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不曾凉》 第1章 第一章 带着狠劲儿的风迅速将檐上的半空割裂,一支精巧玉笛从高处落下,很快被一只纤细的手接住—— 宋九川看着不远处落荒而逃的妖,从屋檐上向地面一跃而下,蹲下身观察被妖兽伤了的一名普通百姓。 她拿出瓶子,将粉末倒些在伤处,而后又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丹,给那伤者服下,她轻声说:“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用担心,等药效过后毒素也都清除干净了,安心休养几天便好。” 怕他们心有余悸,宋九川跟他们解释起来也仔细许多,伤者的妻子感激涕零地向宋九川拘礼:“多谢姑娘对我们家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 宋九川走出宅子以后,角落里出现一名男子,他看着宋九川离去的背影,往外走几步而后俯身,捡起从宋九川身上掉落的护身囊,在原地思索良久。 —— 淮州城一条十字街边,有一家虽不瞩目却也能让人看过一眼便留下印象,名为“往忆堂”的店铺。 从门口往里照的斜阳一路照到柜台,靠近窗边,枝叶的影子洋洋洒洒从窗口落进屋内,一片小叶无意间落到柜台边倦怠地撑着脑袋打盹的少女脸上,又顺着那张脸往下滑到桌面,她也毫无察觉。 只是刺眼的光芒照到少女的眼睛时,她会有几分醒意。 “师父……” “师父,师父……!” 宋九川猛然惊醒,她坐直身体,眼睛虽还留着困意,却无比清醒地张望着四周。 屋里依然只剩她一人。 她很轻地叹一口气,低头盯着柜台上方才从外面落进来的叶子发呆,显得尤为落寞。 这处本就清净的堂子,在一个月前,就只剩下她一人。 而她的师父云千羽在一次外出捉妖,便再也没回来…… 这段时间里宋九川找了淮州许多地方,也没找到任何有关师父的痕迹。 宋九川自懂事起就跟着云千羽在北圣国淮州城潜心修行,学有所成后,云千羽会带着她在各地除恶妖邪灵。 虽然总是处处有威胁,但是胜在云千羽灵力高强,又将自己的本事在十余年里毫无保留地教给宋九川,师徒二人哪怕四面受敌,也能迎刃而解。 等到她们经济宽裕了时,云千羽便在淮州城一手建立往忆堂,她不忍宋九川跟着她奔波流浪,四面受敌,更是为了宋九川有个安稳的住所。 “姑娘——” 宋九川的思绪被从后院出来的阿言打断。 阿言是云千羽找来在往忆堂帮师徒二人打打下手,负责打扫收拾堂内的小厮。 而他这段时日家里妻子生病告了两天假,念在现如今就宋九川一人撑起堂中要事,便也早早地就来堂里多帮着些,只是家人还没好全,所以回家的时候也比平日里早了些。 阿言往衣服上拍拍手上未干的水渍,说着:“我已经把要打扫的都打扫好了,就先回家里了!对了姑娘,饭菜已经备好在饭桌上,你记得趁热吃。” “好,有劳你了,快些回去吧。”宋九川点头应下。 “诶!”阿言转身的同时愣了片刻,很快又回过头,“姑娘,这么久了,还没找到堂主的下落吗?” “还在找着,我是不会放弃的。” 宋九川所言,无疑是在给自己一个希望。 她的手抓紧柜台边缘,正在想着今日要不就先打烊,多腾出些时间出去找师父,大堂的门口就进来刚走出去没多久又急匆匆返回的阿言。 他背上还背着个人。 宋九川倏地站起,绕过柜台来到他们面前:“发生什么了?!” 阿言背上的人从身形看来是名年轻男子,衣裳上滞留了许多污秽的同时还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阿言一边背着男子往屋内走,一边快速说:“我也不知道,我出去时发现他就倒在我们药堂门外拐角处!” 他把男子放到床上,宋九川也不忘让阿言早点回家照顾自己的妻子:“我一个人处理的过来,你且快些回去吧。” “那……那好吧。”阿言不放心地看了几眼男子,“姑娘一个人当心些。” 阿言说着,从外面拿了一套自己放在堂内的备用衣裳进来:“姑娘,等他醒了,就给他换上吧。” 阿言走之后,宋九川就开始端来一盆水给男子擦脸,擦拭得差不多后,宋九川盯着男子的脸看了许久,就连手上的帕子停留在男子脸上许久她都不曾发觉。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手腕紧紧抓住,男子在一瞬间睁开锐利的眼眸—— 宋九川狠狠倒吸一口凉气,她紧张的同时手上一松,帕子就这样直直掉落在男子的脸上,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 “……” 宋九川趁男子愣怔之际,快速抽出手的同时把手帕从他脸上摘下来,然后退出离床边好几米远的地上。 “那、那个,对不住啊公子!” 她麻溜地给对方道歉,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男子的脸色。 男子先是从床上坐起来,而后巡视着周遭的环境,眼中皆是清和,与方才睁开眼看宋九川那一刻的眼神截然不同。 此刻宋九川也终于将他的脸彻底看清。 男子面容俊美,眉目分明,较薄的唇上是高挺的鼻梁,只是眉宇间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阴郁。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蓝,如冰,如海。 正是一双显得如此冰寒的眼睛,在看着宋九川,以及这里的一切时,却全然都是柔性。 “姑娘,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九川咽下口水,轻声回他:“这里是往忆堂,也是我的家。” 男子下了床,虽说身体带着伤却是执意向宋九川鞠躬作礼,并郑重言谢:“在下萧忘离,多谢姑娘救命恩情!” 宋九川笑了笑,摆手:“无妨,萧公子,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好好歇着,我放了药在桌上,还有衣裳,是我店里伙计的,你若不介意就穿上吧!” “那在下便谢过姑娘了。” 宋九川端起铜盆退出房间,关上门后才猛松一口气,她摇摇头,将自己摇清醒。 过了些时候,萧忘离打开屋门来到外面药堂,只见柜台前的宋九川在给排队等候的百姓把脉,抓药、拿符,他大步流星走到她身旁。 高大的身形突然出现在一旁,宋九川偏头看过去,对方已经换上阿言的麻衣,阿言身形没有他修长,但好在衣服还算能穿。 “我帮姑娘拿药,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 宋九川先是一愣,而后应下:“嗯,那就有劳公子帮忙。” 排队的人并不算多,再加上有萧忘离的帮助,宋九川很快就送走了来抓药的百姓。 宋九川舒展了一下发僵的脖颈手臂,同时看到倚在柜台边的萧忘离这会儿正客气又温和地看着自己,他问:“宋姑娘一直都是一个人像今日这般忙过来的吗?” 宋九川回想方才排队的那些百姓几乎都是一口一个宋姑娘,年龄大且与她相熟的则喊她宋丫头,萧忘离通过他人得知了她的姓,便也跟着这么称呼。 “一个月以前并不是的,那时候我的师父还在我的身边,这些事宜都是她与我一起做,现在虽是我一个人,但也就人特别多的时候会手忙脚乱一些,我也已经习惯了。” 她用随和的语气说出这段话,眼睛却流露出许多伤情与无奈。 “抱歉,宋姑娘,在下好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萧忘离惭愧许多。 “没有!公子莫要这么想,你没有提起我的伤心事,况且我师父她再过些时候便会回来找我的。” 宋九川说得极其笃定。 萧忘离受了那样的伤,此前定是没有进食的,又在宋九川的药堂帮她打了下手,于情于理,宋九川都应该留萧忘离在这里用膳,况且阿言先前做好的饭菜她还没动过。 “公子应当饿了吧?” 萧忘离不着痕迹地轻挑一下眉目,在犹豫一番后,他点点头。 ——后院。 宋九川心虚又尴尬:“这饭菜放了有一会儿,兴许已经冷了。” “多谢宋姑娘,姑娘愿意赏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感恩,更无需担心饭菜是否温热。” 宋九川看他一直都是举止谦和的模样,想着他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不知为何会被打伤成今天模样。 在两人用过晚膳后,宋九川将萧忘离送到门外,并且给他准备了伤药带走,“天色已暗,公子回家的路上千万当心!” “好,在下来日必定衔环结草,报答姑娘今日恩情!” 宋九川笑笑:“萧公子莫要跟我见外,举手之劳罢了。” 她目送着萧忘离渐行渐远,而后便自己坐回柜台边画符,到了夜里,宋九川背上准备好的水和干粮,关上店铺的门往外走。 她骑着马,一路去往城外北方。 本以为一路上都是些荒郊野岭,却发现有一处小村子,她长吁一声,停下赶路,下了地面就往面前的小村庄走去。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她也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有人出来,宋九川定晴一看,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她快步来到对方身前。 “这位婆婆,请问您有没有看见过一名年近三十,随身带着一条银鞭的女子。” 眼前的老太瘦骨嶙峋,所穿的衣物比她矮小的身体大出许多,她的眼睛呆滞,但看一个人时会将对方看得格外仔细。 老太太掌着灯,将宋九川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才道:“有点印象,不知道是否是你说的那个人。” 宋九川险些激动得道不出话来,这是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打听到关于师父的消息,她红着眼眶,急忙打开手上持着的师父的画像。 “婆婆,那您再看一下跟画像上的这个人是不是同一个。” 老太将灯靠近画像,却摇头说看不清,让宋九川随她到屋里看。 宋九川一路跟着她,靠近一处大堂时,她就越发察觉到不对劲,起初靠近村子时她就感受到这里妖气弥漫,只当是附近荒林有妖修炼,本想出了村子再前去打探一番,不曾想,面前的祠堂却是妖气最为浓厚之地。 而老太却也恰恰是将她带进祠堂里头,宋九川打量着周遭,目光最后落在祠堂里供奉着的铜像上。 眼前的铜像既不是仙,也不是佛,若是普通人,恐怕无法分辨出这铜像本体,但宋九川却一眼看破铜像是恶灵所化,并以怪异的姿势摆于上面。 铜像上的那双眼睛像是活的,直勾勾地盯着宋九川,与她对视。 只是宋九川不明白,为何面前的老太要大老远将她带进祠堂里看画像。 但眼下她顾不得其他,就连一旁诡异的铜像她也得在打听到师父的消息后再行处理。 第2章 第二章 祠堂里四处透着古怪,推翻的桌椅,横生的蜘蛛网,忽明忽灭的微弱烛火。 还有…… 眼前的老太太脸上诡谲的神情。 宋九川后退一步,设起防备。 老太太全然不顾宋九川凝重的脸色,只是自顾自贪婪地看着宋九川,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已经很久没碰上像你这么让人惊喜的小姑娘了……” 让人惊喜? 容貌?还是胆量? 宋九川警惕地望着四周,而后冷声呵斥:“我师父在哪?!” “师父?小姑娘,我没有见过什么你师父,但很快,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你师父了。” 话音落下,老太从袖里拿出一个摇铃。 宋九川认得,那是招魂铃,只有企图通过炼化他人精魄而提升自己修为才用得上的邪物。 普通人一旦被招魂铃控制,就会四肢麻痹,无法自主意识,直到魂魄被招魂铃引走,过程极为痛苦,生不如死。 宋九川是修行之人,不管她是否会被招魂铃所影响,都在老太摇动它之前快速出手,将老太打过一边夺过招魂铃。 老太扶着破败的柱子,惊愕地盯着宋九川:“你不是普通人?!” “你到底害了多少人?!”宋九川紧紧攥着铃铛,恨不得能够将它捏碎。 “只不过是一些命薄姑娘,村里的几乎都献祭完了,而你,是第一个外来女子,没想到,竟是修道者……” 宋九川轻扬下巴,冷眼看她。 但很快,老太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尊者就在这里,你哪里都跑不了!” 宋九川余光马上就看见一道羽光从铜像朝她飞来,她闪避的同时凝结灵力打向铜像,铜像的头当即从脖子开始粉碎,哗啦落到地面。 老太见此情景,倒吸一口凉气,大呼:“尊者!” 一道充满阴邪的声音在祠堂里响起,引人耳目:“废物!竟找了个修仙人来,本尊现在就杀了你——” 老太听闻,立刻缩进角落抱头求饶:“尊者饶命!饶命啊尊者!小的怎会知道此女子是……是修行之人!” 上空中出现一道黑灵,同时一道邪气被凝聚起来打向老太,还未落到老太身上就被宋九川化灵打散。 眼看着宋九川就要将它收了,黑灵迅速逃离祠堂,宋九川也追了出去。 宋九川追着邪灵直至一处荒郊野岭便不见了踪影,但能感受到那抹妖气,是被它刻意隐藏起来的,而那邪灵也一定藏在附近某处地方。 她一路巡着妖气寻找,直到妖气在某一瞬间突然变得强烈,不过一会儿,她便找到邪灵的位置。 宋九川瞪大眼睛,未赶得及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邪灵将一名普通人打伤,被打伤的那人扶着一旁的树正强撑自己站起。 就在他眼睁睁地看着邪灵再次朝他攻击的时候,一道保护结界挡在他身前,而后是宋九川在他面前与邪灵对峙。 宋九川大概是发了怒,引动周身的灵力只为将邪灵彻底绞杀,邪灵在挣扎片刻后在一阵惨叫中彻底灰飞烟灭! 宋九川没有在原地停顿片刻,她转过身欲察看伤者,在看到对方后却脸色突变:“萧公子?!” 那双悲凉的眼眸就那样望着宋九川,有自嘲,也有不甘。 眼看着他就要支撑不住,宋九川蹲下身扶着他,让他靠着自己能好受一些。 明明今日才受着伤出现在往忆堂,明明前脚才走出往忆堂。 “萧公子?萧公子?” 萧忘离听到她的呼唤,强抬眼皮:“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心。” 气若游丝的声音让宋九川的心跳到嗓子眼,她二话不说施法给他渡去灵力,却被萧忘离抬手打断。 他抓着她的手:“姑娘才对付了那妖物,别再浪费灵力在我身上……咳咳……” 宋九川指尖轻颤。 她清晰地感受着萧忘离的温度。 怎会有人的身体如冰一样寒冷?! 她抓下他的手,听不出语气:“公子莫要再乱动了。” 直到温暖的灵力缓慢地一点一点渡进萧忘离的体内,他受的内伤才明显好了一些。 宋九川再次触碰他的手,依旧冰冷无比。 萧忘离察觉到她的动作,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姑娘不必在意我这寒症,那是我体内旧疾,刚刚的伤已经好很多。” 什么寒症能让人的身体冷若冰霜? “好吧,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在这守着你,等你好一些了我送你回去。” 萧忘离还靠着宋九川,力气匮乏:“姑娘,这地方夜里并不安全,我不想连累姑娘,况且我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说着,他试图让自己起来,宋九川制止他:“无妨,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公子,你家在何处?” 萧忘离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他没说话。 “公子是……不方便说?没事,你不用告诉我也行……” 萧忘离打断她话语:“并没想过要瞒着姑娘,只是在下并没有归处,让姑娘见笑了。” “没有家?”宋九川略感惊讶,“那你……” “先前,我一直住在北圣京城外的荒野屋子,无父无母,不曾想,就在前些时日,仇家找上门来,将我唯一能住的地方烧的烧,抢的抢,我一路逃至淮州,大抵是老天眷顾,才让我碰到了姑娘。” 宋九川不自觉将他抱紧了一些,眼眶有些许湿润。 “姑娘待我真诚,我却无以为报,眼下更不想让姑娘跟我在这里受累。”萧忘离轻轻叹气,“回去吧,姑娘。” 宋九川看着不远处早已跟过来的马儿,她将萧忘离扶起来。 直到她利落地上了马背,而后朝萧忘离伸手,温柔道:“来。” 萧忘离错愕抬头,她坚定的眼睛给予他许多希望,他知道她不会愿意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于是将手搭上,寒凉难忍的手顿时被温暖所覆,借着她的力上了马。 他在后面用仅有的力气环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宋九川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放在她腰间的大手,而后驱马一路往城里赶。 快接近淮州城时,宋九川才大松一口气,放下紧绷的神经:“公子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萧忘离一路上也强撑着没睡过去,还保留着意识:“好。” 半夜三更的淮州城早已没了人烟,只有两边空了的摊铺,寂寥沉静的街上是他们的马蹄声,长亮的明月一路洒下,宋九川数次回头关注着萧忘离的脸色。 不多时,宋九川带着萧忘离回到往忆堂。 ——明亮的天色从窗口照进屋子,床边搭着的手微微曲动。 萧忘离睁开眼眸,眼前一片白亮,环顾周围,依旧是他昨日醒来所在的那间屋子。 依稀记得昨日宋九川将他带回来,且照顾了他半宿,这会儿……正趴在他的床边浅睡。 萧忘离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刻意放轻,担心宋九川被他吵醒,给她盖上一层薄被后就退出屋子。 看得出来,往忆堂虽是一所药铺,但宋九川的吃住也是在此,这里更是她的家,想必也是她口中的师父昔日带着她一手建立起来的。 而往忆堂也是淮州城里唯一一处卖防妖防邪之物的地方,这里的药也分普通药和妖伤药。 宋九川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辰时已经过去一半,她张望四周,也不见萧忘离身影,便急忙起身打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刚想敲门的萧忘离。 他温和地浅笑着:“宋姑娘醒了。” 宋九川有些发懵,她上下打量着对方:“公子何时起来的,身体可好些?” “托姑娘的福,今早起来便能够自由行动,已无大碍,姑娘想必饿了,我已经做好膳食,姑娘先用膳吧。” 昨天夜里萧忘离向她表明自身情况后,宋九川对他会做饭的事情也就不感到奇怪,只是萧忘离身上的气质与谈吐与他自身的经历实在不符。 用膳时,宋九川思前想后,开口道:“萧公子,你若不嫌弃,便留在我这儿药堂吧,平日里给我打打下手就好,我现在正好缺一个人。” 看出他的犹豫,宋九川又接着说:“工钱和阿言是一样的。” 明知道不是工钱的事,她却这般说,萧忘离无奈地摇头苦笑:“宋姑娘大义,你我认识不过短短一两日,你知我窘境愿意帮我到如此境地,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姑娘。” “感谢啊……”宋九川转着圆溜的眼珠子苦想片刻,而后狡黠地笑着,“以后的日子还长,多的是需要公子帮忙的地方,到那时再谢我也不迟!” “好。” 天气逐渐转秋,正是换季时节,而近日感染风寒的人也越来越多,在萧忘离的帮忙下确实减轻了宋九川许多压力,萧忘离更是在几日不到的功夫就熟悉了各个药柜里的药,宋九川不免得对他刮目相看。 堂里来抓药的人已经走完,宋九川依旧在纸上写着东西,萧忘离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来,九川,喝点水吧。” “谢谢萧大哥。”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见一名穿着华服的妇人从外走进来,宋九川当即站起来绕过柜台,大概是有些意外:“裴夫人,您怎么来了?” 宋九川口中的裴夫人是名五旬妇人,面容和蔼心地也慈祥,正是淮州州县的正妻。 前两年她的小儿子中了邪,在云千羽的帮助下没过多久就脱离了妖邪的爪牙,那时候宋九川时常跟在云千羽身边,去哪里都带着她,裴夫人见到宋九川的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况且她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未生出女儿,一心想收她为义女,被云千羽婉拒后也没有强求。 裴夫人在得知师徒二人刚在城中开了一所名为往忆堂的药铺后,就派人送去许多草药,不收一分银子,云千羽觉得过意不去,裴夫人便道是为了报救她儿子的恩情。 往忆堂在城中渐渐有了名气和声望后,这两年里裴夫人依旧隔一段时间便往往忆堂送来良药,说是往忆堂治病救人的同时也是在帮助州县,理应给予师徒二人份内的帮助。 而这会儿,宋九川话音刚落,门口就探出一个大脑袋:“还有我!” 第3章 第三章 见状,宋九川嘴巴张了张,收敛了些脸上的笑,才道:“裴公子也来了,你们请坐!” 裴夫人前不久才刚送了草药来,而这次是专门为了云千羽的事来的,只是他们派去的手下依旧打听不到任何关于云千羽的消息,裴夫人担心宋九川心情太过忧虑,便来开导她。 “谢谢县令和夫人愿意帮我寻找师父,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却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实在惭愧。” “孩子,千万不要和我说这些客气话,你和千羽这么久以来为百姓做的事情大家伙都看在眼里。” 二人聊着聊着,宋九川才注意到另一边大眼瞪小眼的萧忘离和裴袁。 裴袁就是当初云千羽救下的裴夫人的儿子。 裴袁急得来回踱步,直勾勾地盯着萧忘离:“你是谁?你怎会伴在宋姑娘左右?” 萧忘离懒洋洋闲靠在药柜边,双臂环绕,听闻,只是挑了下眉:“我是谁需要告诉你吗?” 他这句话愣是把从小娇生惯养,在万人呵护中长大的裴袁惹毛了,正要发作时,被裴夫人呵止:“袁儿!你这是做什么?不得对九川的朋友无礼!” 裴袁这才忿忿地缩回脖子,乖乖说:“知道了母亲。” “既然如此,孩子,你先忙着,我们下次再来看你,如今你师父不在药堂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开口。” 宋九川也随她一并起身,柔声说着:“好,有劳夫人挂念,夫人慢走。” 等裴夫人走到门外,才发现她那儿子还在店里痴痴地看着九川,她恨铁不成钢地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他耳朵:“臭小子,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多?” “疼疼疼……” 一直到他们上了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宋九川才回到柜台边坐下,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萧忘离问:“在担心你师父的下落?” “嗯。”宋九川紧皱的眉目始终化解不开,“如果我知道她在哪里的话,不管有多远,我都会去找到她,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不只是我,就连旁人去帮我打听这么久,也杳无音讯。” “可是九川,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萧忘离有些不忍于心,但更不愿看到九川活在自己的执念里,“若是你师父还在,她又怎会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找你?”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更不愿相信。 “就算如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我师父发生了什么,我都要想办法找到她。” “好,先别想那么多,我陪你一起找。” “谢谢你,萧大哥。” 天色渐晚,萧忘离准备好晚膳后就来到前堂:“九……” 话音未落,两人都被连滚带爬跑进来的一名男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大喘着粗气:“救……救命啊!宋姑娘!” “发生了何事?” 男人一把拉过宋九川,急得要带她走,却被萧忘离一把抓住,将宋九川的手从他手里夺回来。 宋九川不明所以,她只想先知道事情原委,这会儿站在萧忘离的身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在看到面前高大男子冷峻的脸色后,也是不敢造次。 男人又乱又急,语无伦次地说:“宋姑娘,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李宅一家上下啊!有很恐怖的邪祟藏在我们家,而且,而且它还会附身,一个接一个……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出来向您求救的!” 他接近崩溃的状态以及说出的话让宋九川两人面面相觑,但事情刻不容缓,宋九川望向萧忘离:“萧大哥,你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谁知道萧忘离毫不犹豫就跟着她一起上了中年男人带来接宋九川的马车,宋九川见状便急道:“你怎么跟上来了?” 萧忘离不以为然:“他说的情况那么危险,我怎么放心待在家里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好了,先不说那么多,去看了再说。”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到了李府大门口,急匆匆下了马车,男人从门口打开一条缝往里看,而后开大了些招着他们进去。 男人领着他们一路从隐蔽的地方绕到后院,来到后院就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藏起来,观察着四周。 后院一片狼藉,却没有人,他们皆看到了地上,石桌上,柱子上的斑斑血迹,男人颤抖着指着那些血污,示意宋九川。 宋九川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吗?” 对方连连摇头,又惊又恐:“宋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但你一定要救救老爷和夫人!” 根据从这管家口中了解到的,最先中邪的是李府家主李老爷,然后是他的夫人,最后府上的丫鬟小厮接连中招,管家见状只能从家里逃出来,一逃出来就想起了往忆堂,于是就驾着马车求救去了。 “我出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宋九川叮嘱完,便从一旁离开,来到院里显眼的位置,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不多时,一阵阴风撕裂空中迅速传来,伴随着萧忘离的一句“小心身后”,宋九川向前压低身体,身后的魔爪便落了空。 她侧身的同时抬脚踢向来人头部,对方瞬间被她踢出三尺开外,最后砸在地上。 与此同时,萧忘离来到她的身边,李府管家不敢一人待在暗处,也跟随着萧忘离过来。 被砸在地上的人从衣着来看是李府的丫鬟,这会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人也看清她的面貌。 脸色发灰,眼睛向上翻几乎要看不到眼珠,脸上以及脖颈都有斑驳的红痕,只要一站起来,便举着双手朝活人扑。 不只是眼前的丫鬟,不知何时,数名与她一样症状的人都从四周向他们聚拢而来,正如管家所说的那般,有李家主,李夫人,以及府上的丫鬟小厮。 管家崩溃地双手抱头:“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和宋姑娘一定会先逃离这里。”萧忘离还不忘给人泼冷水。 “你你你……”管家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萧忘离轻笑一声:“有宋姑娘在,我当然不会害怕。” 管家努力让自己躲在宋九川身后,揪着她的衣裳:“宋姑娘,你可一定不能抛下我啊!只要宋姑娘愿意救下我,来世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宋姑娘救命之恩!” 他在后面碎碎叨个不停,而这会儿,眼看着周围的半死人越靠越近,宋九川也开始动身,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在所有半死人的额间点了一道封印。 宋九川一离开,管家的手也就空了,转而又去抓萧忘离的衣裳,蹲着身看宋九川动手,同时冷不丁听到一句:“你再不放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管家悻悻抬头,在对方嫌弃的注视下选择了放开抓着对方的手。 他突然觉得周围的半死人还不如身边的男子恐怖。 宋九川点完封印回来,周围的半死人已经呆滞在原处。 “我的封印坚持不了多久,萧大哥,你快带他出去,别再回来!” 见萧忘离迟迟不动身,管家一把抓起他的胳膊:“还等什么?快跑啊!你在这里只会拖累宋姑娘!” 萧忘离脸色黑得可怕,他抓起管家胸前的的衣襟,十分不耐烦:“你给我闭嘴!” 但不知怎地,还是听了宋九川的话将管家带走,到了门口就将他一把丢出去,然后用力关上门。 管家疼得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被摔疼的肩膀,他看着紧闭的门:“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差,还这么不怕死的人?!” 萧忘离回到后院,就见宋九川划破自己的掌心,将血滴送进这些人的眉间。 她是想保全他们的性命。 眼看着萧忘离回到自己身边,宋九川正想说些什么,被萧忘离抢先一步:“你做你该做的事,不用管我,我不会拖你后腿。” 闻言,宋九川这才作罢。 她手中幻化出一支玉笛,此笛以灵所养,名为落魂,乃是宋九川的法器,她将落魂笛横于唇边,一支净化邪气的的妙曲环绕在后院四处。 而周围的半死人也挣脱了宋九川此前的封印,这会儿听到与自己相克的曲子,生不如死地双手抱着头,从喉咙间发出凄惨又沙哑的叫声。 宋九川收回落魂,掌心快速结印打向地面,封印在地面由小变大,由大变多,最终在中邪的人脚底下将其困住。 她站起身,和萧忘离开始观察这些人的特征。 “中毒?” 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的同时,宋九川也万念俱灰,她方才施的血术根本就无法保留他们的性命。 “他们已经死了。”萧忘离神情凝重。 “他们中的毒本应直接致死,为何又会变成活死人的模样?这么歹毒的手段,萧大哥,会不会是仇家所为?” 在人死后折辱尸体,若不是管家及时找到宋九川,不敢想这些活死人出了这个宅子又会伤及多少无辜的人。 “这倒是很有可能。”萧忘离眯起狭长的眼眸,“若要让主子及家仆同时中毒身亡,除非……” 宋九川循望周围,找到李家的水井,萧忘离拿吊桶装了些水上来,在宋九川的检查过后,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水里有毒。” 很快,宋九川抬起头:“不仅有毒,还被下了某种符咒!” 这也说通了为何他们死后会变成这般模样。 “九川,还是先将他们都……” 宋九川皱着眉,她点头,从地上站起,回到活死人身边,在萧忘离退到一旁后,她开始施下杀决,没过多久,所有还在封印里挣扎的活死人纷纷倒地。 他们无一不瞪着眼睛,还是那副活死人的模样,无法回归正常人。 两人来到门口,大门就已经在外面被打开,是管家带着官差来了,还有裴州县,他大步来到宋九川面前:“九川,李府管家都已经跟本官说了,里面现在……” 宋九川神情复杂,向他轻轻摇头。 裴州县也从这里面读懂了她的意思,抬手轻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裴州县带人往里面走,管家正想跟进去,就被宋九川一把抓过来,揪着他的衣襟厉声质问:“所有人都中毒了,为何就你没中?” 管家几乎是一瞬间就哭出来了,卑微地嚷嚷着:“宋姑娘,小的、小的活着是有罪吗?” 第4章 第四章 宋九川一噎,这才将他放开。 管家马上就给自己解释,生怕两人误会他:“小的这几日告假还乡,今日才从乡下回城,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一回来就……我是打死都不会回来!” 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喝家里的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里面的人只有家主夫妻和一些家仆,你家主人就没有儿女什么的?”萧忘离问他。 管家登时两眼放光:“有有有!老爷和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前些日子少爷带着少夫人去走商,算算时日,今天也该回来了!” 又是中毒又是邪术,牵连那么多条性命,宋九川和萧忘离第二日都来到州县家中配合裴州县调查。 裴州县已经派人去调查李家以往都与哪些人有过渊源,又结下过什么梁子。 手边的茶还腾着热气,宋九川却没有心思喝,在思索良久后说道:“若是有人痛恨到要杀害他们一家,想必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孩子,裴大人,这李家公子和他的妻子恐怕……” “这你放心,本官已经让人看好他们,现如今,他们的情绪实在是悲痛。”裴州县长长叹气。 “是自己的情绪重要还是尽快找到杀害家人的凶手重要,我想他们也是拎的清的人。”萧忘离不紧不慢地再次喝下一口茶,“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哦?这位壮士不妨说来听听。” 萧忘离的意思无非是若凶手想将他们李府一家子都杀了,想必会趁火打劫,若将李家儿子和媳妇置于危险的境地,凶手难免会出手。 在萧忘离说完后,裴州县却问了一句题外话:“不知这位年轻壮士是何方人氏?” 只见萧忘离剑眉轻扬,似是对裴州县的问话感到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在下出自云灵,迫于形势,来到北圣讨生计,恰遇宋姑娘良善,愿意收留在下在往忆堂打杂。” 宋九川不免看了他好几眼。 此前她并不知道萧忘离是云灵人。 裴州县来了兴致:“哦?壮士是云灵人?那不知家中又是做什么生意?家中有几人?” 宋九川怕裴州县的话让萧忘离想起不好的过去,想打个圆场:“裴大人,这……” 但萧忘离看起来并不在意:“在下孤身一人多年,家中父母早已逝去。” “原来如此……”裴州县捋了捋胡子,看向宋九川,“九川啊,平日里不忙的时候多来府上走走,我那夫人可是时常挂念着你。” 萧忘离听着裴州县的一言一语,他突地笑了,很快,他十分“懂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宋九川道:“我在外面等你。” 宋九川有些费解,摸不着头脑的同时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而后,萧忘离又朝裴州县点头:“告辞。” 萧忘离离开后,宋九川看向裴州县:“裴大人,没有什么事的话……” “等一下,九川。”裴州县打断她,“本官有话要跟你说。” 这下宋九川更费解了:“裴大人,您请说。” “你和你的这位朋友是如何认识的?” 裴州县一开口就是萧忘离,哪怕宋九川再不解,这会儿也听懂了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裴大人,我的朋友是我在外面救回来的,他无父无母,甚至被仇人找上门,被妖怪所伤,九川实在是不忍于心,不过您别担心,萧大哥不是什么坏人。” 裴大人点点头:“嗯,九川,你的话本官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九川,本官一直都知道从前你师父将你保护得很好,正因如此,如今你师父不在你的身边,本官也是担心你受人蒙骗。” “蒙骗?”宋九川看了一眼萧忘离离开的方向,她一直将裴州县和他的夫人视作长辈,也知道他不会害她,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看法,也是为了她自己好,她提高精神,“裴大人之所以这么说,是觉得萧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她和萧忘离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从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问题,更不明白裴州县为何会在短短时间里就断定萧忘离是别有用心之人。 “你的朋友不管是相貌,还是仪态,都和他的身份有很大出入,正如你所说,他自小孤身一人,长大还被仇人追杀,按道理他应是性情孤僻寡言少语之人。哪怕他在外面待久了,也理应与江湖人士最为靠边,但江湖人的特征是什么?是豪爽,现如今他两边都不靠,他所有的言行举动反倒是给我一种来自皇室贵族的矜贵感,明明穿着朴素,但是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骗不了人。” 宋九川凝眉沉思。 她也曾关注过萧忘离的一言一行,只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一开始只当他是贵家公子,所以后面得知他的经历和遭遇后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现如今萧忘离是宋九川的朋友,而且这一切都只是裴州县自己的猜想,他说:“别的暂且不论,此人的头脑定不简单,九川,你一定要小心些。” “好,多谢裴大人提醒,我会多加留意的。” 宋九川本想再顺道看望一下裴夫人,但府上的人和她说裴夫人出去了,于是她直接去外面和萧忘离会合。 见她出来,萧忘离放下环着的双臂:“聊完了?” “嗯!我们……”话音未落,门里头就冲出来一个人,“宋姑娘!” 宋九川听着,大吸一口凉气,无奈地闭了闭眼,最后回头:“裴公子,有什么事吗?” 裴袁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再加上从小到大不曾经历风霜,算不上多成熟,只知道自打云千羽给他驱赶邪祟,他清醒后第一眼看到宋九川,就深深地迷恋上了她。 从前只要一有见到宋九川的机会,他是一点也不愿放过,但是鉴于爹娘更鉴于宋九川的师父都比较严肃,云千羽更是个有关于自己徒弟的事情就绝不容自己疏忽的人,他是丝毫不敢明目张胆地示好。 “宋姑娘,你既然来了府上,怎么不来找我呀?” “裴公子,我找你并没有什么事情,为何要去找你?” “当然是、当然是……”裴袁一听她说这话便有些急了,但还是压住了情绪,“算了!你不想来找我也行,那明日我再去往忆堂看你,可好?” “裴公子,你最近已经来过往忆堂很多次了,我觉得……” 裴袁的死脑筋怎会听出她那委婉的语气,只知道一个劲地乐呵:“没事宋姑娘!我一点都不累的,而且……你、你干什么?怎么又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宋九川已经被萧忘离一把拉到身后,萧忘离环着双臂,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九川是个知分寸,并且尚未出嫁的女子,裴公子若是屡次三番上门找她,你的举动让周围的人看了只会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裴公子想让九川沦为别人口中不知检点,没有轻重的女子吗?!” “你你、你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宋姑娘你要相信我啊!”裴袁再度看向萧忘离,气势汹汹,“那你呢?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整日整日死皮赖脸地赖在药堂,你又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本公子?” “我在药堂是帮她干活的,就算是旁人看了也知道我们之间是清白的,你呢,只会用那种眼神一个劲地盯着她,若是别人看了又该如何想?” “我……”裴袁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毕竟萧忘离说的是事实,但是他做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那么多,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总想着她,想无时无刻看着她。 “而且,你若当真尊重她,爱慕她,就应该在她师父还在身边的时候向她的长辈提出请求,而不是等到只有她一人在家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跑去打扰她,懂了吗?” 萧忘离的话无疑是在裴袁心上落下重重一击,他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这会儿没脸再面对宋九川,只能任由萧忘离带着同样怔在原地的宋九川离去。 路上,宋九川都没有说话,直到萧忘离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啊……啊?” “发什么愣?放心好了,那小子之后估计都不会再缠着你了。” “嗯好,萧大哥,谢谢你,替我说那些话。” “应该的。”萧忘离看着她的脸色,逐渐皱起眉头,“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有、有吗?”宋九川顿时手足无措,摸着自己的脸颊,她余光看到街边的馄饨摊,指着那边说,“萧大哥,我们去吃个馄饨吧!天色还没晚,要是我们一会儿去了李家,得守好久呢!” “好,走吧。” 两碗热乎的馄饨端上来后,宋九川再次想起裴州县说的那些话。 皇室贵族…… “快趁热吃吧。” 萧忘离说完,舀起一勺子馄饨吹凉些后就开始吃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宋九川收回目光,昨日加上今日发生的事都太过突然,一件接一件,让她的思绪乱的可怕。 晚间,宋九川和萧忘离已经在李家藏匿多时,李少爷和少夫人在大堂对着父母的牌位哀哭,偌大的李家只有他们二人,还有另外藏起来的两人。 “爹!娘!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歹毒,竟然下毒把你们杀害!等凶手落网的那天,儿子一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此情此景,倒是让宋九川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 倘若她从小在父母亲膝下长大,又会活成什么模样? 她的爹娘为何不要她? 他们可曾想过要将她寻找回家? 李氏一家实在可怜,好好的一家子,遭飞来横祸,从此天人永隔。 大概是察觉到宋九川情绪不对,萧忘离低下头用眼睛询问她,眼神中充斥着关心。 宋九川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一直等到子时,院中来了动静。 第5章 第五章 三名黑衣人从屋顶跳到地面,径直朝灵堂奔去,却不曾想,灵堂的门迅速关上,从一边走出来一男一女。 “什么人?!”其中一个黑衣人呵斥。 宋九川对萧忘离低声道:“萧大哥,他们有三个人,我怕一会儿顾不了你,你进去和他们一起待着,千万别开门。” “这……”萧忘离有几分犹豫,但又担心会成为她的累赘,只好妥协,“那好吧,你千万当心。” 宋九川一人对峙着三个黑衣人,几人面面相觑过后,纷纷朝着宋九川杀来。 花叶从上空落下,一瞬间被冰冷的利刃劈成两半,黑夜无声,本该静谧的地方却多出了兵器碰撞的声响。 过了几招后他们发现对方一个小姑娘竟没有落入下风,时间久了担心官府会带着官兵追来,于是有一人就打起门后的主意,但每每想抽身而退,都会被宋九川阻拦。 不多时,上空再次落下一批黑衣人,他们都带着精锐的武器,宋九川暗道不好。 就连她都难以自保,更别说想护住里面的人。 但眼下却没有别的退路。 就在她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从外面跑进来一队官兵将黑衣人通通包围,与之随来的是裴州县和李府管家。 “将他们统统拿下!” 裴州县虽带了一队人,但黑衣人加起来的数量也不少,况且方才打斗的过程中,宋九川就发现这些黑衣人的功夫都不弱。 哪怕明知对方是官府,这些黑衣人也明目张胆地厮杀起来,宋九川在一旁护着裴州县和管家。 “到底是什么人,胆敢与官府作对。”裴州县脸色凝重。 宋九川轻眯起眼:“大人,我看是想杀害他们的人买通了江湖杀手。” 他们的身手快狠准,方才宋九川若稍不留神,就会着了他们的道。 眼看着自己带的人被黑衣人锁喉抹杀,裴州县红了眼,一度想冲上前,被宋九川制止:“大人,你们先进去!” 门适时打开,萧忘离一直在里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在裴州县和管家进去后,他从里面来到宋九川身边:“这样下去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去帮他们,萧大哥,你多加小心。” 宋九川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中玉笛挑起一个黑衣人的兵器,救下一名官兵。 很快,一名黑衣人向地面丢出一枚烟雾弹,一瞬间白雾横生,叫人看不清周围一切,黑衣人也趁此机会逃走。 宋九川挥开眼前的白雾,她唤:“萧大哥!你们怎么样?!” “我们没事……九川小心!!” 在萧忘离着急提醒她的那一瞬间,身体已经先一步挡在宋九川面前。 宋九川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变得冰凉、麻木,就像是有大量的炸药在她头脑里瞬间爆炸开,将她炸得六神无主。 她直愣愣地呆在原地,脸色是那样不可置信。 萧忘离的脸色是如此地痛苦,却在尽力地不表现出来,直到在宋九川面前缓缓倒下。 宋九川失去所有力气,身体抖得厉害,她跌在地上抱着萧忘离,大滴大滴的眼泪毫无预兆掉下,她喉咙哽咽:“萧大哥,你别吓我……” “九川!”裴州县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也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快速来到他们身边,宋九川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在痛心无助过后,她只有一个念头——萧忘离一定不能有事。 她压制住哭腔,又急又乱地从身上找出药瓶,倒出药丹给萧忘离服下的同时封住他的穴位。 替他把脉过后,裴州县在一旁既关切又着急:“九川,如何?” 宋九川还没缓过来,但比方才好了一些,“裴大人,麻烦您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带萧大哥回药堂。” 萧忘离中的暗器是一枚毒针,在他的后背上,倘若不是他过来替宋九川挡下…… 宋九川若是不慎中招,她也认了,毕竟对方是冲着她来,可是,萧忘离在跑过来替她挡的那一刻,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吗?! “萧大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路上,宋九川以最快的速度驾马车回到往忆堂,屋子里,两人盘腿而坐,宋九川用灵力将萧忘离体内的毒素逼出来。 当她的手触碰到萧忘离的手,才知他的身体又如他在林中受伤那般寒凉,宋九川开始不断给他输入自身的灵力让他恢复,直到她的灵力损耗严重,才迫不得已停下。 直到安顿好萧忘离,宋九川才捂着心口回到自己屋子调息。 时间过得很快,当宋九川打坐完,已经是第二天夜里,她睁开眼下了床想去萧忘离屋子看他,门外就先一步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宋九川打开门,就见萧忘离脸色凝重:“九川,快躲起来,药堂外面有人,来者不善。” “什么人?”宋九川只觉得疑惑,是什么人会让萧忘离在明知道她会武功的前提下叫她躲起来。 她本想出去一探究竟,被萧忘离拉住,他压低声音:“别出去,来不及了,你这药堂可有什么地下室?” “没有。”宋九川实诚地摇头。 萧忘离将她往屋里带,关上门后就带着宋九川往她柜子里躲。 狭小的空间勉强容得下两个人,宋九川本想说点什么,就被萧忘离猜到,他附在宋九川耳边小声道:“你给我疗伤耗费了太多内力,现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战能避则避。” 宋九川点点头,没再说话。 看得出来萧忘离现在状况很不好,如今还要委身在她的柜子里,恐怕会愈发严重。 “砰!” 巨大的破门而入的声音从柜子外传来,两人对视一眼,提高警惕。 “没人。” “都给我仔细找找!” 察觉到有人靠近柜子,宋九川屏住呼吸,直到萧忘离迅速将她往后推开一些,两人稍微拉开距离后一炳长刀就从柜门穿进来,堪堪停留在两人的缝隙之中。 萧忘离踢开柜门,宋九川紧接着将柜子外的黑衣人迅速锁喉,屋里还剩下一名黑衣人,他举起刀刃朝萧忘离砍,萧忘离侧过身体避开后,和宋九川一人抓住他一边肩膀,试图将他打晕。 但黑衣人却用内力将两人震开,宋九川不得不后退好几步,同时震惊这些黑衣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若是平时的宋九川,绝不会被黑衣人的内力就这样逼退好几步,再看向萧忘离,比宋九川严重许多,被震退后就已经吐出一口鲜血。 黑衣人趁机再次持刀砍下来,落到萧忘离肩膀的同时,萧忘离也用了全力接住他的刀刃。 直到宋九川的匕首从背后穿过黑衣人的身体,黑衣人才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 宋九川拉起萧忘离,在外面的黑衣人进来之前两人一前一后从窗户逃了出去。 二人逃了一路,直到在夜深无人的巷子里被数名黑衣人包围着。 “他们是冲我来的,一会儿,你找到机会就跑。”萧忘离呼吸紊乱,低声和宋九川说。 “要走一起走。” 宋九川说完,周身的黑衣人已经尽数朝他们二人杀过来,犹如虎豹看见猎物,气势汹汹。 “咻——” 宋九川只来得及听到飞箭迅速穿过空中,刺向人体的声音,之后就看到还没来得及将二人杀害就已经倒地身亡的几名黑衣人。 宋九川和萧忘离背对着背,在几名黑衣人死去之后,就有三人不知从何处出现,来到他们面前保护住他们二人。 一人手持弓驽,身着白衣,衣袂飘逸。 一人扛着大刀,身形精壮,满脸黑胡。 剩下一人则是轻便玄衣,手持轻剑。 他们不遗余力地加入这场战斗,但纵然这帮黑衣人武功再厉害加起来也不是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的对手,在黑衣人尽数倒地之后,那名拿着轻剑的玄衣男子看着萧忘离,狠狠松了一口气。 “太……” 玄衣男子还没说完,就被拿着弓弩的白衣男子手握成拳狠狠打在头上,继而接着玄衣男子的话说道:“太好了!看到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笑意盈盈地说着,而后转头看向玄衣男子,揪着他的衣领摇晃着:“你说是不是啊步青?” 名为步青的男子脸色瞬间变得奇怪,似是紧张,额上冒出一层冷汗:“是。” 萧忘离脸色不好,身体也摇摇欲坠,宋九川及时将他搀扶着:“萧大哥……” 而后,宋九川看向面前几名男人:“若非几位侠士相助,我二人恐怕命不久矣,多谢!” “姑娘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们的使命,我看这位公子状况不是特别好,步青,就近找一辆马车,护送二位回去。” 在步青还在找马车的时间里,呆在原地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宋九川也得知了在与人交流时游刃有余的白衣男子名叫林星逸,另一名身形粗犷表里如一且不善言辞的男人则叫玄井。 很快步青就拉来一辆马车,他负责送两人回药堂,林星逸和玄井称自身有事便先行离去。 马车上,宋九川给萧忘离服下刚刚林星逸赠的丹药,片刻后,萧忘离的脸色确实比一开始好了许多。 “萧大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不必挂心,以后也不要再将你自身的真气输给我,对你身体的损耗过大,知道吗?” “我当时也是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萧忘离拉长语调,无奈道:“好,知道了。” —— 之后的日子里宋九川不断用药给萧忘离调养身体,起初萧忘离沉睡了足足两天,好在两天后身体已经开始逐渐恢复。 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接一件,况且宋九川还有伤在身,在面对来抓药看诊的病人也不免有些疲态,等药堂的人都走光后,她忍不住趴在柜台上熟睡起来。 当宋九川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有一件暖和的披风盖在她的背后,她倏地清醒,站起来:“师父!” 药堂里只有阿言和萧忘离。 萧忘离走向她:“怎么了九川?是不是梦到你师父了?” “没有,只是……”宋九川拿起掉在椅子上的披风,看得出神。 “我担心你会冷,才给你盖上的。”萧忘离柔声说。 “萧大哥,谢谢你。” 很快,宋九川想起萧忘离这会儿应该还在养伤,却出来这帮一下那忙一下,她皱眉不悦:“不是跟你说了你的身体还需要好好休息吗?” “我当真无碍了,再躺多些时候,身体就该躺成废人了。” “好吧,那你自己要留点分寸。” 第6章 第六章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宋九川和萧忘离都在药堂里,偶尔有危害百姓的妖孽出现,宋九川就会出去除害,也会在得空之时打听云千羽的踪迹。 而这期间,一直都是萧忘离陪伴在她的身旁,替她排忧解难,就像云千羽还在她的身边的时候。 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宋九川总会担心太过寒冷的天气会让萧忘离的身体再一度变得异常冰凉,萧忘离却说:“放心,与天气是否寒冷无关,若是身体遭到严重的伤害便有可能会。” “原来如此。”在认识萧忘离之前,宋九川从未听过这等症状,“就没有彻底痊愈的法子?” 萧忘离也只是浅笑:“目前没有。” 他并没有因为中毒、病痛而气馁,周遭的寒风冷雪也不应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像三春润雨过后的和风,温润无声。 宋九川望着他笑看她的眼眸,这样想着。 “发什么呆?我们回去吧。” 他们的鞋印在大街的雪上覆了一路,直到回到往忆堂,萧忘离收了伞才再度开口:“九川。” 宋九川转过身:“怎么了?” “再过些时日,就是我血亲的忌日,我得回家那边一趟,回去祭奠他们。” “这是当然,何时出发,又何时回来?” “今天就走,我会尽快赶回来。” 宋九川抿唇,许久未语,她回了一趟自个儿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小包银钱,交到萧忘离手上:“路途遥远,再加上这个天不好赶路,萧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一直在药堂等你归来。” “谢谢你,九川,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但是这些钱我不能收,你放心好了,我身上的盘缠足够我从淮州到京城一趟来回。” “我知道,但是身上多些银子总归是好的,况且这么冷的天,你晚上总要住宿的。” “那就谢过宋掌柜了,等小的回来可得在你这儿打十年工才能还上这份恩情!”萧忘离打趣。 萧忘离背上包袱后,就和宋九川一道去往淮州城门。 一直到萧忘离与她道别,宋九川都不曾像平时一样多话,有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萧忘离把伞递给她:“伞你撑着,我先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直到萧忘离在她的视野里只留下一个背影,她才回过神,朝萧忘离离去的方向大声喊:“萧大哥!” 萧忘离顿住脚步,回过头。 雪落在他的肩上,又融化,这一刻,宋九川本该让他把伞撑走,但她的脑海早已乱成一片。 “一路平安。” 萧忘离笑了笑,点头,最后彻底出了城门。 宋九川失魂落魄,望着早已不见了身影的方向,低声呢喃:“一定要早点回来……” —— 往忆堂外,沉厚的大雪足以覆盖到家家户户前的石阶上,邻家小孩相邀聚在街上玩闹,于是一条街过去都是孩子们欢乐的嬉笑声。 年关已至,过不了多久就是岁旦,宋九川坐在药堂里,看着窗外早已游神。 一直到一名因嬉戏时跑太快的小女孩摔倒在往忆堂门前,宋九川方才回过神,快步出去将她扶起来,拍拍女孩身上的雪:“小朋友,没摔疼吧?” 小女孩摇摇头:“谢谢姐姐。” 等小女孩离开以后,宋九川正要起身,眼前踏来一双穿着金丝翘头履的脚,再往上看是一片包裹着全身的绯红厚大氅。 宋九川身体稍微顿住,目光最后落在来人的脸上,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女人。 以往来过往忆堂的宋九川多多少少都会对其样貌有些面熟,但眼前的女人宋九川倒是第一次见。 宋九川看女人看得出神,她也不知为何,明明身体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而一动不动,那是一种特殊的情感,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 直到女人将她扶起身来。 宋九川对女人看着自己脸色十分亲切又感动犹如看到失而复得的至亲而泪眼婆娑这一幕觉得奇怪,不知女人为何露出这副模样。 “夫人,您是来问诊的吗?里面请。” 女人却紧紧抓着宋九川的手不放,好怕她消失了一般:“我……孩子,其实我……” “外边冷,夫人进来坐着慢慢说吧!” 女人身边还带着两名丫鬟,宋九川把女人搀扶进药堂后,再度询问:“夫人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不如我先为您把个脉吧。”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九川。” “你姓宋?”女人呼吸明显乱了许多,就连说话也变得微微颤抖,“那你的,父母何在?” “我没有父母,从记事起就是一名孤儿,自幼跟着我师父,是我师父把我带大,至于我的姓氏,我师父说我尚在襁褓中时,身上有一枚牌子,上面留有一宋字……夫人?您怎么了?” 不料女人竟异常激动,泪水掩盖她的面容,她用尽力气将宋九川抱住,哭道:“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宋九川呆住,心跳加快许多,她自言自语般傻道:“孩……子?” 随行的两名丫鬟面面相觑:“千真万确!小姐,你和夫人当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那般!我们夫人终于找到你了!” 宋九川或许在见到女人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那种亲切感和熟悉感是只有她的亲生母亲才能够给予她的。 但她不愿相信,愣怔之余将女人推开了:“不可能!” 她转过身闭上眼睛,努力否认这一切不过是假象:“你无论是容貌还是穿着都十分贵气,还有贴身丫鬟伴在身侧,是富贵人家。” 女人的手还举在半空中,身体由两名丫鬟搀扶着,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九川的背影。 “我师父说过,我的父母亲之所以不要我,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苦衷,或许是因为家里穷,窘迫之境导致他们无法将我养育成人,我的存在只会拖累他们,抑或是因为至亲病痛缠身连自己也很难存活所以才将我丢弃……” “不,孩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宋九川打断她:“可是你一个富贵人家,突然来到我面前和我说我是你的孩子,这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女人捂着心口,大概是心痛到极致,导致她现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流着泪,带着愧疚和歉意看着宋九川决绝的背影。 一名丫鬟开口:“小姐,夫人并非有意弃下你,只是老爷和夫人受了贼人所欺,将你和另一位小姐调换,一直到前些时日才得知真相,这段时间夫人和老爷一直在找你,如今好不容易才将你找到,小姐,你原谅夫人吧!” “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我如今有我自己的生活,哪怕没有父母,我依旧能过得很好。”宋九川说话已不同方才,如今的她,带着压抑,忍耐,还有因实在压制不住而流露出的哭腔,“你就当没来过这里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也会当我从来不曾有过父母,请你们现在就从我家离开。” 女人颤抖着,颤抖着,又小心又轻缓地牵起宋九川的手,两人的手都因如今的局面变得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孩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可以跟你团聚,你别不要娘……好不好?” “可是你在得知真相之前,不也一样和别人团家和睦吗?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自小无父无母,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宋九川倔强地撇过头,不看女人一眼。 “孩子,以后你要什么爹娘都会补给你,你以前没有的,我们都会加倍弥补你,只要你认我这个娘,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女人苦苦哀求她,只为得到她的回应。 “我如今是一名捉妖师,有着一身蛮力的粗鄙女子,实在不能成为你心目中的孩子。”她把手抽回来,“你走吧。” “不是的,孩子,不管你做什么,娘都会支持你,只要你高兴……” 话音未落,宋九川就胡乱将几人赶了出去,最后把药堂的门紧闭起来。 她后背紧紧贴着门,不愿再面对外面的一切,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唤她,然后顺着门滑落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夜色渐渐暗下,宋九川埋在膝间的头再度抬起,才发觉附近已经朦胧发黑。 她从地上站起,贴着门听外边的动静,虽然外边早已没了声音,但她依旧不敢放下戒备。 “宋姑娘,宋姑娘!” 宋九川一惊,闻着声音望过去,是裴袁趴在药堂的窗唤她。 她走过窗户边上,问:“裴公子,你可否帮我一忙?” 裴袁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宋姑娘你说!” “你可否到药堂的正门那边帮我瞧一瞧附近可还有几个女的驻足,是一名年轻妇人带着两名丫鬟。”宋九川压低声音对他说。 “包在我身上!” 很快,裴袁在外面仔细查看过后,就敲了药堂的门:“宋姑娘,你可以开门了,外边没你说的那几名女的!” 半晌,裴袁坐在药堂,非常认真地听了宋九川对今日的描述后,他感到惊讶:“如果你跟她们回去了,岂不是都不能待在这儿了?那我岂不是以后都很难再见到你了宋姑娘!”他欲哭无泪。 “不会的。” 宋九川将她们拒之门外时听到她们说了京城之类的字眼,想必她们是从京城而来寻她。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能跟所谓的亲生父母回家,这里,还有她要等的人。 对她来说,云千羽才是她的至亲,亦师亦母。 “那便好,那便好……对了,宋姑娘,其实,我这次前来找你,是为了同你道歉。” “道歉?宋九川感到不解,“同我?” “嗯!”裴袁郑重点头,“是你那位朋友那天说的那番话才彻底将我点醒,我不该屡次三番打扰你,我承认,我是非常喜欢你,但是我爹娘也常常教导我,爱一个人就要遵循对方的意愿,做事情不能只为了一己私欲,所以,我要为我此前的行为求得你的原谅!” 宋九川发自内心笑道:“裴公子,我从未怪过你,你能如此想,我很高兴,也特别谢谢你和你的母亲在这些年里对我和我师父多有相助。” 裴袁痴痴地盯着宋九川,如今的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对裴袁来说无异于天仙下凡,但他如今这番坦诚相待也让宋九川对他刮目相看。 对裴袁来说,也足够了。 第7章 第七章 ——云灵国。 萧忘离此刻在太子府听着林星逸汇报朝中各项事务。 他坐在书房里,如今的他不再束着马尾,而是浓密的墨发半绾着,两鬓青丝依旧,衣着也不是前些日子常穿的浅色衣裳,湖绸素面直裰外头是亮眼的暗红色银丝云纹长袍,从里到外都透着雍贵的气质。 许是近日没休息好,再加上昨夜连夜赶回云灵,直到现在都没休息上一会儿,他的神情有些恹恹的,眼皮自然而然地下垂,眼神透露着些许倦懒。 林星逸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又生气又担心:“你说说你,如此危险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若是我们几个当时再出现晚点,你这条关乎到一个国家存亡的金贵命可就真的要交代在那儿了!!!” “下次不会了。”萧忘离自知理亏,头一次没有反驳他。 林星逸看他面露疲惫,便不再斥责他,而是问:“你可还记得皇后娘娘生前贴身服侍她的嬷嬷?” 萧忘离刚拿起茶杯,还没递到嘴边,闻言,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住,将杯子放下正视起林星逸来:“自然记得,徐嬷嬷在母后生前对母后忠心耿耿,乃是一介忠仆,可惜母后过世没多久,她便也跟着去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几日宫里有传言,说是徐嬷嬷并没有死,只是这传言本该愈演愈烈,却又好像被人刻意压了下来,我也是想尽办法才打听到微乎其微的消息,不过你也不用忧心,传闻而已,几分真几分假尚未可知。” 萧忘离向来小心谨慎,无论是什么,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不愿放过。 他神情凝重:“如若是真的,那徐嬷嬷当初为何会假死?而她的死与我母后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这么想过,只是我派人去了徐嬷嬷生前都有可能去过的地方找她,都没有找到,就连最初的散播流言之人也找不到。” “阿离,皇后过世的时候你还小,或许皇后的死和徐嬷嬷的死都另有蹊跷,你那时也不曾察觉,你觉得呢?” 萧忘离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面,似乎也是在试图能推敲些什么出来:“可是我后来也深究过关于我母后病逝的这件事,却并未查出过蹊跷。” 云灵皇后当年的死在外人看来确实都很合理,自从生下萧忘离,身体便大大不如从前,怀萧忘忧时甚至险些小产,好在并没有大碍,及时保住了那时还未出生的萧忘忧,只是可能是小产过的缘由,导致萧忘忧从小到大都一直身体赢弱,体弱多病。 偏偏身子柔弱的一个女儿家性子并不柔弱,完全没有点公主的样子,就算有也是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天天上串下跳,没少被萧忘离训斥过,偏偏还每次都不长记性。 被训斥惨了,就跑去找汐贵妃告状,每次都仗着汐贵妃护着她。 而皇后生了萧忘忧后,本就极其虚弱的身子更是无力挽回,无论用了多少名贵药材身体也养不回来,整日卧病在床,尽管如此,跟萧忘离说的最多的就是“母后没事”“阿离不要担心”。 直至最后她终于从病魔缠身的痛苦中解脱。 “但不代表你不会遗漏某些关键点,毕竟那时候你还年少,自己周身的事情都尚且顾不过来,要整日提防着朝廷上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随时逼你下位的举动,又如何能保证皇后……” 林星逸话没说完,萧忘离也已经想到:“你说的不无道理,我那时候也确实没有想到你如今所说的,是我,被当初的愚昧蒙蔽了双眼。” 他闭了闭眼:“既然有了蛛丝马迹露出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不要轻易放弃,若我母后真的是被奸佞所害……” 那他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回到太子府有好些日,这几日他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在皇宫太子府之间两头跑,事情忙完了,休息也足够了,才踏上御灵峰。 他一上山就碰见林星逸的师父——南奚长老。 南奚长老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什么奇珍异宝:“哎哟,小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虽说御灵峰内没有权贵的地位之分,但是御灵峰的众多弟子害怕萧忘离和把他当成师兄是丝毫不矛盾的两件事。 御灵峰的长辈们倒是不在意萧忘离的身份,只是从小调侃他惯了,每人一口一个“小殿下”都改不过来了。 萧忘离眼中带上几分迷茫:“这是怎么了?峰内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南奚却摆摆手:“不是不是,只是我看峰主眼珠子都要望穿了,那脖子都要伸长两倍了,替他高兴来着!” 萧忘离轻笑:“南奚长老这么说,我都要误以为你是在替我师父说好话了!” “不会不会!我猜峰主这么期盼着小殿下归来肯定是又有什么死皮赖脸要小殿下去办的事,要老夫说啊,小殿下以后给你师父办事的条件得增加点难度才行,可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了!” “这都能让你猜中,行,弟子谨记。” 萧忘离同南奚告别后便径直去找连季凡。 连季凡正在他的主位上闭目养神着,脸上还盖着一本打开的书籍。他这师父有一个习惯,在御灵峰里,无论是在哪个地方,只要一乏了,都能找到一片最舒适的旮旯角睡觉。 而经常会有弟子经过一片不起眼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们峰主正在呼呼大睡,偏偏众人还不敢吵醒他,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 当然,除了萧忘离。 萧忘离走上前,用手挑开了连季凡脸上的书:“师父,徒儿给您老人家带回了好酒!” 连季凡霎时间坐起来:“什么?有好酒?!” 当他看到了萧忘离的那一刻,脸上笑意更甚:“乖徒儿,你什么时候到的啊?也不告诉师父一声,为师好去接你。” 萧忘离漫不经心地笑着:“这怎么能劳烦师父亲自来迎接我?若是打扰了师父睡觉多不好。” “多日不见,徒儿真是懂事了不少,那师父的酒……酒呢?”连季凡说着,还搓了搓手指,双眼完全没有因为刚睡醒而涣散,反倒是炯炯有神。 萧忘离却皱眉,疑惑地看着连季凡:“酒?什么酒?” 连季凡一惊,生怕他忘记:“你刚刚说给为师带回了好酒啊!” “徒儿没有说有酒。”萧忘离淡定又无辜,“定是师父睡多了,听错了!” 连季凡看萧忘离的表情,就知道又被他耍了,愤然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目无尊长,天天这样欺骗为师,像什么话?!” “我刚刚说的是,徒儿给您老人家带回了好久才得到的消息。”萧忘离“啧”了一声,“既然师父不想知道,那便算了。” 在萧忘离转身欲要离开的时候连季凡瞬间后悔,赶紧留住他:“哎哎哎……为师就跟你开个玩笑,你瞧瞧你,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太不像话了!” 萧忘离笑道:“行,师父所言都对。” 连季凡把他拉过座位上,按住他肩膀强行让萧忘离坐了下来:“快跟为师说说,你都打听到啥了?” 萧忘离也终于不再卖他关子,将他这段时间查到的或是从宋九川身上打听到的云千羽的消息都告诉了连季凡。 连季凡听了之后神色凝重了起来,问:“那你可有去找过她?” 萧忘离摇头:“并没有。” “那你怎么不去找你师叔?只要你去找到她并帮师父送封信,你要什么师父都答应你!”连季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萧忘离神色不变:“要你戒三个月酒。” “徒儿啊,师父刚刚说什么都答应你的那句话可以收回吗?” 萧忘离皮笑肉不笑:“不可以呢。” “你非要逼为师?” “是。” “一个月?” “原则至上。” “两个月不能再多了。” “可以。” 连季凡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很好,他又被他那乖巧孝顺的徒儿狠狠地坑了一把。 “不过徒儿在这里还有要事处理,得过段时日再帮你这个忙,待我离开后,徒儿会麻烦南奚长老一段时日让他看着师父了。”他又打一巴掌给一颗枣,“不过师父放心,待徒儿回来后,定会集北圣和云灵的好酒给您老送上山来。” 似乎打定了连季凡不敢反悔,没过多久,萧忘离便下山。 萧忘离进了云灵宫,来到萧奕宸的寝殿。 萧奕宸是汐贵妃所生之子,自从云灵皇后逝世后,只有汐贵妃待萧忘离和萧忘忧好。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亲生孩子对待,丝毫不比对亲生儿子萧奕宸的好差一分。 所以萧忘离对汐贵妃也是敬重有加,对萧奕宸也像对待亲弟弟一般。 不多时,从外面走进来一身形修长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 此人仪表堂堂,爽朗清举,同萧忘离缱绻又缠绵的眼睛犹为不一样,男子的眼睛圆且澄澈,别人看到时只会想到“干净”二字,但是眉宇之间和鼻梁同萧忘离却如出一辙。 萧奕宸因听宫人禀报说萧忘离在寝宫内等着他,所以他一路上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皇兄——”直至走到萧忘离面前,他单膝跪下,就要行礼:“臣弟拜见……” 却被萧忘离一把捞起来。 萧忘离文成武就,萧奕宸是只擅文,一点武功也不会的皇子,轻轻松松就被萧忘离捏着衣领站了起来。 萧奕宸大抵是已经习惯萧忘离每次在他行礼的时候都这样捞他,但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到处张望了一下四周后,松一口气。 还好没人看着。 而后,他惊喜道:“皇兄何时回来的?” 二人坐了下来,萧奕宸吩咐人上茶,萧忘离这才顺着他的话说:“就在前几日,这会儿刚从御灵下来,就想着来看看你和贵妃。” 萧奕宸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我差人去告知母妃一声。” 萧忘离却打断他:“不必,过会儿我前去探望她便是,不然你提前告诉她,她又该亲自过来了。” “也好!”萧奕宸这才作罢。 “听你宫里的人说你今日出宫了,出去作甚?” 萧奕宸老实回答:“去给母妃买药了。”大概知道下一秒萧忘离就要询问汐贵妃身体,他接着道,“不过皇兄不用担心,母妃就是近日身体不大舒服,太医说吃些药过段时间就好。” 萧忘离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