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和忍者少年》 第1章 神明 对于人类,我是怀着天然的恐惧意味的。 我曾经看过一句话,由于看过的书太多,这句话来源于那里也已经无从考据了,不过这句话本身却被我一直奉为圭臬。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这句话便可以很好地说明我对人类恐惧的原因。由于对人类知之甚少,哪怕自己有着人类的身份,但依旧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如同是混进了狼群中的羔羊,只不过这只羔羊还很像那么回事地披了一层它本身都厌恶透顶的狼皮。 这只羔羊每天惴惴不安地活着,拙劣地模仿着狼群之间的相处之道。何时该笑,何时该哭,什么样的情景就该说什么样的话,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偶遇和稀疏平常的用餐,其中都大有着让人心照不宣的门道。 这种无知,倒不是说我对人情世故无甚了解,而是说……我无法明晰他们是如何罔顾自尊、道德、敏感、本性等的存在,而做出一系列令人难以忍受得几近痉挛的行为。 在年幼的时候,我曾亲眼见到我的舅舅到我家来寻求一些经济上的援助。 吃饭时半点声音也无的饭桌上,舅舅突兀开口说话时的声音不亚于平地惊雷。 舅舅清瘦的脸上对着父亲露出了讨好的神色,老鼠一样狭窄的眼睛因为面部肌肉的蠕动而扭曲出了堪称可笑的模样。 他还在说话,先是高高在上地大谈特谈日本国民的政治民生问题,而后又用哀叹般的语调自述自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因为不得已而面临的困境。 末了,又恰到好处地对我的父亲进行了一番称赞。 情到深处,我真怀疑他那张脸上会演变出一副涕肆横流的画面。 仅仅只是合理怀疑着,我就感觉脊背处有一股让人颤栗的冷意在不断向上攀爬,若不是被从小就灌到身体里的礼仪禁锢着,我怕是早已逃离这个荒唐可笑的场面。 父亲的手腕搁到了桌面,勺子被安静地放置在了雪白的瓷盘里。他向来如磐石般冷硬的嘴角不明显地下沉了一下,眉眼间恼怒的情绪一闪而逝,他讨厌有人擅自破坏用餐的规矩。 我家虽说是住在乡下,但是父亲这一方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富商,家里的仆从连同规矩一起都一应俱全。 只不过说是富商,在血脉上追溯而去,也只是身份卑微的平民。为了摆脱血脉上的困扰,父亲花了大价钱娶了母亲这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女性。 父亲一方面看不起贵族那套强撑着脸面的虚伪矫饰,一方面又方方面面地对贵族那一套进行模仿。 如今但凡有人诚心想要得到我父亲的帮助,莫不声情并茂地夸赞一番我父亲的贵族风度。 当然,风度这种东西只是做面子的,看不到回报的话,父亲是决计不会为了这三言两语而支付实际性的好处。 就如现在,父亲义正词严地对舅舅进行了训诫,什么莫要好高骛远啊,什么无论是贵族男子还是平民百姓都需要一份踏踏实实的工作啦,等舅舅讨好似地同意了父亲的看法后,父亲就开始对当下社会屡见不鲜的借钱风气做了大肆批判。 简直丢死人了! 连我这种与之无关的人都为舅舅此刻的境况而羞耻不已,舅舅怎能够在父亲那样严厉的言辞后继续装疯卖傻,持之以恒地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做出看台上小丑的行径。 按理说舅舅也是一个血脉纯粹的贵族,但在这个资本盛行的时代里,旧日的贵族早已没落。对于绝大多数贵族而言,为了金钱而折腰这种事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可耻,至少没有穿着一件缝补过的衣服可耻。 如果要我舔着脸向别人要钱的话,我宁愿死了算了。 到后来,我们几个孩子都用餐完毕,一时间坐在原位不知如何是好时,端坐着的母亲才开口用她小鸟似的声音化解了餐桌上尴尬。 几个孩子不必被禁锢在原位,父亲也不必从自己包里掏钱,舅舅亦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钱财。 母亲将自己的私房钱挪了一部分给舅舅。 这是我在舅舅离开时自己看出来的。 父亲的冷漠,母亲那看似无可奈何的纵容,还有舅舅上门讨钱时的从容自得,都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门学问。 当然,这只是一个数桩无解之谜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诸如此类之事实在是不胜枚举。 譬如同母亲出门时遇见熟人,母亲和另一位夫人笑语盈盈地说着贴己话,转过身就可以面露不屑,说着那位夫人在德行上的亏损,言语间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怜悯意味。 在这方面我是佩服母亲的,同样是说着别人的坏话,其他人说出来总有些乡下市井的粗俗感,由母亲说出来的话,这话就立马裹上了一层贵族式华美的外衣,乍看之下倒是颇能将一些人给唬住。 两个姐姐对学校课程草草敷衍,倒是对于绣花家务这方面的知识极尽重视。对她们来说,女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找一个可靠的丈夫,所谓学历只是妆点门面的修饰,学会做一个优秀的妻子才是她们生活的重中之重。 她们对我不坏,只是每当她们谈及幸福和未来时,我就整个人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就消失在原地。 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但哪怕我对她们头头是道讲出来的言语冥思苦想,我也实在不能参透她们所说的幸福。 发现这一点后,我虽然眷恋她们温暖柔软的怀抱,却也实在害怕与之交谈。 不懂幸福是何物的人是没办法变得幸福的吧!我这样想着,便觉得我和对幸福有着明确定义的姐姐们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是一个无法变得幸福的人。 除了两个姐姐外,我还有一个兄长。 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除了每日例行的用餐时间外,我和兄长相处的时间简直是少得可怜。 兄长对于他的姐妹们都刻意表现出一种爱护尊重的态度,在某一次生日时,他送了我一个时下女孩子间流行的人偶娃娃,色彩斑斓浓烈,造型美观大方。 我没有讨厌的颜色,但我却讨厌各种颜色一股脑地汇聚在同一件物品上,哪怕那些颜色叠堆得多么巧妙恰当。 我们是一家人,但我们送礼物时也只会考虑些面子工程,说些得体又客套的官方用语,虽说不会出什么差错,其间的无趣真令我深恶痛绝。 口中对兄长说着感激的话语时,我回忆起了偶然间跳到我家院子里的□□,浑身丑陋的疙瘩,嘴里发出的叫声也是让人恨不得把这只□□远远撵走的难听。 太讨厌了,讨厌送我礼物的兄长,他不送多好,这样的话我也不必勉强自己说着口是心非的奉承话了。 我一面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在心里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自我批判。 我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地埋怨送我礼物的兄长呢? 我难道不该满怀感激的收下这份价格并不便宜的娃娃吗? 我大可坦然在生日前就告诉大家我喜欢什么样的礼物,自己一言不发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就没资格责备其他人把自己给忽视了。 于是每一年我都从兄长手里收到了各种我其实并不喜欢礼物,那些礼物被我极其妥善地放在我卧室的柜子里,占据着我柜子的一角。 每每看见,我就心生厌倦,想着如果它们能够消失就好了,而结果却是越积越多,不仅仅是兄长的礼物,不喜欢的还包括家里其他人送的礼物。 总之,我恐惧着和他人相处,又厌恶着和他人格格不入的自己。 心里时时涌现出莫名的悲伤,想要捂着脸哭泣,如同蜷伏在角落里的阴影一般逃避着和他人相处。 好在家里人相处淡漠,哪怕是和女仆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血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于是我也不必诚惶诚恐地担心家里人发现我的异处,并且对此发出让人难以承受的指责。 我原本是以为着我会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完这让我厌弃的人生,没想到的是向来对神明此类敬谢不敏的我也会在某一天听见神明的声音。 ——好奇怪? 这声音听起来并不稚嫩,却天然带着一种独属于孩童的懵懂无知,像是初辰的阳光混杂着悬浮的雾气,晦暗不明中流淌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光辉。 我可以确信这个声音并非是从我周围发出的,不大的房间里照旧只有我一人,我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摆放着的是最新出版的杂志,翻开其中一页,是我小学毕业时的作文。 真是可恶啊,老师未经我的允许便私自将我的毕业作文拿去投稿,那页后方还有比我作文还要多几千字的洋洋洒洒的评论。 不过写了些毫无意义的词句,却被人给予了猛烈的夸赞,穿上了皇帝的新衣时的感觉也不外如是吧! 自己拙劣的作品被他人拿出来评头论足,好想哭泣,再也不想写这种东西了! 这和哗众取宠又有什么区别呢! 思绪乱七八糟地拐了一个弯后又扯了回来,我本来是不相信神明一类的存在的,但当神明的声音在脑海里乍现时,我倒也不会惊慌失措到没了分寸。 我发现了,连和人类都能够一起生活那么久了,难道这道声音会比人类更加难以理解吗? ——有什么奇怪的? 我在心里对这个声音发出反问,原本对大多数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我在这个时候反倒多了几分好奇。 ——唔,你好奇怪。你是我发现的最奇怪的人类。 被称之为人类,我当然是人类,又或许我只是恰巧有了一具人类的壳子。 我顿时丧失了继续对话下去的兴趣。 ——你不和我说话了吗?我是神明,可以实现人类一切愿望的神明。 神明吗? 我眉头皱了皱,平日里随意在心里许下的愿望简直比野猫身上的跳蚤还要多,但若是真的可以选出一个实现时,却又觉得那些愿望都无关紧要了。 不想上学,不想和人交流,希望全世界的人类都和我无关,如果一个人能够独立或者就好了,寂寞这种东西不是人越多才越容易发酵吗? ——我希望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在心里对这个所谓的神明如此回答道。 ——好啊! 神明戏谑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想起。 于是,我就这样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最近稍微有了点时间,终于开文了!这篇文预收写了很久了,但是一直卡文,修修改改始终攒不下存稿,打算先发出来,说不定发出来之后就能够写出来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神明 第2章 初见 换了一个世界后暂时所遭遇的种种,我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无非是像盲人走路搬的摸索和适应,哪怕偶尔摔倒受伤,弄得满身泥泞,都不过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如果用语言文字去细细描绘,反倒是有了哗众取宠的嫌疑,只能无端惹人生厌。 所以在这里,在这个新的世界的生活,我只想要以和宇智波止水的相遇作为开头。 我第一次见到宇智波止水的时候天空正下着绵绵的阴雨,木制的回廊曲折又单调,一连串的水珠自屋檐汇聚而下,在鹅卵石修葺的水沟里绽放出碎玉般的光彩。 他就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我偏过头懒洋洋地看了一眼。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左右,穿着黑色高领的短袖上衣和裤子,打着绑腿,腰间别着忍具包,背上可以看出背着一把太刀。 额头上系着护额,黑色的卷发略显蓬松地耷拉在额前耳边,眼睛很大,黑色的瞳仁沉稳如某种亘古不变之物。 当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时,瞳孔微微放大,眼角眉梢又涌现出淡淡的礼貌式的笑意。 说到“第一次”这个概念,人们总是会赋予其过于郑重的含义,但一个人的一生中是需要经历无数次第一次的,所以在我看来,所谓的“第一次”也变得矫作又廉价。 我第一次见到宇智波止水,他给我的感觉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可以用来区分的差别。 我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眼睛虚无地注视着院子的一角,每当我不含目的地注视一个地方时,这个世界和我之间就仿佛隔了一面磨砂的玻璃似的,连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整颗心都被浸泡在云雾里,轻飘飘的,没有了思考的能力,自然也不会一味地去伤春悲秋,无端生出些连我自己都难以忍受的情绪。 片刻后,女仆走路时闷闷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又停止。 我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原本模糊朦胧的目光在顷刻间溃散开来,视线向着离我更近的更为狭小的范围内收缩,再一次偏过头,跪坐在地上的我还没来得及将头微微仰起时,女仆和跟在女仆身后宇智波止水跟着跪坐下来。 【好讨厌,好难受,为什么非要从这个角落离开,神明也会做这种强迫别人的事吗?简直太恶劣了,这和那种以他人的悲伤来取乐的人类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在心里呼唤着神明,止不住地对将我送到这个世界里的神明说着,我是为了尽可能避免和人类,尤其是和在社会关系上不可分割的人类相接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现在又要竭力地让我和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产生更多的联系呢。 【阿枝,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难道你真的不想出去走一走吗?】 神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充斥着天真意味的无辜,这令我想到了喜欢故意将放在桌边的玻璃杯给推倒的猫和恶作剧之后仍旧可以笑得天真烂漫的幼童。 这无力又软弱的讨厌。 女仆恭顺地弯下她漂亮修长的脖颈,嘴里持续性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少年脊背挺直,没说话,动作间既不会让人感到曲意逢迎,又不会流露出任何轻视的意味。 【我说过了不想,但我的意愿对你来说不是属于无关紧要的范畴吗?我在你眼里难道不是马戏团里猴子一类的角色吗?即便卑躬屈膝地讨好着这个世界,尽可能恭顺到了失掉自我,但仍旧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玩物。】 【阿枝,你这样的评价未免太过刻薄了。我可是一直希望阿枝可以获得幸福的哦!】 幸福是主观存在,那些违背我意愿的行为真的可以让我获得幸福吗?不,我是知道的,即使一直顺从着我的主观意愿,我也是不会获得幸福的。 像我这般胆小怯懦,稍微受到点惊吓就克制不住想要哭泣的人,那里又有资格获得幸福呢! 我总是在对他人不够尽善尽美的言行在心里大加贬斥,又自顾自地为之羞耻不已,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人的! 半晌,女仆说话的声音停止,天知道她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我垂着眸,做出一副认真听了的模样,然后再略微颔首,喉咙里轻轻的“嗯”了一声。 女仆很快起身去收拾我的行李,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厌烦的情绪层层叠加,心脏沉重又乏力地跳动着,是否有绞索在无声无息间套上了我的脖颈,不然我怎会产生这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您喜欢下雨天吗?”少年的声音突兀响起,明朗,轻快,又独具一种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温和稳重。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在微不可察的蠕动之后又陷入沉寂。 这个世界是危险的,所谓的三战才结束不久,战争会源源不断地消耗着金钱、资源和生命,然后在所有的被剥削者和不满足者中孕育出可怖的仇恨。 我实在想不通这个世界存在忍者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扩大战争的伤亡吗? 忍者那超乎寻常的力量简直就像是作弊一样不可理喻。 我垂眸盯着水沟,神明要我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虽说我讨厌他人,但我确实又是一个离开了他人就活不下去的存在。 这里的活不下去不是指我在精神上需要依托他人,而是指我在生活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没办法从事生产类的活动,也没办法举起武器进行具有实质性作用的自卫。 所以现在才会有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到来。 “虽然下雨天不方便出行,但当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在伞面时,心里也会升起小小的愉悦。” 少年没有在意我的冷淡,而是自顾自地说着,眉眼弯曲,唇角向上勾起微微的弧度。 对了,之前女仆好像介绍了少年的名字,只不过被我给忽视了过去,少年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不起来名字的我一时间让我的心也变得煎熬起来,虽然我不在意这个少年,但作为接下来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的人,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实在是太失礼了。 【阿枝,宇智波止水,他叫宇智波止水。】 宇智波止水,我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又继续沉默地注视着这方小小的院子。 我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就意味着没有客人上门造访,也不用打扮收拾半晌,像一个玩偶似地被推搡着去拜访别人。 不过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里,下雨天和晴天并无分别,由神明所编织的关系并不需要我去费尽心思地迎合。无论什么时候,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女仆的存在。 我的身份也不过是这里的贵族费心遮掩,羞于启齿的私生女罢了。 我并不讨厌这个明面上的身份。 很快,女仆收拾好了我的行李,宇智波止水微笑着起身将我的行李放进了卷轴里。 我早已通过各种书籍和平日里女仆们的三言两语去了解过这个世界,包括神明有时候也会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我知道有卷轴的存在,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有点神奇。 天空在出门的时候突兀放晴,阳光照耀,云层在倏忽间消散不见,空气中淡淡的潮意如水中悬浮着的浑浊物般慢慢沉淀下来,但心情还是湿漉漉的,只要一拧就会掉落下一连串的水珠。 不想出门,出门这个概念在我这里等同于受刑,或许人生来就是为了受刑的。 “如果说是旅游的话,最合适的果然还是汤之国,或者薄叶小姐您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 名义上的监护人早已在神明的暗示下把一切都委托给了这个忍者少年,干嘛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我蹙着眉,木屐踩在宽阔的街道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响,少年跟在我的身边,他的脚步落在地面上是静谧无声的,没有声音的话一定很适合暗杀吧。 我有些迁怒似地想到。 “您看着安排就好。”我停下脚步,两只手下意识捉住了和服的两侧,抬眸,眼睛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少年,嘴角挂着礼节似的笑意,语调尽可能缓慢婉转,其实我讨厌直视着他人。 “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我只希望接下来的路程尽可能安全平稳,如果能够尽快结束的话那就是最好的。” 少年笑了笑,说:“好的,那接下来就都按照我的计划来了。如果您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出来。” 我微微颔首,同时又不自在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真奇怪,为什么一个人的脸上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呢?就仿佛所有的幸福都一股脑地挤在了那张脸上,阳光毫不吝惜的烘烤,于是连幸福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神明,为什么会选择宇智波止水?】 【还以为阿枝不会问我呢?】 神明的话成功让我恼怒了起来,这种带着调侃意味的反问就像是在说问出这个问题的我是一个笨蛋一样,我讨厌总是自作主张,自说自话的神明。 我也同样地厌恶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我。 【阿枝,你需要一个同龄的朋友,不是吗?】 第3章 远行 同龄的朋友? 神明的话让我止不住攥紧了衣服,一股生理性的厌恶汹涌而来,不断挤压着我肺部的空气,呼吸困难! 好讨厌,不想要朋友,所谓的分享不过是将痛苦的事翻倍。 我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呢?每天都动辄恼怒,郁郁寡欢,不会讨好别人,连说句逗趣的话也仿佛会要了我大半条命,无趣又刻薄,不要!想到交朋友要面临的种种困难和挫折,想到朋友会带给自己的种种苦恼和麻烦,我就难受得不行。 眼睛想要哭泣,哭泣什么的也太过软弱,意志上拼命去克制这种生理性的冲动,手心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痛,我尽可能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意来掩盖此刻的悲伤,痛苦的心情难以言喻。 “怎么了吗?”宇智波止水关切地问道,“你的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休息?” “不,没什么?我还能够继续走。”我想我现在露出来的笑一定丑陋极了,因为自觉丑陋,所以语言间更显小心翼翼,“我没有去过汤之国,您去过吗?我还不知道汤之国离这里有多远呢!去尝试未知的事物总是会让人感到期待,难道不是吗?” 谎言!谎言!谎言! 对未知的事物才没有期待,为什么谎言那种邪恶的东西会如此自然地从我的嘴巴里钻出来,一股凉意从脚心攀附到脊背,背上好像出汗了,冰冷的汗水粘腻得让人想要重新蜷缩进母亲的子宫。 我厌恶着我作为我父母的孩子的这一身份,即便每次说谎时我都心惊胆战得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但我依旧可以用谎言去矫饰言语,于是我更加深刻认识到了我是我父母的孩子。 【真别扭啊阿枝,或许你可以更加开心一点,你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可无法让人安心。】 宇智波止水看着我,脸上是柔和的笑意,柔和中参杂着一点无伤大雅的无奈情绪。 “薄叶小姐是不想去汤之国吗?很抱歉,我似乎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不过没关系,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个地方。” 【我讨厌他!讨厌!讨厌!】 我同样看着他,说不出话,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合适的话,如果我是哑巴会不会更好一点,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逃避此刻的场景。 为什么,为什么要拆穿我的言不由衷呢!好讨厌! 【阿枝,你是我见过的最别扭的人类。】 “不,给您添麻烦了。”我端着从小浸泡到骨子里的虚伪的礼仪,同宇智波止水说,“我说过了,一切听您的安排,我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但我信任您。” “呀!”宇智波止水爽朗一笑,挠挠头,声音仿佛雨后晴空般清澈寥廓,“如果薄叶小姐不介意的话,想不想看一看我的村子呢?” “好啊!” …… 从火之国都城前往木叶,我不是忍者,加之身体缺乏锻炼,经不起颠簸,宇智波止水牵了一辆马车,让我坐在马车里,然后慢悠悠地驾着马车。 我透过马车的窗户观察这个世界,世界在我眼里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般不断后退,马车逐渐远离城市,郊区的道路旁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鸟鸣阵阵,空气中还带着些许雨后天晴时潮湿的味道,枝叶晃动,悬挂着的水珠折射出奇异的色彩。 当一滴滴水珠自高处砸到地面时,那种水珠碎掉时渺小的声音让我时常抑郁的心情变得奇异的愉悦起来。 好奇怪,大脑仿佛正在一个水坑里跳着踢踏舞,泥水飞溅,浑身脏兮兮的,像一只快乐小狗。 【你看,阿枝,我就知道让你出来玩是正确的决定,你这不是正在感受快乐吗?】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摔到谷底,然后迁怒和厌恶的情绪同时爆发,耳朵边好像有人用指甲刮着黑板,一种极其磨人的难受。原来我的心情是如此喜怒无常的怪物,就是这样的我,我又要如何才能够喜欢我自己呢! “薄叶小姐,你很喜欢外面的风景对吧,要不要试着坐在外面?” 宇智波止水的声音突然从马车外响起,将我的思绪重新拉扯了回来,此刻的我已经不喜欢外面的风景了。但是我一向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好意,哪怕心生厌恶,也会压制住这种厌恶的情绪,曲意迎合,生怕他人对我产生一丁点不好的看法。 所谓的从众其实是一种可怖的陋习,正如法西斯主义的盛行一般,黑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 我讨厌战争,也讨厌一切的争执。 “可以。”我微笑着小声回答。 宇智波止水停下马车,好心地用手将马车的帘子拨开,我低着头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坐在了马车外面的木板上,双腿垂落在马车外,马车又慢慢前进,他突然朝我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上面是一只用杂草编织的小兔子。 “路上用杂草编织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谢谢您。” 我伸手拿起那只小兔子,很小巧可爱,上面还能够闻到青草的味道,这股味道让我想起了春日里新翻的泥土,荷叶上滚动的水珠。 “你喜欢就好。”宇智波止水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就语调一转,以一种轻松友好的口吻接着说,“薄叶小姐,我们其实是同龄人哦,而且你算是我的雇主,我没有特意对你使用敬称,所以你也不用特意对我使用敬称。” 我一愣,四肢便仿佛失去了控制,只是机械般安置在原位。我看着他,脑袋微微向着一侧倾斜,目光和他对视时,心脏被猛地刺了一下,阳光照耀,我眯着眼重新看着手里的兔子。 “我知道了,那么失礼了。”我鼓足了勇气重新开口,视线也跟着回到了宇智波止水的身上,“谢谢你。” 我说完,他脸上的笑意更盛,眉眼弯弯,连声音也是暖烘烘的:“噗嗤,薄叶小姐的性格非常认真嘛!这一点和我的一个族弟非常像哦,啊,当然,这并不是说薄叶小姐这样的性格不好,至少我认为薄叶小姐的性格非常可爱呢!” 可、可爱? 强烈的羞耻心一下子就把我搞得头晕目眩,我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用可爱来形容吗?他并不了解我,只是和我说着客套的言语,原本不熟识的人也可以说出这样亲切自然的夸赞吗?他对待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随意友好的态度吗? 拇指的指甲忍不住掐在兔子耳朵的位置,绿色的浆液蠕动般渗透出来,于是指甲的前缘也沾染上了草浆的颜色,把指甲慌乱从兔子耳朵上挪开,于是兔子耳朵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我的脸止不住一红,被别人夸赞了,如若是一言不发则显得极为不礼貌,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我耻于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多谢。”我对着宇智波止水腼腆颔首,脑袋里想了无数回敬时用的溢美之词,但嘴巴张了张,实在羞于启齿,于是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沉默。 是的,沉默。 “薄叶小姐以前出过远门吗?”宇智波止水问道,像是也没在意过我的寡言少语。 不,人类这种存在最善于伪装了,哪怕表面上表现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但背地里是怎么想的,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对一个人投注信任,轻易被一个人的表象所蛊惑,那得是何等的愚蠢。 我摇了摇头:“不,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这次,我实话实说道。 “欸,那我可要努力一点,因为我希望薄叶小姐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是一次在回忆起来时感到很美好的经历。”宇智波止水眨了一下眼,语调活泼地说了一句俏皮话。 好累,不要和我说话了好不好!无论再漂亮的话对我来说都像是玻璃渣一样廉价、锋利,带着冰冷尖锐的质感,哪怕是稍微的触碰都能够划破我脆弱的表皮,这一切都糟糕得就像是吃了三天还没有吃完的剩菜一样。 【阿枝和止水完全就是两种人嘛!阿枝,你这样可是交不到朋友的哦。】 我笑了笑,没有扫兴,说:“我会期待的,那么这一路就拜托宇智波君了。” 【说得像是你有朋友一样?如果你有朋友,你怎么会无聊到来打扰我的生活呢?】 【阿枝,你这样说我可是会伤心的。还有,我以为我和你是朋友呢!嘛,你就好好享受你接下来的旅游吧。我接下来就不打扰你了。】 神明这样说完,他的声音便彻底在我脑海中消失不见。自说自话的家伙,说起来这个世界真的需要神明吗?这完全就是多余的存在吧。 马车继续慢悠悠前进,战争结束不久,虽然上战场的大都是忍者,但平民百姓的生活也多受其扰。 加重的赋税、在战争中被忍者那超乎寻常的力量所毁坏的居所、只是偶然遇到了正在执行任务的忍者却无辜地遭受了灭顶之灾…… 于是战争之后,郊区外和山野间便多了很多落草为寇的平民。 我有些新奇地看着拿着刀拦截在马车前的人,穿着粗鄙、武器简陋,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一帮乌合之众。 宇智波止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帮人,对我露出一个让我安心的表情后便瞬身到那帮人身后,在那帮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以手刀将所有人打晕。 动作干净利落,和他本人对我表现出的那种温润爽朗的形象有些许差距。 如果被这样的人暗杀,那么在死亡的一瞬间里,或许连痛苦的实感都来不及体验。我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颈,眼眸低垂,嘴角不禁扯起一抹短暂的笑意。 “我让我的通灵兽通知了附近的官府,也有专门留了一只通灵兽看着他们,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赶路了。”宇智波止水回到马车上,嘴角噙着笑意,对我解释些他原本没有什么必要和我解释的内容。 我视线看向前方,目光略微向路旁偏转,那几个人被宇智波止水绑在了树边,树上停靠着一只乌鸦。 我盯着乌鸦,乌鸦看见我,歪了一下脑袋,红色的圆眼睛里只能看见纯然的好奇。 好吧,那是一只可爱的乌鸦。 马车的轮子向前滚动,那只乌鸦消失在我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