾家老宅位于西南城区,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外观整体以中式元素为主,以中央主楼为中心,呈两侧分布,周边寂静,离纸醉金迷的商圈有一定距离。 月色映在雕花楠木大门上时,莫文将小家伙送到顾宅,正逢顾太太董雁秋和顾家大嫂陈漫在家。 听见门关雕花楠木大门吱呀轻响,原在闲聊的二人落下话音,只见莫文怀里抱着团子,而不见顾云深的身影。 董雁秋朝着莫文问:“老四呢,怎么只见出去,不见回?” 莫文支支吾吾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四爷他......” 董雁秋猜到又是遇到什么工作回公司去了,一天天的跟个工作狂魔似的,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眼角的鱼尾纹里凝着无奈,叹了叹气。 她摆摆手示意莫文先回去。 得到指示的后者赶忙退出门外,好险,生怕小家伙一个不留神就说了出来,老太太得把他扣下“审问”了。 董雁秋解开心结后心中的石头便落了地,自小团子出生很是疼爱这个孙子,眼角的鱼尾纹漾着笑意。 小家伙看见妈妈了,嘟着小嘴,面色委屈巴巴的,圆溜溜的葡萄眼蒙了一层水雾。 ——一天不见妈妈,好想妈妈抱抱亲亲他。 陈漫见着委屈巴巴的小豆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抱过孩子掂了掂,朝他肉嘟嘟小脸亲了亲,小家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最最喜欢妈妈了,他说话慢慢的,妈妈总是很温柔很耐心的陪伴他听他说话。 陈漫看着阴霾转晴的小豆丁,眉目间满是温柔,温声细语的问:“团团今天有没有跟苏伯伯当面道谢?” 团子乖巧的点点小脑袋,“有!团团今天和苏伯伯说了谢谢,还和漂亮阿姨一起吃饭!” 董雁秋和陈漫只道团子说的‘漂亮阿姨’和‘美人伯母’是一个人。 董雁秋徐徐开口:“团团今天和苏伯伯还有清沅阿姨一起吃饭开不开心?” 坐在陈漫怀里的团子似乎是意识到奶奶和妈妈误解了自己,奶奶声音带着慌乱的语气,“不是...不是...美人伯母,是...是漂亮阿姨,阿姨给了团团糖。” 说罢,摊开肉嘟嘟的小手,手掌上是一颗柠檬味的糖。 抓住了关键信息的婆媳二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理应南清沅在,苏砚词也应该在场。 董雁秋递茶的手忽然停在半空,紫砂壶嘴的茶水溅在缠枝莲纹茶船上。 婆媳俩对视的刹那,窗外迁徙的鸟群正掠过回廊,将《韩熙载夜宴图》里的琵琶女影子剪得零碎。 二人又耐着性子问在场唯一且话还不怎么说得清的“知情人”。 “宝贝啊奶奶问你,那个漂亮阿姨是和你还有小叔叔一起吃饭?” 小豆丁拆着手里的糖,“嗯,小叔叔说漂亮阿姨会是团团的小婶婶。”奶奶且清脆的童声撞在雕花梁上。 陈漫带着细纹的眼角漾起笑意,语调轻盈:“妈,这下你不用担心四弟的终身大事了。” 说起这终身大事,老三那后头还有萌萌这么可爱活泼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巴巴地追着,就顾云深一副不近女色生人勿进的模样,让她实在犯难。 这偏偏接过家主之位后,还真没人能管得了他的婚姻大事,董雁秋只得他每次回顾宅就啰嗦他几句。 “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董雁秋恨不得现在就找着是哪家姑娘,赶紧定了。 孰不知那家姑娘现在只想逃。 沈小舟: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4锦楼谈话 第5章 Chapter.5归云看戏 月色笼罩四九城,入夜的风带着微微刺骨的寒意。 沈轻舟坐在庭院海棠树下的软椅上,指尖无意识划过陶瓷茶杯边触到一圈凝结的冷雾 —— 那杯蜂蜜绿茶早凉透了。 自上周在锦云楼说开后,这人便如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连带着那股若有似无的梵香也从空气里淡去。 接连着一个多月都没再见到那个身影,沈轻舟自觉一切都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了,可为什么心里还会觉得闷闷的。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海棠树枝桠忽然轻颤,又有几片花瓣跌进茶杯,惊起一圈圈涟漪。 她阂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嗡嗡...嗡嗡”庭院石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墨玉色的机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轻舟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屏面,锁屏就亮起邓琦琦的头像 。 邓了个邓:【沈医生,归云楼明天的戏排到《长生殿》,不知道明天我有没有幸约沈医生一起看个戏剧呀?】 邓了个邓:「星星眼」 邓琦琦依稀记得之前沈轻舟朋友圈有转发过有关于南清沅的戏剧演出的帖子,就试着约约美女沈医生。 巧了,刚好可以让胡思乱想腾出脑空间。 皮蛋瘦肉粥:【好呀,刚好想找个伴儿】 发送键按下的刹那,庭院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沈轻舟拾起石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走向里屋。 翌日,仁心医院 “终于下班了。”邓琦琦摊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白大褂口袋里的卡通听诊器挂件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GICU 的电子钟刚跳成 18:00,沈轻舟正将最后一份病历塞进文件柜,听见对方拖长的尾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天收的Wellens综合症患者状态还算稳定。” 沈轻舟摘下口罩,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方才换药时蹭到的碘伏痕迹,脸色泛白,伴随着阵阵的胃疼。 邓琦琦闻言弹坐起来,从储物柜里翻出两枚奶糖,递了一颗给沈轻舟。 “说起这个,今早周老师查房时还夸你呢!不愧是沈医生,人漂亮就算了还是个学霸。” 糖纸在她指尖发出清脆的响声。 GICU每天都很忙,就没有不忙的时候,庆幸她们两今天都不是夜班。 两人换下白大褂,混着医院走廊的广播声朝着门口走去。 归云楼 两道身影踩着踩着万字纹地毯跨进乌木大门时,首片雪粒恰好坠在沈轻舟肩头,檐下悬挂的青瓷风铃突然发出清越声响。 邓琦琦仰起脸接雪,羊绒围巾上的樱桃图案沾了冰晶,在廊灯下折射出细碎虹光:“沈医生你看!今年的初雪哎!” S市很少下雪,每年回去的时候还不到下雪的季节,临封莅南,更是没雪。这是七年来沈轻舟第一次看见这雪满人间的景象。 归云阁的乌木大门敞开时,沈轻舟被眼前的景象攫住呼吸。 二十四扇雕花屏风绘着《游园惊梦》,戏台铺着鱼玄机绿的丝绒台毯,琵琶声如裂冰碎玉般漫来。 邓琦琦手里拿着着戏票晃悠,羊绒围巾上的樱桃图案在廊灯下跳跃:“哇塞!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这世界还是太参差了。” “听说这雕花梁柱是戏楼老板的爱人,从徽州请退隐的老师请出山求来装戏楼的,真的是又壕又专情,什么时候能让我遇到这么个男人啊!” 听见邓琦琦的愿望,沈轻舟不禁轻笑:“嗯,会的,琦琦会遇见很好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温柔的嗓音从回廊传来:“轻舟?” 沈轻舟转身,看见南清沅穿着月白夹棉旗袍,外搭墨色缂丝披肩,珍珠发簪在鬓边晃出微光。她手里端着个鎏金茶盘,上面摆着两只白瓷盖碗,热气氤氲中露出碗沿錾刻的缠枝莲纹。 她那双丹凤眼,眼型狭长上挑,瞳仁如点漆,眼尾微垂时像含着一汪秋水,明明眸光温柔,却因眼尾天然的妩媚弧度,让人不敢多看。眉形是极细的远山黛,一颗小红痣点缀在秀挺的鼻梁处,唇色浅淡似樱,妩媚得恰到好处,全无半分风尘气。 “可算把你盼来了,” 南清沅将茶盘递给侍应生,上前握住沈轻舟的手,指尖的翡翠镯子轻晃与沈轻舟的玉镯碰出清响,“母亲只跟我说你来了四九城,怎么也不跟我联系?” 南清沅是舒韫的独女,年长沈轻舟两岁,当时还未与苏砚词成婚前,陪着舒韫夫妻一起住,沈轻舟受到舒韫的照拂,也就认识了南清沅。 于她而言,南清沅就像姐姐一样。 沈轻舟眉眼弯了弯,有些苍白的嘴唇发着温和的语调:“清沅姐,好久不见。” “刚入职会有些忙。”她在向南清沅解释,也没明说是不想麻烦她。 “母亲上个月还念叨你呢,” 南清沅捏着沈轻舟的手腕往暖阁走,“怕你不适应四九城的天气。” 话音未落,侍应生恰好端来鎏金茶盘,白瓷盖碗里浮着胎菊,热气氤氲中露出碗底 "大清雍正年制" 的青花款。 邓琦琦扒着雕花栏杆看后台扮戏的武生,羊绒围巾上的樱桃图案蹭到廊柱上的朱漆。 倒是自来熟:“沅姐这戏楼真气派!刚才那琵琶声跟裂冰似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南清沅替沈轻舟掀开暖阁棉帘,指尖在她手背上多停留半秒。 笑着对邓琦琦点头:“这把琵琶是阿词从扬州收的,明代雷氏琴坊的老料,弹《惊鸿》时弦音能震落檐雪呢。” 暖阁墙上挂着幅《仕女弈棋图》,那是仇英的仿本,棋盘上用螺钿嵌着半局残棋。 南清沅往茶盏里添了冰糖,丹凤眼尾的泪痣在宫灯下晃了晃:“知道你胃不好,厨房煮了桂花藕粉,等下看戏时端来。” 她指了指二楼雅间,“阿词在上面,我去拿点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南清沅走后。 邓琦琦偷偷拽了拽沈轻舟的袖子,睫毛像被风吹的蝶翼般颤抖,眼眸溢出震惊,目光在沈轻舟和南清沅之间来回晃动。 “沈医生!你居然认识归云楼的老板?!”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果然美女的朋友也是美女......” 邓琦琦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止不住好奇:“沈医生,你该不会就是网上所说的隐藏在我身边的富豪朋友吧?” 对面她轰然砸来的一堆问题,沈轻舟耐着性子,徐徐道来:“清沅姐是我导师的女儿。”顿了顿,又怕她浮想联翩误会加深。 笑笑继续解释:“我是个孤儿。” 人生的前4年在孤儿院度过,有了奶奶之后不再是孤儿,现如今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话尽于此,生生揭开自己的伤疤,时间久了,倒也是不痛不痒的。 “孤儿” 两个字如似冰锥,悄无声息地楔进邓琦琦的耳膜。 她看见沈轻舟端起青瓷茶杯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窗外的雪正扑簌簌落下。 邓琦琦闻言,像泄了气的气球,下意识攥紧沈轻舟的羊绒衫袖口,指尖触到布料下微凉的皮肤。 朱唇微颤,道歉的话卡在喉咙:“对不起,沈医生。” 她一直以为工作能力那么强,外貌出众性格还这么好的沈医生是被特别有爱的家庭精心培育出来的,原来她只是隐藏的很好,只恨自己口不择言了。 走廊传来茶博士提壶的脚步声,她却觉得满室的茶烟突然凝滞,连檐角铜铃的轻响都隔了层棉花。 沈轻舟瞧她这像是发生了什么塌天大祸般,嘴角勾起,微微泛白的唇边透出轻笑,“没什么的,不要觉得内疚。” “现在我生活得很好,琦琦以后叫我轻舟就好,” “而且......身边有美女朋友,现在很快乐的。” 安慰的同时夸了一番,原本邓琦琦布满不安情绪的白皙面庞染上了丝丝红晕。 锣鼓点骤然密集,戏台上的《长生殿》唱到《密誓》时,戏台上杨贵妃的缂丝水袖正扬成银白的弧,金线绣制的牡丹在宫灯下流转生辉。 沈轻舟正用银匙搅着南清沅送来的桂花藕粉。 邓琦琦啃着糖栗子,忽然压低声音:"沈yi...轻舟,你快看上面回廊,和美女老板站一起那个不是苏主任么?" 沈轻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苏砚词身着深灰羊绒大衣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回廊时,恰好有盏宫灯从他身后亮起,金光折射在清俊的面部轮廓,金丝眼镜下的桃花眼眸看向妻子满是温情。 “这出《密誓》的弦乐配得妙。” 苏砚词的声音透过雕花栏杆落下,尾音带着沉稳,却在转向南清沅时不自觉放柔。 “你上次说想找的徽州雕花琴桌,已让人送去库房。”嗓音清润全然没有工作时的严肃。手腕微抬替妻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腕表银链与南清沅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出清响。 邓琦琦像是想到了什么,圆溜溜的杏眼亮了,“听说归云阁老板是苏家行三的公子的老婆,等等,阿词...苏砚词。”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急着和沈轻舟分享:“苏主任该不会是苏家行三的那位吧。” “哇去,苏主任也太低调了!” 邓琦琦出身中产家庭,生活算是优渥,但对于这些豪门八卦极其情有独钟,小脑袋上像是装了雷达。 沈轻舟抬眸看了看她,端起青瓷茶杯抿了口茶,唇色稍微粉了点,淡定的像是早已看破天机。 盯着异常冷静的沈轻舟,邓琦琦疑问:”轻舟,你早就知道了?” 沈轻舟没说话,只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也不算是全知道,就只是半猜半知,顾云深的权势地位她是现在知道的,他身边周围的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 再者,先前听舒韫说起过这位女婿,叫苏砚词,出身四九城书香世家,所以入职时就知道苏砚词是南清沅那位娃娃亲丈夫。但她不知道的是南清沅是归云阁的老板,而苏砚词是四九城苏家的。 “我就先不陪你了,小舟来了,晚上你和他们一起吃饭?”南清沅摸了摸他温厚的指腹,像是在安抚。 苏砚词抬了抬眉,金丝镜片下的狭长双眼微微眯起,好不容易换班得来的半天假想着在归云阁陪陪她。 现在,自己却要被自家老婆抛下。 南清沅看着他无奈带气的模样,讪笑着说:“轻舟,妈妈的学生,你忘了?” 胭脂唇又启:“小舟现在也在仁心,在GICU,你应该见过。” 苏砚词想起一个多月前在办公室的身影,沈轻舟,何止见过。 南清沅的指尖刚滑过苏砚词指节的薄茧,他便突然扣住她的手腕,金丝眼镜在宫灯下折射出狡黠的光,薄唇露笑,“去吧。” 说完,薄唇在南清沅胭脂唇上落了吻才放人。 “小舟,在仁心医院还适应吗?”南清沅手里提着个锦盒,迈着步子往沈轻舟所在的暖阁茶桌走,丹凤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适应,已经习惯这样的工作模式了。”她应声,手里握着鎏金茶壶给南清沅添茶。 南清沅将锦盒搁在沈轻舟手旁,“这是最近从西南运来的团茶,带回去试试,好喝下次再来拿。” 常年饮茶,对于茶的品种、价格沈轻舟是大致知道的,自然也知道这团茶之名贵,刚想推脱,带着黑口罩的男生从乌木大门走了进来。 穿白色卫衣的年轻男人抱着束香槟玫瑰旋风般闯进来。 他扯下口罩时故意用指尖勾着带子甩在手腕上,唇角那颗痣随着坏笑颤出邪气,蓬松的黑发下的桃花眼透着懒怠,明明生着甜糯的酒窝,眼神却像狼。 邓琦琦握着糖栗子的手瞬间僵住,糖粒从指缝间簌簌掉落。 她瞪圆了杏眼,睫毛剧烈颤抖,仿佛两簇受惊的蝶翼,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半晌合不拢,活像被点了穴的木偶,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连耳尖都涨得通红。 “安、安屿?!” 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我去,今天是什么鬼运气,撞破了苏主任豪门世子的秘密,还遇到了“自担”。 安屿,26岁,是当下娱乐圈当红演员小生,正逢最近拿了影帝一奖,气势正盛。 “真的是你?我居然在这儿见到活的了!啊啊啊我超爱你在《少年行》里的打戏!你那个回旋踢也太帅了吧!快让我拍张照,这说出去谁信啊!”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索手机,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我闺蜜要是知道我今天和你同框,肯定得羡慕死!” 安屿露出笑容,凑近镜头比了个剪刀手:“嘘,小美女记得等我走了再发!” 说完,又看向沈轻舟,“这位姐姐看着很面熟......”他故意拖长语调。 话未说完就被南清沅打断,白皙指尖指了指二楼雅间,温柔的嗓音不像生气,“少贫嘴,阿词他们在上面,快去吧。” 安屿垮了垮脸,“沅姐~我这刚从片场逃出来,您就急着把我往狼窝里推?” 南清沅无奈地戳了戳他额头:“快去,就差你了。” 安屿这才不情不愿地抱起玫瑰往楼上去。 顾四:老婆真的很难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5归云看戏 第6章 Chapter.6归云重见 兰亭阁 安屿抱着香槟玫瑰撞开雅间门时,雕花木门撞开发出闷响。 苏砚词坐在临窗茶桌,目光时不时落在一楼南清沅身上,小女人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丹凤眼弯成两弯月牙,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盛满了春日的蜜糖,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甜意。 他握茶盏的手不自觉转了半圈,青瓷杯沿沾着的茶渍在灯光下划出银弧。 顾云深颀长的身姿站在雕花窗前,握着手机聊工作,时不时说着法语回复电话那头。而沙发上穿军绿色作训服的路淮安正翘着二郎腿,袖口卷至小臂,狰狞的刀疤爬过肘弯,军靴底沾了些泥渍。 路淮安叼着烟歪头看向安屿,唇角勾起痞气的笑,“哟呵,影帝大驾光临,让哥儿几个好等啊。” “这玫瑰送哪个妹妹的?还记得来赴这人间局?” “去你的,”安屿踢开路淮安伸来的脚,把玫瑰往苏砚词面前一丢,“给沅姐的,她忙着哄美人呢。词哥先保管着,这可是我大老远亲手捧来的。” 他忽然瞥见缩在角落的苏萌萌,眼睛一亮:"嚯,苏萌萌。" 苏萌萌名叫苏迩,小名叫萌萌,是苏家的小女儿,也是苏砚词的妹妹,大家伙平常都萌萌萌萌的喊着。 斜眼看向神似受气包的苏萌萌,开腔就带着揶揄:“苏萌萌,真能耐,也就你能跟顾三那座冰山能吵起来。这回又是因为他不让你吃冰淇淋还是逼着你喝那十全大补汤?” 路淮安抬眼,饶有兴致的看向这对欢喜冤家,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指尖擦过青瓷茶杯。 苏萌萌这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大小姐,连路淮安平时都不敢惹,也就安屿能跟她打打嘴皮子架。 苏砚词也不管,自从顾三接手了他家这个被养在锦绣堆里的小公主,他可省心多了。 苏萌萌正用银匙狠狠搅着藕粉,闻言 "啪" 地把瓷勺扔回碗里,珍珠发箍都震得歪到一边:“安屿你嘴欠是不是?” 她穿杏色貂绒外套,刚从风雪里来,鼻尖冻得微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幼兽。 “谁跟顾宴礼吵架了?我不过是来归云阁尝新出的莲蓉酥!” “尝莲蓉酥?”安屿闻言挑眉,嗤笑,“得,小公主爱吃都有—— 不过我怎么听说,某人又把十全大补汤泼顾三皮鞋上了?” 这话让苏萌萌瞬间炸毛。 她是早产儿,打小带着心脏弱的毛病,顾宴礼变着法给她炖补汤,偏偏她闻不得药味。 嘴上说着年龄差距大,他们不合适,还管这管那。上周刚把她偷点的冰淇淋扔了,今早又把补汤端到床头逼她喝,还不让她穿小裙子! 看来这次是十全大补汤了。 路淮安忽然低笑出声,军靴蹭了蹭地板:“萌萌啊,”他慢条斯理掐灭烟头,“顾三那冰块脸肯给你煮汤,比我那老连长给新兵蛋子批假还难得。” 苏萌萌 “腾”地站起来,貂绒外套甩得流苏乱颤:"他那是嫌我虚!说什么‘苏家姑娘不能学安屿似的穿成花孔雀 ’ ——这句话倒不像是顾宴礼会说的,单纯是苏萌萌想气一气安屿。 话未说完就被安屿打断:“嘿,我这叫衣品好!不像顾三,一年四季穿得跟丧葬队似的。” “你胡说!”苏萌萌虽然生气,但极其护短——尤其是顾宴礼的短。 “他穿驼色大衣可好看了!就是...... 就是老爱管我!”老男人还义正言辞的说把她当妹妹,眼圈突然泛红。 谁都知道顾宴礼性子冷,却会半夜起来给她温药,把她爱吃的糖渍梅子藏在补汤碗底,只是这别扭性子偏不肯好好说话。 苏砚词终于将茶盏搁回茶托,指腹蹭过杯沿凉透的茶渍,忽然低笑出声,茶水随喉间滑下,“行了,顾三也是为你好。” 他自是知道顾宴礼的顾虑,但奈何他家小公主就喜欢跟在人家后头追,只要顾宴礼不伤害她,他也就放任不管了,随小公主高兴。 毕竟小公主抓周时,什么都不抓,越过铺着满是珍稀物件儿的羊绒地毯,就只抓住当时8岁顾宴礼的腿,流着哈喇子冲着人家笑的模样,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嗓音温润,“自打顾三接手你,我连每月拨给你的零花钱都少核两遍。” 安屿接腔,玫瑰枝戳了戳苏萌萌颤抖的肩膀:“听见没萌萌,亲哥都巴不得你被顾三收编呢!” 苏萌萌抓起抱枕就砸向安屿,力道也没多大,抱枕落在他的怀里。 路淮安大笑着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得,我下楼躲躲这硝烟。" 他冲苏砚词递了个眼风。 “沅姐还在跟陪小美人聊天呢!仁心医院的......” 路淮安咬着糖栗子挑眉,军绿色作训服的肩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硬朗,“仁心医院?苏砚词你认识?” “嗯,GICU 的。”苏砚词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他望向顾云深的眼神,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 ——怪不得突然组局,有兴致来看戏剧,合着是敲定了沈轻舟会来看这出《长生殿》。 “沈轻舟,技术挺好,就是不爱说话。” 顾云深端茶杯的手顿在半空,深灰大衣的肩线在屏风阴影里绷得笔直,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轻舟」二字像枚生锈的细针,精准刺入胸腔。 继而慢条斯理的端起瓷杯喝茶。 安屿确信自己是在哪里见过沈轻舟那张脸的,只是怎么感觉很陌生又甚熟悉,戳了戳路淮安的军靴:“淮安哥,你见过那沈医生没?” 他歪头盯着楼下廊柱旁的身影,两名女子坐在红木方桌前。 沈轻舟微垂着眼睫,青瓷茶杯在掌心投下浅淡的影子,她生得是江南水墨里的清冷秀丽,碎发被拂在鬓角,眼尾天然上挑,明明是桃花眼却显得疏离,此刻正轻轻抿着杯沿,搅得茶汤泛起涟漪。 桃花眼眯成狡黠的缝,"我瞅着她侧脸,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军靴底碾着地板砖发出吱呀响,路淮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看,“没见过,我跟穿白大褂的不熟。”他话音未落, 苏萌萌指尖的杏仁酥 “啪” 地掉在茶盘里,“嘿嘿,我认得她!” 凝着的茶雾的眼睫狡黠得颤了颤,眸光落在茶桌前慢条斯理喝着茶的男人身上。 路淮安咬了一半糖栗子,脚步声落在青砖缝里,“你见过?” “**年那年春节啊,” 苏萌萌蹲身去捡碎饼,“顾爷爷和顾奶奶没回四九城,我替奶奶给顾奶奶送年货,在 S 市老宅后院,她蹲在腊梅树下喂三花猫......” 正巧那年春节前送礼,是顾宴礼和安屿陪着她去,安屿也见过沈轻舟。 她忽然抬头,“还有......戚家老爷子80大寿那年” 安屿挑了挑眉,低笑:“我说怎么那么眼熟!” 他扒着雕花栏杆往下望,桃花眼亮得惊人 ——合着是四哥的小青梅 “小美人变化还真是大……” 苏萌萌的声音低下去。 当年脸上挂着笑容活像个太阳,扬着笑眼掏那兜里的太妃糖,递给她吃。 望着沈轻舟裹紧大衣的动作,“现在...感觉怪怪的……”她咬着杏仁酥,糖渣从指缝漏下,想起沈轻舟曾把太妃糖塞给她,掌心的温度传来,而此刻廊灯下的女人,看似在笑,可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她总觉得她不开心,。 雅间里的空气骤然凝滞 —— 顾云深搁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 顾云深忽然起身,墨黑色大衣下摆扫过雕花屏风,惊落的浮尘在光柱里乱舞。 安屿见他要走,问:“四哥,干嘛去?” 深灰大衣带起的风掀翻了茶桌上的宣纸:"临时有事。" 声线低沉泛冷。 今天难道不是这人组的局? 苏萌萌追到门口,忽然扭头问苏砚词:“哥,云深哥,是要去追小美人?” 安屿扒着栏杆看顾云深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忽然扭头捏苏萌萌的脸:“你确定没认错?当年戚老爷子大寿,我可瞅着她……” 苏砚词推了推眼镜,漫不经心的晃着茶盏 —— 青瓷杯沿的银弧,此刻正随着他指腹微微晃动,忽然低笑出声。 《长生殿》一曲唱完。 沈轻舟站起时眼前突然一黑,幸而南清沅张罗着想给她带点点心回去没有发现。 邓琦琦倒是发现了,沈轻舟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别声张。 南清沅替沈轻舟披上羊绒大衣时,秀挺鼻梁的红痣在宫灯下晃出流光:“下次再来,我让厨房留桂花藕粉。 沈轻舟颔首,手在包里摸索着什么,邓琦琦举着手机追出来:“轻舟等等!我要拍张照发朋友圈......” 话音未落,沈轻舟忽然顿住脚步 —— 指尖触到丝绒布袋里的平安符,袋口绣着的「南」字让她想起舒韫的叮嘱。 “等一下,” 她对侍应生招手,“这个麻烦你转交给南老板......谢谢。” 顾云深站在月洞门阴影里,墨黑色大衣被冷光映着,衬得他脖颈线条愈发修长。他手里夹着支未点燃的雪茄,喉结滚动了下,雪茄在指间碾出碎屑。 晦暗的眼眸扫过沈轻舟递平安符的那只手手腕上的玉镯 ——那是沈轻舟18岁那年,也是他接过家主位那年借着老太太的手送她的。 沈轻舟握着平安符的手微微收紧,丝绒布袋的纹路硌着掌心,她注意到了他灼人的目光,往下拽了拽大衣衣袖。 宫灯的光晕在顾云深高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那双曾盛满笑意的眼眸,此刻黑得像琉璃,只剩下她看不懂的情绪。 “顾先生也来听戏?”她强迫着让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唤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先生」三个字,像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嗯。”声音沉冷,目光却没离开过沈轻舟泛白的面庞。 侍应生接过平安符的脚步声远去时,正逢南清沅从二楼雅间下来,“小舟...”话音未出,便被苏砚词伸出手拦了下来。 漂亮的丹凤眼溢着诸多疑惑:“小舟和云深认识?” 苏砚词覆在栏杆上的左手悄然垂下,五指自然收拢成弧,掌心隔着月白旗袍的软缎,轻轻抚上妻子的腰侧。 唇边带着笑意,淡声说道:“应该是,顾家那祖传的主母玉镯都套人家手上了。” 南清沅眼眸透着震惊,也没再问。 顾云深攥着雪茄的手骤然收紧,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他忽然跨出月洞门,深灰大衣带起的风卷着雪粒。 “跟我来。”话音未落,滚烫的指尖已扣上她冰冷的腕间,冰凉的翡翠与他掌心的温度碰撞出颤栗。 沈轻舟惊呼一声,踉跄着被他拽向二楼兰亭阁隔壁的如意轩。 邓琦琦举着手机追上来的瞬间,顾云深偏头对莫文吩咐:“送这位小姐回去。” “是。”——四爷你稳着点啊,别把人吓跑了。 军靴碾过木地板的声响与路淮安的揶揄声重叠:“四哥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如意轩 顾云深将沈轻舟按在的梨花木椅上,轻轻扯下她脖间的毛绒围巾。 “清沅,找人送胃药过来。”他头也不回,声线沉冷,却在触到沈轻舟冰凉的指尖时,指腹的薄茧不自觉摩挲了下她腕脉。 沈轻舟缩手想躲,却被他扣得更紧。 顾云深用银匙搅着玻璃杯里的棕褐色液体,匙柄碰着杯沿的声响,和小时候他替她温牛奶时一模一样。 “我没事……”沈轻舟的话被他直接打断。 修长如玉的指节将那杯胃药搁在她面前,顾云深敛了敛眉。 “喝了。”语气不容置喙。 沈轻舟看得出来,他在生气,“咕嘟咕嘟”一杯胃药到底。 顾云深忽然抬手,指腹擦过她唇角的药渍,而沈轻舟攥着玉镯的手,猛地抓紧了椅垫 。玉镯在灯光下泛着柔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安屿突然把手机往路淮安手里一塞:“路哥快拍!这画面能上热搜!” ——顾家现任家主顾四爷密会美人 绝对精彩! 路淮安接过手机却按灭屏幕没搭理他,斜眼睨着带着痞气的笑:“当心你四哥扒你皮。” 安屿却不管,又掏出另一部备用机:“怕什么!我这是帮他追妻 ——” 话音未落,便看见顾云深拉着沈轻舟下楼往门外走。 青石巷16号院 迈巴赫的车灯划破雪幕时,青石巷 16 号院的铜门环正凝着冰棱。 “到了。”低沉而哑的声音沉在雪雾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发出清响,惊飞了蹲在墙头上的灰猫。 顾云深绕过车身,走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前,突然俯身,将沈轻舟搂进怀里,力道有些不知轻重,鼻尖几乎蹭到沈轻舟发顶,而沈轻舟攥着玉镯的手,正微微颤抖。 她僵在他怀里,耳侧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分不清是顾云深的,还是自己的。雪粒落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转瞬化作冰凉的水痕。一个多月未见,他身上的梵香气息愈发清晰,混着雪茄的余味,将她整个人裹住。 “当年为什么走?” 他的问题裹着呼出的白雾,落在她耳尖。 她攥紧大衣袖子,指甲陷进柔软的羊绒里:“有些路,一个人走更好。” “但我从来没说过要放开你。” 雪光映着他泛红的眼眶。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思念与怨怼,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沈轻舟张了张嘴,喉间却像被勒住般发不出声音。 “松开。” 她别过头,声音发颤。 顾云深却将她搂得更紧,大衣下摆裹住她半截小腿,挡住呼啸的风雪。 他低头时,手工编织绳上轻轻摇晃,绳结早已泛白,却仍固执地缠绕在男人的腕间,像极了他不肯放下的执念。 “能不能给哥哥一个机会,一个非你不可的机会?” 顾云深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沙哑的问。 极大冲击力的话语落入耳畔,沈轻舟一时无法消化,说出的话被涌上来的泪水切的断断续续,“顾..云深...你...你这是犯规......” 顾云深后退了半步,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眼角,看起来生人勿进似的清冷脸蛋,此刻却成了挂满泪珠的小哭猫。 男人淡笑而答,“嗯,你就当我是耍赖吧。”抚在眼前人细柳腰上的宽厚手掌收紧了几分。 他在赌,赌沈轻舟不会舍得轻易推开他。 风卷着雪粒打在两人身上,沈轻舟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水,突然觉得七年的时光似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曾经那些因为骄傲、因为倔强而筑起的高墙,在他带着灼热体温的拥抱里,开始一寸寸崩塌。 粥:顾云深你犯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6归云重见 第7章 Chapter.7翌日约定 顾云深松开她时,两人鼻尖都凝着白霜。 他替她拢好围巾,指腹最蹭过她白皙带红的脸蛋,琥珀色的瞳孔因为哭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风雪拂过碎发,看起来像个破碎美人。 铜门环上的冰棱恰好断裂,坠在雪地里碎成星子,像极了她心里某个坚硬角落的坍塌。 “进去吧,” 他声音哑得厉害,“睡前喝杯温水,记得掩好门窗,明天来接你上班。” 沈轻舟点头,一时间无法整理好思绪面对他。 看见他大衣肩线处洇着自己的泪珠,她转身推门时,铜环发出清响,惊得墙头上的灰猫再次逃窜,雪粒从瓦当落下,盖住了两人交叠的脚印。 男人眉目间晕开笑意。 顾云深知道她在尝试不再抗拒自己的靠近,要想填补7年的空缺,只能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小狐狸容易跑。 「四九城情报站」 起初这个群是用来搜集顾宴礼信息的,这个群名还是苏萌萌改的。 安屿:【[拍了拍顾云深] 四哥!人呢?你把沈医生带哪儿去了?】 安屿:【附视频:10 秒模糊背影,顾云深拽着沈轻舟上迈巴赫】 媒记原是收到消息说是新晋影帝安屿在归云楼,谁知竟发现那鲜少露面的顾四爷拉着个女子驰着迈巴赫走了。 路淮安:【@安屿这视频像素跟你第一部网剧画质有的一拼,防抖是用意念开的?】 纪墨:【归云阁今儿唱大戏?】 纪墨:【@安屿视频原图发我,法务部要备案,明天若出现「顾氏掌权人秘会白衣女子」通稿,你负责买下所有热搜位】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安屿你再乱发视频,四哥能把你新戏的吻戏全改成威亚!】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图片:沈轻舟眉眼弯弯和南清沅交谈】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顾云深四哥,附赠你一张沈医生的美照】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苏砚词哥发个红包,我给你发嫂子的正脸照】 苏砚词:[微信红包] (安屿大影帝已领取苏砚词的红包) 安屿大影帝:[抢红包成功200元]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安屿你完了!!!】 顾宴礼:[微信转账给萌萌爱吃糖渍梅子100000.00] 棠梨煎雪:(突然冒泡)【???发生啥事?哪个沈医生?】 棠梨煎雪:【四哥是不是谈恋爱了?快说快说!沈医生多大?做什么的?】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抢答):【仁心医院 GICU 的医生!棠棠,下次去归云阁说不定能碰见。】 顾宴礼:【苏萌萌,下来喝姜汤。】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 安屿大影帝:【哈哈哈哈哈哈苏萌萌快去哈哈哈哈哈】 萌萌爱吃糖渍梅子:[刀.jpg] 安屿大影帝:【重点难道不是我们快有四嫂了?[坏笑.jpg]】 顾云深:[消息已撤回] 顾云深:【@萌萌爱吃糖渍梅子,图存了,找顾三报销】 路淮安:【撤回内容大概率是「安屿的下部戏我投资,剧本写你被狗追十条街」】 路淮安:【[发送定位:归云楼停车场] 】 路淮安:【安屿的车还没走,要不要派人拖走?】 安屿大影帝:【别别别!我这就走!】 温叙白:[工作中勿扰] 青石巷16号院 雪后的晨光透过冰棱照在青石板上。顾云深叩响铜门时,指腹触到门环上残留的薄冰。 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轻舟拉开门时,羊绒围巾还松垮地挂在颈间,发尾沾着未梳开的绒毛。 "早。" 他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家里阿姨煮的红豆甜粥,带去医院吃点再上班。" 沈轻舟目光落在他肩线处的雪粒,唇边漾着微笑带着绻绻懒音:“早”话音未落,顾云深已伸手替她拢紧围巾,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她下意识瑟缩了下,却没躲开。 指腹摩挲着她眼下洇着的一抹红,语气懒怠,梨涡展开,“昨晚睡不好?怎么还挂颗红豆。” 沈轻舟抬眼瞪了瞪他——谁的锅? 接收到眼前人溢出无声控诉的眼神,顾云深唇边的梨涡愈发明显,而沈轻舟现在气的只想挠他。 他瞥了眼沈轻舟手里握着的保温杯,她顺着他的视线递过杯子,热气透过杯壁传来:“泡了陈皮普洱,你路上喝。” 顾云深接杯时,指尖蹭过她的手背,温度相触的瞬间,她握杯的手指紧了紧。 “谢谢粥粥,还记得哥哥来讨茶喝。”他轻笑,指腹摩挲着杯身的纹路。 沈轻舟的一杯茶,说明她没有忘记一个多月前两人时隔7年的第一次见面,他说有一天会来找她讨茶喝。 ——她记得他说过的话,她在意。 两人走到车边时,顾云深先打开副驾门,又绕到驾驶座。沈轻舟刚坐定,他便递过羊毛手套:“忘了?” 手套是杏色,内里絮着柔软的羊羔毛,她戴上时,闻到熟悉的梵香气息。 “你怎么知道我没戴手套?”她盯着他手腕上泛白的平安绳,绳结在晨光下晃了晃。 顾云深发动车子,嘴角扬起弧度:“你每年冬天都丢几副手套,习惯了。” 车内暖气开得足,沈轻舟解开围巾,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给你。”盒子里是排薄荷糖。 顾云深接过后,指尖在盒盖上停顿片刻,眉梢微挑,像是在询问。 “家里翻到的,” 她别过头看窗外,雪后的梧桐枝桠上挂着冰柱,“看你昨天抽了烟。” 顾云深忽然笑出声,胸腔震动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他腾出一只手,覆在她放在膝头的手套上:“粥粥这是在管我?” “只是提醒。”她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关爱病人,医者有责 掌心透过手套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昨夜他裹住自己的大衣。 顾云深却像没察觉她的僵硬,指腹隔着羊毛摩挲她的手背:“胃还疼吗?” “不疼” “今天午饭吃什么?” “医院食堂。” “中午让莫文送过来。”他不容置喙地说道,顺便从后视镜里看她,“还是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加藕片。” 沈轻舟猛地抬头,对上他镜中的目光。那双总是盛着冷意的眼眸,此刻映着晨光,漾着细碎的暖意。 她忽然想起在四九城的那两年,他也是这样变着法给她送午饭,从不让她吃冷掉的饭菜。 车子拐进仁心医院的林荫道时,顾云深停稳车,却没立刻松手。“轻舟,”他忽然认真地叫她名字,“周末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沈轻舟看着他腕间的平安绳,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手套,点了点头。 顾云深这才松开手,替她打开车门,指尖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上去吧,下午下班来接你。” 沈轻舟攥着手里的保温盒,忽然觉得口袋里的保温杯还留着他的温度,连同那份甜粥的甜腻,一起暖到了心底。 她加快脚步,却在转身时,嘴角忍不住扬起好看的弧度。雪地上,她的脚印旁,又多了串深稳的足迹,在晨光里交叠成温暖的形状。 仁心医院 邓琦琦的粉色蝴蝶结就晃到眼前,卡通听诊器挂件撞得白大褂口袋叮咚响:“沈医生!你跟顾总——” 她突然压低声音,杏眼瞪得溜圆,"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邓琦琦是认得顾云深的,当初就因着顾家新任家主上过财经新闻来着,深灰西装衬得肩线笔挺,鼻梁高挺。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极黑,看人时像结着层薄冰,偏偏又生着梨涡,笑与不笑都带着股勾人的矛盾感。 保温食盒 “咔嗒”一声扣在护士台,红豆甜粥的热气漫上来。 沈轻舟盯着食盒边缘的缠枝莲纹,“不是”,起码现在还不是 。 瓷勺舀了口粥,很糯很甜,温热的粥带着丝丝甜意沁入肺腑。 邓琦琦指向窗外,迈巴赫的尾灯刚在林荫道拐出道金线,“昨儿我去拿数据单时,还见他在走廊站了四十分钟呢!” 沈轻舟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表面却依旧维持着平静,日理万机的他又怎么会白白花那么时间在这等她。 她伸手轻轻拨开落在额前的发丝,动作从容,“可能是过来谈事情。” 可指尖微微的凉意,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那四十分钟的等待,在她的想象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邓琦琦的蝴蝶结还在眼前晃悠时,沈轻舟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亮起的刹那,她瞥见沈罹柏的名字,虽说是养父,十几年来对她也是不闻不问,但仍很感谢他给了她一个有奶奶的“家”。 她对沈罹柏起码是尊敬的。 爸爸:【轻舟,今晚七点,朗庭酒店,我们一家人吃个饭。】 皮蛋瘦肉粥:【好的,爸爸】 转身投入工作。 消毒水气味最浓的正午,莫文出现在 GICU 走廊时,笔挺的西装肩线与周遭的白大褂格格不入。 他手里提着的食盒边角还缠着防滑绸布 —— 那是怕饭菜凉了,特意让厨房裹了三层保温棉。 沈轻舟刚从监护室出来,口罩勒出的红痕还在脸颊上。 莫文迎上去时,恰好看见她抬手揉眉心,白大褂袖口沾着的碘伏渍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光。 “沈小姐,顾总让我送午饭。”他微微颔首,将食盒递过去的动作像递交商业合同似的。 倒也不是严谨,莫文只想默默无闻,万一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吓跑了沈小姐,不仅他这高薪工作不保了,还容易被扼杀。 沈轻舟接过饭盒,冲他笑了笑,“谢谢,辛苦了。” “他今天忙吗?”话刚出口就觉得多余,四九城翻手为云的顾云深,哪会有不忙的时候。 莫文垂眸看着腕表,“顾总在开跨国视频会议,让我转告您,”—— 他顿了顿,像是在复述某个精确的指令,“胃药在食盒第三层,饭后半小时吃,别喝冰咖啡。” “好的,麻烦您稍等一下。”说罢走向自助贩卖机买了杯热饮递给莫文。 莫文一开始很想拒绝,可是沈轻舟的眼神过于真诚,接下走出医院。 ——沈小姐也太好了,但他是绝对不会让这瓶东西出现在四爷跟前的。 沈轻舟回到休息室。 食盒打开的刹那,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藕片的清冽漫出来。沈轻舟盯着瓷碗里码得整齐的排骨,酱汁裹着琥珀色的糖色,正是她爱吃的做法。旁边是一小碟翡翠藕片,切得薄如蝉翼,边缘还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 中层的保温碗里是桂花山药泥,绵密的薯泥上淋着琥珀色的糖桂花,旁边还放着颗用蓝莓酱画了笑脸的草莓。 沈轻舟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聊天框里。 皮蛋瘦肉粥:【收到啦】 坐在办公椅上听着汇报的男人盯着亮起的屏幕,嘴角微勾,指腹摩挲着屏幕上琥珀色的糖桂花。 修长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回复。 顾云深:【看起来没我做得好】 沈轻舟收到回复,嘴角微弯,起了坏心思。 皮蛋瘦肉粥:【是么,可能太久没吃了,我感觉这个味道很好】 顾云深:【等下次有空了哥哥给你做,粥粥再尝尝?】 “顾总?“财务总监的声音带着试探。 顾云深抬眼,眸色已恢复惯常的冷冽,“按原方案。”指节合上文件,钢笔尖在桌面上敲了敲,“下周前让法务部把附加条款拟好。“ 他起身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沈轻舟没回他。 皮蛋瘦肉粥:【晚上临时有事,不用等我下班】 邓琦琦抱着病历夹路过,“哇!沈医生这是......”保温壶里盛着菌菇瑶柱汤,奶白的汤色浮着金黄的油花,飘来的松茸香勾得邓琦琦直咽口水“顾总也太会了吧!” 沈轻舟摆开餐食,看向邓琦琦,“琦琦要不要一起吃点?帮我解决一下。” 顾云深让带的午饭有点多,沈轻舟一看这量就知道自己吃不下,再者长年的胃病,吃一点可能就吃不下了。 邓琦琦眨巴眨巴眼,嘴上说着推脱,“这怎么好意思呢,顾总送你的爱心便当......” 动作却十分实诚地拿起储物柜里的餐具。 她戳着碗里的藕片,忽然压低声音:“轻舟,你老实交代,顾总是在追你吧?” 她戳了戳藕片,“上次我看见他在走廊等你四十分钟,今天又让秘书送这么精致的餐盒……” “可能只是……看我胃不好吧。” 沈轻舟垂下眼睫,用勺子搅着山药泥,“他比较细心。” 邓琦琦迟疑了片刻,鼓囔着嘴,“不过我跟你说,四九城这些豪门公子哥难得出几个真情种,大多都是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家里放着联姻的正房,转身外面就...” 沈轻舟暼了瞥眉,纵使她相信顾云深的为人,但,他们的身份地位差距过于大了,她不该奢望顾家掌权人给予她觉得纯粹的爱情。 纤细的手指握住竹筷的力度不禁加重了几分,眼底的眸光细碎,若有所思。 埋头吃着美食的邓琦琦发觉沈轻舟脸色不是太对劲,止住了声,试图弥补,“轻舟,我...不是说顾总他就是那种人,只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遇到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的。”闻声回答她,脸上还是带着那对谁都温柔的笑意。 她知道邓琦琦并无恶意,来四九城这么久,邓琦琦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一向口直心快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她的这番话也是真心在为她考虑。 第8章 Chapter.8临时靠岸 暮色沉进四九城。 沈轻舟的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个不停,屏幕上映射爸爸。 “小舟,晚上七点,朗庭酒店三楼 ‘流霞厅 ’,” 沈罹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得打扮得体些,今晚梁家长辈也在。” 沈轻舟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嗯......我知道了” “我已经跟你们主任请过假了,“沈罹柏打断她,语气淡漠,“别失了礼数。”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根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不懂那个家里的人似乎都不欢迎她,这个家宴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叫上她。 朗庭酒店 金碧辉煌的水晶灯晃得沈轻舟眼花,她站在 "流霞厅" 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雕花木门。 沈罹柏和戚婉姝坐在主位,沈初瑜也在,旁边果然坐着一对保养得宜的中年夫妇,想必就是梁家长辈。而他们身旁斜倚着的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轻舟来了,快坐,”沈罹柏招招手,语气难得温和,“这是梁叔叔梁阿姨,这位是昱川,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呀。” 小时候也就在四九城沈家住了不过半年,不过4岁的年纪上哪记得这号骚包人物。 梁昱川这个名字,她在财经版和娱乐版见过太多次 —— 顶着 "梁氏集团继承人" 的头衔,却以流连夜店、换女伴如换衣服闻名,上个月还因酒驾上了头条。 沈轻舟勉强笑了笑,原来所谓的 "家宴",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相亲。 沈初瑜坐在沈罹柏下首,酒红色丝绒旗袍衬得肤色雪白。她指尖绕着钻石手链的链条,鎏金托盘在水晶灯下映出她眼尾的讥诮 —— 方才沈罹柏说话时,她正用银匙轻轻敲击着骨瓷杯沿,叮咚声忽然顿住,化作嘴角一抹极淡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知道沈罹柏的算盘,也清楚梁家是什么去处。沈初瑜的默不作声既不是想害她,也决然不是想帮她。 梁昱川抬眼,目光在沈轻舟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轻佻:“沈小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漂亮,比那些网红脸顺眼多了。” 他拿起桌上的红酒,自作主张给她倒了一杯,“来,喝一杯,就当认识一下。” 沈轻舟没接,只是淡淡颔首:“梁先生客气了,我不太会喝酒。” 戚婉姝立刻打圆场,亲热地拉住沈轻舟的手:“哎呀,女孩子家家的不会喝就算了,昱川你别吓到人家。轻舟啊,我跟你说,昱川这孩子在国外读的金融,以后都是要接手梁氏的......” 沈轻舟听着她滔滔不绝地夸梁昱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她扫了眼梁昱川,他正对着手机屏幕轻笑,手指飞快地打字,显然对这场 "相亲" 毫无兴趣,或者说,对她毫无兴趣。 “沈小姐是在仁心医院工作吧?”梁太太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语气带着审视,“当医生很辛苦吧?我们家昱川以后可是要经常出席各种场合的,身边需要一位能撑得起场面的太太......” 沈轻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白。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的职业不是救死扶伤,而是“撑不起场面”。 梁昱川忽然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沈轻舟身边,靠近她几分:“沈小姐,其实我对你挺感兴趣的,”他的语气轻佻,带着酒气,“不如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沈轻舟猛地往后一躲,撞到了椅子背。她厌恶地蹙眉:“梁先生,请自重。” “哟,还挺烈,” 梁昱川轻笑一声,伸手想碰她的脸,“我就喜欢有个性的......” “啪!” 沈轻舟挥手打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桌上的酒杯都晃了晃。她站起身,脸色苍白:“抱歉,我身体不舒服,先失陪了。” “轻舟!”沈罹柏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太不懂事了!” 梁太太也沉下脸:“沈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 沈轻舟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包厢。 刚踏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恶心。镜中的人影脸色苍白,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濡湿。 “哟,这不是我们沈医生吗?”沈初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丝绸,从身后传来。 她倚在盥洗台旁,酒红色旗袍的开衩处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手里的香奈儿粉饼盒 “咔哒” 一声合上,镜面映出沈轻舟狼狈的模样。 沈轻舟攥紧了纸巾,指节泛白:“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沈初瑜轻笑,踩着高跟鞋走近,钻石耳坠在灯下晃出刺目的光,“妹妹不过是看姐姐脸色不好,来关心一下。” 沈轻舟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抵在冰凉的瓷砖上。她看见沈初瑜眼底毫不掩饰的轻蔑,像在看一件摆错位置的廉价饰品。 “梁家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初瑜歪着头,涂着朱红蔻丹的指尖划过洗手台的大理石纹路,“梁昱川的前女友们,哪个不是名校毕业、家世显赫?就凭你 ——” 她上下打量着沈轻舟的白大褂,“一个从福利院出来的医生,也想嫁入豪门?” “我嫁与不嫁,跟你没关系。” 沈轻舟的声音发颤,却努力挺直脊背。 “重要吗?” 沈初瑜直起身,理了理旗袍的领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反正啊,梁家那滩浑水,你是淌定了。到时候啊,可别后悔 ——” 沈初瑜还是如7年前那般,在沈家住那两年,沈轻舟听到最多的就是她的讥讽轻贱嘲笑,她不会搞些背后动作来害你,因为她觉得这些对于沈轻舟——不配。 沈轻舟靠在冰凉的瓷砖上,仓促恢复自己的状态,麻痹的双腿知觉被唤醒,慢慢走出洗手间。 待她走后,某一间厕所门‘咔嗒’打开。 温惜棠火急火燎走进顾云深等人所在的包厢。 顾不得淑女形象,虽还没见过这位四嫂嫂,但是知道她叫沈轻舟,是她一直向往救死扶伤的医生,只是现在她情绪不好,某人得急。 她猛地推开包厢门,带着丝丝气喘,“四哥,我刚刚好像在洗手间碰见四嫂嫂了,” 坐在主位上和温叙白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生意的男人募地抬起黑眸,颔首示意她把话说完。 “我听见四嫂嫂和她妹妹在卫生间说话,沈家竟然想把四嫂嫂嫁给梁昱川......”那个王八蛋,她没好意思骂出来。 坐在一旁的安屿火气蹿升,“什么狗屁玩意儿,竟敢肖想我四嫂,我去端了他。” 温叙白伸着长手拦住他,免得他像上次那样架打不赢还弄得一身伤,也用不着他出手,颔首,自是有人会收拾。 梁家注定要完。 顾云深唇线绷直,黑如鸦羽的双眸似是沉冰,搁在紫檀木桌面上的指节骤然泛白,方才还漫不经心转着的羊脂玉扳指 “咔哒” 一声卡在虎口,满室暖气骤降。 男人骤然起身,迈着沉重而略有些急的步子往外走,周身气压低沉,连带着身上穿着的墨黑大衣都似结了霜。 顾云深是在酒店外的休息长椅上找到她的,正如小时候一样,一不开心了就自己一个人待着,最后总是被他拾回去。 皮鞋踩踏声落在青石板上,叩出急促而沉郁的声响。 寒风卷着银杏叶掠过顾云深的肩头,墨黑大衣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凝结的寒气。 “粥粥”,男人走近握住沈轻舟的冰凉手,声音低沉透着对眼前人的心疼。 沈轻舟抬起脑袋看向来人,月光从梧桐叶隙漏下,在她脸颊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漂亮的桃花眼底没什么焦距,像被雾气蒙住的琉璃盏,往日里浸着寒潭的清冽水光此刻只剩空茫,唯有睫毛根部泛着不正常的粉,像被霜打过的花瓣。 顾云深把她捞起,温厚的大掌抚在女人的裹着羊绒大衣的腰肢,“怎么在这?” 他并非明知故问,只是在小心翼翼的维护沈轻舟唯有的自尊心。 沈轻舟强撑起笑意,苦涩的口腔似乎被堵住,唇边逼出两个字:“家宴。” 顾云深指腹摸了摸她洇红的眼尾,“发生什么事了,嗯?” 他此刻要的是沈轻舟的一个答案,而无论会不会得到这个答案,梁家注定会从四九城消失。 沈轻舟摇了摇头,努力框住快要倾倒的珍珠泪,像暴雨中一株倔强的竹,看似挺直,内里早已被浸透,像是怕自己一旦开口,所有伪装的坚强都会溃不成军。 顾云深温热的手掌沈轻舟泛着凉意的面庞,身躯微弯,额头抵着额头,带着梵香的气息跌落,声音沉了几分却又动情,“粥粥,哥哥现在想吻你,可以吗?” 怀里的沈轻舟没应,只抬眸看向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 抚在她腰肢上的手把人往上提了提,唇瓣轻轻覆上她的 —— 没有激烈的索取,只是温柔的贴合,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又一下,像在吻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沈轻舟僵着的身体渐渐放松,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有泪珠忽然滚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顾云深察觉到后,吻得更轻了,用唇瓣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低声呢喃:“不怕,有我在。”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当顾云深退开时,沈轻舟看见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额角的碎发蹭到她的额头,痒痒的。她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肩窝,鼻息间充斥着熟悉的梵香气味 ——此刻那艘即将倾覆在汪洋大海的小舟,似乎找到了临时依靠的彼岸。 顾四,你小子爽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apter.8临时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