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夺臣妻?》 第1章 “让我个有夫之妇侍奉太子?” 风雨欲来,枯枝残叶卷着番儿从树上跌落下来。 宁安侯府中,阮昭柔方才走进院内。她在窗边坐下,叫丫鬟掌了灯,随手拿起一卷书来看。 “夫人,侯爷怎的这个时辰还没回来?”丫鬟翠儿有些担忧的问阮昭柔。 阮昭柔指间翻过一页书,顿了顿才道:“想必是在哪里喝花酒耽误了吧。” 翠儿看阮昭柔神色浅淡,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她放下手中茶盏,不由得又补上一句:“夫人,侯爷近来总是流连于烟花之地,如此下去怎么了得?夫人还是该劝劝。” “......”阮昭柔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苦涩,“我劝,他怎么会听呢?” 翠儿不说话了。 她也知道阮昭柔说的没错,侯爷的确一向不会重视阮昭柔这个正妻的话。 窗外月影婆娑,丝丝缕缕银线投入屋中。看得见,摸不着。阮昭柔有些出神。 她嫁给谢严,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几乎多数时日她都在独守空房。她知道这怪不得谢严,谢严本就不想娶她,全然是因为家族压力和党争利益才与她完婚。 她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人与她相敬如宾呢。 只是阮昭柔心中,到底是爱慕谢严的。 不为别的,只因年少时候,他救过自己一命。所以当父亲提出要将她许配给谢严的时候,阮昭柔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她也曾幻想过婚后能够和谢严举案齐眉,事实却一次次让她失望。 婚后她才发现,谢严性情阴郁,对她更是冷淡疏离,这场婚姻对于阮昭柔来说如履薄冰。 但阮昭柔无可奈何。 她已经做好了就这样度过一生的准备。 “熄灯吧。”阮昭柔轻声道。 灯灭了,今夜注定又是辗转反侧。 …… 一夜无话,晨曦微露。 空寂的床榻上,阮昭柔缓缓睁开眼。身侧依旧空无一人。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清晨,只是心头到底有些失落。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过着,无时无刻不在残忍撕裂她的伤疤。 翠儿端着铜盆进来伺候洗漱,见自家夫人怔怔地望着床幔,轻声唤道:“夫人,该起了。” 她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递过去,一面替她梳理长发,一面忍不住低声道:“夫人,侯爷……侯爷昨夜又未归宿。” 阮昭柔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她对着镜中模糊的人影,眼底划过黯然,几乎捕捉不到。 “嗯,知道了。”她声音平静无波,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再平常不过。 翠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越发替她不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是啊,谢严一夜不回来,难道还是什么新鲜事吗? 阮昭柔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意料之中,却依旧免不了心头微涩。 这三年来,她就像这宁安侯府里一件精致的摆设,体面却无用。 主仆二人正沉默着,院外忽有小丫鬟疾步进来通报:“夫人,宫里来人了,是个内侍公公,说贵妃娘娘召您即刻入宫。” 这个时候?阮昭柔略感讶异。 丫鬟口中的贵妃娘娘,便是阮昭柔的姑母阮贵妃。也是阮家满门的荣耀。阮家女儿多贵重,阮家又出了贵妃,一时显赫。未出嫁前,阮昭柔也是京城贵女中排得上号的人物。 只是寻常并不会这般急召,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不敢耽搁,阮昭柔简单用了些早膳,便收拾妥当,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马车辘辘,驶过京城清晨繁华的街道,两侧小贩商户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最终停在了宫门之外。阮昭柔换乘宫内软轿,不多时便到了贵妃所居的玉芙宫。 宫外早有宫女等候。阮昭柔敛裾跟着走入内殿,一眼便瞧见姑母阮贵妃端坐主位。阮贵妃看见阮昭柔,含笑道:“你来了。” 让阮昭柔意外的是,贵妃身旁竟还坐着一人:太子妃林氏。 阮昭柔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照规矩屈膝行礼:“臣妇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参见太子妃殿下。” “快起来,自家侄女何必多礼?”阮贵妃抬了抬手,笑容温婉,“许久未见你了,今日特意叫你来宫里说说话。” 阮昭柔应声起身,目光不动声色瞥过太子妃。 太子妃今日穿着一身浅粉色宫装,容色端丽,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眼神有些不明不白的复杂,始终不发一言。 阮昭柔敏锐察觉到,此情此景似乎是有些不对劲。太子妃和阮贵妃的关系一向算不得多好,只是尽到彼此应有的礼数罢了。怎么今日倒是想起坐在一处闲聊吃茶了? 阮贵妃示意阮昭柔上前。她拉住阮昭柔的手,细细打量她一番,语气温和:“昭柔,许久时日未见,你清减了些。这些时日......过得可还顺心?” 阮昭柔垂眸,微微一笑,“娘娘费心,一切都好的。”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阮昭柔在宁安侯府的日子如何,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阮贵妃自然也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宁安侯性子是冷了些,没那么体贴,可也不是个心眼坏的......” 这话落在阮昭柔耳中,只觉得讽刺。 三年了,石头也该捂热了。可谢严的心,依旧是冰冷的。阮昭柔甚至觉得,今生今世,谢严对她的冷淡也不会改变分毫。 宫室内短暂沉寂。太子妃林氏端起茶盏,吹了吹盏中茶水面上浮沫,抿了一口。今日自阮昭柔走进殿内,她便一直不言不语,未曾说过一个字。甚至没有朝阮昭柔那边看过几眼。 阮昭柔一时也没注意到太子妃的反常。 ...... 姑侄俩对坐,阮贵妃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寂。她话锋一转,提起一件阮昭柔意料之外的事。 “.......近日陛下龙体不安,宫中众人也跟着寝食难安......太医说陛下此次病情凶险,也是颇有些束手无策。昨日宫中钦天监观了星象,倒是说了件意外之事。” 阮昭柔心头一紧,道:“陛下龙体违和,臣妇也实在忧心。” 阮贵妃看着她,顿了顿,“太医们用了不少法子,就是不见陛下好转。宫中人心惶惶......钦天监说,要想陛下龙体安康。须得选一位命格贵重、八字与龙气相合的女子入宫,虔心侍奉。方能为陛下冲淡病气,祝陛下度过此劫。”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阮昭柔心头千回百转。不知为何,她听阮贵妃说此话的第一时刻,想到的是民间名为冲喜的法子……选这样一位女子入宫,不就是为陛下冲喜吗? 她试探性开口问:“那......不知钦天监可选到了这名命格合适的女子?” 却不料,阮贵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直看的阮昭柔脊背发寒。过了许久,阮贵妃微微垂眸,一字一句道:“遍查京中适龄贵女的生辰八字,唯有一人……命格至贵,与龙气最为相合。” 阮昭柔下意识问:“是谁?” “那人,便是你。” ……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侧,阮昭柔一时间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血色从脸上尽数褪了个干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姑母,“娘娘......此言从何说起?难道是要臣妇入宫,侍奉陛下?” 让她一个已嫁之妇,宁安侯夫人,去侍奉君王?这简直是荒谬!不仅是在羞辱她,更将宁安侯府和阮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见阮昭柔惊诧至极,阮贵妃微微摇了摇头,“并非是入后宫侍奉。” 阮昭柔微微松了口气,可下一瞬,阮贵妃的话又令她喘不过气来。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你入东宫,侍奉在太子身侧,以儿妇的身份为陛下添喜。” ....... 阮昭柔胸膛不住起伏,险些站坐不稳。过了半晌,她猛然看向太子妃!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太子妃也在此......原来姑母召她入宫,就是为了同她说此事。 林氏避开她的目光,依旧一言不发。 “姑母!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阮昭柔的声音陡然拔高,“臣妇已嫁为人妇三年!是宁安侯谢严的妻子!如何能再入东宫?这.......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阮贵妃平静听着她的质问。 “......姑母何尝不知道此事委屈了你?但如今陛下病重,危在旦夕。此实乃无奈之举.......昭柔,你……” 阮昭柔顾不上许多体面规矩,开口打断阮贵妃:“姑母!恕我不能从命!我宁死也不愿如此!” 说到此处,她已是眼含泪光。玉芙宫里的气氛紧张至极,阮贵妃深深吸一口气,“ 昭柔,你知道你若抗旨,会是什么后果吗?阮家满门忠烈,就此要背上违背圣意和不忠的名声。” “可我……可臣妇若是进宫,同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姑母,还请您劝皇后娘娘收回成命吧。” 阮昭柔闭了闭眼,莫大耻辱感席卷她全身,近乎拼尽全力才不让眼泪就此落下。 是啊,她若是进了宫,从此便要背负无数骂名非议。阮昭柔做事向来清清白白,宁愿受着抗旨死罪,也不愿意就这样进宫! 阮贵妃一时也无话可说。 让阮昭柔进宫并不是她的意思,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传话人罢了。 皇后不愿做恶人,恶事便都让她来做!阮贵妃心中也是好大的不乐意。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太子妃林氏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依旧没有看阮昭柔一眼,视线垂落再地面上,缓缓道:“阮家妹妹,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你就算不为家人考虑,也必须进宫。如今陛下病重,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法子都想了。既然钦天监说你进宫陛下就能痊愈,那从此你的命便由不得你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她的话语很轻,落在阮昭柔耳中却是千斤重。 这不是威胁,不是威逼,只是在陈述即成的事实罢了。就算阮昭柔宁愿牵连满门也不愿入宫,可眼下她的命能救陛下的命,哪怕她想自尽也成了奢望。 她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寒冬腊月。 …… 阮昭柔不知自己是如何由宫女引着走出玉芙宫,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赶在黄昏之前出的宫门,更不知她是怎样回到侯府的。 而今初冬,寒风不算刺骨,然而吹在脸上依旧刺痛。这刺痛和凉意,却远不及她心中冰寒万一。 刚踏入侯府正门,便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庭院之中:正是宁安侯谢严, 他应当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酒气还未消散。院内亮起灯,昏黄灯光覆住他半边脸颊,忽明忽暗。 “才回来?去哪儿了?”这是谢严在问她。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阮昭柔睫毛一颤,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要怎么去告诉他?告诉他,他的妻子,即将被强行送入东宫? 她该告诉他吗?他又会在意吗? 第2章 “你愿意为了我抗旨?” 阮昭柔犹豫之际,廊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管事引着一名身着大内服饰的宦官匆匆走进来。 那宦官见了阮昭柔谢严二人,也并未多话。他展开圣旨,朗声道:“圣旨到——宁安侯谢严,侯夫人阮氏接旨!” 这个时候来圣旨到府上,实在是少见。 就连谢严也有些诧异,他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阮昭柔。 阮昭柔什么也没说,心头蔓延起一抹苦涩。他们跪下接旨。 只听那太监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宁安侯夫人阮氏昭柔,性行淑均,克娴于礼,特命其即日起迁往皇家寺庙静安寺,为国祈福,斋戒三月,直至陛下龙体康复,不得有误。钦此!” 为国祈福?阮昭柔心骤然冷下去。她明白这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先让她离开宁安侯府,下一步便是入宫。 可圣旨既出,她又能如何? 谢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僵硬难看。 是个明白人都能听出这道旨意的别有用意。 待那宣旨宦官走后,谢严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阮昭柔的手,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去哪儿了?! 阮昭柔苦笑。 她将自己的手从谢严掌心中抽出来,随即将今日玉芙宫中,阮贵妃与太子妃所言,都一五一十告诉了谢严。 她亲眼看见,自己每说一句,谢严的脸色便阴沉一分。直至最后,他呼吸不稳,脸上甚至浮现出暴怒的神情。 “你说什么......他们安敢如此!”谢严的脸上,是阮昭柔未曾见过的情绪。 可那不是为了她。 她知道,谢严之所以恼怒,只是因为觉得自己遭到了莫大耻辱。 是了,自己的妻子被他人夺去,这怎么不是天大的羞辱?阮昭柔看着他震怒的模样,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讽刺。她凄然一笑,问道:“侯爷,事已至此.......你愿意为了我抗旨吗?” 谢严浑身一僵,欲言又止,到底没能说得出来话。 抗旨?那是何等罪名?诛九族的大罪!他宁安侯府担得起吗?他谢严,敢吗? 阮昭柔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平静道:“我明白了。” 她再不看他,默默朝自己院落走去。 谢严站在原地,看着阮昭柔逐渐远去模糊的背影,忽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握紧双拳,手背青筋显露。 良久,他猛然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府门。 骏马嘶鸣一声,载着他冲入沉沉夜色之中,不知去向。 . 圣旨下达后的第三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几颗残星尚挂在天际。 一辆不起眼的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宁安侯府的侧门。没有侯府的徽记,没有成群的仆从,只有翠儿一人陪着。 阮昭柔坐在车内,晨间的寒气透过车帘渗进来,萧瑟苍凄。 她忍不住掀开一角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宁安侯府的朱门。门楣上“宁安侯府”四个大字,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下,似也失却了往日光辉。 这是她嫁进来三年的地方。也是她曾经满怀憧憬,却彻底心死的地方。 心中百感交集,似苦涩,似悲凉。说不清道不明,也捉摸不透。 身旁的翠儿眼圈红红,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夫人……” 她哽咽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阮昭柔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这三日,谢严一面也未曾露过。阮昭柔没有派人去寻,也没有再问起。她知道,他即便出现在自己面前又能如何?抗旨吗?他不敢,也不能。 也好,不必相对无言,更不必看他那副别扭的模样。 至少,此刻的离别是平静的。 马车渐行渐远,侯府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阮昭柔放下车帘,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眼底。 这条路,通向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沉重的枷锁。她比谁都清楚。 与此同时,宁安侯府书房内。 谢严枯坐了一夜。 书案上,纸张散乱砚台倾颓。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进来,声音颤抖:“侯……侯爷,您一夜未歇,喝口茶润润喉吧。” 谢严猛地抬眼,眼中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滚!” 他一把挥开茶盘,“砰——”的一声巨响,茶盏摔落在地,碎裂成无数片,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地板。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说罢,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言半句。 书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严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阮家?阮贵妃?他们竟也眼睁睁看着阮昭柔被推入火坑! 他想起阮昭柔那日平静得近乎绝望的眼神,问他:“侯爷,事已至此……你愿意为了我抗旨吗?” 那一刻,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再给他一个再说些什么的机会。可他又能再说些什么,亦或是再做些什么? 谢严长长颤抖着呼出气息——再也没有机会了。 ……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座掩映于山林间的寺庙前停下。 青石台阶蜿蜒向上,寺门上方悬着一块木匾,上书“静安寺”三字。阮昭柔在翠儿的搀扶下下了车,一眼便看见几名身着灰袍的姑子在寺门等候。 为首的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姑子,法号静尘。她一见阮昭柔,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阮夫人一路辛苦。敝寺简陋,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她不动声色在阮昭柔身上打量了一圈,视线有些估量的意思。 阮昭柔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注视着这位师太。 那一刹那,她心中冒出个有些古怪的想法——眼前这位师太,与其说她是出家人,不如说更像是个迎来送往、精明干练的管事嬷嬷——眉眼间透着世故。 静尘师太一面引着她往里走,一面絮絮叨叨地说道:“夫人身份尊贵,本不该来此等清苦之地。只是眼下情形特殊,圣上龙体为重,只好先委屈夫人几日,在此清修。上面的意思,也是让夫人在此暂歇几日,调养好身子,待……待时机成熟,便会有进一步的安排。” 她这话中带有心照不宣的意味。 阮昭柔脚步微微一顿。 圣旨上写的是斋戒三月,为国祈福。这姑子话里有话,分明是在暗示她,这静安寺不过是个中转之地,她在此停留的时日,绝不会有三个月之久。 她心中面上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有劳师太费心了。一切但凭安排。” 静尘师太见她如此平静,有些诧异,随即笑容更深:“夫人宅心仁厚,深明大义,实乃我朝之福。厢房已经备好,虽不及侯府奢华,倒也清净。夫人且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阮昭柔随着她走进一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厢房,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翠儿看着这简陋的房间,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 阮昭柔却似浑不在意,只对静尘师太道:“多谢师太。” 静尘师太又客套了几句,便识趣地退下了。 待房门关上,翠儿才低声道:“夫人,这……这也太简陋了!您金尊玉贵,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苦日子!” 阮昭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几只飞鸟正栖息于上。她声音平静无波:“这静安寺,本也不是我的长久居所。” 翠儿看阮昭柔这样心如死灰,更是心疼,忍不住又道:“夫人,你别太伤心了......咱们还是有指望的。” 话出口,却连她自己都犹豫,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弱。 指望?什么指望,如何有指望?一个被“夫家”送出去,前途未卜的女人,如何能抓住那飘渺的指望而活? 阮昭柔一言未发,坐到了窗下镜子前。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宛若一潭死水。 她似乎从未为了自己活过。未嫁时她为了家族荣耀,谨言慎行,恪守闺训;嫁人后,又为了那救命之恩,在宁安侯府苦熬三年,耗尽所有心血。 如今,又要为了所谓的国运隆昌,为了保全阮氏一族,被当成一件物品送入东宫。 从头到尾,都由不得自己。 视线无意识搬扫过桌面,落在了一根素银簪子上。一个念头犹如疯长枝桠,穿透了她的五脏六腑! 与其这般屈辱的活着,任人摆布!不如......不如就此了断,落得一身干净! 这个念头几乎遏制不住。 阮昭柔手指有些颤抖,她缓缓握住那根簪子。簪体冰冷,她的心也同样冷。 绝望到极致,就应当生出疯狂。 翠儿出去烧水了,此时房中空无一人。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尖锐的簪尖抵在自己纤细咽喉上。她身子一颤,心中不由得想:只要再用力一分...... “吱呀!——砰!”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阮昭柔身子一震,手中簪子应声而落。她猛然抬眼,只见一名上了年纪的姑子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正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夫人,您这是......”那姑子亲眼看着阮昭柔想自尽,显然吓了一跳,惊疑不定问。 “......无事,只是不小心碰掉了东西。”阮昭柔好容易平复下心情,声音有些沙哑。 那姑子小心翼翼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了下去。她道:“夫人这么晚还没安歇?......贫尼奉静尘师太之命过来,有件事要同夫人说。” 阮昭柔定了定神,“何事?” “......师太说,明日一早,太子殿下会来寺中,与夫人相见。” “......” 阮昭柔浑身一凛。 太子殿下.......他,明日就要来了么? 第3章 “您愿意接纳妾入东宫?”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阮昭柔在翠儿服侍下起身。 她一夜未曾合眼,神色疲惫,脸色苍白。 静尘师太亲自过来,引着阮昭柔去了寺中一处偏僻的偏殿。 偏殿内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香案上青烟袅袅。 阮昭柔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却并未叩拜,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尊佛像。佛祖普度众生,可会垂怜于她这般身不由己、命如浮萍之人? ......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几人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刻意拖长的通禀。 “太子殿下到——” 阮昭柔心头一紧,下意识从蒲团上站起身,转向殿门。 一个身穿常服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是那样年轻,面容俊朗,只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他步履从容,目光平静,进殿后第一眼并未看向阮昭柔,而是盯着那佛像看了一阵。 随即,晨光薄雾间,阮昭柔听见了一声不明不白的哼笑。 她只觉呼吸一滞,慌忙垂下眼帘屈膝行礼,“臣妇阮氏,见过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萧景翊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 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发顶。她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抬眼,也不敢起身。 萧景翊第一眼看见阮昭柔,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太瘦了。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怎么承担的起国运这样的重担呢?他盯着阮昭柔,忽然觉得钦天监的话是那样荒唐——陛下病重,难道因为她便能好起来吗? ...... 过了许久,萧景翊向旁边走了两步,视线从阮昭柔身上移开,平和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阮昭柔依言起身,却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又是一阵沉默。 萧景翊不说话,阮昭柔也不敢贸然开口。她心中胡思乱想,想着太子殿下此刻心中竟然也是百般不情愿。毕竟哪个男子,愿意就这样接纳旁人的妻子呢?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怎么会愿意背上夺臣妻的名声? 殿内一阵风过,吹拂绣满佛经的巾幔。阮昭柔眼前有些模糊,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臣妇不敢污殿下清名”之类的场面话,不料萧景翊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萧景翊微微昂起下巴,视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那次宫宴上,我见过你。你跟在宁安侯身边,为他披了件衣裳——我当时看宁安侯神色,好像很不耐烦。想来你在侯府的日子,也不算好过。” 阮昭柔喉咙一哽。 她万万没想到萧景翊会说出这句话。 萧景翊踱了几步,阮昭柔听见他声音略带嘲讽,“宫里出了这样的旨意,你心中也一定委屈。说到底,钦天监那些官员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可是父皇信,母后信,我便也没办法。” 阮昭柔闻言,身子微微一僵。她侧过脸。 片缕阳光照在萧景翊半边脸颊上。他沉默片刻,启唇道:“东宫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可也一定不会委屈了你。事已至此,你我皆是无可奈何。” 阮昭柔听得出来,他说这番话是为了宽慰自己。可阮昭柔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她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 …… 或许是萧景翊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冷冽,阮昭柔迟疑间,也生出了那么两三分大胆来。 她转向萧景翊,静默片刻,忽然问道:“殿下......宁安侯对妾有救命之恩,妾今生都不会忘却。尽管这样,您也愿意让妾入东宫吗?” 她这话实在有些放肆。 宫里的女人,心中怎么能有除却君上之外的人呢? 萧景翊听了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好像也听进去了,只是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 他瞥了阮昭柔一眼,道:“你本就是他的妻子,也不是自愿背弃他。宫里只要你的人入东宫,至于你心在何处,我不愿去管。” 阮昭柔无言。 半晌,她行礼,声音很低,但好歹没那么警惕和紧张。 “多谢殿下。” 萧景翊环视殿中,随即转身,朝着门外而去。走到门口时候,他驻足,头也没回道了一句:“陛下病情耽误不得,两日后有车辇接你入宫。东宫内由太子妃管束,你若缺什么,同她开口便是。” …… 两日时光,转瞬即过。 静安寺的日子清苦平淡,晨钟暮鼓,青灯古佛。 这两日,阮昭柔未再见过静尘师太,也无人再来打扰——她倒当真像个寻常清修尼姑。 明日便是她离开静安寺,前往东宫的日子。 夜已深了,窗外月色被遮蔽,只有几点疏星点缀天幕。 厢房内,一盏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些许黑暗。 阮昭柔坐在窗边的旧木桌旁,手边是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 翠儿端着一个托盘,轻手轻脚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夫人,这是……宫里派人送来的衣裳,请您过目,明日入宫时要穿着。” 阮昭柔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淡淡扫过那套衣裳,目光毫无波澜。她伸出指尖,抚摸过衣料,“宫里送来的,自然是好的。”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只是,心中却不免想——这般精心准备,无非是想让她体面地进宫。她就像一件被精心打扮的礼物,即将被送入另一座囚笼。 她想起太子殿下,他说东宫不会委屈她,能否当真?她又能奢望什么呢? 翠儿见她神色黯然,开口劝慰:“夫人,您别多想了。太子殿下呢那日对您……也算是温和。或许,往后的日子,并不会那般艰难。” 阮昭柔扯了扯嘴角。她放下茶盏,声音有些疲惫,“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翠儿应了声,伺候她宽衣。 夜越发深沉。窗外风声鹤唳,树影摇曳,如同鬼魅。阮昭柔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她喘不过气来。到底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还是对过往种种的不甘心?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在她迷迷糊糊,意识将沉未沉之际…… “啊——!” 一声惊恐尖叫骤然自身侧不远处的地铺上传来!那是翠儿的声音! 阮昭柔被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尚不及起身,便觉眼前寒光一闪!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觉颈间一凉,冰冷触感已紧紧贴上了她的喉咙!那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刀锋上传来森然寒意。 阮昭柔想要呼救,喉咙却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闷哼。 紧接着,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阴恻恻地响起:“宫里的贵人要你的命,你可怨不得我!” 宫里的贵人? 阮昭柔瞳孔骤然收缩。是什么人?竟如此容不下她,要害她的性命?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回转,却快不过刺客手中下压的力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地铺上扑了过来! “夫人……!” 是翠儿!她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撞向那黑衣刺客的手臂。刺客显然没料到一旁还有个丫鬟敢如此拼命,猝不及防之下,握着匕首的手偏了一寸。 “找死!”刺客怒喝一声,反手一肘狠狠砸在翠儿的背心。 翠儿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臂,尖声叫道:“夫人快跑!快跑啊——!” 阮昭柔眼睁睁看着,那刺客面露狰狞,另一只手抽出腰间另一柄短刃,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入了翠儿的腹部!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残忍。 翠儿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刺客手臂的力道骤然松开。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汩汩涌出的鲜血,然后缓缓抬起头,望向阮昭柔。 “夫人......”她张了张嘴,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翠儿!”阮昭柔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那刺客啐了一口,低声咒骂:“晦气!多管闲事的丫头!” 说罢,他目光再次转向阮昭柔,眼中杀意更浓,手中那柄鲜血的匕首再次扬起,朝着失魂落魄的阮昭柔狠狠刺来! 阮昭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火光瞬间涌了进来。 “大胆狂徒!竟敢在寺中行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传来,正是静尘师太的声音! 只见静尘师太手持一根粗长的木棍,身后跟着十数名手持火把、木棍甚至柴刀的尼姑,将小小的厢房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刺客见状,暗道不好,攻向阮昭柔的匕首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他眼中闪过惊慌,随即变得狠戾,显然是想在被擒之前,先结果了阮昭柔。 静尘师太见他仍要行凶,厉声高喊:“快!将这恶贼拿下!莫让他伤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