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界Destiny》 第1章 序章 梦是起始点 第一卷 若命运偷走此刻的星光,若月光再也无法眷顾记忆的深海,就让思念成为掌纹里的曲线,就让遗忘成为最忠诚的守墓人。在记忆的废墟里,总会开出带刺的玫瑰。而你忠实的信徒,亦会寻迹而来。 那刻在灵魂里的震响—— 不朽,无疆。 ——引言 序章梦是起始点 六月,春已末,夏正初。 晨风掠过暮春的最后一朵蔷薇,将仲夏的蝉鸣揉碎在氤氲的水汽里。一轮红日刺破云层,自东方冉冉升起,为夜雨洗礼的大陆带去新的光辉,也在这个名为坎特鲁的小镇里化作勃勃生机。 当沉睡的鸢尾花苞在篱笆上炸开第一抹蓝紫时,惊醒了蜷缩在窗棂边的白猫。在最后几滴宿雨坠入陶罐前,它身姿灵巧地一跃而下,将石板路的积水踩碎成万千星辰。 新的一天到来了。 鎏金光晕漫过教堂彩窗,阁楼传来睡梦中的惊喘。 “等等——!” 指尖穿透虚影的瞬间,晨光吻上少女轻颤的睫毛。如同过往无数次,空落落的掌心预示着她又一次地徒劳。瞳孔里残留的星屑碎光正被现实吞噬,她望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光斑,喉间溢出懊恼地叹息,不甘地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明明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碰到了······”少女抓着薄被坐起,冰蓝色的长发如绸缎般散落在肩头。梳妆镜映出她蹙起的眉尖,那些在梦境边缘摇曳的记忆碎片,总在触碰的瞬间化作晨雾:“为什么每次梦到那个地方就醒了,还真是微妙。” 松饼的甜香漫上阁楼时,她正凝视着镜中湛蓝色的瞳孔。铜制水龙头流出的凉意惊醒了恍惚,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睡裙上洇出痕迹。 楼下传来陶罐与铁勺相碰的清脆声响,胖大婶裹着蜜糖气息地呼唤穿透松木楼梯:“贝拉尔特小姐,新烤的枫糖浆松饼要凉了哦。” “好——”少女双手轻轻拍了拍脸颊,松脂与蜂蜡混合的暖香传入鼻息,唤醒了她的味蕾。 待她穿戴整齐下楼时,陶锅里的南瓜浓汤正在咕嘟冒泡。 “昨夜那些星辰又在梦里坠落了吗?”胖大婶捕捉到少女眼下的淡青,关切地递给她一杯热牛奶。银匙轻碰瓷杯,窗外云雀掠过教堂尖顶的残影,恰似梦中人翻飞的衣袂。 “很遗憾,似乎就是这样的······”少女的目光穿过窗棂投向远山,明明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可她的心情似乎总被那些奇异的梦境悄悄牵引,就像是有无数条透明的丝线一直缠绕在某个被迷雾笼罩的彼岸。 那些梦境碎片总在月华最浓时造访——如银河般璀璨的银发女子伫立在群星明灭的极蓝宫殿之上,她只是轻轻抬手,月光便为她流淌,星辰便为她闪烁,就连那遥远的日轮似乎也在迫不及待地回归到她的掌心。 待她银发飞舞时,有两个身影在雾霭里若隐若现。左侧的紫发男子像是从藤萝瀑布中走出的幻影,在那暮色般的斗篷下似乎暗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右侧的黑袍男子肩头栖着渡鸦,却似沉默的剪影,唯有当他转身之时,颈间坠着的六芒星才会在斗篷下惊鸿一现。 更令她心悸的是那个手持锡杖的占卜师,杖首镶嵌的蓝宝石里流转着星云,每当那人睁开隐藏在单片镜后的左眼时,深潭般的瞳孔就会映出她错愕的倒影。而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容也总会在她试图靠近时轰然破碎成漫天星尘。 星光浮动的廊柱间,古老壁画上的神祇似乎正用褪色的双眸凝视着她,仿佛某种命运的预兆正蛰伏在现实与梦境的隙间,等待着她降临。 在所有纷乱的梦境碎片中,唯数昨夜那个镌刻着星辉的梦境最为清晰,宛如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银辉,直至今晨梦醒时分仍有余温萦绕心头。 琉璃穹顶折射的光影里,宫殿的露台延伸向云端,少年与少女凭栏而立,衣摆在风中轻扬。少年身着墨色长袍,衣襟处绣着暗紫色的星纹;少女一袭月白长裙,裙尾处缀着细碎的金光,与她银蓝色的长发一同在风中飞舞。 天空澄澈一碧如洗,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打磨过的晶石,折射着亿万年来最纯净的光芒。云絮漂浮的视野尽头,无尽的花海在晨曦中苏醒,每一片花瓣都盛满了露珠,折射出虹彩般的光晕。一群银蓝闪蝶翩然而至,翅膀上的鳞粉在阳光下闪烁,如同散落的星屑。 遥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山岚如轻纱般笼罩峰峦。微风拂过,卷起漫天花雨——花瓣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少女宛若月华的发间,少年抬手为她拂去,指尖似是沾染了星光。 时空将画面定格成永恒,美得令人窒息,却也莫名地让人心口发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情绪,如同远处飘来的挽歌,轻柔却挥之不去。 “山峦之外会是什么样子呢?”少女的声音裹着朝露坠落,银蓝长发被风撩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似有所感,少年胸前的冰晶吊坠泛起微光:“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那里的天空变幻莫测,以及······”他顿了顿,似乎笑了一下:“沉睡着与你瞳孔一样湛蓝深邃的海洋。” “有点期待呢······”少女轻声呢喃,搭在栏杆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短暂的静默中,只有风声掠过花海。少年忽然再次开口:“如果有一天,记忆终将离你远去,你会如何?” “面对未知之事,或许一切说法都只是徒劳。”少女的容颜模糊在一道朝阳中,她故作轻松的语态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轻颤:“可倘若遗忘是场命中注定,我想我定不会就此作罢。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总会在灵魂深处留下印记。就像思念会在心底生根发芽,记忆亦会有迹可循。” 花雨在他们之间织就水晶帘幕,少女腕间的银铃突然发出细弱呜咽:“若命运偷走此刻的星光,若月光再也无法眷顾记忆的深海······” “就让思念成为掌纹里的曲线,就让遗忘成为最忠诚的守墓人。”少年截断她未尽的话语,指间抚过石栏上缠绕的玫瑰爬藤,摘下一朵别在她耳后:“在记忆的废墟里,总会开出带刺的玫瑰。而你忠实的信徒,亦会寻迹而来。” 长风遽然裹挟着冷香袭来,水面倒映着十二重涟漪。即将揭晓的容颜被黎明刺破,月光在枕畔间碎成星沙。梦境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在曙色中。迷雾笼罩的面容与异常清晰的对话,任那莫名的情绪藏在心底肆意滋长,却不知尘封的遥远记忆究竟何时才能苏醒······ 少女望着杯中晃动的奶白色涟漪,忽然听见胖大婶用沾着面粉的手敲了敲陶罐:“那位在云朵里迷路的小姐——” “哎?”少女猛地抬头。 “思念的种子既已深埋,待春风掠过荒原时,藏在羽翼下的种子自会破土生芽。”大婶挥动着煎锅,油脂在晨光里炸开细小的虹彩:“也许你需要的仅仅就是一把打开心锁的钥匙。” 少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匙柄端的花纹,不由得笑出声来:“要是钥匙藏在龙穴里,我便拔了它的獠牙淬炼魔药。”晨风撩动窗帘一角,将她清脆的笑声送往远方的松林。 当最后一丝枫糖的甜香消散在唇齿间,楼梯陡然震颤起来。系着麂皮围裙的大叔撞开厨房门,怀里的铜壶叮当作响:“当年我在龙骨荒原······” “停!你这套说辞连地窖里的苹果酒都能背出来了。”大婶将新鲜出炉的荞麦面包砸在橡木桶上,惊起梁间栖居的燕雀。 纷飞的绒羽中,少女托腮望着这对活宝,湛蓝的瞳孔里笑意更深——这场景与七日前初遇时如出一辙。 “说不定小姐就爱听勇者传奇呢?”大叔不死心地从围裙口袋摸出颗玻璃珠,折射出的虹光正落在她发间:“看!这可是从雪妖眼泪里炼出的宝石!” 大婶翻了个白眼:“这是洋葱汁泡的玻璃渣吧?” 两人的争吵声与风铃的叮咚声编织成送行的乐章。大叔忽将某个冰凉物件塞进少女掌心,那是用霜狼獠牙雕成的哨笛:“遇到浑身铁蒺藜的家伙,吹这个准没错。” “他十九岁被铁蒺藜扎过屁股才会这么说。”大婶将风干药草塞进行囊。 “该启程了。”少女起身时,挂在腰间的星月坠与魔法水晶发出悦耳的合鸣。 两双手同时伸来——大婶将绣着守护符的绢帕塞进她手里;大叔硬是把自称“屠龙宝剑”的铜勺插进她的束腰。 “愿星辰指引你早日寻得归途。”最后的拥抱是来自大婶身上的黄油奶香。 “遇到恶龙记得报我的名号,遇到雪妖记得说我的秘制辣椒酱配方——哎哟!”大叔话音未落,就被大婶用汤勺敲中了额头。 少女足尖轻点门槛,金色的光点落在她飘逸的长发间,宛若跃动的萤火虫。 “沙棘酒要双橡木桶装的!”大婶的叮嘱混着晨炊余温。 “心上人要紫发金瞳的!”大叔顶着发红的鼻头补充道。 “这两件事能放在同个天平上吗?!”大婶斜睨着丈夫,手中的汤勺折射出危险的弧光。 “记得要带北海的人鱼鳞片和男朋友一起回来!”大叔的声音追着庭院中风铃草摇晃的节奏。 “笨蛋!”陶罐与铁锅相撞的闷响中,大婶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拳打在了大叔脸上。 “待到重逢时——”晨风送来远峰的松涛,少女逆光而立的身影忽然转回:“大叔和大婶一定要叫我海兰!” 大叔揉着红肿的额头喃喃自语:“海兰······是那个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蓝萤火焰女王?” 石板路上的光斑正跳着古老的步旋舞,少女纵身跃入盛夏。 六月的风掀起她披风下摆,露出藏在褶缝里的羊皮卷。而那蜿蜒向远方的未知旅途上,一群悄然苏醒的银蓝闪蝶蓦地腾空,翅翼上的磷粉在空气中勾画出梦中宫殿的轮廓,浮动的积云幻化成银发女子的身影,当第一只蝴蝶停在她左肩时,少女耳畔响起了古老的低语: 「当破碎的星图绘织成遥远的传说,遗忘之海会为你升起古老的预言。」 ······ 白鸽掠过教堂尖顶,少女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最终与远山融为一体。地平线处,某个隐藏在斗篷下的身影正逆光而来。更远处的天空掠过龙影,双翼掀起的风暴里裹挟着冰雪与火焰的气息。 当第一滴晨露从紫阳花萼坠落时,少女唇角漾起涟漪,她仰头饮尽水囊里最后一滴花露,沉睡在行囊里的水晶罗盘,指针乍然疯狂旋转,似是吟游诗人传唱中“启程者必将邂逅”的吉兆—— 「孤独的旅人,请收下来自远方的问候,您忠实的伙伴正在彼方,翘首期盼。」 第2章 第一章 旅行需要好伙伴(一) 第一章旅行需要好伙伴 《创世纪·万物之咏》残卷记载: 创世之主,缔结天地,于混沌之中破虚空造万物生灵,于时间轮转播撒生机之种化形。 第一颗坠入永昼化作鎏金,在日冕风暴中裂变为十二光翼的神嗣。神族以日为尊,驾驭日冕赤焰; 第二颗沉沦永夜诞下幻紫,于血月潮汐里滋生出缠绕暗夜的魔裔。魔族奉月为主,掌控月华星辉; 第三颗归于林海凝成苍翠,以永潮的碧波经年轮中孕育出精灵族。精灵族主水木,操纵叶脉浪涛; 第四颗陷落永尘淬炼琥珀,掌纹拓印眼睑绘制千锤百炼方为人类。人族孕育无限,镌刻大陆轨迹。 当四族血脉在月蚀之夜交融共鸣,界限之门化作千万只泣血银蝶,驮着破碎的古老誓约飞向深渊,灵裔的潮水侵蚀神界殿堂,神魔在奔涌的潮汐中沉浮,星屑凝结成通往人界的阶梯,搅乱地脉呼吸,断剑锈成尘埃,万物终将回归伊始形态。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天秤,和平与战争是永恒主题,一端盛着被遗忘的战争灰烬,一端悬着未诞生的和平图腾。时间不会因谁而停下脚步,悲剧依旧在未知的彼方上演。那名为“希望”的火焰却不会就此熄灭,反而会愈加旺盛,直到照亮整个世界。 破界之战的烽烟淬火而生,斩断因果的匕首是毁灭亦是新生,界限之门从此打破。千年之战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新的勇者大人会在何方出现,我们将拭目以待。 ------选自《大陆记·世界新说》 “然后呢?” “什么是‘界限之门’?” “打破了会怎样呢?” 暖阳浸染的鹅卵石街道,一群孩子们围坐在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男子面前,争先恐后地追问,眼中尽是难掩的兴奋之色,显然是被某个奇妙的故事吸引到了。 当最后一个音节坠入孩童们琥珀色的瞳孔,远处钟楼传来第七声回响,神秘男子的斗篷在风中泛起微澜,隐隐露出他袖口的六芒星纹。 “界限之门是月光与星辰锻造的界碑,四族自诞生起便居于各自领域不曾有改,然长久遵循的法则却被一场千年之战打破秩序,自此天地海洋山川在创世神的熔炉中生出了新的图谱。”神秘男子苍白的手指拂过腰间水晶球,球内悬浮的群星拼出四族图腾的瞬间,一只银蓝闪蝶突然振翅而出:“当神族的圣歌刺破永昼,魔族的永夜漫过血月,精灵的潮汐在森海生花——那些门扉就此化作了风中流沙,吹向无边无际的广阔山川。” 神秘男子的指尖划过空中某处,银蓝闪蝶轻盈地落在他曲起的指节,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集体跟随,蹲坐在最前排的雀斑男孩更是屏住了呼吸。 “神族的一缕晨曦,魔族的一捧月光,精灵的一抹翠色,演成一道彩虹绛临人族栖息的大陆,文明伊始,魔法纪元,从此诞生。”神秘男子手掌翻转,银蓝闪蝶在掌心幻化千万星屑,他轻轻吹散,一朵冰晶玫瑰迎风绽放,整条街道的常春藤攀附墙壁疯狂生长。 “就是说,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也许会是不同的族类?”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眼中随即亮起细碎的小星星。 “吶,神族的羽翼会是什么样子的?”红裙女孩扯着同伴的衣袖,小声嘀咕。 “大概是金光闪闪,比太阳更加耀眼。”蓝衣男孩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听说魔族掌握一切魔法的根源,”雀斑男孩亢奋地吸了吸鼻子,挺起小小的胸膛,“我要向他们学习伟大的魔法精髓。” “会有精灵嘛?”站在他身旁穿着背带裤的小女孩期待地望向神秘男子。 斗篷上的帽子几乎遮住了神秘男子的面容,孩童们只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轻轻点头。穿背带裤的小女孩正要触摸冰花,神秘男子忽然抬手指向街角恰巧经过的蓝发少女:“比如那位踏雾而来的小姐,”他的声音穿透春色,惊起盘桓在青铜雕像上的渡鸦,“是否像从海底宫殿出逃的精灵公主?” “哇!”神秘男子如是说,孩子们争相看。 冰蓝色的长发,犹如藏在深渊海底最静谧的那一抹幽蓝宝,闪烁着远古纯净的蓝萤火焰。一双介于蔚蓝与苍银之间淬火蓝钻的眼眸能吞噬冰原暴风雪,与苍穹同色囊括世间万般,清澈透亮不染尘埃,像是雨露冲洗的晶石,折射着天空之心的蓝,万物为之赞叹的蓝。 镌刻辰星的魔法披风衬着她姣好的身姿,腰带扣着七枚封印水晶与一把精致的细长秘银宝剑。麂皮长靴踏过街道掀起小小的旋风,抬手拂过垂在俏丽脸颊的碎发,缠绕腕骨的红蓝宝石鎏金镯同她发尾跳跃的蓝萤焰火,相映生辉。 这就是拥有“蓝萤火焰女王”之称的海兰·贝拉尔特。 至于“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前缀,她本人曾一度表示纯属无稽之谈的赞美,不值一提。 “既便你这么说,我也只得遗憾地告诉你,我并非活跃在无垠海域里的精灵之子,”海兰·贝拉尔特不曾驻足,蓝眸流转间只留得一缕轻笑,剑柄的月长石映出她上挑的眉峰,“我可是不折不扣的人类美少女。” “命运的潮水掀起波澜······那么接下来会怎样呢?”神秘男子像是在问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低笑着后退半步,黑袍边缘开始燃烧幽蓝火焰,那焰心跃动着与海兰·贝拉尔特瞳色如出一辙的苍银,神秘男子的低语消散在骤然腾起的暗鸦群中,身形碎成千片鸦羽。 “对了,你的名字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雀斑男孩扑上前去,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玄色渡鸦羽毛——那片羽毛在触及掌心之时,化作星砂。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男孩不禁这么想。 ---------------------------------------------------------------- 海兰·贝拉尔特,现年十九岁(大概?),目前正被诡异的命运之轮追赶着独自旅行的魔导士。不同于一般旅行者,她的行囊里除了魔法器具,还装着件最为棘手的行李——每晚必达的神秘梦境。 当然,比起时常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不同寻常之事,那些从记事起就反复纠缠的梦魇,似乎尤为执着。虽然相比之下,她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最近三年而已。总之,为了查清这些梦的由来,她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不过想归想,线索应该往······”海兰·贝拉尔特猛然驻足,站在喷泉广场仰天呐喊:“至少要给个调查方向啊喂!” 气势十足的声波震掉了面包坊橱窗里的糖霜天使羽翼,正在挑选司康饼的妇人们集体转身;惊得鸽子们纷纷在空中急刹车,几片羽毛掉进神父露天饮茶的餐盘里,成功制造了今日份的教会新闻;路过的矮人酒商差点摔了橡木桶,桶里发酵的龙舌兰酒喷出个完美抛物线,正好浇醒了趴在魔法道具店门口打盹的魔宠。 一个麻烦。 但不妨碍有人就是愿意——惹祸上身。 “迷途的羔羊啊!”裹着虫蛀斗篷的老者像地精挖到宝矿般倏地窜出来:“我听到了你的心之呼唤······”他镶着星辉石的假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海兰·贝拉尔特不由倒退半步循声瞧去。 老者掀起破旧的褐色斗篷,露出内衬里密密麻麻的占星符咒,以及颈间悬挂的金链。他的手中拄着一根奇怪的拐杖,半截龙骨半截古树枝,末端还镶嵌着不规则的紫水晶。 “小姐,要来一份精准的命运导航吗?”老者掏出坠在金链另一端的罗盘翻开,盘内没有指针,只有一团旋转的星云,他咧开嘴颤颤巍巍地毛遂自荐:“一看你就是个正在旅行的魔导士,如需帮助请尽管吩咐,我将竭诚为你服务。” 怎么看都是你比较需要帮助的样子,海兰·贝拉尔特无奈地用手抵住额头:“您这是盗版圣徽吧?”她瞥了眼对方胸前掉漆的命运女神像,毫不留情地揭穿道:“而且这根法杖,”她戳了戳顶端粘着鸟粪的树枝,“是上周刚从精灵古树上折的?” 看到海兰·贝拉尔特颇为头痛的神情,老者忽略了她犀利的言语,更加肯定了自己独特的想法,顺势瞪大眼睛凑近:“小姐,你果然是感到困扰的吧?不打紧,一看我就是个非常厉害的占卜师,我可以为你排忧解难。只需······” 呃······到底从哪里看得出你是个厉害的占卜师?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占卜。”海兰·贝拉尔特干脆地拒绝道。 “不要着急拒绝,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占卜师克拉里塔斯······啊!”老者突然哀嚎着扑倒在地,动作夸张得让围观的半兽人都不由地鼓起了掌。他袖中滑出的塔罗牌“倒吊人”还贴心地指了指对面餐厅。 “你没事吧?”老者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海兰·贝拉尔特一跳,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又在下一秒蹲下身子,耐心聆听占卜师含糊不清的——荒唐心愿。 “小姐,难道你忍心看着伟大的占卜师克拉里塔斯就此饿死街头?”犹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的克拉里塔斯,干枯的手掌死死抓住她的皮靴,这也就是令海兰·贝拉尔特无法挣脱只得留在此处的原因了。 空气骤然凝固,异常安静的街道被一声猝不及防的乌鸦啼叫打破,围观者们像是司空见惯般迅速撤离,商业街很快便热闹如往昔。 神父淡定地扶了扶眼镜,清清嗓子开始背诵《勇者忍耐守则》第七章第三节:“当遇到碰瓷的占星术士,请默念创世神的十二美德——尤其是‘宽容’。” “我敢打赌,这个徘徊了七天七夜的老骗子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赌十个金币,这位小姐会在三天内把老骗子卖给龙穴当口粮。” “看这位小姐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会斤斤计较的人。” “外乡人,”两个半兽人不约而同地拍了拍新加入的同伴肩膀,语重心长道,“千万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女人两两计较的天赋,哦不,是美少女精于算计的美德。” “疾风招来,吹走愚蠢傲慢之物,旋风咒。” 一道旋风咒了无痕迹地送走了贴在她耳边啰嗦《勇者忍耐守则》节选的神父,海兰·贝拉尔特又将犀利的目光投向正在不远处喝酒调侃的半兽人们,成功扭转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 “迷途的星辰之子,这是我一生的请愿,请让我带着煌裕餐厅的秘制炖肉安详离去······”克拉里塔斯挣扎着不知从哪里摸出张皱巴巴的菜单:“相信我,这顿大餐将会化作指引你前行的路标······” 可恶,为什么我要做到这个份上? 当海兰·贝拉尔特咬牙切齿地背起轻如枯叶的克拉里塔斯时,暗巷里的葡萄酒桶后闪过一抹紫金。轻风浮动,藤萝花开,紫袍少年从虚空裂缝中探出半张脸,他低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仿佛在说——这下有好戏看了。 ---------------------------------------------------------------- 创世神在上,命运女神保佑,远行的旅人为何踌躇不前? 海兰·贝拉尔特盯着餐桌上垒成法师塔的餐盘,又想到菜单上写着足够买下半座矮人锻造坊的价签,不禁觉得眼前这份奶油蘑菇汤似乎是在为她的钱袋吟唱安魂曲,而那些要命的金币正随着克拉里塔斯的每个饱嗝持续飙升。她不由感叹,自己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嗝!”克拉里塔斯第十三次把龙息辣椒粉撒进炖肉浓汤:“我亲爱的赞助人,你哀怨的目光会让这锅月光野猪肉害羞的。”他镶着晶石的假牙不小心脱落,掉进汤里溅起汁液,一滴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海兰·贝拉尔特的手背。 晚餐,干脆做一份毒蘑菇汤好了。 “小姐,”克拉里塔斯若无其事地捞起假牙重新戴上,“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 “尊贵的、伟大的、全知全能的占卜师克拉里塔斯,”海兰·贝拉尔特念咒般地背诵着,指尖在餐刀上凝结出冰晶,“阁下已经吃掉我十天的旅费了。” “没错,正是如此,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克拉里塔斯说着干掉最后一口炖肉汤,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就在海兰·贝拉尔特面无表情地擦拭手背时,克拉里塔斯突然“潇洒”地掀翻斗篷,内衬的占星图阵迸出一道强光。待海兰·贝拉尔特恢复视觉后,克拉里塔斯已然披上缀满预言水晶的祭司法袍。 “现在,就让我们开始进行最地道的占卜仪式。”克拉里塔斯猛地贴近海兰·贝拉尔特的脸颊,左眸的单片镜将她神态无限放大。 “小姐的脸上有西方黄昏的余晖,北境海底的神迹,南地秘境的灵纹,”克拉里塔斯呼出的大蒜味让餐叉开始腐蚀,“还有东部峡谷的印记······” “停!”海兰·贝拉尔特用冻成冰坨的面包砸中克拉里塔斯的鼻梁:“一个鼻尖还沾着奶油焗蜗牛酱汁的家伙,可信度极低。” “命运昭示,是时候展示真正的占星术了。”克拉里塔斯一把掀开桌布,星轨沙漏不偏不倚地倒扣在海兰·贝拉尔特头顶,实施者相当应景地再次打了个饱嗝。 耐心耗尽的海兰·贝拉尔特冷笑着徒手捏碎冰镇柠檬,准备召唤暴风雪时,克拉里塔斯打了个响指,手中的龙舌兰酒液将发顶乌云凝成大陆地图,一时间正经得有些可怕:“那些梦境的根源,是小姐踏上旅程的契机。小姐似乎在寻找一件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将会改变你未来的命运走向。既是这样,我便在此建议小姐不妨先从寻找伙伴开始。一个人的路途会十分艰辛,有了陪伴才会更加接近你所追寻的答案。” “伙伴?”倒是正和她意。 “正所谓,旅行需要好伙伴。为了报答你的美味食物,我将助你找到第一位伙伴。”克拉里塔斯言之凿凿:“不管他是会偷盗星辰的吟游诗人,还是爱种植毒蘑菇的亡灵法师,又或是愿意帮你揍扁诈欺师的圣殿骑士。” “第一位伙伴?”确定这不是在说强盗、恶棍和暴徒?这些形容词听上去可不太妙,若是三位一体······海兰·贝拉尔特打了个冷颤,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没错!”克拉里塔斯自信满满地转动预言水晶:“你的这位伙伴所拥有的关键词就是——紫金。” 这算哪门子的关键词? “你确定这条线索指的不是餐盘上的酱汁配色?”海兰·贝拉尔特狐疑地盯着克拉里塔斯手中发霉的预言水晶,那玩意儿正在渗出可疑的灰色烟雾。 克拉里塔斯狡黠地眨眨眼,随即起身带着海兰·贝拉尔特重新回到了街道上。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餐厅壁画里的独角兽竟抬蹄指向——某个正端坐在角落里享用美味茶点的紫袍少年。 “尊贵的占星大师,”海兰·贝拉尔特百无聊赖地瞧着人来人往的广场,“我们要如何在人海里找出戴有紫金配饰的······” “命运女神早已给出指引!”克拉里塔斯胸前的盗版女神圣徽像忽而双目脱漆。 “这么快?!”海兰·贝拉尔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不祥的预感陡然加剧。 “接下来就是见证神迹的时刻——”克拉里塔斯法杖顿地,手指人群鼎盛处。 “嗯?现在?”海兰·贝拉尔特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左右环顾,不小心撞翻了炼金术士的坩埚:“就在这闹市里?” “小姐只需站在这里就好······”克拉里塔斯从腰间布袋里拽出个龙鳞锻造的魔法号角,兴奋地高高举起:“找到了,就是这个。” 海兰·贝拉尔特定睛一瞧,克拉里塔斯掏出的可不是普通的扩音器,而是封印着风暴精灵的龙吼号角。 “等等,快住手!”当海兰·贝拉尔特意识到克拉里塔斯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她的冰封咒语到底是迟了半秒。这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警告声被号角淹没。白日路灯集体爆闪,整条街的魔法卷轴自动展成应援横幅。 “注意!注意!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克拉里塔斯爬上酒馆的矮人烈酒桶,中气十足地对着号角朗声宣布道:“站在我身旁这位美丽的屠龙小姐目前正在独自旅行,各位勇士们若有意结伴而行,不妨上前一试。顺带提一句,同行者或可附赠与美人共浴龙血温泉的机会!”克拉里塔斯的最后这句话效果异常显著,具体表现为——三个兽人佣兵当场撕毁了雇佣合同。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隔壁推销熔岩血浴馒头的都比你有格调!海兰·贝拉尔特盯着克拉里塔斯手中的号角,她有理由怀疑若这也能行的话,这玩意儿绝对混入了魅惑咒文,毕竟连橱窗里重新按好翅膀的糖霜天使都在忙不迭地捧着玫瑰花束跃跃欲试。 至于正常人······呵,怎么可能? “创世神保佑!还发什么呆?!”克拉里塔斯颇具气势地挥舞着法杖,惊醒了正在用冰晶雕刻消愁的忧郁少女。 海兰·贝拉尔特的冰雕匕首“咔嚓”断裂——二十七个不同种族的生物正列队漂浮在魔法阵中:扛着亡灵战斧的精灵园丁、给双头食人魔梳麻花辫的矮人祭司、以及正在和魔宠争夺法袍的变形史莱姆······真是大开眼界。 “创世神的幽默感还真是无处不在······”海兰·贝拉尔特满脸黑线地吐槽着,她可不认为自己的伙伴会出现在这群稀奇古怪的生物里。虽然她没有种族歧视,但“颜即正义”的歪理,还是值得参考一下。 “肃静!”克拉里塔斯快速地翻动着悬浮的魔法典籍,单片眼镜折射出刻薄的符文:该名候选者颜值不足,不建议组队。 呃?这么贴心的吗?海兰·贝拉尔特心下不由地点了个赞。 “各位请遵守秩序排好队,”年迈而矮小的克拉里塔斯挥动着法杖,招呼着热情洋溢的应征者们向他聚拢,“依次到我这里来接受神圣的缔约仪式审查!” “你确定要这样筛选?”海兰·贝拉尔特用冰霜锁链捆住试图插队的狼人。 “小姐待会只需拿好它即可。”克拉里塔斯摘下单片眼镜递给海兰·贝拉尔特,镜片中的应征者们无一不是周身缠绕着魔法气息——某个半精灵海盗的彩宝耳坠正与腰间的银纹匕首发出无声共鸣。海兰·贝拉尔特心领神会,这是让她从旁观察的意思。 “那么,”克拉里塔斯用法杖点亮悬浮的契约法典,“有请首名缔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