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 第1章 褚七 雨后初霁。 乡间的小路一片泥泞,在微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犹如铺洒了一地碎金。 蓦然间,一双草鞋踏进水坑,搅碎了水中青绿,溅起的几串泥点悉数打在道旁的草叶上,惹得其一阵晃荡。 草鞋的主人身穿灰色短褂,头扎双髻,辨身形是位约莫十岁的乡下孩童。他背着奇大的背篓,上覆绛紫粗布,能依稀辨出内里装着满当的干柴。 令人惊奇的是,草鞋小童丝毫没被背上的重物所影响,步伐间依旧稳健。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个蓝衣小胖子边擦汗边往回望,目光触及草鞋小童时,他咧嘴一笑,大声道: “褚七,咱们比试比试,谁先到家谁先吃我娘蒸的槐花饼!到时候我可一点渣儿都不给你留!” 说罢,他铆足了劲往前奔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小点。 被唤作“褚七”的草鞋小童跺了跺脚,额角滴下晶莹的汗珠,他自语道:“好你个邱小胖,你要是不给我多留点,以后再叫我干活可就不能只一块糕点了…至少…至少得两块!” 小胖子名为邱正福,虚长褚七两岁,平日里惯会抖小机灵。他娘亲一手厨艺顶顶好,因褚七天生力气奇大,邱正福便时常借家中吃食“雇”褚七帮他干活儿。 褚七家是村里出了名的困难,家中只有卧病在床的外公和跛脚的舅舅。 所幸村子虽不大,但村民们都热心善良,时常帮衬着褚家。褚七自小便吃着百家饭长大,谁家做的饭好吃他可是门儿清。 褚七昂首,将整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的眼睛十分漂亮,眼尾上挑泛红,让这双眼平白生出一丝媚意。两枚瞳仁却又极尽澄澈,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浅淡的流光。 单看这双眼睛,丝毫不像乡间野童,反而似初化形而天真懵懂的媚狐精魅。 刚下过雨,空气中充斥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褚七细细嗅着,感受这一方未被世俗尘染的小天地所带来的安宁。奇怪的是,清香当中似乎夹杂着些许腥气,褚七没多想,脚下生风朝村中赶去。 这条小道十分偏僻,平日少人行走,正值孟春,野草肆意生长,甚者及成人之胸。邱正福偷懒,时常带着褚七走这条小路,能省不少脚程。 褚七走了没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分明村子就在前方不远处,他却没有听见一丝动静,这不正常。 褚七虽才十岁,心智却已成熟聪慧,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柳条倒垂形成的厚重绿帘,伸手掀开一条小缝。 只一眼,褚七的双腿犹如被人抽去骨,软绵无力的栽倒在地。 刺目的鲜红占据整个视野,数不清的尸体堆积如山,无一例外肚破肠流,血海之中漂浮着残肢断臂,浓稠的血液肆意流淌,似乎将天空也染成了血红。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褚七回过神,他颤着眼,在泪水的模糊下,一个接一个将尸体残破的面容刻进心脏。尸山之中,有方才还在与他玩闹的邱正福,有淳朴的同乡,甚至还有他的亲人。 幼小的孩童不明白什么是生与死,他只想冲上前去,让昔日的伙伴再叫一叫自己的名字,让一双双粗糙的大手再次抚一抚自己的头,就如往常无数次那般,温柔却有力。 忽然,褚七通红的双眼狠狠一颤,他看到了尸体当中唯一的活物。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的男人,正侧对着褚七,墨色长发肆意飘舞,他**着上身,腰线之下却是一条粗壮的蛇尾,黑色的鳞片上隐隐泛着诡异的紫光。 半人半蛇的怪物微微低头,嗅着掌心之中仍在跳动的鲜红心脏,猛的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而后伸出蛇信细细舔舐着指缝中的血液。 “嘶……嘶……”怪物餍足的吐着蛇信。 是它杀了全村人!!褚七猛的捂住嘴,将快要溢出的哭声与怒骂悉数堵了回去。力道之大,脸颊都被抓出几丝血痕。 不能被发现…要活着、活下去…报仇……褚七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野草厚重而茂密,小小的身子掩在其中,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嘶……嘶……” 蛇嘶声越来越清晰,半人半蛇的怪物缓缓转过了头,面向褚七藏身之处。 褚七只觉血液一凉。 那是一张诡异至极的脸,灰白的面孔上只有一张奇大的口,细细密密嵌着无数獠牙,其间碎肉裹着骨渣,几乎能让人想象到浓烈的腥臭气。 分明它没有眼睛,褚七却觉得自己被一股阴毒的视线刺中,浑身冷汗如瀑。 怪物吐出蛇信,嘴角越裂越开,它似乎在笑。 “嘶……嘶……” 褚七猛的从梦中惊醒,左手双指并拢,朝角落刺出一道银白剑芒,蛇嘶戛然而止。 褚七低喘着气,一张极尽冷艳的俊美面容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狭长上挑的凤眼中犹带被梦魇困住的张皇无措。 不过须臾,褚七已复归平静。他支起身子坐在床边,朝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诀后,脚尖踢了踢踏板边窝着的一小团绯红。 瞬间,绯红中窜出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轻轻一颤。婴孩大小的绯色小狐狸舒展身体,顺着褚七的腿一路爬上肩头端坐好,迷瞪着眼蹭了蹭褚七的耳朵。 “主人……天亮了吗?” 小狐狸口吐人言,音色状若女婴,听着十分软糯可爱。 可惜褚七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他揪住小狐狸的耳朵就是一拧,咬牙道:“你倒是睡的挺香,蛇叫声如此之大都没把你吵醒?” “蛇?哪里有蛇?”小狐狸将耳朵从褚七掌中弹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不过小狐狸很快又生出几分内疚,自家主人最讨厌蛇,可自己睡的那般沉,竟脏了主人的手亲自解决,自己真是一只不尽责的坏狐狸。 眼前小狐狸的一双耳朵都耷了下来,一副可怜样。 褚七抖了抖肩膀:“行了,滚出去吃。” 小狐狸立马支楞起耳朵,欢天喜地抱着蛇尸滚了。 欢迎大家建议[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褚七 第2章 雷劫 经此一遭,褚七也没了睡意,他披上红纱外袍,踏出卧房。 说是卧房实在谬赞,这里只不过是城郊一座废弃寺庙,所谓卧房,也只是其后一间破旧柴房。 此类废弃佛寺多半破败不堪,四周灰壁残损四裂,不过好歹能勉强遮风挡雨,向来是流浪之人最喜爱的居所。 这座寺庙名阚山,庙中有尊一丈四面黑脸观音像,楠木圆雕铜身,一面“喜”,一面“怒”,一面“悲”,一面“慈”。 其余三面除有些许残损外,大体上存留完好。唯独慈面观音周身破损严重,数不清的砍痕布满了全身。而在脖颈之上,只有一圈参差不齐的断口,菩萨首不知所踪。 观音像前置着一方小木桌,其上摆着三叠白瓷盘,规矩的供着苹果与馒头。 褚七朝观音像随意的一拱手,捞了个苹果在衣襟上擦了擦,吊儿郎当盘坐在蒲团上,百无聊赖的将苹果抛出、接住。 观音像之上,红光明明灭灭,无数蝙蝠倒吊着,每一只足有人头大小。 蝙蝠群中的尖锐嬉笑自褚七醒来便从未中断,它们似乎在谈论观音像前的红衣少年。 褚七玩够了,朝苹果咬了下去。 “咔嚓——” “轰隆——” 苹果清脆的声音与屋外雷电的声音重合。 一瞬间,褚七僵愣住了,头顶骚动的蝙蝠群也陷入一片死寂。 “哇咔咔,这小子的雷劫来咯!” 蝙蝠群中爆发出一声尖锐而粗哑的讥笑,很快,蝙蝠们又躁动起来。 “啦啦啦,劈死他!” “去死吧去死吧,臭小子要被雷劫劈死啦!” “死了谁陪咱们玩儿?还是先别死吧!最多残废!” 这些声音混杂着男女老少,十分粗粝刺耳,其间不加掩饰的恶意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褚七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不紧不慢的嚼着果肉,而后随手一扔,香甜白嫩的苹果骨碌碌滚到一边,沾染上不少灰尘。 “浪费呀!真败家!” 有只蝙蝠拼命晃着身子,以此表达不满。 “败家?”褚七站起身来,嘴角勾起,“公子我的家产可抵姑且。” 栉州姑且是整个九州天下公认的金窟,为世族之首岐氏坐镇,是个寸土寸金的极富之地,几乎可看作九州的都城。 可这小子竟大言不惭说他的家产能抵姑且,真是让蝙蝠们笑掉大牙。 没有理会蝙蝠铺天盖地的讥嘲,褚七飞身掠出庙门。 少年一袭红衣猎猎,犹如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烈焰,张扬而肆意。 狭长的凤眸微眯,分明是风流妩媚的一双眼,眼底却是一片冰寒之色。 褚七并拢左手双指,抬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虚握住左手腕,俨然是拔剑的姿态。 左腕间冰蓝色的四芒星图腾闪烁着,银芒缭绕中,一柄寒如冰雪的长剑浮现成型。 银光大盛,褚七举剑指天,乌云翻涌,其间穿梭的白色长龙咆哮着奔腾而下,雷电悉数被引入剑身,长剑顿起一阵呜鸣。 “乖,再吞两道。” 褚七低眉,细语安抚长剑。 庙门外,小狐狸捂着耳朵抖如糠筛。褚七扯下腰间白玉佩扔给她:“说我来姑且了。” 这白玉佩名为奉恩令,可通灵传音,五湖四海素不相识的修士们皆可靠它交流。不用耗费灵力,又方便省事,几乎人手必备。 褚七交代完,便引着自己的雷劫踏风远去。 此刻,奉恩令上的公共言坛—— [姑且]:谁的雷劫这么浩大?本来都睡着了,一下给我干醒了! [姑且]:这得是化仙境的雷劫吧? [瀛府]:化仙境?你们姑且的化仙境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吧。 [邑凉]:上面的,你忘算岐氏了。 [姑且]:褚七公子来了,消息属实。 [念江]:啊?“天下第一盗”褚七公子?那怪不得,人家两年前就逍遥境了。 [淄县]:他不还没及冠吗……这也太妖孽了吧…… [姑且]:等等,这雷声怎么离姑且山越来越近了?!褚七你疯了啊?岐氏家主可在呢,你上赶着送人头啊! [念江]:褚七公子,果真少年豪杰!在下佩服! 姑且山坐落于姑且,为富中之富,这里通宵达旦,是座“不夜山”。 话题中心的褚七公子引着雷劫,在灯火通明的山脚下稍作停留,抬手捏出回音诀,无色音障悄无声息罩住半边山丘。 而后,“少年豪杰”飞速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开玩笑,谁这么蠢在仇家眼皮底下渡雷劫? 褚七这人虽说风评不错,但仇家也不少,大仇小仇凑一起勉强遍布天下。 更何况,“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可不是空话,他在执法宗官方悬赏榜上的赏金高的吓人,不知多少人觊觎他这条小命。 尤其是岐氏家主岐悯,早年褚七没少挑衅人家,不过前者并未放在眼里,直到褚七在偷盗过程中摔碎了岐悯的贴身玉佩,这一梁子才彻底结下。 褚七踏入离姑且山不远的茂密森林,几乎在布下隔音障的下一瞬,第四道天雷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入褚七的身体。 褚七闷哼一声,撑剑半跪在地,红衣似血,犹如漆黑土地上开出了一朵至美至毒的罂粟。 长剑震颤着,似乎想替主人分担痛苦。褚七紧握着剑柄,却没有拔剑的打算。 破境之雷劫,唯有亲历才可真正得到提升,借用法器不异于饮鸩止渴。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每一下都是前几次的威力之和。隔音障里,轰隆的雷声一刻未止。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歇。 周遭土地与树木受到波及,早已被毁的不成样子。而在碎裂的土地中心,有个焦黑的人形仰躺着。 褚七的胸膛微弱的起伏着,只觉浑身经脉碎裂成渣,甚至无力起身。 但好在,内府正源源不断的涌出纯净的灵力,迅速顺着灵脉修复着残破的经络。 化仙境的天雷会将经脉碾碎,再新塑一副更强健更纯粹的,堪称涅槃重生。 而入了化仙境,才算有了飞升为神的资格。 褚七扯着嘴角笑了笑,闭上眼,准备休憩一会儿。反正大半夜的,没人会这么无聊来荒林…… 然而下一瞬,褚七就感觉到身下土地传来一阵震荡。 还真有这么无聊的人啊? 褚七微微转眼,朝声源处看去。 入目是刺眼的金光,差点儿把褚七眼睛闪瞎。 黄金? 只见一架纯金打造的轮椅迎面而来,其上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两边把手上嵌着拳头大小的白玉夜明珠,在夜色中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而轮椅上端坐的男子一身玄衣,隐隐泛着一层炫彩变幻,胸膛处绣着银线云纹。 男子半披着发,戴着一副银铸面具,只露出上半张脸,皮肤在月色中如雪。 男子周身贵气难掩,加上这一副行头,浑身上下透露出两个字:有钱。 别误会,褚七不是爱浪费的人啊喂!好歹也是底层人民出生的来着……扔苹果纯粹是为了膈应蝙蝠们![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雷劫 第3章 岐青 待那黄金轮椅及近,褚七这才发觉竟还有一人。 灰衣男人推着轮椅,身材极尽高大健硕,臂膀上的肌肉足有婴首大小,面目上却布满皱纹,俨然是位年迈的老人。 褚七眉头一挑,连化仙境都察觉不到的存在,是位高手。 “严叔,咱们再走快点儿呗。” 面具男子出了声,音色十分清朗,带着姑且本地的儿化音,听上去年纪不大,估摸着刚及冠不久。 “老奴认为,家主正忙于褚七一事,咱们时间充沛。您的身子不爽利,不用再快。”苍老浑浊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恭敬。 家主?褚七略一思忖,心下对这两人的身份有了定论。 姑且岐氏小公子,岐青,单字一个错。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少爷,更是修真界有名的草包。 修真境界划分八境,由低到高分别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逍遥、大乘、化仙、入神。 岐青出生在岐氏这样的修真大族,二十一岁的年纪,却连金丹境都未踏入,比之他大哥岐悯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但家主岐悯十分疼爱幼弟,将岐青纵成了个风流骄矜的草包废物。 褚七很少来姑且,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小公子,不过常听说岐青十分铺张豪奢,今日一见才知众言还是太收敛。 “行吧。”岐青点头,忽然动作一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这儿怎么有块焦炭?” 夜明珠的光芒照亮褚七的身体,但褚七这会儿连衣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焦黑一片,不仔细看真让人误认为是块炭。 褚七一身经脉还未修复好,那严叔又是不知境界的高手,若真硬碰硬对上,褚七不敢妄言自己有几分胜算。 严叔多半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却没有戳破,态度不明。 眼见两人越行越近,褚七心道:先发制人! “哎哟老爷啊!行行好……可怜可怜小人!” 褚七猛的坐起身子,朝着主仆二人的方向拱手。 这一下将那二人吓得不轻,小公子瞬间将后背贴紧了椅靠,老仆则浑身肌肉暴起,随时准备出手护主。 没有灵力波动……褚七瞥了一眼苍老的奴仆,是早有预料? “你、你是活人不是?!”小公子吓的声音都在抖。 “如假包换的活人啊,老爷!”褚七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泪,心酸道: “小人本来走的好好的,不料有一红衣男子唰唰引着雷电向我袭来,小人被那雷电劈中,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适才清醒过来。” “红衣男人?雷电?”岐青摸了摸下巴,“是那个叫褚七的在渡雷劫吧。” “啊对对对,那个男人确实对着雷电说什么我褚七是天下第一,才不怕你这小小雷劫……太过分了,他不怕我怕啊!”褚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 严叔始终戒备的看着褚七,浑身的肌肉一刻也没松懈过。 “公子,已过丑时,寻常人哪会在这荒林行走,来历不明,不可轻信。”严叔正色道。 “小人是个流浪汉,没钱吃饭,实在饿的受不了了,便来到这姑且山,希望有哪位富贵大人赏我点儿吃食,怎料却被赶了出来,只好在这荒林中掏点鸟蛋吃……” “老爷,可怜可怜小人!小人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啊!”褚七的眼泪说流就流,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老什么老?瞎还是怎么着,本公子风华正茂!”岐青向来是个说话随心所欲的主,听这人一口老爷老爷的叫,当下不太痛快。 可这人却丝毫没听出岐青语气中的不悦,反而惊喜道:“哎!您怎么知道,小人还真是个瞎子。” 褚七抬手,用指尖敲了敲左眼球,发出一道清脆的叩击声。 “……”岐青转头看向严叔,“把他背上,去品膳阁。” “公子?” “离戌时还早,往日我还睡着呢,没人发现的。正好本公子也有些饿,走吧。” 一路上,褚七被严叔背上坚硬的肌肉硌得生疼。 不过他也因此发现严叔周身丝毫没有灵力的气息。竟然是个凡人,想来是身上配着什么高阶隐匿法器,自己又才经雷劫,这才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主仆二人半分没有避讳外人,褚七从这二人的交谈中,将他们出现在那片林子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小公子一直想离开岐氏外出闯荡,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而今日褚七抽了风来姑且渡雷劫,岐悯与一众岐氏弟子忙于此事,这才让他抓住空子,往储物戒塞了一大堆东西便匆匆跑了路。 有人泡在蜜罐里长大,家人宠爱,师友相伴,却每天想着如何逃离这一切; 而有人自幼家破人亡,茕茕孑立,只有在梦境之中才能偷得亲友片刻温馨。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这小公子就为了陌生人的一口吃食,又回到了这大费周章离开的姑且山,心地还算不错。 而且……单纯的小公子,似乎很好骗啊。 姑且山不愧是岐氏主家镇守之地,一路上,有无数身着湖蓝云纹服饰的岐氏弟子四处巡查,密集而频繁。 未闻雷声,褚七挑眉:这么快就破了他的回音障? 他还想让在姑且山的仇家们听着他的雷声,却找不着他人,从而气的跳脚呢。看来岐氏不愧是世家之首。 三人一路躲躲藏藏,最终有惊无险的抵达品膳阁。 严叔猫着腰,推着岐青从后门悄然进入,熟练程度不禁让褚七感叹:这老爷子不入同行真是可惜了。 在品膳阁第四层的走廊深处,有一间外观朴实无华的包厢。 推开门,褚七再一次被小公子的豪奢闪瞎了眼。 这间房似乎是专为岐青所打造的私人包厢,充斥着岐青那独一份花哨精致且铺张的风格品味。 岐青一口气把品膳阁的招牌菜点了个遍,个个入眼胜画。 菜品上齐后,严叔将褚七拽到了窗边小桌旁。岐青不喜让人看到自己的脸,自然不与人同桌用膳,哪怕是岐悯都不可,遑论一个陌生人。 岐青面对这满桌珍馐美馔,只觉味如嚼蜡,想他从小到大,哪次用膳没有戏伶伴唱?这饭真是越吃越憋屈无聊。 这么想着,岐青擦净嘴,戴好面具后,纵着轮椅绕过隔绝大小桌的铃兰屏风。 男人正摸索着进食,浑身焦黑,辨不清面容,身材倒不错,宽肩窄腰长腿,看身量得有八尺往上。 侧脸轮廓硬中带柔,一双眼睛透亮澄澈,依稀能看出眼型若丹凤,十分精致漂亮,若是洗净了脸,应该是个好模样。 可问题是……现下这人还未洗净脸!这煤炭一般的外貌实在有碍观瞻! 岐青强忍着恶心,上下打量了褚七一番。 总之,不似流浪之人。 严叔恭敬地退到一边,岐青行上前去,面对着这个焦黑的男人,一双星目灼灼。 男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靠近灯火的左眼泛着一层釉光,看上去当真是个瞎子。 “你能看见。”岐青肯定道。 褚七抬起眼,对上岐青的双眼时,呼吸却猛的一滞。 那是一双幽深的眸子,犹如一汪不见底的潭水,中心的漩涡漆黑而深邃,几乎要将人翻涌着卷入,沉溺其间。 对上这双眼,褚七忽然黔驴技穷似的,一贯舌灿莲花的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谎言。 他愣了许久,将视线移开。 这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岐青的眼睛。 “你在害怕?” “怕什么?” “你怕我的眼睛。” 岐青步步紧逼,一句接一句,从疑问转变为肯定,全然不复先前骄矜又单纯的模样。 惊讶于岐青的敏锐,褚七放下银箸,坦然道:“公子的眼睛,很像我一位故人。” “故人?”岐青却对此话展露出极大的在意,一时间也顾不得嫌弃涌到鼻尖的焦味,凑近追问道:“他是什么人?” 忽的传来一阵沉闷的扣门声,但显然敲门的人没什么耐心,随之便响起开门声,紧接着便是有人快步行走的声音。 “岐错!我嘞娘……你面前是啥玩意儿!?” 清俊儒雅的白衣公子摇着山水折扇,面上是难掩的惊乍,随即正色道:“何方妖魔!?速速退去!休怪…休怪我爹不留情!” 第4章 摇光 空气中无形的暗流涌动被这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打断,对峙着的两人齐齐转头。 “蔺四,这是个人……” “啊?”被唤作蔺四的白衣公子脸腾一下变红,飞速将折扇挡在脸前,自语道:“哎呀,失礼失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如此揶揄人家?真是罪过……人家长成这样又不是人家的错……” 褚七:“……”你不会觉得你声音很小吧? 不过这人被唤作蔺四,又喜穿白衣,模样清俊,典型的民间小白脸形象,褚七便知晓了这人的身份。 渚州瀛府蔺氏,幺子蔺摇光。 说来也怪,蔺氏为鬼修一道,阴郁而狠辣几乎成了此族代名词,但这家主的唯一一个儿子,却有一副十分良善温和的慈悯性子,与整个家族都格格不入。 巧的是,褚七盗过此人一件东西。 据说当年蔺小公子格外痴迷于炼丹,人生中第一颗丹药被蔺氏举族吹的上天入地,有活死人医白骨的奇效。 褚七一听,当晚便潜进了蔺摇光的炼丹房,只是左找右找都没找见那传闻中的神药,最终还是硬生生从蔺摇光怀中拔出来的,还差点被熟睡中的蔺公子咬上一口。 不过那颗丹药色泽浑白,除了有一股浓厚的甜味,似乎没什么效用。 有了这一番打岔,岐青不再追问关于故人的事,褚七也乐得清闲,一颗接一颗往嘴里扔花生米。 “你怎么来了?”岐青问。 “我家名下的酒楼,我怎么不能来?”蔺摇光怕生,这会儿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掌柜的和我说你来吃饭,外头天都还没亮,我一猜就晓得你是偷跑出来的,还好你没点戏伶,你常点的那几位岐大哥都派人盯着呢。” “没曲儿吃不下饭,不吃了。”岐青公子脾性一上来,蔺摇光只好认怂:“别别别,你身体不好。要不我给你吹一段?”说着他便去解腰间系着的白玉笛,“正巧二姐刚送我,还没吹过……” “莫污本公子的耳!”岐青如临大敌,纵着轮椅后退,却不料抵上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块焦炭,然后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小人献丑,给公子们吹奏一曲?只愿莫嫌弃。”褚七微笑道。 “不嫌弃不嫌弃,你来。”蔺摇光赶忙将玉笛递给他,其实他还真不嫌弃,他不似岐青有一身被惯出的骄矜,反倒像个温和的书生。 焦黑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笛子,犹如一节节修长的墨竹,轻轻击打温润的白玉。 气息涌动,悠长缠绵的笛音涤荡开来,其间若有若无隐含着千丝万缕的愁郁,化不开的悲伤紧紧萦绕着心神,恍惚间,仿佛令人看到了一条奔涌的清江,江岸边一树婀娜的紫藤花,和那花下女子一双柔美却含着决绝的悲戚眸子。 一曲终了,岐青这才发觉眼角已溢出了泪,他看向那个焦黑的男子,面露讶色,这人吹奏技艺之精妙,便是他从小浸在名伶大师奏唱声的一双挑耳,竟也为此感到惊艳。 再看蔺摇光和严叔,皆是眼含泪花,一副意犹未尽之色。 “这是什么曲子啊?听完好难过……你吹的也太好了吧!”蔺摇光回过神,狠狠吸了下鼻子。 “此曲名唤《清江引》,近日于念州兴盛。是作曲者目睹一位女子跳江殉情而作。”褚七将玉笛在指间转了个圈,顺手别进了腰带。 “啊…那这女子的丈夫怎么没的啊?”蔺摇光似乎被褚七一曲笛音折服,巴巴着凑上去,浑然瞧不出此人怕生害羞的性子,看的岐青噬之以鼻。 你个音痴懂什么,只有本公子才是这块炭的知音! 褚七却摇了摇头,“不是丈夫,这位女子的心上人也是位女子。本来这二位有情人已私定终身,不料其中一位女子被父母强嫁给了地方财主,只是这女子性子刚烈,誓死不从,于新婚夜纵火自裁,另一位听此噩耗,便毅然投江赴死。也算是一段悲情佳话。” “怪不得曲中悲意之下还有一层决然,二者交相辉映,相辅相成,皆不浓厚却十分有情,实在高妙。”一谈起乐曲,岐青自认比蔺摇光造诣高,当下便侃侃而谈。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一齐望向褚七,皆是一副求 夸的期待模样,竟让褚七忽然生出一种自己作为私塾先生,正在给两位金贵公子授业的错觉。 “二位少爷,掌柜的方才来话,家主使人来问我家公子的下落了!”严叔面露急切,他摊开手掌,其上躺着一枚品字通音铃铛。 蔺摇光一惊,急忙抢过严叔的活儿,推着岐青往外走,“叫掌柜拖一盏茶时间,待我回来赏他百两!” “唉,你,”岐青看向褚七,实在不知怎么称呼,干脆抬了抬下巴,“愣着干嘛,走啊。” 这姿态十分自然,褚七竟挑不出半分毛病。 “岐氏公子,”褚七自顾自一指岐青,“蔺氏公子,”再一指蔺摇光。 褚七点了点头,自语道:“我发了啊。” —————— “焦大哥!厉害,‘咻’一下我们就到了这么远!”蔺摇光四处瞧了瞧破败的阚山寺,崇拜的看向褚七。 为何是焦大哥呢?因为某人不乐意自己的狗腿一夕之间成了别人的狗腿,更不乐意狗腿的对象是自己想狗腿却拉不下脸来狗腿的人。 于是某小公子在蔺摇光前来打听时气急败坏随口说这人姓“焦”。更可气的是,蔺摇光和褚七两人,一个敢叫,一个还真应了。 “一步千里,小意思。”褚七越看蔺摇光越喜欢,一面觉得这傻小子蠢的可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一面盘算着得向蔺氏敲诈多少才合适。 这么傻,脑袋不会有什么毛病吧?万一蔺氏以此砍价,那叫价该定多少呢…… “喂,”岐青眼看着焦炭脸上的一口白牙越咧越开,实在渗人的很,没忍住出声道:“这儿就是你住的地方?” “自幼家破人亡,独我形影相吊,只得四处流浪。” 褚七这话轻飘飘的,却让空气凝滞了一 瞬。 “焦大哥……”蔺摇光顿时眼泪汪汪。 “行了,真信。”褚七看着好笑,摆了摆手。 岐青一翻白眼,刚腾升而起的同情荡然无存,果然啊,这块炭嘴里就没实话。 “我还有个女儿。”褚七拍拍手,“红婴!出来见见客。” 话音刚落,只见角落里滚出一只绯色毛团子,一路滚到褚七脚边蹭了蹭。 “我家公子是又红又白的,怎么变成黑黑的啦?”小狐狸颤着耳朵问。 “火系小灵狐!”蔺摇光两眼直放光,“好可爱啊!” 褚七轻踢了踢小狐狸,“去给我烧洗澡水。”再面向蔺摇光道:“高看,野狐罢了,不会什么火系法术。” 蔺摇光回了个“我懂我都懂”的眼神。 褚七:“……”你懂个屁。 原来他口中的女儿是这只小狐狸……岐青心想,难道这人说的是真的? 褚七喜欢泡澡,比起使用清洁术,泡澡更加享受舒服。 尤其是在泡澡时算算自己的资产,是褚七最喜欢做的事。 那三人看起来还蛮老实的,阚山寺方圆三里已布下结界,就是岐悯亲自来起码也得耗一炷香,只要这几人在这里好好待着,便出不了什么岔子。 一直到褚七沐浴完,站在寺门前擦湿发前,他都这么想。 “?!”褚七随意一瞥,一双狭长的凤眼瞪得溜圆,“千年极品寒凇树、东海鲛人泪鮹珠纱、白金九龙宫灯、天蚕丝美人榻、玉嵌宝石八角菱花洗、凤耳活环火纹香炉……你们把晚唱楼搬过来了?” 晚唱楼坐落于念州念江,是修真界有名的拍卖场所,以高奢稀有著称,其间每一件拍品都是世间珍稀,大多数修士甚至连入场资格都没有。 岐青三人听见声音,回头看时却直接愣住。 什么?! 你说眼前这个雌雄莫辨的冷艳大美人,就是刚才那块乌漆嘛黑的焦炭!?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第5章 红尘 见眼前三人一脸呆滞,活像被雷劈了一般,褚七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你…四处流浪?”岐青瞪大了眼,这人的脸比他这千娇万宠长大的世家公子嫩多了啊! “公子不信我?”褚七蹙眉,正想借着破庙说事,抬眼却被一屋繁华晃了神,顿时哑口无言。 忘了,破庙已经成晚唱楼了。 眼前美人眉头微皱,犹如寒泉破冰化开的一圈碧波,几缕风流之气荡然无存,瞧着竟格外惹人怜爱。 “不要用美人计。”岐青肃声,却难掩眼中惊艳之色。 一旁的蔺摇光如梦初醒,急急开口:“焦大哥,你怎么生得这幅好模样!常听人说那擅长易容的褚七公子真容惊为天人,我看,怕不是比不过焦大哥吧!” “谬赞谬赞。”褚七勾起笑,故意露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果不其然,他听见岐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喜欢美人?那再好不过了。 好一阵插科打诨过后,众人才正色起来。 岐青三人的目的地是念州念江晚唱楼,半月后在那里会举办一场拍卖会,据内部消息称,其中有一件拍品十分珍贵稀有,千年一遇,噱头极大。 晚唱楼的拍品本就个顶个的珍稀,但能让晚唱楼都如此造势,那必定是空前的厉害,这也吸引了无数能人异士和世家大族前来一睹真容。 巧的是,褚七也打算前往晚唱楼,不过他没开口,静静等着某位小公子的反应。 小公子果然沉不住气,下巴一扬便冲褚七道:“你愿不愿意当本公子的护卫?” “一千上品灵石。”褚七眯眼笑答。 “切,”小公子眼含倨傲,似乎是在嘲笑褚七的浅薄,“一天一千。” “成交。” —————— 踏出庙门的一瞬,褚七微微侧首。 庙中的观音像仍静静矗立着,慈面观音正对庙门。残破的脖颈之上,铜首的眉目温和慈悯,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却似笑非笑,竟含着几分阴寒的讥诮。 然而恍惚后,铜首依旧不知所踪,慈面观音像之上,只有一片死寂的浓墨。 不知何时,蝙蝠们不复平日聒噪,反而紧闭双眼,浑身不住颤抖。 在怕什么? 褚七再回过头时,正巧与岐青对上视线。 澄澈的凤眼对上深邃的星目,前者瞳孔一滞,移开了视线。 念江离姑且不算很远远,便是黄发鲐背的老人也只需十日可抵达。 “岐错,你大哥都来音这么多次了,还不接吗?”蔺摇光举着自己的奉恩令,一脸苦相。 岐青的奉恩令早已屏蔽了岐悯,岐悯只好不停向蔺摇光来音,叽叽喳喳的雀鸣吵了一路。 岐青被吵的心烦,点头示意蔺摇光接下。 “摇光,阿错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奉恩令那头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明显的急切与担忧。 “不在啊。”蔺摇光心虚的看向别处。 “可以告诉我你们在哪里吗?” “我俩真没一起……反正不在姑且山……” 岐青额角一抽。 “那劳烦你同阿错说,外面很危险,他若执意外出,大可待我忙完事务与他一道出行。”岐悯顿了顿,提高音量,“阿错,乖乖回家,不要让我亲自来接你。” “哎呀岐大哥,他真没在我旁边……”蔺摇光还想再狡辩,却发现对面已切断了通音。 蔺摇光顶着岐青吃人的目光一通干笑,“岐大哥还真聪明哈……” 褚七越发担忧蔺家会如何砍价了。 岐青似乎没把岐悯的话当回事,举止言谈依旧如常,只是旁人也瞧不见那银面之下是何种神色。 一路走走停停,抵达念江也不过六天时日。有褚七在,行程倒是十分隐秘。 期间岐悯来音不下十次,都被蔺摇光搪塞过去,岐悯也渐渐不再来音,许是正四处寻找岐青。 傍晚,众人在一家名为“红尘”的客栈住宿。 客栈老板娘风情妩媚,一袭青纱犹若无物,打从相貌出众的几人一进店便十分热情,挨个亲自端茶递水,给褚七倒茶时更是差点贴在他身上。 岐青身下的轮椅早已换了一副更为朴素的,原先那黄金轮椅实在太过招摇,蔺摇光和严叔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小公子才同意换掉。 但即使没了黄金轮椅,岐青周身贵气还是难掩,老板娘一双媚眼直勾勾盯着他,活像要把他活剥了。 “小公子,怎么喝茶也不摘面具呢?”老板娘扭着腰肢凑近他,想要看看这小郎君的容貌。 “摘下面具,本公子怕姑娘芳心暗许啊,”岐青无愧于风流草包的名号,惹得老板娘娇笑连连。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待老板娘一走,蔺摇光忽然问。 “嘘,”褚七轻声道,“那边有执法宗的人,悄声些。” 蔺摇光小心翼翼朝那边看去,却没看出什么名堂,以口型道:谁啊,怎么看出来的? “一直在摸左侧腰间,那里是执法者放搜捕令的地方,搜捕令不取下来,旁人是看不见的。”褚七眯了眯眼,“而且这人一身粗布衣裳,腰带却是上好的三星白虎皮,怕是临时起意换衣调查,匆匆间才有了纰漏。” “手心有茧,常用鞭,执法宗上到宗主下到外门弟子,皆是用鞭。”岐青垂眼,看着茶杯上浮动的袅袅白雾,道:“半盏茶时间里,看了三次二楼左数第一间天字上房,不知里面究竟有何东西?” “公子观察这么细致,难不成早就知这人是执法者?”褚七挑眉。 “你管得着吗。”岐青眼都没抬便呛声道。 “岐错就是很喜欢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算是他一个习惯,焦大哥你别介意啊。”蔺摇光笑呵呵打圆场。 这可不像是一个娇宠着长大的少爷会有的习惯。 褚七默默思忖着,却听楼上传来一阵飘忽的乐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就是这个调调,我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感觉好耳熟。”蔺摇光压低了声。 “《清江引》。”岐青道。 “我不是说,这曲子乃作曲者目睹一女子跳河殉情而作吗?”褚七笑容玩味,“她跳的那河,便是念江。” 二楼那间上房房门紧闭,内里十分昏暗,《清江引》的曲调便是由此传出。 大堂里有不少人在吃茶饮酒,吵嚷间,似乎除了离那间上房近的人很够听到乐音,其余人都没有察觉。 紧闭房门的微小缝隙中,一缕紫黑色的雾气悄然钻出,随着乐音的吹奏,雾气逐渐扩散,几乎掩住了整扇房门。 奇怪的是,岐青三人似根本瞧不见这雾气,其余人也神色无异,独褚七一人静静的看着雾气弥漫。 褚七将手背在身后,朝着房门的方向刺出一道银白剑芒,顿时将紫雾死死钉住,雾气挣扎无果,飞快消散。 下一瞬,乐音戛然而止,岐青三人方如梦初醒。 “就没啦?”蔺摇光眨巴着眼点评道:“这人没焦大哥吹的好听。” “这客栈很有问题,先回房,切记,不要轻举妄动。”褚七交待了一番,抬眼看了看那间上房。 众人定了两间天字上房,褚七和蔺摇光一间,岐青和严叔一间,两间房都在二楼右侧。 将蔺摇光哄走,褚七独自在房间里喝茶,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门外传来老板娘千娇百媚的声音:“小郎君,奴家给你送点心~” “门没关。” 老板娘扭着纤腰推门而入,几乎是在落下隔音障的一瞬,老板娘破口大骂:“你有病啊褚七?蔺氏和岐氏,一个比一个惹不起,你倒好,把人家小公子拐跑了啊!” 褚七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债多不压身。” 老板娘拍了拍胸脯,一副被气狠了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你让我查的那东西,背后有太多世家势力交结,你自己小心行事,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命。” “那间天字上房里,究竟是何人?”褚七没接她的话岔。 老板娘翻了个媚气十足的白眼,“你当红尘客栈为何能在这里站住脚?还不是因为我口风紧。”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还能害你不成?”褚七将一直趴在他肩头睡觉的小狐狸扔给老板娘,“红婴可想死你了。” 小狐狸迷瞪着眼,下意识蹭蹭老板娘。 老板娘一下软了神色,染着大红丹蔻的纤纤玉指轻抚着狐狸毛,但还是坚持道:“我定下的规矩我不能破,我只告诉你,那间房的客人姓林。” “林……”褚七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