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 第1章 掀桌(╯‵□′)╯︵┻━┻ 天蒙蒙亮时分,鸡鸣狗叫,天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腥甜黏腻的气味钻进鼻腔,夹杂着铁锈的味道。晨风夹着寒气,气味因为温度变得更有侵略性。 “啧,真恶心。” 宋青绯抬手弯曲着食指轻抵鼻尖,一双血眸眼底尽是嫌恶。 雨珠下落冲刷尸体,地面上被雨冲刷出大小不一的血色水凼。 眼前缺头少腿的尸体堆叠成山,因为时间流逝尸肉开始破败腐烂,生出蛆虫啃噬腐肉。 “哈啊.....哈....啊......哈.......” 尖锐嘶哑的声音贴在宋青绯耳边叫嚣。 他抬眼扫视尸群,无数黑影在穿梭游荡。 他们以尸肉为土壤,怨气为营养生出了人形,嗓子像是装了一扇二十年没开合过的朽木窗,在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行了,别叫了。” 宋青绯面上无情绪波动,嗓音冷厉,不疾不徐甩出腰间银链。 银链化刃作蛇形在空中游曳。 一双骨骼分明的脚踏开血雾,脚步交替间,带动宋青绯脚镯上挂着的银铃,晃荡出清脆的响声。 不出几道光景,世界再次恢复清明,四周寂静唯有虫鸣鸟叫。 宋青绯收回视线转身挥动翅膀朝去命司飞去。 鬼都的天总是灰黄的,乌云低沉轧上大殿,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今日不同,宋青绯见着了点太阳,想来应该运气会不错。 走到殿外,他抬头望着头顶用上等镏金篆刻得狷狂的“去命”二字。最近日日来这儿,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认真看这块牌匾。 真是名副其实。 这殿内的神使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冷血肃杀,一个比一个阴森可怖,皆斩的是无间恶诡,走的是无头末路。 正啧啧感叹着,殿内几位神使从殿内走出却是一愣,如同见到瘟神一般,匆匆躲避生怕打上照面,嘴里喃喃道:“这杀神怎么又来了。” 便如惊雀般四散跑开。 至于那么吓人嘛?都是杀诡的人,还讲究谁杀的多谁杀的少? 宋青绯撇了撇嘴,扫了几人一眼,这才踏入殿中,直奔伏在案前批阅公文的那人重复着最近每日都说的话:“爷,不干了。” 声音冷淡,但语气坚定。 伏在案前的人轻挑了下眉毛却没有抬头,继续翻阅手中的奏疏。 这是宋青绯这月第十七次踏入去命司,前几百年来他连这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近来却是把这儿的人和物看腻味了。 去命司殿内修得珠光宝气,地面铺设的是精雕玉琢的白玉石砖,紫檀柱上流云纹金光闪闪,殿内几重帷幔随风飘动,烛光昏黄照得殿内影影绰绰,特别是东平帝君的云龙宝座,通体玄玉雕刻,工艺繁复,冬暖夏凉。 真是会心疼自己。 眼前人不动,宋青绯也不动,殿内只有书页摩擦的沙沙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东平帝君此人行事狠戾,手段决绝,却生了张儒雅温厚的脸,不知道的人只道这是个温润内敛的人。 路求岑:“为何?” 不知殿内安静了多久,伏在案前的人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奏疏,抬眼正视宋青绯。 宋青绯垂下眼眸:“我要回去种田。” 路求岑:“?” 路求岑的眼睛生得凌厉,像是把细密的刀,只消多看一眼就能感觉到浓浓的压迫感。 察觉到路求岑的疑惑,宋青绯扯了下嘴角,面上无表情,算是解释道:“杀诡有什么意思,我要回去种田” 宋青绯回想起来某日杀完诡后那个微风徐徐的傍晚。 天边挂着落日晚霞,云朵橙红如画染。晚风吹动掀起一片金色麦浪,空中弥漫着麦壳被阳光暴晒的焦香,三两布衣农夫拿着镰刀俯身割麦子,伴随着交谈嬉笑。 平淡、安宁、平和。 或许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路秋岑上下扫了眼垮着身子懒洋洋地站在面前的宋青绯,面上虽无表情浮动,但是眼神里全然是认真,沉声道:“行吧。” 宋青绯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的伤疤,望向眼前人眼神中略有疑惑。 这人就这样放自己自由? “只是......” 果然。 路求岑话锋一转:“近来有一事还需神使帮忙。等这件事一完,我便放你......” 他又扫了宋青绯一眼:“放你回去。” 宋青绯摸着耳后的伤疤,那里已然完好留下愈合后的柔软瘢痕,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良久才回复道:“何事?” 路求岑用左手撑住下颌,整个人慵懒地躺在宝座上。虽是商量的语句,语气却不容置喙:“近来,不少亡魂失踪,恶诡的数量也增加不少。这些恶诡出现诸多古怪,伤了司内多名神使,此事怕是有阴谋。你是司内最优秀的神使,此事交予你我最为放心。所以还望神使帮本君查明此事,还鬼界清明。” 宋青绯感觉周身血液翻涌,直冲脑顶。 果然这狗东西没安什么好心。 能从他口中说出阴谋二字,看来此事定是凶多吉少。 罢了...... 他垂下了眼眸,盖住自己眼下晦暗不明的情绪,应道:“好。” “呵呵。” 路求岑发出愉悦的笑声,声音低沉听起来心情十分舒爽,一听就是把烫手的山芋扔出去的幸灾乐祸。 随即笑眯眯地挥手示意宋青绯退下:“既然神使同意,那便如此安排下去吧。” 看着路求岑笑得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宋青绯一阵恶寒,当即就想反悔。 自己这是上了艘不能下客的贼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帝君,可否派本使同去?” 正欲转身,一道和煦悦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宋青绯微微侧头往后看。这人面容光洁白皙,轮廓锋利透露着些冷峻。细长的眉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略微上翘,眼神似醉非醉似乎是有很多故事。鼻梁高挺,唇形偏薄但线条流畅。墨发一泻而下带有几分疏狂,一身墨绿锦袍收敛了野性和冷意,整个人看起来淡然矜持。 察觉到宋青绯的目光,这人在他身旁站定,微微垂眸侧目,眉眼含笑地向他作了个自我介绍:“祝槿岳,新晋神使。” 这少年左眼眼眸墨黑似深潭,右眼却翻涌着浓烈的猩红。 宋青绯一怔,倒不是惊讶于男子的异瞳,而是这人周身的气息他竟觉得有些熟悉。 在哪儿见过? 宋青绯想不出,血色的眸子覆上惑色,只跟祝槿岳在殿上大眼瞪小眼。 “咳、咳。” 俩人互相盯着了不知多久,路求岑的咳嗽拉回了俩人的注意力。 没想到半路还有人抢着加入处理烫手山芋的行列,反正都是交予别人处理,多个人也无妨。 路求岑:“如此一来也是极好,有个人陪伴办起事想来也快些。” 没想到路秋岑真让一个新晋神使同自己一道,宋青绯急声言拒:“不行!” 他对这人不甚了解且若是身边带个人,万一这人脑子不好耽误他回去种田怎么办。 路求岑斜扫了下宋青绯,不给宋青绯拒绝的余地:“槿岳能力出众,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这话倒是不假,路求岑对这位少年有些记忆,明明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却大手一指伫立在鬼界万年的九层妖塔,说什么要闯塔做神使。去命司尚未有过普通亡魂做神使的先例,但是为了增加人手,路求岑很不要脸地答应了这个少年的要求。 反正,若是失败了这世间就少一个亡魂。若是成功了,自己则多了位得力助手,何乐而不为呢。 不想再跟两人胡扯,路求岑挥手让俩人滚蛋:“退下吧。” 宋青绯:“.......” 就这样被安排了,宋青绯心底骂声一阵。 狗东西!真是嫌我不够麻烦的,我都不想干了,还给我塞一个新晋神使。 跟我学?学什么?我只会杀诡。 哼,天真,让我带着他?我让他见不着我。 等我悄无声息地把事情全都办完了,早飞到天涯海角去了,我还有闲情雅致去帮一个新晋神使? 他一边往殿外走,一边盘算着该怎么背着这位新晋神使,悄无声息地把此事办完。 转头看着同样跟自己出殿门的祝槿岳,和他走近些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些,虽然之后可能不会再见面,宋青绯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与神使可见过?” 祝槿岳站定望着他,这双异瞳深邃不见底,血色给他蒙上了神秘、危险的野性面纱。 “未曾见过。”没料到宋青绯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祝槿岳挑了挑眉:“大人,这是觉得我这张皮囊入得了眼。所以在同我搭讪?” 说话人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目光灼灼一脸真诚的望着自己,宋青绯怀疑眼前人知不知道这句话带着些调戏的味道。 只是眼前人一幅坦荡无畏的样子,宋青绯觉得今日天气有些炎热,舔了下唇。 没收到回应,祝槿岳又温声询问道:“大人?” 普通的称谓因为尾音上扬变了味道,听得人骨头酥酥麻麻的,宋青绯银发两侧的尖耳攀上了赤色。 深吸了口气,宋青绯正色解释道:“只是觉得神使看起来有些熟悉罢了,想来是之前见过的人中有与神使神似的,如此看来是我认错了,没有其他事那便告辞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见了。 不等祝槿岳回话,宋青绯就挥翅朝凤栖山去,留给祝槿岳一个决绝的背影。 祝槿岳也不恼,眼中的笑意不减,望着宋青绯越来越远的清瘦背影嘴里无声无息地说着几个字:“好久不见。” 第2章 往生曲 槐安城内,蝉鸣聒噪。 “店家,一间客房和这儿的招牌酒菜。” 自从昨天接手了路求岑扔给自己的烂摊子,宋青绯就想马不停蹄的解决掉这事儿,只是昨日被那个新晋神使的事情打断,竟忘了问路求岑这恶诡异象的线索。看来自己还得再回去命司一趟,他忍不住又在心中骂了句狗东西。 “得嘞,郎君准备住上几晚呢?” 客栈老板约莫四十余岁,颈上坠着珠玉项链,面容枯槁,时不时抬手捂嘴咳嗽,像是积疾已久。 眼前的男子年龄看着十七**,一身绯色直襟长袍,衣襟用金丝绣的流云纹,秀发用玉冠束起漏出俊秀纤长的脖颈。面部精巧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墨黑的眉下眼眸如对珠玉,眼型细长却不小,眼尾平滑上翘。睫毛长卷浓密,轻轻煽动带着些妖媚。秀挺的鼻梁底下唇似朱丹一点红,肌肤清透白皙的像是披了一层薄雾。 普通的装束却穿出了勾人的劲,如此惊心动魄的魅惑,眼神却疏离冷清。 宋青绯:“一晚。” 客栈老板在脑中搜罗中对男子的形容词,只找出个妍姿艳质,就被宋青绯冰霜般的眼神冻了个激灵,回过了神。 “好,您先找个座位坐着,我让小二去给您准备好酒好菜。” 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宋青绯扫视了一下这间叫福源的客栈。店内几乎满客,时不时有客人说话的声音但并不吵闹。桌椅陈设看起来陈旧但很打扫的很干净,装饰跟他曾经住过的客栈相比算不上最好,但也算得上古朴,想来是店家认真经营了的。 一个店小二打扮的小厮端上来几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和一壶热酒。 “郎君,您的酒菜来了,您慢慢享用,有什么事叫一声就行。” 这小厮唇若白纸,脸色苍白,比客栈老板看着面色红润些却也是一副病弱样。 瞥见了店小二苍白的脸,宋青绯又重新扫视了一番店内的客人,这客栈里的人竟都面容病弱,不似常人。 他回想起自己进这城中一路上所见之人皆是面容惨白。 心中不由得疑惑,这城中风水不好? 为何这些人看起来都活不久的样子? 宋青绯从筷笼中抽出一双竹筷,把眼前的菜送入口中,一口热酒下肚,再尝一口鱼肉,浓香清甜。 看来自己看眼缘选的这家客栈没选错。 “听说没,昨日死了七人。” 隔壁桌一精瘦男子跟同他吃酒的男子聊起了异闻奇事。 宋青绯夹菜的手一顿:“七人?死这么多?你们这城真的风水不好?” 宋青绯选的座位正对着客栈大门的的朱漆案台,余光下客栈老板记账的手僵住了一瞬。 客栈内的灯光昏黄,打在宋青绯脸上让面容更加柔和,雪白的肌肤覆上暖色,又穿着一身红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位面若敷粉的女子。 没想到有人在自己耳边突然说了句话,男子吓了一跳,在板凳上一扥。 “这位姑...” 宋青绯转眼看他,分明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男子又仔细看了一眼,言道:“对啊郎君,城里的人现在都害怕得紧。” 宋青绯肯定:“死这么多人,确实该害怕。” 见宋青绯搭话,男子又继续说道,:“而且这些人都死得古怪。” 宋青绯有些好奇:“古怪?” 男子:“这些人虽说是死了但又没完全死,要说没死却又跟死了无虞。” 宋青绯:“这是什么死法?” 男子左右扫了眼周围的人,身体往宋青绯的方向前倾,故意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般: “这七人都是在前夜同往常一般睡去,却在第二日死活醒不过来。无论谁来叫都不管用,连拳打脚踢也不好使,永远一幅安宁的样子,呼吸也如睡去的人一般,你说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宋青绯垂下眼眸,墨黑的眸子闪过不易察觉的猩红:“有趣。” 看来这个看似平和的城镇,底下藏着暗涌。 “有趣?疯子。” 男子见宋青绯并未表现出一丝恐惧,甚至有些许的兴奋。他暗骂了声,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转头跟身旁人吹起了牛皮。 “小二,带我到厢房,顺便多准备些火烛来。” 酒足饭饱后一阵疲倦袭来,不知为何,自从踏入这城中宋青绯就觉得自己异常的疲倦。 招呼来店小二,小二把宋青绯引到二楼拐角处一间厢房内,却在房前驻足没有离开。 他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想来郎君也听到了我们城中近来不是很安宁,若是郎君半夜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不用管它,继续休息便可。郎君吩咐的火烛也为您点上了。” 这城还真是怪事扎堆,宋青绯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歪头问道:“什么奇怪的声音?” 店小二嘿嘿一笑,扣了扣头:“倒也不是什么怪声,就是城中有一疯子,每日在大家熟睡时出来敲木头,扰得大家睡不安宁噩梦不断。你说那疯子敲什么不好,还要敲一晚上,真是够讨嫌的。而且这疯子跑得那叫一个快,过去有人说要去围堵那疯子,但是追过去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想管了。” 噩梦、怪声、病弱的面容。 宋青绯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想,颔首跟店小二表示了感谢进了房:“多谢提醒。” 古色古香的摆设。房间不大,只一张木床、一个衣柜和一张靠窗的桌子。雕花的窗户半敞着,微风从外头吹进来,有些凉意。自己向小二多要了些火烛,烛光晃动照亮房内每一处。里头飘着熏香,应当是安神所用。 他在房内转了一圈,走到窗台边坐下,给自己倒了碗茶水,边喝边向窗外查探。 圆月高悬头顶,才酉正时分时大半住户就紧闭大门歇息下了。街旁摊贩全都将货物收齐归家。街道上寥寥几人和几家客栈亮着灯,偶尔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等到戌初,剩下的客栈客人稀稀落落走出,也闭店休息了。整座城被黑暗盖住,陷入寂静,只有路边草丛中偶有虫鸣。 这些人似乎歇得早了些。 手中的茶早已喝完,宋青绯把茶杯放在手中把玩,看得专注。没注意到一道黑影溜进了房门。 夜色深沉,看起来没什么怪异之处。宋青绯放下茶杯起身,未料想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挺直的鼻头一阵刺痛,鼻腔内传来淡淡的橡苔味,温热的体温烘焙得这气味温暖舒适。 这熟悉的气味。 “祝槿岳?” 宋青绯吃痛地捂住鼻子,猛地推开跟前的胸膛,眼前人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身材也较之自己要结实许多。 眼前人勾唇睨着他,异瞳给他勾勒出野性的味道:“大人,第二次见面就投怀送抱,不太好吧。” 宋青绯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只觉怒从心起,忍不住喝道:“你大半夜在这儿是想吓死谁,滚出去。” 这人说话一向这样吗? 再抬眼,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副坦荡无畏的样子,这人极其认真的望着自己,眨巴眨巴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睛里像是盈着水,眼神里全然是真诚,好似真的是在控诉自己。 宋青绯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本欲喝退眼前人的话都失了些气势:“出去。” 沙哑的声音带着愠怒,传到祝槿岳耳中,他笑得更灿烂了。 本以为祝槿岳会知趣走开,不曾想这赖皮褪去鞋袜,直奔床榻,撑着头侧躺着,衣襟敞开漏出内里因常年锻炼显得精悍、肌理分明的肌肤,薄唇微张吐出了个让人想要吐血的字: “不。” 宋青绯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如雨后春笋一般突突突冒了出来。 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破罐子破摔般,走到塌前也褪去鞋袜和外衣只剩一件薄薄的罩衣。 夏日炎热,里衣自然是选得轻薄的好,从祝槿岳这边依稀能见到些若隐若现的清瘦躯体。 见宋青绯动作,祝槿岳喉结滑动,声音听着有些发紧:“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 把外衣扔到衣架上,宋青绯坐上床榻把祝槿岳往里挤,顺势一躺,合上了眼。 干什么?我的床当然是我睡。 祝槿岳想睡那就一起睡得了,自己虽不喜与旁人接触,但是长得好看点的能忍,反正两男子一起睡也没什么奇怪的。 正好他有些累了,懒得应付祝槿岳。 耳边只有温热的呼吸,他感觉祝槿岳的呼吸乱了一阵随即恢复平和,一床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 等宋青绯睁眼,祝槿岳已经坐到了自己对面,悠闲地喝着茶水,眼下是波澜不惊。 见宋青绯盯着自己,祝槿岳温声说道:“睡吧,晚上有动静会叫你。” 假正经,宋青绯白了祝槿岳一眼,就像刚刚爬床的不是自己似的。 身体的疲惫和房间内若有似无的橡苔香,他感觉自己眼皮上挂了铅,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呼吸变得均匀,竟真的睡了过去。 祝槿岳把手支在椅边,背靠着圈椅,背后的竹藤椅子有些硬,但此刻自己的心是软的。他控制不住眼神,近乎痴迷的望着在床榻上平稳入睡的人。 眼前的人面若明月,墨黑的眉舒展开,鼻梁高挺,唇若丹砂,均匀地呼吸带动着长翘的睫毛煽动,全然没有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乖巧的蜷在被中。 微风从窗缝中钻进来掀起他的碎发,轻轻挠动着他的心。 他望着眼前的明月,又看向窗外的明月,明月皎洁高挂,可爱、可敬、可人。 今晚夜色真美。 第3章 往生曲 月光倾斜到窗台透过窗帘落到厢房的地板上,星星点点、影影绰绰。 宋青绯再睁开眼,窗外依旧是墨色。 他侧头望向祝槿岳,他右手撑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眉目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出声询问:“没睡?” 这人就这样一直望着自己?一夜不睡,年轻气盛? 祝槿岳自持是个十分有定力的人,在宋青绯睡着之后他也无知觉地入睡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自己不断挣扎陷入混沌中,为了强迫自己醒来,他咬破了舌尖,强撑着坐了一晚。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哑,带着疲惫:“睡了,只是做了个噩梦,之后便睡不着了。” 宋青绯:“是吗?” 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噩梦不断,被恶诡追了半宿,醒来自己的身体就像被打了好几拳一样酸痛。幸得他意志力够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直与脑中的意识作斗争,挣扎了许久才醒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宋青绯轻轻撩动眼睫,嗓音因为刚刚睡醒有些嘶哑,带着些慵懒缱绻:“察觉到了吗?” “什么?”,祝槿岳指尖溢出灵力探寻,闭眼感受周边的气息。 古怪?何处古怪? 等灵力聚集到一处,他慕地睁开双眼,眼底划过一丝寒气,望向窗外。一轮硕大的圆月在空中隐约透露着不易察觉的血色。 宋青绯同样也紧盯着外头的月亮:“我不易入睡,这城似乎会让人更加容易感到疲倦。再加上这整座城内百姓都面若白纸,应当是被东西吸去了精气。能让做到这些的,也只能是那个了。” 不等宋青绯继续说下去,祝槿岳沉声说道:“魇祟......” 古书记载“柩有魇祟,夜叩椁声”。 魇祟常寄生于棺椁、枯井等低等邪物中,奸猾狡诈善化形。虽攻击力不高,却也能杀人。 魇祟杀人有两法。 一是造魇,通过噩梦吸食生人精-气。二是造梦,魇祟将梦主困于梦魇之中让其无法清醒,虽未杀人也同杀人无差。这法看着精妙,同样杀人于无形。 想来,这也是为何昨夜客栈中说起那七人的死状诡异非常的原因。 魇祟低等,却最是难缠,善无知觉中将人拉入梦境之中。自己跟祝槿岳说不定在何时便入了那魇祟编织的梦中。 自己从来都是见诡就杀,跟诡周旋这还是头一次。 思及此,为了搞清楚两人现在处于什么状况,他问道:“你可有进这城中的记忆?” 宋青绯从进城那一刻起记忆便开始变得模糊,从醒来那一刻起,自己对于是如何进的城、昨夜见了谁、和谁有过交谈、发生过何事都只剩零星的印象,若不是祝槿岳在眼前,他可能会把自己遇见祝槿岳的事情也一同忘记。 “......” 祝槿岳搜寻了自己脑中的记忆,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有一些片段。” 突然祝槿岳脑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补充道:“白雾。” 宋青绯疑惑:“雾?” 祝:“我记得我来时这城中弥漫着大雾,把整座城给拢住了,其他想不起了。” 宋青绯垂下眼眸,长睫盖住了眼下的情绪,像是自说自话般:“我来时虽是傍晚,可这城与寻常城镇并无差别,哪来的雾?” 眼前的一切都不能信,自己同祝槿岳到底有没有入梦,若是入了梦,何时入的梦,亦或是一直都在梦中,都无从判断。 祝槿岳和宋青绯对视,两人的眼中都浮动着复杂的情绪,陷入了思考。 倏而,厢房外一声声重物叩击的闷声有节奏地响起,似是在撞着什么木质的东西: “笃......笃......笃......” 闷响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敲到人的灵魂深处。 宋青绯走到窗前,压低声音缓慢说道:“来了。” 既不知现在是何状况,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祝槿岳跟宋青绯注视着窗外。 血色变浓,月光倾斜而下,整座城泛着诡异的红光把城包裹着。城内的住房都大门紧闭,像是襁褓中的婴儿般酣然入睡。 一阵大风袭来,吹得客栈上头挂着的红灯笼不住摇摆,落叶滑落到地面上。一道沧桑的女声用俚语喃喃唱着童谣,绵软的调子用沙哑厚重的声音唱出来。 “笃笃笃,跳弄堂。 阿婆笑,装糖糖。 荷尖尖,遮脸庞。 追日落,月亮胖。 蟹壳黄,脆又亮。 吃好夜饭乘风凉,数数星,困梦长。” 只见一个佝偻老妪拎着个兔子花灯从街头走来,整个人因岁月流逝如同枯木朽株。因为魂元不稳,矮小的身影一步一动中牵动着肉-体里的魂元,似乎是快要被撞出来般晃出了重影。 花灯内幽蓝跃动的光照着老妪面如死灰的脸,脸上沟壑纵横,眼皮褶皱耷拉盖住一半混浊发白的眼珠,脖颈右侧有一个约莫半尺的豁口,上下皮肉翻起漏出里头的红肉,嘴角一直上扬着。 这老妪拎着花灯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神只望着前方,似是早就习惯这条走过万千次的路。她每到一处人家便站定,枯枝般的手指一勾,几条长短不一的红线在苍老指间翻飞,走到一半时手上已经有了一大捆红绳。 果然这城中的人都被吸食-精-气了,看城中的人面色苍白的程度,应是被吸□□-气已有段时日。 只是吸那么多精-气作何?每个人这精-气还吸得这么平均?逮着一个人吸完岂不是更省事些? 宋青绯看着下面踩着碎步的人摩挲着下巴思考着。 这魇祟吸食这么多精-气魂元还不稳定,看来这魇祟的目的不是杀人,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宋青绯对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在福源客栈的下站定的诡却猛然一抬头,撞进了宋青绯的视线。 那双浑浊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耷拉一半的眼皮盖不住的阴冷。 苍老、冰冷。 行尸走肉般,却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宋青绯周围的空气停住了一瞬,周身凉意骤起,像是坠入了冰窟,头皮像是在被数万只蚂蚁啃食。 被...... 发现了吗? 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出于本能,宋青绯一把拉住站在窗台正中间的祝槿岳往自己身边一带。 “别出声。” 身后滚烫的鼻息和胸膛在自己身后散发着不可忽视的温度,他只要转身就能跟祝槿岳的鼻尖碰上。 只是现在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贴着墙面挪动着,直到视线内能看清那老妪的动向。只见那老妪黑着个脸已然腾飞在半空中飞身往楼上来了。 饶是手起刀落,斩杀过无数恶诡的宋青绯也是心中一紧。 这个过程只过了几秒,宋青绯根本来不及思考。 “我去。” 宋青绯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容纳得下两个男子。心中一横拉着祝槿岳一轱辘就往床上一躺,还不忘把被褥摊开盖在两人身上。 “我....” 祝槿岳似乎有话要说,宋青绯捏了下他的手腕,不给他发言的机会,低声命令道: “闭嘴,把眼睛闭上。” 他现在没功夫跟他对话。 看着宋青绯因为紧张脸色冷得像冰霜的样子,祝槿岳乖顺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俩没有脱鞋,不知道那魇祟会不会发现。只是感受到手腕处温凉的手,他勾了下唇。 这个问题可以暂时忽略。 下一秒厢房内传来“咚”一声,是有人踩在了木地板上发出的闷响,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在并不空旷的房内敲出回响。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闭上双眼的宋青绯只觉五感比平日更加灵敏,房内的一举一动都能了然于心。 忽地一片阴影出现在眼前从浅色慢慢变得墨黑,腥甜黏腻的铁锈味避无可避地钻进了鼻腔,那老妪几乎贴着他的脸。 他努力维持平缓的呼吸,捏着祝槿岳的手收缩,手心微微冒出薄汗。 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无法掌控全局的失控感,宋青绯心中杀意骤起。 受不了了,先杀了再说。 只是杀意化成的洪水猛兽被一双温热的手顺平了毛,宋青绯感受到祝槿岳在自己手上一下一下安抚性的拍了拍,掌心的温度在冰凉的手背上触碰,心中竟平静了下来。 自己确实冲动了些,现下是何状况还没完全摸清楚,贸然行动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等眼前的阴影在自己脸周晃了一圈后恢复光亮,房间内腐烂的气味也消散不再,宋青绯把手从祝槿岳掌中抽开,动作有些急躁,他一把掀开被子准备跟上。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腕几乎是甩得丢开自己,祝槿岳觉得自己像是被有情郎抛弃了的怨夫一般,心中一空。 而此刻的宋青绯全然未察觉背后这人的心路历程变化。 他踩在窗台边,作势要飞身下去,床上另外一人却没动,又走到床边。 “走啊,愣着干什么?” 宋青绯转头望着祝槿岳,他墨发披散到胸前有些散乱,堪堪坐在床前,清透的眸子覆上郁色,眼眶内盈着泪。 这是什么缘由?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你...你...你...为何哭?” 宋青绯慌张后退,直到双手抵到窗台。 没有得到回应。 “啪” 豆大的泪珠砸在被褥上,洇开一小团水渍,祝槿岳语气悲凉哑声道:“大人,不是不愿我跟着吗?此行本该你我一起,你却独自一人来了这边,大人何不是嫌弃我?” 说罢更是小声抽啜泣了起来,整个人看着委屈至极。 宋青绯脑中叫“怎么办”的情绪小人在记忆里不断翻找着同祝槿岳相处的情形。 他发誓来这里绝对是个偶然。 对于嫌弃他这件事,自己总是独来独往,突然身边来了个人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望着祝槿岳眼角泛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从未应对过如此情形,他有些手足无措,连语气也软上了几分:“我没有嫌弃你,你....你....挺好的。” 为了安抚眼前人的情绪,宋青绯说话磕磕巴巴,不太熟练地说着安慰的话。 祝槿岳眼眸倏而明亮起来,说话还带着呜咽声,声音里却隐隐带着些循循善诱,似乎在悄无声息成就某件事情:“既是如此,那大人可否往后都同意我与大人在一起?” 祝槿岳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宋青绯的眼睛充满了渴求。 宋青绯看着那双因为有求于人熠熠生辉的眼睛,只觉得喉头一哽,说不出拒绝的话,被眼前的光景迷昏了头,妥协道:“嗯。” 祝槿岳眼睛盈着泪,眼睛睁大了些:“什么时候都可以在一起吗?” 宋青绯有些懵,什么时候是什么意思,他和祝槿岳能一起的事不就是查恶诡的事,难道自己说的不清楚? 宋青绯点头:“嗯。” 得到了许诺,呜咽声立即止住了。 祝槿岳飞速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宋青绯身旁,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仿佛刚刚撒泼打滚的人不是自己。 宋青绯只觉得太阳穴在狠狠跳动带动着脑仁,这人情绪翻转的也太快了,心中有个不合时宜的猜想冒了出来。 这狗东西不会是因为想要以后都跟着自己所以才哭唧唧的吧。 不敢细想,他望着祝槿岳的眼神带着些惊恐,赶忙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了脑内。 其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没有拒绝他。 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 许是他能够在这么庞大的地域中搜寻到他,脑子还算不错。 许是他能够悄无声息地摸进自己的厢房,武力应该也不错。 许是在他身边自己能够莫名的感到安心,放在身边或许能当个安神香? 许是...... 说不出说不出。 第4章 往生曲 经过祝槿岳这一遭,本来俩人可以摸到那魇祟的衣角,现下福源客栈外却是早已空无一人,宋青绯又觉得心中的无名火燃了起来,捏起了拳头。 转头看到祝槿岳眼睛左瞟右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无辜地看着他,宋青绯无力地张开手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先下去查探一番再说。 宋青绯语气透着无奈:“走吧。” 便与祝槿岳飞身下地。 黑暗。 无尽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未知的恐惧在暗色中放大了数倍。 本该踏到坚硬的地面,宋青绯和祝槿岳却陷入了沼泽般的漩涡,在不断的下坠,被黑暗吞噬。 宋青绯不喜欢黑,甚至害怕黑。在黑暗里他只觉自己浑身的不安都被调动了起来,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因为不断下坠,四肢跟大脑的链接断开来,身体不住地摇摆,小腹一阵发紧,如同被抛在空中的破布娃娃任人摆布。 他好想抓住个什么,什么都好,只要有个依靠。 他伸出五指在黑暗中乱抓了几下,脑袋开始变得沉重,忘记了呼吸。 迷迷糊糊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自己,紧接着是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怀抱与自己面对面相贴:“别怕,抓紧我。” 渐渐地,眼前的黑跟蓝色开始接轨,直到黑全然被蓝替代。 成捆的稻草尖刺穿破外裤带来阵阵瘙痒,鼻腔被灌满浓烈的干草气息,那是陈年麦秆在阳光下曝晒独有的焦香,臀下是柔软的触感。 宋青绯心中大惊,自己好死不死骑在了祝槿岳的腰上。更可怕的是,刚刚在黑暗中下落的时候为了把握住平衡,他死死扣住了祝槿岳的双手没有松开。导致现在他面朝着祝槿岳,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的,把他擒在了草垛上。 宋青绯坐直身子咽了咽口水,这糟糕的姿势。 身下人的墨发与稻草相融,有些碎屑落在了他头顶上,但一点也不影响身下人的俊脸,反而在野性之中增添了几分破碎感,祝槿岳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雾蒙蒙地望着宋青绯。 “松了吧,手腕怪疼的。要是大人想要一直骑着,陆某也不是不行。” 骚话声声字字传到宋青绯耳内,祝槿岳的声音如琴弦般扫到宋青绯的心弦。低沉的声音因为刻意咬着字音,变得稠哑。 他不敢把眼前人跟前面哭唧唧的人联系起来,猛地起身弹出了几米外,开始四处张望假装在看周围的环境,面色恢复平常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如果能忽略掉脸上的绯色的话。 “呵呵。” 祝槿岳看着几米开外的宋青绯,手忙脚乱的样子,低笑出了声。 “是槐安城。” 宋青绯看着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昨日见到的无二,只是有几处陈设不同。 “是,但又不是。” 能跌进某个幻境之中,想来他和祝槿岳这是入梦了,眼前的幻境都是槐安城内的景象,想来也不是自己和祝槿岳的梦,那梦主是谁? 收回眼神,宋青绯道:“进去找找福源客栈。” 他回想起那魇祟先前在街上走动的样子,她似乎对福源客栈有些在意。 宋青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福源客栈,只是这客栈却换了个名字,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梦归客栈。 “走走走走走,我给够你工钱了。你这老婆子,你看着这满街作坊有谁愿意收你,我能收你已是大发慈悲,你看看你洗的什么碗,给我磕的东一个缺口西一个缺口的,只给你这些钱是因为扣掉了我的损失,没让你赔钱就已经很不错了,滚吧!” 客栈外来了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从满是补丁的背影上望去,瘦弱小小的背因为洗碗久坐弓了下去,像个小山丘,整个人颤巍巍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那店家一身锦衣华服,穿得整整齐齐人模狗样,站在客栈台阶上,用看路过野狗般的眼神睥睨着她。 “店家您就行行好,我洗完后认真仔细检查过的,并无缺口,我孙儿还等着我给他买药,您可不可以把工钱补齐给我。” 沧桑的声音带着祈求,因为着急声音不住的颤抖。 “......” “您就行行好。” 那妇人见客栈老板态度未有松动,晃动着瘦瘪的手去扯客栈老板的衣角。 客栈老板赶忙收手后退一步,嫌弃的望着妇人,抬脚作势要去踢那老妇。 宋青绯见状坐不住,挥手在袖子下挥出光刃,被祝槿岳拦下。 “这狗畜生。” “不可妄动,魇祟梦中不可轻易改动故事发展,否则噩梦坍塌,我们都出不去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频频看向老妇人,嘴里嘀咕着什么,却无人出手相助。 “嗯...哼...” 痛苦的呻吟传来,那老妇躺在地上,弓起身来缓解腹部的疼痛,地上的灰土蹭在了脸上衣物上。 那双眼睛因为岁月流逝,眼皮出现褶皱,耷拉着盖住一半眼睛。 与祝槿岳对视一眼,宋青绯:“是她。” 那双眼不似在福源客栈下那么的冰冷,混沌,看着有了些生气,还带着没有讨回工钱悲伤的余韵。 只见她双手支撑着地面,双手因疼痛颤抖着,良久才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宋青绯和祝槿岳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却像没有发现两人般,颤巍巍地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望着前人离去的背影,宋青绯拔腿就走.“跟上看看。” 祝:“嗯。” 二人跟在老妪身后,走了许久。身边的景物从街道的房屋转换到荒郊野岭的杂草树木,妇人才停住脚步。 眼前的破庙,古墙斑驳的不成样子,瓦楞台阶上长了不少青苔,还有些不知名的杂草在庙内疯长。 见那老妪进了庙中,为了不惊扰她,宋青绯和祝槿岳飞身进庙。在庙中央的挑了棵枝叶茂密的古树躲藏起来。 宋青绯看着俩人蹲在树干上,努力把自己藏在树叶后的样子,活像两只在家门外偷听别人八卦的麻雀,属实有些搞笑。 祝槿岳察觉到他的眼光,转头给宋青绯展示了一个不符合他气质的灿烂无比的笑,唇角边漏出个梨涡。 宋青绯收回了视线。 就不该看他。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庙内传出带着欣喜:“是奶奶回来了吗?” 是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孩,眼睛生得明亮,圆溜溜的直转悠,因为感到欣喜眯成了条缝,漏出两排光洁的小米牙,精气神看着不错,只是看着消瘦,面容因长期营养不良有些发黄,正跪坐在床上往窗外张望。 “嗯,奶奶回来啦,孙儿今天有没有乖乖喝药呀。” 那老妪走到窗前捏了把那小儿的脸颊肉,声音里满是慈祥。 又绕过窗户,走到床前如珍宝般抚摸着那小儿的脸庞,轻柔的,慈爱的。 这床虽说是个床,但也算不上,只是几捆稻草,再铺了层破布就当成了一张床的样子。 “乖孙儿”,那老妪一下一下抚摸着孙儿柔软的发丝,身体也随着手上的动作摇摆着:“告诉奶奶你还疼不疼呀。” “不疼啦!” 小儿抱住了妇人的腰,在她的肩颈处蹭了蹭。 他的身体很疼,但是奶奶很爱他,所以他心里不疼。 “.......” 那老妪沉默了,从宋青绯这个方向看隐约能看见小儿后颈处隐青肿的伤痕,一处又一处斑驳,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看得人一阵心惊。 宋青绯心中一沉,如此年岁的小儿到底遭受了些什么。 难道他和祝槿岳进的是那魇祟的梦? 若是魇祟的梦,怕是更不易清醒过来,得赶紧找个突破口从这儿出去。 “啪” 一颗石子敲到了墙上,想来是要打床上那人,未曾想没打中,到是敲回了宋青绯的注意力。 紧接着是三四个,五六个,再是七八个,一群石子胡乱飞舞,总有一颗是能打到皮肉上。 “痨病鬼哈哈哈哈哈。” 嗤笑声在庙外传出,本就空旷的寺庙让声音都格外的清晰,听着刺耳。 “你们都给我滚!” 只见那老妪眼睑裂开,愤怒涌到喉头,却是有气无力:“滚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人群脚步杂乱,像是在做什么抓人游戏,被抓到就四散跑开,是少儿才有的脆声。 宋青绯在一旁看得气血翻涌,从这个角度虽看不清那几个小孩儿模样,但就想冲过去逮住那么一两个揍上一顿,却感觉整个人天地旋转。 周边的景象像是变成了装裱好的一副画,被一双手拧紧了一般,从中心向外蔓延旋转。 再睁眼,眼下变成了波澜起伏的汹涌火海。 先前那座寺庙陷入了深红色的漩涡之中,火苗从寺庙偏殿沿着朽木和破旧的帷幔蔓延,火苗与火苗间连接又四散开,慢慢燃到正殿,再到古墙,再到被火舌完全吞噬。 烈火灼热,却没有波及到宋青绯和祝槿岳。 宋青绯望着树下绵延的惨状,看来这魇祟造的梦也同寻常梦境一般会不断切换场景。 大火燃烧木头发出噼啪声中,夹杂着一老妪的呜咽声。 “呜呜呜呜.....” 那老妪在庙外哭得泣不成声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手里拿了一个破木桶不断在泼水,企图在火海中打开一个缺口。 “孙...儿...”,她的嗓音嘶哑着被震惊和绝望堵住发不出声音。 手里泼水的动作不止,但终归是无济于事,老妪瘫坐在庙外望着烧得旺盛的火苗,汗水和碳灰交融,浑浊的液体顺着脸颊一路下滑又被高温烤炙直接干涸,周而复始,她似乎感受不到身边滚烫的温度,也忘了哭,只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破庙。 等火光渐小,那老妪才手脚并用着跌跌撞撞地进去找着什么,嘴上不自觉地念叨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摸索着,在一片焦黑中,看见一蜷缩在一起人形模样的东西。 终于是找到了。 只是那小儿现在口张眼裂说不出话,眼球突出满脸惊恐,一张手作爪状往前伸,身上焦黑没有完好之处,身旁残留着一小段未烧尽的缧绁,全然没有活人模样。 这情形,分明是被人绑着活活烧死的。 那老妪哑着嗓子咿咿呀呀发出呢喃:“我的...乖...宝...” 她不断用那双枯槁的手抚摸着小儿的脸颊,又抚摸到手指,一遍又一遍,止不住地颤抖着,沿着烧焦的纹路,像是在感受着刚刚那小儿的痛楚。 人死要瞑目,只见她用手掌捂住小儿的眼睑,可是烧死的尸体怎会闭眼,她就这样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 刚开始那老妪还耐心的:“乖孙儿,我们闭眼啊。” 到后来的恐慌无力:“为何闭不上,为何闭不上!” 巨大的悲伤裹挟着妇人,疲累向她砸过来,那老妪抱住小儿瘦小的躯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摇晃着身体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声音凄怆,苍凉。 宋青绯在树上望着这情形,心情像堆了块石头有些发堵。 又一阵天旋地转。 身体的失重和景象的快速旋转变化让人一阵恶心。 宋青绯讨厌这种感觉,出手抓住了祝槿岳的手腕,在即将陷入黑暗前,晃眼间看到了立在正殿间的鎏金佛像,佛像因高温灼烧导致金漆融化,低垂的眉目下两道蜿蜒似两道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