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变成男主梦男》 第1章 撕漫男 “郁……燃?怎么样、妈、来晚……呜呜呜。” “患者因创伤性脑损伤导致逆行性遗忘,出院后需重点关注神经心理康复。” “呜……呃、咳……!!!” “来,挽着姐姐的手,不怕了……” “……” 郁燃惊醒,浑身的汗像砧板上濒死的鱼析出的粘液,窗帘缝透出的白隙是刀锋的寒芒。 一年过去了,他还是常做车祸失忆的噩梦,或者说,这些噩梦正组成他新的记忆。 他爬起来,脑袋嗡嗡的。 突然—— “郁燃,老娘你惹不起……” 门外: 危险信号弥漫开来,无名火把郁蕾的耐心燎到尽头。她压了两下门把手,纹丝不动,从里头反锁着,“咔哒”的声音幻听机枪的上膛声——如果郁蕾真有枪的话,一定会把她弟弟打成筛子。 “……那个江什么的,我又不认识。” 郁燃终于开门,盯着他姐左三右二的耳洞,一颗颗金属质感的耳钉连成星宿图谱。余怒犹炽,让他忍不住往门后藏了藏。 “不认识不妨碍,认清你的地位,只是去拎包而已,啧,赶紧去洗个澡。” 她看了看表,时间充裕,望向弟弟房内,床铺整理妥当,窗帘大敞,她顿感一种生气流失的冷寂。 如果郁燃是单纯地邋遢懒惰,不修边幅就好办了,可是他偏偏把一切料理得这么妥帖,这是一种谁都帮不了他的孤独。 等了二十分钟,郁燃洗漱完毕,带着腾腾热气走出来。他之前一直是狼尾,近来疏于打理,越蓄越长,随意抓揉几下,颓丧风蜕变为吟游诗人的洒脱不羁。 好吧,其实种种风格的诠释程度都看脸,郁燃剑眉星目,额头、眉骨、鼻梁、人中、下颌的几处转折点衔接得异常出色,折叠度高,白皮肤紧紧绷在上面,硬生生把他拔高到一个“我不打扮就是纯帅”的档次上。 他187的个头,能把软趴趴的居家服穿成秀款,这时候懒得脱身上的睡衣,在外面套了个焦糖色运动套装——卫衣帽不挡脖子,毕竟他头发长,适当露肤才好看,叠加一件戗驳领大衣,驼色。 相近色穿搭在郁蕾这儿过关了,她把包往弟弟肩上一垮,左手也让人不闲着,命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摄影包,“录音笔,领夹麦,采访稿……”她闲闲摆弄车钥匙,整个过程中愣是没听见一句抗议。 郁蕾,国内知名美妆杂志的副编辑,她把今年的晋升机会都赌在此次的采访上;采访对象是不久前刚刚结束的亚洲杯插花花艺大赛的亚军: 江鎏。 插花艺术,风雅潮流的风向标,人们对其却知之甚少,郁蕾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打破人们心中“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刻板印象,深入挖掘它贴近生活的一面。 巧了,亚军是她的朋友,但正规的流程不能少。 郁燃除了方才说的那句“江什么”,再不言语,任凭姐姐摆弄,此刻,要不是有安全带箍着他,他觉得自己这滩烂泥定会渗透、沤烂椅子。 …… 郁蕾定了最大的一间茶座,四面落地窗连成通景屏风,靠近一看,玻璃是球面弧形,不是人置身天外,而是岚烟逸云在人怀中。 郁燃的指尖贴上玻璃,又触在高花几的盆景上。 观音瓶瓶口上点洒几朵黄蕊粉瓣的花,粉花瓣的边缘掐着一圈嫩白,有点像他印象里姐姐“法式”美甲上的白边;根茎可塑性很高,攀生向上,袅娜纤巧,三两胖嘟嘟的花苞居高位,像蝴蝶闻嗅春天的触须。 “虎耳草……风铃草。”郁燃拍照识图,浅浅寄托精神。 “小心点,别碰坏了,那也是江老师的作品!” 郁蕾正架机位,往那边扫了一眼,见郁燃似乎对小小的盆景很感兴趣。 “很美的花……”郁燃表示自己不会鲁莽,又往脑子里填充如上事实。 “你过来,坐那个位置上,我看看光线怎么样,待会叫服务生把菜单拿来我看看,顺便……哎呀!” 郁燃撑着扶手不敢落座,也不敢站起,在他姐未有下文前,以他为圆心半径数米都是雷区,呼吸一口气儿都能引爆咯。 “怎……怎么了?” “快,中山路一口甜甜品店,你现在去买江老师最爱吃的肉桂苹果可丽饼,顺便多买几款其他的,我给忘了,现在去!” 郁燃得令,电梯下降数秒内就打好了车,他是不乐意再跑一趟的,因为讨厌未知的社交,同时愿意被使唤,这代表他是个有用的人,这一想法,是在寒夜里擦火柴,火柴虽不燃,但那股硝烟味总归能带来一点希望。 虽然疑问很多,诸如为什么舍近求远,为什么指定要那一家,那一品种,只好暂且将一切都归结在那位素未谋面的江先生身上。 “怪人……幸好你年轻,吃的是茶点。”郁燃上车了,后半句腹诽,“要是个老头子,张口要鲍鱼龙虾鱼翅,我上哪儿给你弄!” 这厢一脚油门启动,那边一脚刹车熄火,江鎏下车,觉得擦肩而过的风里还有一团热气。 …… “哎呀,江老师,你好。”郁蕾热络地迎上来。 “郁蕾姐你别见外,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江鎏心里藏不住事,寒暄一阵过后,眼神飘飘忽忽飞下高楼:“对了,他呢……” “还不错。今早出门我逼着他打扮,免得吓到你,我刚打发他去买你爱吃的甜品。对啦,茶叶选的是禅心级的蛾眉雪芽,来,边喝边等……” “郁蕾姐,现在就开始采访吧。” 郁蕾愣了一下,引他坐在郁燃方才坐的过地方:“好,先过一遍稿。” …… 郁燃火急火燎,踏进门边走边说:“你好,哪一款是那个什么,额……可莉苹果派?” 店员随即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肉桂苹果可丽饼吗?美味还在制作中,请稍等哦。” 郁燃一看表,一点半不到,姐姐约人定是整点,万一那姓江的恃才傲物,性情古怪,睡到两点多才起床,姐姐要顾及他,约定的时间还得往后延,再算上采访用时,他怎样都来得及。 郁燃先挑其他的,橱窗内琳琅满目,蛋糕点心总是比一般的食物更诱人些,多吃些无害,少吃却觉得有所辜负。 姐姐喜欢吃什么呢?弟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呢,郁燃更不知道。这个“不知道”,既是忘记了,也是拿捏不准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选些轻糖减脂的款,贴近女孩爱美的心理。 郁燃挑完,干站在吧台,那店员也不想客人久等,也知道还没那么快,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先生,我先替您结账,一会可丽饼出炉本店可配送到指定地址,您看可以吗?” “还得多久?”郁燃要是一趟一趟还没带回指定物品,郁蕾就得用一阵一阵的怒火把他卸成一块一块的。 “半个小时。” 足够了,郁燃没再作声。 其间陆陆续续上客,店员忙不过来,店长出面,郁燃对上她的目光,忙退到门口,避免额外的交谈。 “先生,先生!”半晌,店员叫他,问要什么口味的。 “一样来一个吧。” “抱歉先生,一位顾客限购两份哦。” “那要你们卖得最好的和最差的。” 最好的贴合大众口味,最差的,万一姓江的就是那个异类呢? 郁燃刚才没同意先结账,自然又排到了别人后面,等到打车回到茶楼,竟耗时一个钟头! 跑到电梯,他又忘了哪一层哪一间,和侍者描述一通,这才找准。 欲推门,听见里面的谈话声,很近,几乎是贴着门缝在说。 “刚到?”偷听带给郁燃一种顽劣的愉快,琢磨着,觑眼偷看,一只“豹爪”突袭,险些剜着他的眼睛。 门朝内拉开,正是郁蕾! 当然了,在豹纹美甲、浓妆公主切的郁蕾旁边,还有一只,小绵羊。 一条水波纹的绿丝带络着他的黑发。 黑发垂卧在颈上,像羊羔毛。 因为他是男生,这种“女性化”的打扮带给郁燃的视觉冲突像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交汇线,突兀而显眼。但……放在对方身上又意外和谐。 郁燃极快地打量,冬衣版型偏挺括、臃肿,却难掩人家高挑匀称的身材,从头扫到脚,定定地回望眼睛。 对视的一瞬间,是山川倾圮,洪流决堤,有型的震撼,令郁燃眦目欲裂,振聋发聩…… “右斜的云式刘海,渐长,和下巴齐平,碎发归拢在左,有一颗珍珠耳环跳出来,仰望他的脸——他的脸是着了晨露的杜梨花,眼睛却有点不客气,不客气地把旁人的关注重点抢到自己脸上,逼他人心甘情愿地溺毙在这眼波中,继而抿着一张薄唇,挑衅又无辜地略过你。” 上述文字,用来形容江鎏的长相最是恰当,但,这不单是郁燃心中无形的印象、评价。 这段话,曾真实地写在一张纸条上,夹在一本悬疑小说里,某日在小说被仍进垃圾桶时,滑了出来。 那日,郁燃捡起小说,书脊上写着《势同水火》,作者:燃愿。 燃愿,和自己名字里的燃,两团火光并为一熊熊的烈火,驱散前尘: 郁燃虽是理工男,但高中时就酷爱阅读,大三动笔写了这部轻悬疑探案小说《势同水火》,在小说界崭露头角,据说人生的第一桶金十分可观。 高歌猛进跌得也最痛最惨,惨到他到现在都回不过神——一年前,他意外出车祸,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星期,康复治疗持续了大半年。没缺胳膊少腿,牙齿也没嗑掉,代价是右边眉头上的一块淡疤,那块疤好比水果上的一点咬痕,蛀虫爬进去把他的脑袋吃空了。 很老套的失忆梗,但的确发生了。 郁燃的人生一落千丈,唯一适配他的身份就是病人。人生用一张医嘱就可以写尽。 这些,实在不该跟一个22岁双一流大学毕业青年的前程挂钩。 他只能寄希望于人生下一页的峰回路转。 刚出院回家那一阵,郁燃稍稍动脑就感到疲乏,空闲时间要自学什么都很费力,更别提重操旧业写小说,万幸的是,图多字少的读物还能看得进去,比如杂志,插画之类的。 年前的大扫除,蒙尘的《势同水火》,算是又帮他找回一点记忆,至于夹在书中的那张单独的外貌描写,或许是他下一本书的人设吧? 当然了,郁燃也没办法理解那时的脑洞,他怎么会塑造那样一个“男生女相”的形象,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男生。 造化弄人,今天他就见到了。 打扮,样貌,气质,左耳的珍珠和低马尾上的绿丝绸,江鎏妥妥的撕漫男!也的确遵照原著,略过郁燃走了。 有关那个人衍生出的种种问题包裹住郁燃,郁燃虽求知心切,却并不烦恼,久违的动脑的感觉让他几乎癫狂,同样为这癫狂加码的,还有那人的真实身份。 失忆前的自己为什么会挪用江鎏的形象人设? 他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呢? 一路上,郁燃视姐姐满腔怒火于不顾,指腹间辗转着什么东西。 掐丝高温珐琅戒,江鎏遗落在茶杯旁,被郁燃捡到了。 以小说主角的视角来看,这枚戒指是下一次重逢的契机,信物;以郁燃悬疑小说家的视角来看,这不过是江鎏留下的纰漏破绽罢了。 第2章 长得好看 江鎏何许人也?“撕漫男”一事过后,郁燃的思路先放在旧物上,翻箱倒柜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手机备份数据空空如也,两条路堵死,不如问问姐姐。 他对着珐琅戒指发呆、打腹稿。毕竟当初不肯同行采访江鎏的是自己,这会儿上赶子的也是自己,怪难为情的。如何在收集情报的同时,又不落下关切盘问的痕迹? 门内他愁肠百转,门外什么人正滔滔不绝—— 他姑姑拖家带口,空着手上门拜年了! 一进门,姑姑便热切地攥住两位女眷的手,对弟媳一家的遭遇表现出莫大的哀悼,同时对新年有着深深的展望,表示既遭重创,两家人的心更应该紧紧系在一起,做彼此的依靠。 姑父不搞那些煽情的,溜边进来,在客厅朝房间张望,怀疑今天的话题中心郁燃不在家,面露遗憾。 “表妹,表弟,新年快乐,给。”郁蕾拿出两个红包,女孩子背手不敢接,姑姑横挡在二人中间:“不能要不能要,你们哪还拿得出钱啊!”笑眯眯地,一派老实人的纯朴耿直。 郁蕾腹诽,自己给表妹就算了,毕竟她是姑姑姑父生的二胎,年纪小才上初中,那表弟二十啷当岁,跟郁燃一边大,还真腆着脸要拿。 “亲戚间一片心意我怎么还拿不出呢?哎呀,瞧我,门忘了关,啊——谁那么贱!” 众人俱是一惊,循声看去,房间内的郁燃的心也跟着突跳。 “都怪我不好,只顾着欢迎你们,忘记你们的礼品还放在门外,谁那么贱顺手牵羊,大过年的穷疯了不是,偷到我家来了!” 说罢就要查门口的监控。 “小蕾,大过年的都是邻居,别伤了和气……” “哎呀姑父,你们的背包钱包和没和礼品放在一块吧,不然你们年纪大了,补办那些证件麻烦,你别急,一分钟,我手机就能查。” 郁母道:“是呀,这贼也太猖獗了,别站着呀,进去坐,小慧……” 二人讪讪,互递眼色,姑姑在包里摸索半天,掏出几张钞票挡住郁蕾的手机: “小蕾呀,我和你姑父商量着,还是给红包最实用,你们年轻人之间好像也不时兴送礼了,额,我听小诚说的,哈哈。” 郁母还要推脱,郁蕾眼疾手快抢过来,掂量了一下,哼,还知道自己给得少,把钱对折了显得厚。 初次交锋,姑姑还不知道郁蕾给孩子们包了多少红包,总疑心自己亏得更多些,越想越不痛快,眼珠子滚来滚去不安生,想着怎么找回场子。 “小燃呢……” 郁燃总归是他们家绕不开的弱点。 “出门了,买菜。”郁蕾扯谎,胜在面不改色。 “你瞧瞧这好好的孩子,唉——” “啧,怎么,买菜只能女的买,你们男的不能买?让小燃出去透透气也好。” 夫妻二人唱双簧。 “没事姑父,他身体又没坏,壮着呢。”郁蕾的眼神有意往表弟细胳膊上瞟。 短短几句话,姑姑看了三次钟:“小燃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啊!小诚你去看看,也帮着你表哥拿点。他不记得你,你还认得他吧?” 郁蕾几句话劝他坐下,过年间有饮料瓜子水果的助兴,亲戚间的对话比推杯换盏的应酬还虚伪。 终于步入正题了——姑姑一声浓叹吸引目光:“小蕾,姑姑也是心疼你,你一个女孩子,还没嫁人就要撑起这个家,不过听说你工资高,我也就放心了,但是你为娘家操劳了那么久,也该考虑自己的事咯。” 姑父赔笑:“我记得小蕾新年25了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怎么样,有没有情况啊?” 郁蕾恶心得饭中午不用吃饭,正要爆发,瞥见一旁的表妹,平日这帮亲戚里,就属这表妹最善良乖巧,这时候,必然要顾及她的情面。 “还没呢,暂时不考虑。”她不卑不亢。 “啧,你这孩子没心没肺,这样吧,知道你工作忙,让姑姑我替你张罗,抽空见一面的时间总有吧。”她扫了一眼自己的嫂子:“嫂子,你也该劝劝她。” “劝什么,晚辈自己的事,再说她可没让我操心过。” 姑姑瞬间察觉到家里两个独身女性一致对外,话锋急转,瓜子壳漏在地上: “行,我们小蕾有主见,那小燃呢,啧,不是我说,他那样总得有人照顾吧,说到底你是他姐姐,很多事不方便去做,而老婆又不一样了。” “老郑……”她杵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姑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生有些怯,好像预料到某天要被这么多人“审视”。 “小蕾呀,这姑娘是南山医院的护工,看过小燃的照片,满意得不得了哟!只要咱不主动提车祸的事,外表还是看不出的。” 郁蕾攥拳,美甲陷进掌心,恨不得挠花对方的脸,同时也注意到,姑父手里拿着两张照片,那另一张是? 姑父在一旁清喉咙,嗓子像泥沙搅拌机,支走小慧去削梨,他才续下文: “单这闺女满意了也不成,他哥不同意啊,男人嘛,伤筋动骨,或者心里落下阴影,那方面的功能多多少少会有点受损,当哥的操心妹妹幸福也是应该的……” 姑姑看脸色,适时接茬儿,推出另一张照片: “她哥哥离婚后带着个拖油瓶,男孩儿,现在专心搞事业,就怕妹妹结婚了,自己小孩没人带,所以,最好是……”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都听得出来,是想让郁蕾嫁过去接盘。 郁蕾一拳把桌上的瓜子都震出来。 “哎呦,吓死我了,你发脾气干什么?不是我说,就算小燃长得帅,但大病一场落个半残,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介意啊,你嫁个二婚,两家算扯平了。” “这么个香饽饽,依我看姑姑您先离婚再嫁……” 声音的主人竟是郁燃?! 郁燃鼓掌,大踏步上前,戏谑道。 姑姑姑父眼中的惊惧,仿佛郁燃不是买菜回家,而是行将就木之人回光返照。 郁燃脑子里有关亲戚的形象本就一片茫然,这时对上眼神,默默把对方的形象与恶人流氓画上等号。 随后,他不紧不慢,以他小说家的专业逻辑思维,安排好了故事情节: “姑父,委屈您扮演老公公,伺候我姑姑新组的一家三口,搞不好小孙子亲近您,将来赚了钱给他家诚哥哥花呢!” “郁燃,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哦,需要我说的再直白一点吗,你们从进门就千方百计恶心人,拼命揭我们的伤疤,我住院到出院你们来看过一眼吗?我爸的葬礼你们有帮着操办吗?” “我们今天不是来了吗!你……” 郁燃打断:“来看笑话,来杀一杀郁家的傲气,来报处处比你们儿子优秀的仇……” 郑家诚在一旁跳脚:“操,你个死病秧子,想打架吗?!” “哟,把你给忘了!表弟呀,你还听不懂吗,姑姑姑父这是点你呢,我病着,这可是你翻身做长孙的好机会,你要是争气,今天的谈资就是你多牛逼了,哪轮得到我们姐弟?你不争气,爹妈才只能靠贬低别人抬高你!” 对方仗着两个健强的男丁在场,揎拳捋袖要动粗,还是表妹郑家慧冲出来,哀求着让爸妈快走。 几个人互相推搡着,老太婆不忘朝门内啐道:“不知道你哪来的资本高傲……一个打扮这么骚气,一个不男不女,谁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呸——” “我是上门讨债的。门口全程监控,到时候拿着修门的票据找你去!你半截入土老实本分,可千万别赖账!” 郁燃一根一根掰开老太婆钳在门框的手指。 …… “弟弟,好样的。”郁蕾的笑是真心的,也很勉强,勉强到语气末尾,竟泫然欲泣。 郁燃把她们抱在怀里,在彻骨的悲切中反刍一丝顽劣的欢愉。 …… 午后有雨,春寒料峭,闹剧一过,郁燃撑着伞,来到一家奢侈品店。 大概是积郁已久终于发泄,他的脑袋灵光不少,方才用手机一查,发现那枚戒指的款式是某奢侈品店的大师设计款,万一能查到购买者信息呢? 庆幸,店开工了。 “你好,这枚戒指是你们店的款式吗?” 郁燃摊开手,那一枚多彩的珐琅戒指,重点圈住他一小块掌纹。 “是的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烟岚云岫独家设计系列,这一款戒指是星在水,采用……” “咳,我想问,这枚戒指的买家信息能查到吗?” “抱歉先生,本店无权向外人提供顾客**。” “我不是是外人,我……”郁燃心急,口不择言,“我是她男朋友,唉,实话跟你说了,她太败家了,背着我买这么贵的东西!我打她电话打不通,你们替我联系一下!” 这慌扯远了,但很可信,因为郁燃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透着被坑惨的悲催感。 “先生,您是她男朋友,您怎么还来找我们提供各种信息呢?另外如需退换,请提供购物凭证。” 郁燃吃瘪,悻悻逃离,那把伞进门时搁在伞架上沥水,他刚拿起来,另一把伞紧随其后放了进去,伞尖撞到金属架,铿锵锐响,突然的画外音…… 郁燃的目光爬上对方的伞,手,手臂,肩膀,脸蛋。 竟是他日思夜想的江鎏?! 郁燃不受控制地靠近,在距离对方半臂距离时站住,他不能贸然把人家带入自己伞下的阴湿黯淡。 四目相对。 他喉结滚动,对面发射连珠炮: “你这人,不归还失主就算了,还打算把我的戒指卖了?”愠怒之下,那张脸更添生动,和左耳的珍珠耳钉一同仰视郁燃。 “不,抱歉,你误会了……”郁燃顾不上男生女相带来的反差,道歉为上。 “还给我。”对方伸出左手,“无名指。” 郁燃忙不迭为人家戴上,推到半截却卡住了。 他拿捏着力道,再次往下推。 那人猛把手一抽,郁燃觉得被他掀起的风扇了一巴掌。 “骨节戒”郁燃的脑袋自动蹦出这仨字,只怪自己没见过,露怯了。 伞沿一旋,对方要走——既然失而复得,也就不必进店了。 “等等!”郁燃抢在他第二步落脚前,音量之起伏像造了两级高台阶,拦住他。 “抱歉,我知道这样说很莽撞,我们是不是认识?” 那人转过来,不屑地瞪着他。 “给我一个向你解释的机会,我不是在搭讪煽情。” 不是搭讪煽情,但的确情难自抑。 少顷,一张名片塞进郁燃指缝,上面写着: 春来无事。中山路107号店。 “江鎏……”郁燃痴痴念出他的名字。这个名字,仿佛生来就是要成为主角的。 “明天下午2.30,早了我起不来。” “脾气真够臭的。”郁燃盯着江鎏远去的背影,自知戒指一事有错在先,忙补上一句,“算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 第3章 美人上司 翌日,郁燃对着镜子剪头发。他突然觉得曾经引以为傲的狼尾像个拖把,尤其和江鎏那一头墨发比起来。 大概是昨天夸赞对方的那句“你长得好看”起到的副作用。 他把剪子竖着,一点点慢慢啃前刘海,眉上的淡疤将眉毛分作两截,短短的眉头是他来不及享受的青春,长长的眉尾是他走不出去的阴霾。 不过,只要精心打扮,原本被视为缺陷的疤痕或许会变成造型亮点,就像江鎏的珍珠耳钉,墨绿丝带,珐琅戒指那么相衬。 自己怎么老想着江鎏…… 对于久违的悸动,郁燃无所适从,他的眼神有一种得以走出牢笼的神气,然而依旧有些倦怠和不适应。 镜子里,他内穿一件薰衣草色的衬衫,外罩一件长度到大腿的开衫毛衣,牛仔裤,一条金棕色蛇纹腰带缠在毛衣外面。 左看右看满意了,时间差不多,房门刚开一条缝,姐姐的话便把他的心思撬开: “哎呦~铁树开花?约会去?” 郁蕾把腿扳在椅子上,在客厅埋头处理工作,公主切完全挡住她的视线,她是怎么看见郁燃的! 郁燃头皮发麻,不想骗她,也不必全部告知:“没有,太闷了出去散散步。” “哦,散步前需要洗澡理发换衣服喷香水,还系我的腰带,你够虔诚的。” 她嘴上不饶人,郁燃不搭腔也就混过去了,打车前往名片上的地址。 …… 江鎏近下午一点才起,对他来说已是破天荒的早起。喝了杯花茶就出门,没吃早午饭。他家中的厨房纯粹是个摆设,锅碗瓢盆瓷砖油烟机洗碗机,光亮得能鉴人;他并非不会做饭,出国那年照顾弟弟也是有些做“白人饭”的心得,不好吃,但填饱肚子没问题;他更讨厌的是挥之不散的油烟味,和大费周章之后难吃的结果,所以,非必要绝对不进厨房。 早午餐不用担心,他爱吃的那家蛋糕店和自己的花店顺路,推门进去,香甜的牛奶味适配午后的晴天,他在柜台看了一圈。 “你好,还没做好吗?” 柜台小姑娘认识江鎏,每天下午两点必到店提走一份肉桂苹果焦糖可丽饼。当然了,率先认得的不是他的口味,是他的样貌。 小姑娘第一次见面以为他是女生,叫错了性别,江鎏也不生气,幽默化解了她的尴尬。 “抱歉江老师,已经在打包了——给。” “谢谢……”江鎏突然想到,今天是自己提早出门了。 小姑娘舒了一口气,同时感谢打包这点小意外,让他们之间额外多了一句对话。 …… 江鎏的店地处市中心,富人区,他的花艺工作室却很低调,两层楼带天台,黑金的墙面,雾灰的窗户,橘红的玻璃门。没有汉字招牌,房檐处垂下硕大的波士顿蕨,大门用蕨类植物、棕榈类植物或藤蔓编出一个门框,适时点缀些奇花异草,如果给他的工作室拟人的话,是密林深处美丽致幻的黑女巫。 他在茶台处开了一盏氛围灯,趁热吃甜品。下意识看了看门外,没有郁燃的身影。 他承认,昨天在奢侈品店外听到郁燃说的:“我是他男朋友”吓了一跳,他以为郁燃记起了什么,直到和他四目相对,心里仍是期待和害怕。 结果郁燃看愣了,尽显失忆后大傻子的本质。 江鎏知道不该和病人计较,仍旧难掩失落和气愤,这才抓住戒指之事不放。 江鎏又有点庆幸他没认出来自己,否则前任相见,该用怎样的表情相待? 郁蕾那天问过自己,还打算瞒着郁燃吗? “我能告诉他什么呢,总感觉有点趁火打劫的意味,况且,我们现在的关系算什么?” 言犹在耳。 这句话含意苦涩,但他说出口十分平静,外人看来,他大概是一个一口闷了苦瓜汁还面不改色之人。 进退维谷,江鎏只能频繁接近郁蕾,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同时,第一时间知道前男友的情况。 自己就是贱,忘不了前男友。 郁燃也是贱,没死成,偏偏忘了前男友。 想了些有的没的,江鎏忽然缩了一下,原来是可丽饼里的苹果馅滴了下来,汤汁还挺热,滴在他领子和前襟。 江鎏转身去擦洗,檐下风铃叮当响,不是被花香引来的蜂蝶。 郁燃已经到了! “江先生……”郁燃只看到江鎏的背影。 “出去。”江鎏严令道,头也不回。 两个字的威慑力让郁燃没有置喙余地,他瞄了一眼手机,2.29分,这人这么事逼?! 一眨眼,时间跳到约定的2.30。郁燃仅是后退一步,隐在檐下的阴影里。 江鎏的衬衫脱不了,衬衫外面是一件无袖马甲,马甲下裹着腰封,今天不冷,且一直待在室内,懒得多穿一件外套,这时候衬衫弄脏,没得换也没得挡。 他只得用湿巾尽量擦掉污渍,麻溜脱了外面两件,衬衫纽扣全解,再错位系起。系完了,领子那方布料塌下来,又因下面布料的牵纽,竟然很巧妙地把污渍藏了起来…… 整理好了,装作无事走出来,郁燃竟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的可丽饼对面。 “不是叫你出去?” “2.29时我出去了,2.30分我才进来的。” 逻辑无敌,毒舌如江鎏也挑不出毛病,他悄悄用盒子把半个可丽饼盖住。只感觉到对面人如其名,目光灼灼欲燃,终于听见他说: “江先生,你睡醒了吗?” 问出这话时,郁燃想,看来“我起不来”这句话不是夸张,是写实。 江鎏:“?” 郁燃指了指自己的衣领,他不好意思指对方,因为江鎏的领子开得实在太大了。 “设计。”江鎏的悄悄挪屁股,免得身子太靠前引人注目,“开门见山吧。” “江先生,你和我姐姐的关系真好,但,今天我想问的是,咱们的关系,是基于她还是绕过她?” 郁燃自知冒犯,补充道:“江先生既然认识姐姐,自然知道我撞坏脑袋的事,如果忘了和你的渊源,请见谅。” “我和你姐姐是朋友,但这次的采访,叫合作,她出钱买我的时间。和你,不过泛泛之交,打过照面。” “泛泛之交”是江鎏预演过千百遍的答案,但是真正说出口,等同于亲口否定了之前的所有,自己也要以这个新身份,出现在郁燃的生活中,着实残忍。 郁燃默了一瞬,忽道:“江先生,肉桂苹果做馅,味道会冲突吗?” 江鎏抬了抬眉毛,跟上他的脑回路:“嗯,但就是如此,才和苹果的酸甜很搭。”他不明白郁燃这么说的用意,只当他是想找话题。 甜品之于江鎏,只停留在“吃”这一先天性的喜欢,并没有过多的了解,更不曾尝试去做过,一旦尝试,又绕回他不喜欢的步骤去了。 江鎏突然怀疑郁燃犯病咬了他的饼。 “江先生,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耽误你吃下午茶了?” “嗯。”江鎏很不客气,“但不是下午茶,我没吃饭。” 郁燃失笑,这人活脱脱的自矜毒舌贵公子。 他评价的没错,但,江鎏贵公子的名头应该再添上几个前缀: 江鎏人如其名,财如流水来,有钱、有闲、有房、有车、有事业,有颜、有才,没有人管。 郁燃试探道:“江先生要不要试试我做的,滋味相宜的可丽饼,就当叨扰的赔罪了……” “?” ——江鎏家的厨房第一次进人……他一点也不好奇,怕沾到味,去卫生间把脏衬衫换了。 不多时,他便闻到熟悉又有些许不同的香气。 郁燃做的虽不及甜品店专业,卖相也是极好的,皮酥馅热,盈着一汪橘色的日晕。 江鎏抿了一口,滚了滚喉结,味道的确不一样,但他姑且能解释为材料配比、食材处理方式不同的问题。 但,确实比甜品店的更合他的口味。 “我用肉桂棒代替肉桂粉,味道会温和些,加了一些颜色相近的红糖,能为煮久变酸的苹果增味,比焦糖的融合性更高。” “谢谢,你做的确实不赖。”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给你做……”甫一出口,郁燃五中如沸,面红耳赤,扣着桌边,这话尴尬得掉渣。 江鎏不明白,在他给郁燃灌输的理念中,他们先前的关系不过泛泛之交,郁燃哪里来的热情和勇气,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想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见面。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江先生,可否给个机会,做饭是我的爱好和特长。出院后,我一直研究菜谱,为家人做菜。” 江鎏只是埋头默默地吃,叉子不停和瓷盘相触,填补上秒针嘀嗒的韵脚。 气氛滴水成冰,态度不言自明。 郁燃抓起外套走到门口,没有勇气推门离开,却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回头道: “你的衬衫我洗好了,到时候记得收,湿衣服整夜挂在外面会很脏。” 江鎏跳起来:“我那是真丝的?!” “我手洗的,刚才去上厕所,看见你放在洗手台。”门锁咔哒一声闭合,好似这为这段话落下一个重重的叹息。 半晌过去,江鎏盯着那门也盯了半晌,话语围追堵截郁燃的脚步: “你要多少工资?” 一秒,两秒。 “额……四……千?” 郁燃挤入门缝,像动物园里的病狼崽子隔笼相望,他果然没走! “给你翻一倍。午餐晚餐按照我的口味来,早餐我起不来,所以不用做。我的要求很严,简单来说就是多事。” 郁燃的眼睛框不住眼珠子,把他这辈子卖了,下辈子提前挂预售都不值这个数。 “同意就进来把盘子洗了。”江鎏进房间,不一会便听见厨房的水声。他叹了口气。 涓涓细流般的痛苦匝着江鎏。 郁燃体贴地做完晚饭才离开,月亮和一盏盏的夜灯都在注视雀跃的他—— 郁燃才不会相信“泛泛之交”这种谎话。此次见面不过是探探对方的口风。 就算他不了解江鎏,不了解过去的自己,也能推断出一个作家的心理。 没有任何一个作家,会用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当主角的原型。 那如果参考江鎏做配角呢?更不可能了,他长那么漂亮,极容易抢主角的风头。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等等!郁燃推论一遍,思维的平行线奇迹般相交于一点! 有且仅有一个可能,既符合“泛泛之交”,又使得一位作者的念念不忘合理化。 江鎏,是自己结过梁子的仇人?! 难怪江鎏见到自己那么不客气,原来是心虚,想先发制人。 推论到这里,郁燃心里还真是一股无名火,好在,自己通过一些手段,成功潜入江鎏身边。 手段嘛,其实是刚刚趁着江鎏没在,吃了一口人家的可丽饼,他有信心,甜品店不及自己做的好吃。 刚好给到擅长做美食的郁燃一个契机。 只是没想到工资这么高。 “八千……”郁燃琢磨,“很多事……” “你吃饭没胃口我都让你揍我开胃!” 这属实是一个很窝囊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