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未歇》 第1章 高考 2015年夏,周叙走出高考考场。 六月的阳光灼人,热浪裹着柏油路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揉了揉僵硬的脖颈,预想中的轻松并未出现,反而有种空落感。校门口挤满了接考的家长,人声嘈杂,她站在树荫下缓了缓神。 “周叙!”赵悦从身后追上来,白色T恤被汗浸得微透,气息还没喘匀,“走这么快?我在后面喊你半天。” 周叙这才回过神:“没听见,抱歉。” 她们并肩往校门走。赵悦絮絮叨叨说着考试的事——那道犹豫半天还是改错的选择题,没写完的数学大题。到了分别处,赵悦突然拽住她的手:“以后……千万别忘了我。” 周叙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眶,用力抱了抱她:“不会的。” 分开后,她在人群中寻找父母的身影。父亲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正挥舞着手臂,身旁的母亲举着一把遮阳伞。走近了才看清,他们拉开的红色横幅上写着“高考顺利”。 “太阳毒,快上车。”母亲把伞往她这边倾斜。 回程的车上,父亲问了几句考试情况,周叙含糊应着,很快靠着车窗睡去。 之后的日子像被拉长的糖丝。周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把积攒的杂志一本本翻完。父母不再提考试的事,只是餐桌上总多一道她爱吃的菜。傍晚她常去河边散步,看夕阳把江水染成金红色。偶尔遇见同学,彼此默契地不聊考题,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等待像一场漫长的雨季,而成绩单是尚未落下的最后一场雨。 高考后的日子波澜不惊。父母偶尔问起专业和学校的想法,闲下来时,周叙才意识到,十几年埋头书本,竟从未真正想过自己喜欢什么。 这个故事是依据现实改编,放在晋江这个平台并不是为了盈利,只是想有哥平台来寄存一下这个故事,如果大家喜欢这个故事。那再好不过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高考 第2章 陆知行 母亲的心态悄然变化。距离产生美,周叙深谙此理。起初她只是絮叨:“幺儿,出去走走?”“想好报什么专业没?”“我朋友说当医生好……”周叙听得无奈,她一个文科生,当哪门子医生?索性决定出门透透气。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是陆知行,她高中三年的同桌。 「最近好吗?」 「挺好的,有事?」 「吃个散伙饭?(微笑)」 周叙略作思忖,回复:「好,什么时候?」 「明天?」 「行。」 第二天,周叙准时赴约。刚走到约定的咖啡店附近,身后脚步声响起。 “哈!”陆知行跳出来。 周叙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陆知行,无不无聊?” “哈哈,逗你呢!怎么没吓到?”陆知行笑着绕到她面前,看清她时却微微一怔。眼前的周叙,褪去了高三时题海熬出的苍白倦怠,面色红润,眼神清亮。 一件灰色紧身上衣,黑色牛仔短裙,衬得腿部线条流畅白皙。墨色长发垂至腰际,她身高不过一米六,但比例匀称,显得格外清爽利落。 周叙没理会他的打量,径直往前走。陆知行赶紧跟上:“想吃什么?” “都行。” 两人最终进了家烤肉店。铁盘炙热,肉片滋滋作响。陆知行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默默给周叙添水夹菜。话题围绕着高中三年,周叙把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倒出来,数落着那些讨厌的人和事,陆知行只是听着,偶尔点头附和。 聊着聊着,话题渐冷。周叙放下筷子,终于问出盘旋已久的问题:“陆知行,你打算去哪?” 陆知行翻动烤肉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她,带着点无奈:“留在宁城。家里人都在这儿,根也在这儿,没想过走远。”他观察着周叙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反应,追问:“你呢?” 周叙望向窗外,声音清晰:“江城。” “江城?”陆知行惊讶,“离这儿两千多公里呢!为什么?” 周叙嘴角微扬,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喜欢那里的雨季,足够长。” “就为这个?” “对,就为这个。”她的回答干脆利落。 散伙饭在闲聊中结束。走出餐馆,天色已染上灰蓝。周叙转向陆知行:“天不早了,你回吗?” 陆知行正整理衣角,闻言看她:“你要回家了?” 周叙有些无语:“陆知行,天都快黑了,我不回家还能去哪?” “哦哦,”陆知行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那我送你一段,前面好打车。” 路上,陆知行频频侧目,目光粘在周叙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终于,周叙停下脚步,皱眉看他:“你到底想干嘛?” 陆知行眼神闪烁,支吾半天,最后像下了极大决心,声音低而急促:“周叙!我…我怕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我…我喜欢你!”说完,他长长吁了口气。 周叙瞬间僵住,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失望和恼怒涌上心头。她一直视陆知行为并肩作战、共渡高三苦海的战友,这份纯粹的革命友谊,竟被他一句“喜欢”搅得面目全非?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喜欢你…”陆知行局促不安,似乎已在后悔。 周叙思绪飞快清晰,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质问:“陆知行,刚才我问你,你打算去哪?你怎么说的?”不等他回答,她步步紧逼,“你说,你要留在宁城,对不对?” “对…”他声音低落。 “而我,要去江城。你不可能放弃这里的一切跟我走,对不对?” “对…” “那你现在说这些,”周叙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恼火,“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陆知行,我,周叙,不喜欢你!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以后,不准再提!” 恰在此时,一辆出租车经过。周叙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坐进去,迅速关上车门。车子启动,将陆知行呆立的身影抛在身后。 真是越想越气!她珍视的友情,竟被他如此轻率地打破。刚才强忍着,才没说出更难听的话。 回到家,敷衍了母亲几句询问,周叙径直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烦躁和一丝悲哀。她恼恨陆知行毁了这份情谊,也为这段即将走到尽头的友谊感到难过。 洗完澡出来,手机屏幕亮着,挤满了陆知行发来的消息——道歉、解释“不是要答案”、“只是不想留遗憾”……周叙面无表情地划掉通知,熄灭了屏幕,将所有的纷扰隔绝在外。她不想再看到,也不愿回想。 手机屏幕暗下去后,周叙将它塞进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令人心烦意乱的信息。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她盯着天花板,白天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放——陆知行那局促的表白,自己冰冷的质问,以及最后他呆立街头的模样。愤怒过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失望弥漫开来。她珍视的、以为坚固的东西,原来如此脆弱,轻易就被一句不合时宜的“喜欢”击碎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叙刻意避开了手机。她依旧睡到很晚,翻看那些翻过无数遍的杂志,字却仿佛浮在纸上,进不了脑子。傍晚的河边散步成了唯一能让她脑子放空的时候。夕阳熔金,江水缓缓流淌,带着夏日的闷热气息。 手机在枕头下又震动了几次。周叙拿出来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陆知行”的名字。她指尖悬在接听键上片刻,最终还是直接按了锁屏键,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深处。她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解释。有些界限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她感到一丝悲哀,为这段戛然而止的友谊,但也仅此而已。她的心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疏离。 等待的日子像被无限拉长的橡皮筋,紧绷而充满张力。新闻里开始出现关于高考成绩放榜时间的预测,班级群里也渐渐有了不安的躁动。 周叙强迫自己不去想具体的分数,但“江城”两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那个遥远城市漫长的雨季,那片未知的天空,似乎成了混沌等待中唯一清晰的方向标。 她开始在网上搜索江城的大学、气候、风土人情,试图用这些具体的信息,填补内心对未来的巨大空白。至于学什么?网页上五花八门的专业介绍看得她眼花缭乱,最终只能烦躁地关掉浏览器。喜欢什么?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宁城晴朗得刺眼的蓝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想念一场想象中的、绵长的雨。 第3章 陈桉 这天傍晚,周叙散步回家,推开家门,意外地看到爷爷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位老人一见她回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神情激动。 这对曾经因重男轻女而对她颇为疏远的老人,在目睹孙子周禹学业无成后,渐渐将目光转向了这个他们从未过多关注的孙女。 周叙并非不记得幼时的冷落,但此刻看着两位老人满头的银发和浑浊疲惫的眼睛,心头那点积年的芥蒂忽然松动了几分。她决定放下过往,也放过自己。于是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来了?” 爷爷的声音透着关切:“你考完试了,这么大的事,我们爬也要爬来看看!” “是啊是啊!”奶奶连忙附和,语气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我们周家要出大学生了!” 周叙心中无奈,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回了自己房间。她没有关紧房门,客厅里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陈桉那小子?考得好有什么用?”是父亲周父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从小就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现在他家倒了霉,我倒要看看他那大学读不读得出来!” “哼,当初我就说陈培林那家伙,一脸刻薄相!”爷爷的声音洪亮,带着事后的精明,“周秀那傻丫头,鬼迷心窍了非要跟他走!” 周秀——周叙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是父亲的妹妹,周叙的姑姑。关于她的故事,周叙只在长辈们零星的议论中拼凑出轮廓:年轻时,姑姑周秀爱上了一个叫陈培林的男人,不顾全家强烈反对,毅然跟着他离开了家乡。 爷爷当年是极看不起这个穷小子的。可世事难料,陈培林竟真有一番本事,抓住了机遇,据说后来创下了偌大的家业。爷爷的态度这才变了,想认回这个“乘龙快婿”。爷爷奶奶曾念叨过,陈培林发迹后,带着周秀风风光光地回来过一次,那排场架势,羡煞旁人。但那次之后,他们就去了江城定居,十几年间再无音讯,也再未踏足过家乡。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是实情,多少是长辈们添油加醋后的版本,周叙无从分辨。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姑姑周秀,以及她的儿子陈桉,是在她十二岁那年。那时姑姑的婚姻,似乎已经亮起了红灯。 周叙十二岁那年的暑假,空气燥热粘稠。一个寻常的上午,周叙被母亲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叙娃!快起来!”周母一把推开房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躁,瞬间打碎了周叙梦中那座九层楼高的奶油蛋糕。 “你姑姑今天到,赶紧收拾,我们去机场接人!”母亲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伸手就把还在愣神的周叙拽起来,“发什么呆?快穿衣服!去接你那‘好’姑姑!” 周叙这才彻底清醒。那位只存在于长辈们复杂故事里的“有钱姑姑”周秀,十几年杳无音信后,竟突然一个电话,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强烈的好奇心驱散了困意,她迅速穿好衣服鞋子,下意识想去叫醒还在母亲房里酣睡的弟弟。 “别叫他!”母亲立刻制止,“让他睡,就咱俩去。” “哦,好。”周叙瞥了一眼熟睡的弟弟,跟着母亲匆匆出门。 机场大厅人潮汹涌。周叙从未见过姑姑,只能茫然四顾,任由母亲在人群中仔细搜寻。 出乎意料,是周秀先发现了她们。 “姐姐!”一个温和却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周叙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眉眼间依稀能辨出与父亲相似的轮廓,眼神柔和,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这与周叙想象中的“阔太”形象大相径庭——没有舅舅惯常的金饰与名牌,只有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和一条简单的深色长裤。真正的有钱人,或许都这般低调?周叙暗自揣测。 周秀的右手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皮肤白皙,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充满稚气的活力。然而,真正攫住周叙目光的,是她身后那个少年。 那应该就是表哥陈桉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却已异常挺拔,比周叙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高出许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存在感。他的容貌是惊人的俊秀——眉眼深邃如墨染,鼻梁高挺笔直,下颌线条清晰利落,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细腻白皙。只是,他薄唇微抿,神情冷淡疏离,眉头微蹙着,仿佛周遭的喧嚣与热气都让他感到不适,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矜贵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周叙看得几乎呆住,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生,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 周母显然也愣住了,但她的震惊源于截然不同的原因。她的目光在周秀那身过于“接地气”甚至称得上寒酸的衣着上飞快地扫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家产过亿?就这?她迅速压下惊疑,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上去: “哎呀!妹妹!瞧我这眼神,愣是没先瞅见你!还是你眼尖!”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接过周秀手里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又俯身亲昵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哎呀,这小宝贝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声音清脆:“舅妈好!我叫陈雪,四岁啦!”显然是周秀提前教导过。 周叙也赶紧乖巧地问好:“姑姑好!”转向陈桉时,她努力扬起一个友善的微笑:“表哥好,我是周叙。” 陈桉的思绪似乎被这声“表哥”拉回,他冷淡的目光落在周叙身上片刻,又淡淡地扫过周母,简单地颔首:“表妹好。舅妈好。”他的礼貌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与妹妹陈雪的活泼大方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行人默默走向停车场。十几年时光造成的陌生鸿沟,连周母这样健谈的人一时也不知从何聊起。车厢内气氛有些凝滞,只有引擎的轰鸣。终于,周母似乎找到了一个“安全”且能彰显自家优势的话题——孩子成绩。 “妹妹啊,”周母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桉娃学习肯定特别好吧?根本不用你操心吧?”没等周秀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谦虚”起来,语气却难掩得意:“哎呀,不像我们叙娃,前阵子才考了个年级十五,我说她啊,还差得远呢,得继续努力!” 周秀的笑容有些勉强,不知如何接话。周叙更是尴尬得恨不得缩进座位里——她最好的名次也就是年级十五,在母亲口中却成了“才考了”和“不努力”。她小声抗议:“妈……”试图阻止母亲继续这个话题。况且,看陈桉那通身的气派和沉静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学习不好的。 而陈桉本人,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场围绕他的对话,只是偏着头,专注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终于到家,这场令人窒息的旅程才宣告结束。 第4章 金枝玉叶的表哥 姑姑一家的到来,让本就狭小的出租屋显得更加拥挤不堪。那时周家的生意尚未起色,七十平米的空间塞着六口人:父母带着年幼的弟弟周禹住一间,爷爷奶奶住一间,剩下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是周叙的天地。 九个人挤在小小的客厅吃晚饭,空间显得异常局促。爷爷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些年的家事,言语间夹杂着对姑姑多年不归的埋怨,以及对陈桉这位“尊贵”外孙小心翼翼的关切。 周叙安静地缩在饭桌角落。她看着爷爷讲得唾沫横飞,一些细小的飞沫甚至溅到了离他最近的几盘菜里。周叙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碗挪远了些,避开了那片“重灾区”。 一旁的陈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本就微蹙的眉头锁得更紧,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似乎再无食欲。 大人们的交谈仍在继续。当爷爷从周秀口中确认陈桉成绩优异后,更是喜形于色。见陈桉碗中空空,他热情地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大块炖得软烂的牛肉,不由分说地放进陈桉碗里,汤汁淋漓。 “桉娃,吃啊!这可是好肉,纯天然无污染!”爷爷催促着。 陈桉眉头猛地一跳,下颌线条瞬间绷紧,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周叙看在眼里,心中了然——爷爷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筷子上的痕迹和滴落的汁水。 陈桉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外公。” 但他面前的碗筷,再未动分毫。 一顿气氛微妙的晚饭终于结束。大人们留在拥挤的客厅继续闲聊,周叙趁机起身,回到了自己那方小小的房间,只有这里能让她透口气。 不一会儿,周母推门进来,反手锁上门,压低声音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周秀她也不提出去住酒店?真打算都挤在这儿?哪还有地方睡啊!” 周叙眨了眨眼,试探着说:“要不…让姑姑和表妹睡我床?我在客厅打地铺?” 周母眉头这才松开些,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又得委屈我幺女…唉,也只能这样了。” 最终,安排落定:周叙在客厅打地铺,周秀带着陈雪睡周叙的房间,陈桉则睡客厅那张旧沙发。 周叙抱着被褥在客厅角落铺展时,陈桉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周叙有些不自在,她抬起头问:“表哥?看我做什么?” 陈桉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真的困惑:“你…睡地上?” 周叙顺势在铺好的褥子上坐下,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坦然:“睡地上挺舒服的,小时候我常这样。” 她习惯了。 陈桉没再说话,只是站着,目光落在沙发上,带着明显的抗拒,丝毫没有要躺上去的意思。 周叙有些不解:“表哥?沙发不舒服吗?那为什么不去住酒店?” 她的语气里没有讽刺,只是单纯的疑惑。 陈桉脸上并无被冒犯的神色,他简单地解释:“我妈不让。” 然后,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一个卷好的透明塑料床单,仔细地铺在沙发贵妃榻的那一侧。接着又取出一套质地看起来就很柔软、显然价格不菲的浅色床单,平整地覆盖在塑料床单之上。做完这一切,他又踌躇了片刻,才带着一种近乎“就义”般的无奈,慢吞吞地躺了上去。 周叙也安静地躺下。对她来说,这只是寻常的一夜。只是不知道,身边这位金尊玉贵的表哥,这一晚是否能睡得安稳。 一夜无梦。 第5章 东野圭吾 姑姑周秀一家的到来,与周父周母预想中的“低调富豪”形象相去甚远。起初以为是刻意朴素,几天的朝夕相处下来,他们才惊觉,周秀的简朴并非伪装,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状态。那个传闻中坐拥百亿家产的阔太妹妹,如今穿着洗旧的衣裳,行事低调得近乎拘谨。巨大的落差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进周父周母心底,疑惑与猜测暗自滋生——他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秀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她常早早起身,将周叙那间借住的小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好让周叙能安心休息。这份体贴,让周叙心中充满感激。 表妹陈雪性格活泼开朗,与沉默高冷的陈桉形成鲜明对比,很得爷爷奶奶的欢心。她与年纪相仿的弟弟周禹也玩得投缘,屋子里时常响起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笑闹声。 陈桉则总是清晨便出门,临近中午才回来。周叙不知道他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忙些什么,也未曾过问,只是偶尔会想,他似乎总能在任何地方,找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一个寻常的午后,周叙蜷缩在自己那方小小的房间里,无奈地翻着那本早已烂熟于心的推理小说——实在没有新书可看。 笃、笃、笃。 一阵轻微却带着点急切的敲门声响起。门只是虚掩着,但门外的人依旧维持着这份礼貌。 “谁呀?进来吧。”周叙应道。 “吱呀——”门被推开,陈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迅速闪身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是我,表妹。抱歉打扰。外面……他们在抽烟,那味道我受不了。能在你这儿……待一会儿吗?”他眉宇间还残留着些许不适。 周叙立刻绽开笑容,声音清亮:“当然可以啊,表哥。”她瞥了眼窗外连绵的雨幕,“怪不得你今天没出门。” 陈桉这才有空打量起周叙的房间。与外头拥挤杂乱的客厅截然不同,这狭小的空间虽然堆满了物品,却被主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透着一股沉静的秩序感,像一方被细心呵护的净土。 他如释重负地在房内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重新翻开自己带来的书。 然而,一道专注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陈桉抬起头,发现周叙正怔怔地望着他手中那本书的封面——是东野圭吾的《白夜行》。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叙膝上摊开的,正是同一作者的《假面饭店》。 一丝微妙的认同感在略显尴尬的安静中悄然浮现。陈桉难得放缓了语调,耐心地问:“你也喜欢推理小说?” 周叙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脸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嗯,特别喜欢他的书。学校图书馆里有的……我都看遍了。你这本《白夜行》……我还没机会看。”语气里难掩向往。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一直持续的雨声竟恰好停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缕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不偏不倚地落在陈桉的侧脸上。周叙清晰地看到,他那总是微抿的唇角,极其短暂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抹浅淡的笑意,如同早春枝头悄然绽放的第一朵花苞,带着一种几乎透明的暖意,瞬间柔和了他周身惯有的清冷疏离。这是周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捕捉到陈桉的微笑,短暂得如同错觉。 笑意很快敛去,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但语气却比之前温和了些许。他大方地将手中的《白夜行》递向周叙:“看吧。” 周叙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表哥,你…你不是还在看吗?” “早看完了,拿着。”陈桉不由分说,直接将书塞进她手里。 周叙握着那本尚带着他指尖余温的书,心口像是被一种陌生而柔软的暖流轻轻击中。窗外雨霁天青,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微尘。这个狭小却整洁的房间,这个因雨滞留而意外的午后,连同手中书页的触感,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心底,成为记忆里一处恒久温存的角落。 第6章 靠近 表面的平静终究没能维持多久。就在陈桉带陈雪外出的一个下午,姑姑周秀向周父周母袒露了这次突然归乡的缘由。原来,她与陈培林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当年白手起家的情谊,终究敌不过功成名就后的莺莺燕燕。周秀生性单纯,从未想过为自己留后路。察觉到丈夫变心后,她天真地以为再生一个孩子能挽回他的心,于是有了陈雪。然而女儿的降生,并未能阻挡丈夫离去的脚步。 陈培林开始不归家,从一周几天,到一个月几天,直至如今已整整一年不见人影。他撂下狠话要离婚,迎新人进门。周秀不肯,他便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只每月固定支付陈桉、陈雪的生活费。 走投无路之下,周秀才想起远方的家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身心俱疲,渴望得到亲人的支持与庇护。这次回乡,既是喘息,也是想向家人讨个主意——如何挽回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这一切,是周叙后来从母亲与干妈絮絮叨叨的闲聊中拼凑得知的。望向姑姑那强撑平静却难掩憔悴的侧影,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了心疼。 日子在表面的沉寂中滑过,周叙却隐隐感觉到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与陈桉同住客厅的这些天,周叙发现他睡眠极浅。周父的生意需要凌晨五点开门,他总在深夜或凌晨起来去厨房接水。他似乎全然不顾忌客厅里有人休息,开关门、接水、放杯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叙早已习惯,但这对陈桉来说无异于折磨。终于,在一个沉沉的深夜,当周父又一次趿拉着拖鞋,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哐当一声推开客厅门,走向厨房时—— 黑暗中,陈桉猛地从沙发榻上坐起,动作迅捷。他几步跨到客厅通往内室的门边,“咔哒”一声,利落地反锁了门。周叙被这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陈桉似乎没料到她也醒了,动作僵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被抓包的心虚,随即沉默地转身回到自己的铺位。 门外,周父暴躁的拍门声立刻响起:“周叙!给老子开门!” 周叙脑子还有些发懵,父亲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就要起身。 “听到没得!周叙!开门!再不开门你给老子等到!”周父的怒火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被拒之门外的羞辱感让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向了女儿。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父亲虽从未对她动过手,但那充满戾气的怒吼足以让她心头发颤。她看了一眼黑暗中陈桉沉默的轮廓,低声道:“抱歉,表哥。”然后起身打开了门锁。 门几乎是瞬间被撞开!巨大的力道带得开门的周叙一个趔趄向后倒去。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是陈桉。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周父气冲冲地闯进来,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到厨房接水,水声哗哗作响。他边接水边对着周叙的方向,声音冷硬得像冰碴:“叙娃,记住!做人莫要踩高捧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话,分明是说给陈桉听的。 周叙心头一沉,担忧地看向陈桉。然而,陈桉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只是沉默地扶着周叙,确认她站稳后便松了手,然后静静地看着周父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番指桑骂槐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这样无声的对峙发生了不止一次。终于,累积的不满彻底爆发。或许是知晓了周秀窘迫的真相,或许是陈桉连日来格格不入的表现彻底触怒了周家男人的权威。一次晚饭时,周父和爷爷借着酒劲,在饭桌上对陈桉发难。 他们指指点点,斥责他不懂礼数、不敬长辈、自视甚高、嫌贫爱富……话语越来越难听。陈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置身事外,那彻底的无视比顶撞更让人恼火。 直到周秀在家人目光的逼迫下,严厉地命令他:“小桉!给外公和舅舅道歉!” 陈桉那双一直低垂的、仿佛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猛地抬了起来,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激烈的情绪。他看着母亲,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没错。”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像惊雷般炸响在狭小的客厅里,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桉白皙的右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刺目的红色掌印。周秀的手还僵在半空,她脸上的愤怒在看清儿子脸上指痕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铺天盖地的悔意。“对不起…小桉…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颤抖破碎。 陈桉彻底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失控的母亲,眼眶迅速泛起一层薄红的水光,那里面盛满了震惊、受伤和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难堪。他从未挨过打,更遑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亲生母亲扇耳光。下一秒,他猛地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周秀彻底懵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直到这时,刚才还在煽风点火的周家人才如梦初醒,慌忙找补。 “哎呀妹妹,孩子不懂事说教就行了,你打他做啥子嘛!”周母上前扶住她。 “就是啊!快去找娃儿!这么晚了,莫出啥子事哦!”奶奶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他们只是想“教育”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想过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行人这才慌慌张张地出门寻找。 夜色越来越深,城市的霓虹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恐慌。周秀一遍遍拨打陈桉的手机,回应她的始终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这个被婚姻和生活压垮的女人,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周叙也在奋力寻找。坦白说,她对陈桉颇有好感,今晚的场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一边焦急地搜寻着可能的身影,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无事。 她努力回想陈桉可能的去处。读书……对!他唯一表现出兴趣的地方!虽然图书馆早已闭馆,但附近或许……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快步向图书馆方向跑去。 沿着图书馆周围的小路细细搜寻,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行人越来越少,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转向别处时—— “你在干嘛?”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周叙猛地回头!是陈桉!他就站在不远处一棵梧桐树的阴影下。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跑着冲到他面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我就感觉你可能会在这里!总算找到你了!”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陈桉的手腕,上下打量他,确认他是否安好。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猛地意识到不妥——陈桉向来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她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手,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清晰的红色指印依旧醒目地印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的眼眶明显泛着红,眼睫似乎还是湿的,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只是此刻强行绷着脸,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周叙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知道他此刻最不想被人看见这副模样。于是她生硬地、几乎是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啊…哈哈,表哥,你…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这转折生涩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不想。”陈桉别开脸,声音闷闷的。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一阵清晰而绵长的“咕噜噜”声,极其不合时宜地从他腹部传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桉的身体明显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脸色变得比挨了耳光还要难看——那是被当众戳破窘迫的巨大难堪。 “噗嗤——”周叙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看着陈桉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表情,她越想越好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飚了出来。 奇怪的是,看着她笑得如此开怀,如此没心没肺,陈桉心中那些沉甸甸的阴郁、委屈和愤怒,竟像被这笑声冲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了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 周叙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深处亮着暖光的小店。店门口立着“张记麻辣烫”的灯箱,店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店主是一对笑容和善的中年夫妻。 “嬢嬢!”周叙清脆地招呼着,“老样子,多放辣子!” “好嘞,乖乖!”老板娘热情地应着,目光转向周叙身后气质迥异的陈桉,笑眯眯地问,“这位小帅哥喃?吃点啥子?” 周叙转头问:“表哥,你能吃辣不?” 陈桉皱着眉,看着那一锅翻滚的红汤,果断摇头。 “嬢嬢,他不要辣!清汤!”周叙替他回答。 两人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了上来。周叙那碗红油鲜亮,辣椒花椒铺了厚厚一层,光是看着就让人舌头发麻。陈桉那碗则清汤寡水,几片青菜和丸子安静地躺在里面,对比鲜明。 陈桉看着周叙碗里那片“火海”,又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水池塘”,眼神里充满了怀疑——那碗红通通的东西,真的能吃? 捕捉到他困惑又略带嫌弃的眼神,周叙狡黠一笑,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问:“表哥,想不想尝尝我的?”她夹起一块吸饱了红亮汤汁、油光闪闪的土豆片。 陈桉本想拒绝,但撞上她亮晶晶、充满期待和一丝促狭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或许是今晚经历的冲击太大,或许是周叙毫无芥蒂的笑容让他卸下了一丝防备,也或许,他只是被那从未尝试过的浓烈色彩勾起了好奇。他鬼使神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周叙眼睛一亮,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裹挟着浓郁红油的土豆片,轻轻放到陈桉那碗清汤的中央。清澈的汤底瞬间被晕染开一小片诱人的红亮光泽,像投入湖心的一滴朱砂。 在周叙灼灼的目光注视下,陈桉迟疑地用筷子夹起那块“危险品”,视死如归般缓缓送入口中。 下一秒—— “咳!咳咳咳……!”陈桉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股爆炸般的灼热感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白皙的脸颊和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比刚才的巴掌印还要红上十倍!他感觉自己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火,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噗哈哈哈……”周叙看着他狼狈不堪、泪眼汪汪、满脸通红的样子,再次笑得直不起腰。她一边笑,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水杯塞到他手里,“快!快喝水!快!” 陈桉抓起杯子猛灌了好几大口凉水,才勉强压下那股燎原般的灼烧感。他抬起泪汪汪的眼,一部分是呛的,一部分是辣的,用一种近乎“死不瞑目”的控诉眼神,死死瞪着周叙那碗“罪魁祸首”的麻辣烫——那碗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蕴含如此“杀机”的红汤! 那晚剩下的时间,周叙一边憋着笑,一边不停地给他递水、递纸巾。而陈桉则像经历了一场浩劫,眼神涣散,生无可恋地瘫坐在小塑料凳上,只有那控诉的目光,还顽强地锁定着那碗红汤,仿佛要将它盯穿。 直到夜色彻底深沉,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叙才带着这个被“辣”得灵魂出窍的表哥,慢慢走回那个刚刚爆发过风暴的家。 第7章 分别 那夜之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场冲突。陈桉流露出的脆弱仿佛从未存在,他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只是看向周叙的目光里,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 周秀终究没能在家人这里找到解决之道,更谈不上慰藉。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她们决定离开。 周父周母没有挽留。本以为能沾光的亲戚,结果不尽人意,还要忍受陈桉那“大少爷”的冷淡,听闻周秀要走,他们面上客气了几句,便很快送她们离开了。 七月的暑气正盛。周叙陪母亲送姑姑一家去机场,心中不舍,脸上还是扬起笑容道别。 听到她的声音,陈桉似乎顿了顿,犹豫片刻,从背包里拿出两本书,塞到周叙手里。 周叙没想到他是去拿书,抬眼看向陈桉,有些不确定:“表哥,给我的?” “嗯。”陈桉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随即拉开了距离,那眼神分明是在无声地说“再见”。 周母见状打趣:“哎哟妹妹,看这俩孩子还舍不得分开呢!”周秀也笑了笑,走到周叙面前,带着歉意:“小叙,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占用了你的房间。以后有空来江城玩,姑姑好好招待你。” 周叙笑着应下:“好呀姑姑。”她并不介意房间的事。周秀行事有分寸,比起那些占用房间还理所当然的亲戚,她真心感激姑姑的体贴。 又寒暄了几句。陈雪年纪小,对分离难以接受,抱着周叙的腿哭闹着不肯走。周秀哄了好一会儿,陈桉才抱起哭红了眼的妹妹,转身离开。 回程的车厢里,气压低得让人窒息。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刺眼的光斑。 周母握着方向盘,终于忍不住开始发泄积压的怨气:“……真是,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能帮衬点,结果倒好,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最后拍拍屁股走了!那个陈桉,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他钱似的,看着就堵心!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看她们在江城那‘好日子’,怕是也到头了!” 抱怨像开闸的洪水。 周叙默不作声,仿佛没听见。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膝上那两本书攫住。深蓝色的封面上印着东野圭吾的名字,其中一本,《嫌疑人X的献身》的书名,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她忍不住轻轻翻开扉页,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面,一股淡淡的、属于书籍和陈桉身上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的味道飘散出来。她低头,几乎是贪婪地读起了开篇的第一行字,仿佛那铅字能暂时隔绝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心口那莫名的酸胀。 “幺儿!跟你说了多少遍,车上别看书!眼睛还要不要了!” 周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满。周叙像是被惊醒,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合上书页,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 周母见她没反应,叹了口气,语气竟渐渐变了调,不再是纯粹的讥讽,而是染上了一层同为女人的苍凉:“……不过话说回来,你姑姑她……唉,也是命苦。摊上那么个男人,说变心就变心……带着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那叹息声沉甸甸的,落在车厢里,带着一丝迟来的、混杂着优越感和兔死狐悲般的同情。 这个对周叙别具意义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姑姑再也没回过家乡,再艰难也没回来过。 第8章 再次交流 思绪回到现在。听说姑姑在两年后终究离了婚,陈培林几乎什么也没给她留,只在陈桉考上江大后,勉强支付了他的学费。 再一次在父母口中听到“陈桉”这个名字,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周叙走出房门,客厅里父亲正和爷爷说着话,语气里是惯常的不屑。她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爸,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她没有称呼“表哥”,心里清楚父母对陈桉的态度。 周父似乎没料到女儿会问,愣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继续道:“你姑姑刚来过电话,说让陈桉加你联系方式,帮你看看志愿填报的事。” “姑姑也是一片好心。表哥两年前考上了江大,他懂这些,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周叙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哼!”爷爷在一旁重重哼了一声,满脸不服气,“那小兔崽子也就这点用处了!能帮帮我们叙娃是他的福气!以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现在落魄了,陈培林不要他们了,跟我老头子打电话,还不是得规规矩矩的!” 周叙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家里人的做派她太熟悉了,就算接受别人帮助,也要摆出一副施恩的姿态。她没接爷爷的话,只看向父亲:“那你怎么说?” 周父放下杯子,语气依旧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轻慢:“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他人是不怎么样,但能帮你看下志愿,也算他还有点用。” 周叙了然,不再多问,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轻轻锁上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面对这个消息,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隐隐的期待感,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陈桉。十二岁夏天那个沉默而清冷的少年,自那场仓促的离别后,便彻底断了音讯。整整六年时光冲刷,记忆中他的面容轮廓已有些模糊不清。此刻,她忽然抑制不住地好奇起来——这位阔别已久的表哥,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周叙的心跳,在无声的等待里悄然加速。手机静静躺在书桌上,却像一块灼热的炭,让她无法忽视。宁城的夏日闷热粘稠,她起身拉上窗帘,将窗外白晃晃的燥热隔绝在外。 客厅里家人的谈话声模糊成背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等待的时间被拉得细长。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白夜行》,纸张边缘已有些卷起。书页上的铅字熟悉得能背下来,目光却只是机械地滑过行间。 傍晚的光线逐渐转暗,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一条新消息提示跳出来——是陈桉的添加好友请求。 周叙的目光在那条提示上停留了几秒,指尖才轻轻点上“通过”。 陈桉的头像是一片深沉的夜空,昵称只有一个简洁的“陈”。周叙点开他的朋友圈,显示着冷冰冰的“三天可见”。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烁不定。周叙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六年时光横亘其间,她无法想象屏幕那端的人是否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很快,一行字跳了出来: 「我是陈桉。」 文字简洁,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仿佛能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和冷淡的双眼。 周叙定了定神,手指在屏幕上敲下: 「表哥好,我是周叙。」 那边几乎是秒回: 「你好,周叙。」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飞快弹出: 「我妈说,让我帮你参考一下志愿填报。你目前有比较明确的方向或者感兴趣的专业领域吗?」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切主题,效率高得惊人。 周叙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点莫名的波澜似乎被这直白的询问压下去不少。她继续打字: 「我想去江城。」 对面的回复明显停顿了。过了大约两分钟,消息才过来: 「为什么是江城?」 周叙看着这个问题,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泛起微澜。她缓缓输入: 「我喜欢雨季。听说,江城的雨季很长。」 这次,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最终只等来两个字: 「了解。」 然后又是一段短暂的空白。周叙猜想他可能在查找资料,便没有打扰。 大约十分钟后,陈桉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条理清晰,内容详实: 「根据你预估的分数段,假设在重点线以上50-70分区间,在江城的选择范围比较广。顶尖的江大、南大属于‘冲一冲’的档次,存在一定风险,需要看具体位次。」 「江大文科底蕴深厚,基础学科如中文、历史、哲学是传统强项,但就业出口相对较窄,深造是主要方向。经管学院,如经济学、工商管理整体实力强,竞争非常激烈,需要高分。」 「南大偏重社科和商科,其金融学、法学是王牌专业,地理位置在市中心核心商圈,实习机会多且便利,对将来就业有优势。」 「此外,江城师范大学的师范类专业,如汉语言文学师范、英语师范性价比很高,本地认可度强,就业稳定;江城财经大学的会计学,尤其注册会计师方向、审计学是特色;江城理工大学的工业设计,偏策划与管理方向,也招收文科生,属于交叉学科,有一定特色。」 「核心问题在于你的兴趣点。或者,至少先排除掉你明确不感兴趣、或者认为自己能力完全无法适应的领域。」 信息量大且极具针对性,显然做过功课,比起母亲随口一提的“当医生”切实有用得多。周叙仔细阅读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心头涌上一丝踏实感。 她回复: 「谢谢表哥。这些信息非常有用。我……」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说实话,我还没想清楚自己特别喜欢什么。感觉很多专业都可以尝试,但又似乎没有哪一个能让我产生强烈的热情。」 犹豫片刻,她又把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发了出去: 「表哥,你当年……是怎么决定专业的?」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停留了格外久。 回复终于跳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谈不上‘决定’。当时能选的、学费相对负担得起、并且看起来毕业后能尽快找到工作赚钱的专业,就那么几个。计算机,不过是当时看起来最‘实用’、就业面最广的一个选择。」 周叙看着这行字,心头微微一涩。他的选择背后是冰冷的现实和生存的压力,没有丝毫理想化的浪漫色彩。这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两人处境的差异——她尚能迷茫、能选择,而他早已被生活推着走上了最现实的道路。 她回复: 「明白了。」不想再触碰他可能不愿多谈的往事。「我再仔细看看你提到的学校和专业。」她尝试转移话题,也带着一丝试探:「江大……你觉得文科生报计算机相关的专业,比如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现实吗?」 陈桉的回答很客观: 「信息管理可以。这个专业文理兼收,课程设置兼顾管理学和信息技术基础,属于交叉学科。就业方向比较多元,比如企业信息系统实施顾问、数据分析、产品运营等。但竞争同样激烈,对逻辑思维和一定的数据处理能力有要求。你高中数学基础如何?」 周叙如实回答: 「还行,不算拖后腿,但也算不上拔尖。」 陈桉回复: 「那可以考虑。江大的信管学院师资力量不错,所在的新校区环境也比较好。」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最终还是要看你是否对它的核心课程,比如数据库原理、管理信息系统、运筹学,感兴趣。建议你务必去学校官网查看具体的本科培养方案和课程大纲,了解要学什么。」 周叙回复: 「好的,明白了,谢谢表哥。」 陈桉回复: 「不客气。志愿是大事,多搜集信息,多和家人沟通。有具体问题再问我。」 「还有,」他似乎想起什么,「以你平常模拟考的成绩波动看,冲江大确实不稳。晚点我发你一份文档,里面有更详细的同分数段院校和专业梯度分析,以及近三年在江省招生的位次参考。」 周叙的感激发自内心: 「好!太感谢了表哥,辛苦你了!」 陈桉回复: 「小事。」然后,他的头像沉寂下去。 对话戛然而止。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对往事的只言片语,只有围绕着“志愿填报”这一核心目标的、高效而略带距离感的信息传递。 她退出微信,向后靠在椅背上。窗外的宁城依然骄阳似火,蝉鸣聒噪。那个关于江城漫长雨季的朦胧想象,似乎被这场现实得近乎公式化的对话冲淡了几分。记忆中那个曾短暂流露过脆弱和狼狈的表哥,如今已成长为一个目标清晰、逻辑缜密、冷静自持的大学生。他的帮助专业而有效,却也带着一种清晰的边界感。 周叙打开电脑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江城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本科培养方案”。她需要更具体、更实在的东西,来填充那个关于未来的、尚且模糊的轮廓。 夜幕彻底笼罩城市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有两条新消息:一条是陈桉发来的文档,另一条是陆知行又发来的道歉信息。周叙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直接点开了陈桉的聊天界面。 文档命名很清晰:《江城及周边高校文科专业报考参考(周叙)》。点开,内容详尽得令人惊讶:表格清晰列出了不同分数区间对应的院校层次冲、稳、保,每个学校推荐的优势文科专业及其特点、近年在本省录取最低位次、学费、校区位置、甚至简单提及了学风和就业口碑。针对她提到的江大信管,还单独附上了官网课程链接和几条简短的评价。 这份用心和细致远超周叙的预期,一股强烈的暖意和安心感瞬间包裹了她。她立刻打字: 「天呐,表哥,这份文档太……太周到了!」打完又觉得“天呐”似乎过于外露,但这份感激是真实的,她按了发送。 发送后,一丝忐忑又浮上来——这样的表达,在六年未见、且关系本就疏淡的他们之间,会不会显得过于热络? 陈桉的回复很快,依旧简洁: 「小事。」 周叙压下心头那点微澜,再次礼貌回复: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表哥。等分数和具体位次出来了,我再向你请教。」 对方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好。」 这场围绕着未来的短暂对话,随着夜色加深而彻底结束。然而,周叙的心绪,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文档静静躺在手机屏幕上,那份详尽的表格和冷静的分析像一道精准的光束,照亮了周叙眼前混沌的迷雾。专业名称、录取位次、校区位置、课程大纲……冰冷的数据第一次有了具体的指向,指向那个名叫“江城”的未来。 她逐字逐句地读着,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仿佛能触摸到陈桉整理这些信息时那份近乎刻板的专注。 “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几个字被反复摩挲。江大信管院。新校区环境好。核心课程:数据库原理、管理信息系统、运筹学……这些名字陌生又带着某种理性的吸引力,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密码。她打开电脑,按照陈桉的提示,点进江大信管院的官网。 本科培养方案的页面密密麻麻,她耐心地一行行看下去,试图在那些专业术语和课程描述里,寻找一丝自己可能与之契合的火花。 “管理信息系统概论”、“数据结构与算法基础”、“Python程序设计”、“ERP原理与应用”……她轻声念着这些课程名,有些懵懂,但并不排斥。 比起母亲口中虚无缥缈的“当医生好”,或是父亲偶尔提及的“学个会计稳当”,这些具体的内容反而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至少,它们指向了一个清晰的路径,一个可以学习的技能体系,而非空泛的“前途”。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信息系统分析与设计”这门课的简介上:“培养学生运用系统化方法分析企业业务流程,识别问题与需求,设计并优化信息系统的能力。” 分析问题,设计系统,优化流程……这些字眼在她心里激起一丝微澜。 她想起自己总是喜欢把杂乱的书桌收拾得井井有条,喜欢在解不开一道数学题时,尝试用不同的思路去拆解它。这种内在的、对“秩序”和“方法”的偏好,是否与这个专业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窗外,夜色深沉,蝉鸣不知何时已歇。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种微弱的、名为“可能”的火焰,在翻阅那些课程大纲的过程中,悄然在她心底点燃。 江城,不再仅仅是一个关于漫长雨季的浪漫想象,它开始具象化为一栋栋教学楼、一间间机房、一本本厚重的专业书籍,以及一个需要她投入其中去学习和探索的领域。 这份由陈桉带来的清晰感,像一剂强效的安定剂,抚平了她连日来的焦躁与迷茫。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迈出下一步。点开与陈桉的对话框,她斟酌着字句: 「表哥,文档我看了,非常非常详细,帮了大忙!我仔细看了官网信管专业的课程,感觉……有点挑战,但似乎可以试试。」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自己的顾虑,「不过,我对数学有点担心。高中数学只能说中等,不知道大学的数学课程会不会很难?需要特别提前准备吗?」 发送出去后,周叙放下手机,她明白他在这份文档里倾注的,绝不仅仅是敷衍了事的“任务”。 手机屏幕很快亮了。 「大学的数学课程,如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是信管专业的基础课,难度会比高中提升一个台阶,尤其对逻辑思维和抽象能力要求更高。」陈桉的回复依旧客观冷静,没有安慰,也没有夸大其词,「但并非不可逾越。关键在于投入时间和方法。高中数学中等,意味着有基础,但需要更扎实的努力。」 周叙的心微微悬起,但陈桉紧接着的下一条消息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你确定对这个方向感兴趣,暑假可以提前接触一下基础概念。不用太深入,熟悉一下术语和基本思想,开学后压力会小很多。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些入门级的在线资源或者书单。」 他的建议务实而具体,没有吓唬,也没有轻描淡写,而是清晰地指出了路径。这种“有难度,但可克服”的态度,反而比空洞的鼓励更让周叙安心。 「好的,明白了。谢谢表哥提醒。」周叙回复,「那……方便的话,能麻烦你给我一些入门的建议吗?书单或者网站都可以。」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或者,如果你有空,能不能简单跟我讲讲,信管专业大概学些什么?和纯计算机专业区别在哪里?网上信息太杂了,感觉不如听‘业内人士’说来得清楚。」她特意用了“业内人士”这个词,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亲近。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持续了很久。周叙几乎能想象屏幕那端,陈桉微蹙着眉,手指悬在键盘上,似乎在组织语言,思考如何向一个门外汉解释清楚这两个专业的区别。 终于,消息来了,而且是一段较长的文字: 「计算机科学(CS)更偏底层技术、算法、系统开发,目标是培养程序员、系统架构师、算法工程师。核心是‘造轮子’,需要很强的数学和编程能力。」 「信息管理(IM)更偏应用层,关注如何利用信息技术解决组织(企业、政府等)在管理、运营、决策中的问题。核心是‘用轮子’。课程会涉及管理学、经济学、运筹学基础,以及数据库、系统分析与设计、企业资源规划(ERP)、商业智能等。目标是培养懂业务也懂技术的复合型人才,比如系统分析师、IT顾问、产品经理、数据分析师等。」 「简单说,CS是研究如何让计算机更强大、更聪明;IM是研究如何让计算机更好地服务于人和组织。两者有交叉,但侧重点不同。信管的数学要求比CS略低,但对沟通、理解业务逻辑的能力要求更高。」 这段解释深入浅出,条理清晰,瞬间拨开了周叙心头的疑云。“用轮子”和“服务于人和组织”的比喻尤其形象。她看着“系统分析师”、“IT顾问”、“产品经理”、“数据分析师”这些可能的职业方向,心中那点微弱的火焰似乎又明亮了一些。这些名称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懂了懂了!这个解释太清楚了!」周叙由衷地回复,带着一丝雀跃,「感觉信管更适合我这种数学没那么顶尖,但又不排斥技术,还想和人、和具体业务打交道的文科生。」她想了想,又鼓起勇气问:「表哥,你现在……是在做这个方向吗?感觉你对这些好熟悉。」 陈桉的回复很快,依旧简洁: 「嗯。目前在学,也在尝试做一些相关的项目。」 周叙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项目?能简单说说吗?好奇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她试图拉近一点距离,让对话不那么像纯粹的咨询。 「主要是课程设计,比如帮学校一个小部门做简单的流程优化分析,或者模拟设计一个小的管理系统。」陈桉似乎无意展开,「大学生活……因人而异。江大新校区在江对岸,比较安静,适合学习。」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安全而略显疏离的地带。周叙看着“安静”、“适合学习”这几个字,想象着那个远离喧嚣、临江而建的校园,心中涌起向往。 她还想再问点什么,比如江城夏天的雨是不是真的很长,新校区的宿舍条件如何……但看着陈桉那简洁克制的回复风格,她最终还是把这些问题咽了回去。他们的关系,似乎还不足以支撑这样随意的闲聊。 「听起来很棒。谢谢你表哥,今天真的收获很大!」她再次真诚道谢。 「不客气。早点休息。」陈桉的回复为这次对话画上了句号。 屏幕暗了下去。周叙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了。那份关于未来的庞大空白,被陈桉带来的信息和理性分析一点点填充、勾勒出轮廓。江城,信管专业,新的校区,可能的职业方向……这些词汇不再遥远模糊,它们带着具体的重量和温度,落在她的心上。 她拿起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陆知行那些未读的道歉信息还堆积在那里。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点开,而是直接划掉了那个对话框的提示。心绪澄明,那些因冲动告白带来的烦躁和失望,此刻被一种更宏大、更清晰的目标感所取代。 她不再有精力去纠结那些已经结束的篇章。 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停留在江大信管院官网那张展示着现代化教学楼和葱郁校园环境的图片上。图片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临江校区”。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隐约的期待感,如同窗外悄然弥漫的夜露,浸润了她的心房。她不再感到空落,而是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盈。 分数尚未揭晓,前路依然充满未知,但至少,她知道自己想去的方向在哪里,并且,有人为她点亮了一盏灯,照亮了最初几步的路径。 她关掉官网页面,重新打开陈桉发来的文档。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坚定,开始认真地、逐条地研究起那些“冲、稳、保”的院校和专业,仿佛在为自己未来的城池,仔细丈量着每一块砖石的尺寸。 第9章 表哥 我可以上江大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叙埋头研究志愿。她知道成绩不稳,也在看江城的其他学校。和陈桉的交流仅限于志愿填报,她几次想提一提共同喜欢的推理小说,又怕现在的他已无此爱好,终究没开口。 陈桉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却分寸极好,从不越界,也从不主动联系。几天的忙碌让周叙心里踏实了些,同时也开始反思自己对陆知行是否太过分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被冷落许久的对话框。陆知行一条条恳切的道歉信息映入眼帘。周叙深吸一口气,决定为这段戛然而止的友谊画上句点。 「陆知行,这些天你的消息,我都看到了。」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移动,「很抱歉,那天我的态度很恶劣。正因为我非常珍视你这个朋友,所以听到那些话,才会那么生气,甚至口不择言。对不起。」她打下的是真诚的歉意。 不等对方回复,她又敲下后续: 「但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宁城很好,适合你发展,真心祝福你未来一切都好。我们……有缘再见吧。」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放到一边,仰面躺倒在床上。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落了地,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不再关心陆知行会如何回应,只想沉沉地睡一觉,迎接即将揭晓的命运。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便是放榜日。电脑屏幕前,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叙和父母屏息凝神,心跳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下一秒,页面刷新,鲜红的数字猛然跃入眼帘—— 614分! 这分数远超周叙任何一次模考!巨大的惊喜瞬间炸开! “谢天谢地!我们家叙娃有好大学上了!”周母激动地拍着大腿,声音带着哽咽。 “我就说!我周家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周父满面红光,豪气地一挥手,“办酒席!必须办!好好庆祝!” “对对对!快打电话告诉你舅舅姨妈他们!还有你干妈!”周母忙不迭地补充,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周叙自己也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有些晕眩。她预估的分数在560左右徘徊,按宁城较低的分数线,冲击江大冷门专业都需运气。 如今614分稳稳在手,几乎锁定了江大的入场券!狂喜之余,一个念头闪过:陈桉当年计算机专业的最低分是699……差距依旧清晰。 客厅里,父母兴奋的报喜电话此起彼伏,喧闹又温暖。可周叙的心底,却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想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那个人。 她点开微信,那个备注着“陈桉”的聊天框静静躺着。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钮。 “嘟…嘟…”的拨号音响起,周叙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冲动过后是强烈的后悔——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志愿,如此突兀的语音通话,会不会让他觉得唐突冒昧? 她慌乱地想挂断,改成文字发送。然而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红色挂断键的瞬间—— “嘟”声戛然而止。 通话接通了。 听筒里一片寂静,只有细微的背景杂音。沉默在电波两端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表…哥。”周叙率先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份紧张。 “嗯。”陈桉的声音传来,低沉了许多,褪去了少年时的清亮,却依旧干净明晰,带着一种沉稳的质感。 周叙用力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怎么样?”陈桉几乎是立刻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614分!”周叙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染上了浓重的鼻音,多年的压力、委屈、此刻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我…可以上江大了!”那份巨大的喜悦仿佛有了实体,顺着电波急切地奔向另一端。 听筒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气息声,像是笑了一下,又像只是调整呼吸。快得让周叙以为是错觉。 “很厉害。”陈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温和的肯定。紧接着,他说出了让周叙心跳骤然加速的三个字: “江城见。”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巨大的涟漪。周叙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连忙说:“这几天…志愿的事,还要再麻烦表哥!” “小事。”陈桉的回答依旧简洁。 周叙还想再说点什么,问问他的近况,聊聊江城的雨,或者那两本推理小说……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又怕显得过分热络打扰了他。最终,只能化作一句带着不舍的告别:“那,表哥,再见!” “嗯,”陈桉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柔和了些,“再见。” 电话挂断,忙音传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刚才那短暂而微妙的氛围泡泡。周叙握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句低沉而清晰的“江城见”。 客厅里父母的欢笑声隔着门板传来,热闹而真实。她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窗外的蝉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的韵律。 江城,那个萦绕在她心头的、带着漫长雨季的城市,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真实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