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浮光跃金》 第1章 第 1 章 林跃金知道自己操蛋的命运都是从10岁那年那个秋天开始的。如果能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在那天参加傅少光的生日会,更不会在得知他是非亲生子之后继续和他玩—— 因为傅少光就是个变态! 虽然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跟着自己的父亲去参加上级领导儿子的十周岁生日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错就尤其错在他当时带着陀螺偷偷在大饭店院子里玩被傅少光撞见了。 “你怎么在这里?” 林跃金正抽着陀螺玩。远远地,他听见背后传来男孩脆生生的问话。 “我爸爸带我来的。”林跃金当时也很疑惑,为什么经常一起玩的几个富家子弟今天都消失了。 “今天是我生日。” “我知道。”林跃金点了点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傅少光要强调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想转头看傅少光,但他的陀螺正滴溜溜地转着,他不能挪开视线去看身后的男孩——哪怕对方是生日宴的主人,是十岁的小寿星。 林跃金听见了对方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的脚步声,一起靠近的还有对方好奇地问话“你在玩什么?” 此时在地上旋转的陀螺被一阵秋风刮得重心不稳,林跃金一时紧张,顾不上回答傅少光只专注地调整着抽陀螺的角度与速度。 “喂!”傅少光见林跃金不回话便伸手扣上了他的肩膀,他手上的力度还随着对方的沉默逐渐加重。 在傅少光的钳制下,林跃金的陀螺终于不幸地倒地了。 林跃金有点生气,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没好气地骂道:“我在玩什么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干嘛掐我!” “谁叫你不理我——”傅少光也冷着脸不以为意地从林跃金手中顺走了他的陀螺鞭,还以示安慰一般的拍了拍他。 林跃金见傅少光抢自己的陀螺鞭,一下更火了,直接上手和傅少光抢了起来。傅少光一只手拦着林跃金——说起来他比对方要高一些正好横着手肘就能挡住上蹿下跳的林跃金——另一只手尝试性地开始抽陀螺。 然而他毕竟第一次玩这东西,实在不得要领。加之林跃金还在奋力争抢,傅少光闪躲之时手臂一弯拿鞭子竟正抽中林跃金脸颊,留下一道横斜的红印。 傅少光也没想到自己失手伤人,有些怔愣地呆在原地。林跃金只是轻轻抹了一下脸,低头看自己的手不见有血便趁机欲夺回自己的陀螺鞭—— 傅少光见林跃金满不在乎的样子刚刚有的一点愧疚之心又被吞回嗓眼,他想着这麻绳陀螺鞭大概打不伤人就开始笑骂着和林跃金打架,林跃金掐他手臂的时候他就用鞭子扫向林跃金的小腿。 “你把鞭子还我!” “我就不!你不让我抽陀螺,那我要把你当陀螺抽——” 林跃金没想到傅少光嘴巴这么毒,自己似乎骂不过对方当即怒了扑向对方。 傅少光当即把鞭子甩上了他的肩侧,隔着衬衫,林跃金还是感觉有点疼,就像是跳绳绊到甩在身上一样疼。 就在此时,二人却都听见了廊下传来一声怒斥。 认清声音的主人之后,林跃金也不敢再动作,只转身站定侧着脸垂头看地。 他的余光里正好看见身边男孩的手紧张地攥在一起,似乎还有些抖。傅少光这样气焰嚣张的都怕的发抖他的恐惧隔着空气感染到了林跃金。 傅少光被宴会真正的主人,也就是他的亲爹傅正阳——当时林跃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二十分钟后他就知道了事情隐秘的真相——板着脸教育了一顿。 林跃金在一旁埋着头不吱声,只在这位威严家长问他有没有受伤时闷声不响地猛猛摇头。倒不是他多想袒护傅少光,实在是林跃金也很怵傅正阳,不比傅少光好多少。所以他埋着脸不想让对方看见他脸侧的红痕,只在心中祈求这位在他眼里像大尾巴狼一样吓人的伯伯赶紧离开。 林跃金偷摸斜眼瞟着傅少光小绵羊一般被教训的样子,心中没有一点痛快倒是有点同情,以及一点庆幸:幸好他爹没看见不然肯定回去骂他怎么和傅局的儿子抢东西,哪怕那东西原本是他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见一边的傅少光在傅正阳的注视下向他弯腰道歉,背脊弯得九十度直——对于林跃金而言,这很吓人。他赶紧看了一眼傅正阳说着伯伯我没事的,没关系就一步跨上前侧揽着傅少光站直身子。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书记模样的人过来找傅正阳,他终于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教育傅少光做事当心,做人宽厚和善。 林跃金听见傅少光低声回道:“是的,父亲,我会小心的……” 傅正阳终于走远了。林跃金认为他并没有听完傅少光的话就离开了。他们的父辈看起来有很多重要的事,当然比孩子的话重要。 不过,在他听来有点古怪的却另有其事。 “你叫你爹‘父亲''?”他还揽着傅少光没撒手,直接将疑惑问了出口。 “对啊,就是叫父亲——”傅少光脑子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被责骂的场景里,随口回了这个问题。下一秒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了林跃金的手喊着“关你什么事!” 林跃金赶紧举双手投降,试图缓解一下傅少光此刻紧绷的情绪。在他看来对方从可怜兮兮的小绵羊一下变成了炸毛的猫儿向他哈气。 傅少光瞥了他一眼,这时林跃金才发现对方的眼睫毛湿成一团开始打架了。傅少光马上别开了脸,面色发青地望着父亲离开的走廊。 林跃金和傅少光是从开裆裤时期就被家长抱着一块聚会的朋友,此刻林跃金有些揪心,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二人安静了一阵,能听到秋风把黄叶刮得沙沙作响,巴掌大的枯叶片正往他头顶掉。 傅少光蓦地开了口。 “我听到了。他们怀疑我不是我父亲的小孩……” 林跃金刚想问“他们是谁”但是傅少光的叙述并没有中断于是他选择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唔……是这样,至少我没听到他的声音。”这次林跃金知道“他”指的是谁了,就是傅正阳、他亲爹颇爱挂在嘴边的傅局长。 因为傅少光的言语模糊又颤抖,林跃金还是忍不住出口安慰他:“你别听他们胡说,既然你爹没反应那就没有那回事儿。” “可是,我看见了,”傅少光的声音又沉了下去,他低头看着凝着秋霜的衰草。 枯草在风中摇动的节奏让他想起了昨夜的风。 年轻男孩因为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半夜惊醒。以往他的母亲总会在他睡着之后悄悄把窗户关掉。但今夜却非同寻常。 门缝底下还有光从另一端透出,将木地板的纹理熨得发白。傅少光想,他的父母大概还没睡,这有些奇怪。 于是他轻轻地下床,拉开了卧室的门。 林跃金的手在拉傅少光。 傅少光回神看向他,他在回忆夜里见到的那张报告单,一些精密的数值和专业的术语让他头脑发懵。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场梦,只是梦里父母压成气音的关于“野种”的争吵尤其分明。 “我看见了……” 林跃金仍拉着傅少光,听见对方喃喃低语却又听不真切他到底在说什么,终于有些急切地抬头去看傅少光的眼睛,想让他说个明白。 只是他抬头的时候,额头正撞上傅少光冰凉的脸颊,林跃金愣了一下,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却更加清楚地看见傅少光圆睁着淌出泪的眼睛。 然而他们没有对视,林跃金想傅少光大概是瞪着走廊或是在发呆,眼里空洞,只是泉眼一般冒着水。 林跃金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去搂上傅少光,将陀螺鞭缠上陀螺塞进对方的手里。 “别想那些了,今天是你生日——你拿着这个,我来教你怎么玩!” 傅少光听见林跃金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赶紧把对方的手连带人和陀螺往后推了推转过身拿衣袖擦了擦脸颊。 林跃金掏了掏口袋,翻出几张有些皱但没用过的纸巾,他从侧后方伸手递给了傅少光。 对方接过纸巾,擦了两下终于才终于一边清着嗓子咳咳两声一边转过了身。 “行啊,我们来玩,”傅少光看向林跃金,“不过我不用你教,你抽上两圈,我一定能学会。” 林跃金看见傅少光恢复平时那派似笑非笑拿腔拿调的样子心说这事儿可算过去了。他看不惯傅少光哭,也看不爽他装模做样,于是反唇激道:“你就吹牛吧,我才不信!看好了——” 第2章 第 2 章 那晚林跃金被自家亲爹带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今天的出现是个失误。 他爹笑着告别傅正阳把他带上车之后收敛笑容就开始擦汗,用手摇上车窗之后才开始用家乡土话骂那几个一起来的叔伯滑头,怎么早知道消息今天都没带小孩来。 虽然林跃金不会说家乡话,但确实听得懂。事已至此,他也才明白怎么今天院里就他和傅少光。平时他爹撺掇他去挨着这个小少爷都摸不着边,爱围着傅少光的人多了去了—— “诶!你这小子,这几天也别和傅家那个小孩玩了。” 林建业一边开车一边对林跃金吩咐道。嘴里还念着这种事情真忌讳,自己今天也是倒了霉了。 林跃金往车前后视镜上盯,看着林建业皱成川字的眉头,再一次觉得老爹很搞笑。 出于某种很常见的青少年叛逆心理,林跃金当然没有听从林建业的安排。加之二人本来就同校同班上学,傅少光因为上次生日会的事情又对林跃金亲近了许多。因而在外人眼里,傅少光与林跃金比从前更加要好了。 只是那次缺席傅少光生日的小孩见林跃金还和傅少光一块玩耍,多少心里有点犯嘀咕。 其实他们也很无辜,父母要他们别和傅少光一起玩的时候措辞总是十分含糊、遮遮掩掩,早慧的孩子自有自的猜测;而一般的10岁小孩不懂其间真伪的才最不上不下、摇摆不定。 毕竟傅少光是家境殷实的小少爷,虽然父母莫名其妙要他们别和傅少光走太近,但是他们眼看着傅少光每日上学放学午休有私车接送,不时能掏一些新奇玩意儿到班上玩,老师也仍然很关注傅少光的一举一动……这方方面面的待遇似乎都不减从前——那些从前与傅少光抱团一块儿玩的富家子弟里浮躁调皮一点的,总是眼馋心热,回家就逮得爸妈问怎么不能和傅少玩了,现在林跃金整体围着他转看着怪好的,玩具零食都能多分一点。 然后就见父母对视一眼,仍然是半个字不多解释说着反正不准。 这是几个小孩私下里对出来的,发现大家虽然张王李赵姓氏不同父母倒在这件事上一个样子。于是就有人找到表现得特别淡定的一个小孩一探究竟。 这个孩子姓齐,叫齐思贤,家里人是在医院工作的。齐思贤的父亲从前是傅家的保健医生。 一群小孩午休找到齐思贤的时候他半天都不想理这群人,被缠了两三天人家给他送吃送喝他才有样学样地说“他那样的小孩龙凤还是蛇鼠也就是他爹一句话的事。” 阔少们环顾左右,还想追问的时候齐思贤就趴在座位上睡觉再不回话了。小孩们见他貌似睡着了虽有不甘但还是蛮怀狐疑地离开了。 齐思贤半眯着眼睛斜斜地张望,见人都散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教室上走廊活动。心道这群暴发户小孩和自己的思想觉悟差太多了。 正巧与一块走的傅少光林跃金擦肩而过。微笑着向二人问了句好之后,齐思贤才慢慢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跃金看见路过的齐思贤,脑子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侧眼去看傅少光笑着问他:“你怎么不问他们为什么没去你的生日会?” 傅少光盯着林跃金,觉得他的笑容实在惹眼。 “为什么要问他们?他们那样才是正常的反应吧——况且,那天我不是问过你吗?” 林跃金真的回忆了一下,想起生日会那天傅少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在这里”。林跃金没好意思告诉他真相。 这怎么说呢?难道要说“对不住,那天是我爹太废物,消息不如别人灵通,才来给你庆生”?林跃金这么想着觉得实在好笑,差点笑出声。 但是他当时也是情绪尚且不能完全藏在心中的年纪。傅少光看着身边人嘴角莫名勾起的弧度,看着更可恨了起来,当即冷笑着就往前走。 “诶!你等等我啊!”林跃金叫着追了上来。 林跃金一边追着,一边联想到了那天后来发生的事。 二人玩了一段时间陀螺。该说不说傅少光确实是天才,那种比较旧的木陀螺抽条落地的手法其实真有点难度,但傅少光看了两下还真学会了。 傅少光颇为自得地问他:“怎么样?说到做到吧,这也没那么难嘛——” 林跃金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手的时候还练了两三天,没想到傅少光真能做到,多少对这个少爷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原本虽也和傅少光在一个圈子里玩,却不是最上赶着贴对方的,他有时候还觉得傅少光也就是一个被吹捧得五迷三道的花架子官二代。但是林跃金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见不得傅少光气焰嚣张就开口嘲讽:“哦,好厉害啊。唉,刚才那会儿是谁仗势欺人打架也打不过被训了两下就哭鼻子的。” “我没有哭!而且,谁说我打不过你的。要不是刚刚我爸——”傅少光反驳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这次不叫父亲了?”林跃金不放过他。说实话,林跃金从心底觉得傅少光这样抵赖张嘴就来的样子比刚才他在傅正阳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来的顺眼。 “哼,懒得和你说!”傅少光将陀螺捡到手里,将陀螺鞭缠好收了起来,“我的了。反正你也没有给我生日礼物。“ “不可能吧,我爹好像给你整了台电子琴啊。花了不少呢……”林跃金脱口而出。 傅少光有些怀疑地看向他,想了想说道:”我父亲不一定会收吧——而且一码算一码,你既然来了就和你爹分开算。这个我可收下了!“ 傅少光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陀螺在林跃金面前晃着。 林跃金本来想骂他,但是傅少光说的那句“你和你爹分开算”让他听起来挺舒服的,于是他便只是言语上骂了两句强盗还轻哼了几下,也没有再上手去抢的动作。 这样或许真的算他自己给傅少光送礼物了。林跃金不大确定地想。 至于那群富家小孩,有些回去琢磨一下还真明白了,另一些实在不懂,便复读了齐思贤的话问家长。这次家里长辈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原本不带自家小孩去生日会只是不想那么多小孩刺激到傅局长,毕竟据他们听到的消息,傅局长收到的免结扎通知和血型单可是放一起的,那场面很刺激了。 至于当年傅少光出身的时候怎么免了血型检测的。他们倒是可以猜测,这一圈人毕竟和傅正阳还有方红珍都是老朋友。那年方红珍生傅少光的时候怀孕八个多月早产了,当时齐主任想着早产儿虚弱,就问了句方红珍没有给小孩抽血,给傅少光填了O型,傅正阳当然就是O型。 还有一个原因嘛,就是那年有大事发生,医疗资源实在紧张,医院的新生儿检测能缩的也就缩了。大家都能理解的。 第3章 第 3 章 金灿灿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一切都很好。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每个人都知道日子在慢慢变好。 只是对于傅少光而言,他十岁生日那个年头过得实在不轻松。后来的很多时候,他也希望那个生日的前夜,九岁的傅少光没有半夜醒来,没有听见父母悄声地争吵,他们本来就不希望他在场。 那天他对林跃金说,自己看见了。 傅少光的确看见了。当时在父亲书房那盏绿色灯罩散发着暖光的台灯之下,他看见了排在一起的几份文件。他不懂那份免于结扎手术的决定是什么意思。 免于手术,那不是件好事吗?那父亲为什么和母亲争吵? 只是那份文件的最后附了一句让他心脏狂跳的批注:“本决定不改变傅少光法定父子关系”。 旁边那份文件则是一份血型检测的报告。 这份记录对于傅少光而言还好读一些。他想起来,白天的时候他被接回家见了几个白大褂给他验血。刺血针扎入他的无名指的时候仅有一瞬的刺痛,但是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疼痛的时候鲜红的血珠就从指尖被挤了出来。 傅少光并不感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的父母都在他身边。他们也同样需要验血,医护人员的效率很高,验血工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傅少光的眼前闪过了白天的从自己手指末端挤出来的血珠,血钻出皮层时圆滚滚的样子像是那份检测报告上自己父亲名字下面那栏的“O型”。 傅少光在灯光下粗粗地看了几眼,他也怕父母停止争吵后,父亲回到书房看见他,所以赶紧离开了。 姓名:傅正阳 检测号:…… ABO血型:O型 Rh:阳 姓名:方红珍 检测号:…… ABO血型:A型 Rh:阳 姓名:傅少光 检测号:…… ABO血型:AB型 Rh:阳 看到这一切的结果就是,骑缝章的红色印记像血一样点满了傅少光的梦。第二天一早,母亲依旧温柔地到他房间里。傅少光只字未提昨夜里窗没关好的事,只是静静的看着母亲手背的那处采血针孔。那种创口好的很快,他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母亲和平常无异的微笑让他感到困惑,他很想确认昨天晚上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但是出于某种恐惧的心理,他没有问母亲。而是在白天全家前往他的生日宴饭店之前悄悄去了父亲的书房。 和他预料的一样,昨晚的几份文件都不在那里了。他在周围几个没有上锁的抽屉柜子里小心地翻了翻,一无所获。 于是他又悄悄地离开了。 直到吃饭的时候傅少光才终于确定昨夜的发现是真实而非梦境。他的生日会本质上是父辈熟人聚会饭局的一部分。往往都是女眷和小孩一桌,男人另外一桌。今天似乎没来几个小孩,傅少光怀疑是不是一个也没有,至少他在餐桌上没看到。吃饭的时候,他的母亲让他出门告知服务员加菜,于是他就推门出去。经过另一个包厢的时候正见服务员出来。服务员低头看见他的时候正侧身从包厢里退出来,门还没关紧。见到他忙问有什么需要,傅少光交代了母亲的要求服务员就匆忙地走开了。大抵正是饭点,这家晨星大饭店又是本地比较有名的餐厅,此时从后厨到端菜的都显得忙碌。 傅少光正欲离开,却听见门内隔着一道屏风传来声音。 “诶,齐主任,你们家俩小孩今天怎么没来?我可想见你家小姑娘了。” “……唉,我家小孩都有点害羞,就是太内向,不喜欢出来吃饭。不如你家小林啊……” 他听出了两个声音的主人,林跃金的父亲和齐医生都是他家的熟人。只是此刻齐医生的声音里多少带了点为难尴尬的意味,然而这份尴尬却不是因为他话里说的齐思贤和齐思良今天没到场,而倒像替别人尴尬。 傅少光又听了一会儿,饭桌上的话题很快被人从小孩带到了其他方面。傅少光觉得无聊,转身想走,他偷偷溜出包厢的时候非常顺利,顺道拐进了另一边的洗手间。 他就是在洗手间里听到一个比较陌生的男声对着林跃金的父亲说出事儿了,不要在傅局面前提孩子。二人又一连说了一串话,总之是要和林建业通个气让他千万别拐错话题了。 傅少光听见林父倒吸一口凉气,低声感叹“难怪今天明明是傅家小孩生日会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带孩子,他也只字不提。” “啧啧啧,世事无常啊。” 傅少光后来在二人走后回到包厢,却一口都吃不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是在饭店一楼的复古廊亭里幽灵一样地飘来飘去。直到在后院发现了林跃金。傅少光原本以为林跃金也没来,毕竟在饭桌上没看见对方。 结果等到二人发生一系列争执自己被批评、和解玩耍之后,傅少光才想起来问饭桌上怎么不见林跃金。 “哦,我在家吃了好些东西,也不咋饿——说起来,我到的比你早多了,还和叔伯阿姨问好了一圈才能偷跑下来玩。” 后面二人又呆了一会儿,晚上的时候傅少光见林叔来找林跃金,把自家小孩带走了。 傅少光想,那大概不是心理作用,林父看他的眼光的确和来时不同。 之后的一个月里,傅少光都感到不自在。他隐约能感受到父亲在权衡着什么。而这种权衡到了最后几乎被放在明面上,明在他父亲的父母与母亲的父母都相聚一堂协商着什么。他猜双方在决定他的去留。至于他的父亲,除了那天晚上之后都表现得非常平静。 傅少光觉得用平静形容最合适,父亲很平静,(他现在应该这样称呼他吗)却表现得并非平常。 知道自己养了十年的儿子并非亲生,纵使是傅正阳这种人也只能做到保持平静,很难立刻恢复到过去的寻常的状态。 傅少光那段时间常陪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他没有问自己是谁的儿子,母亲为什么生下他,为什么隐瞒了十年。他没有问更多。 他只是有些害怕,应该说,很害怕失去。他虽然年纪小,但十岁小孩已经能觉出生命里的哪些东西是靠自己拥有的,哪些东西只是身份的附属。他不知道是否所有小孩都像他一样直觉敏锐又担心一切,就他所受过的教育和所处的环境而言他确实成了这样一个人。 他知道,如果傅少光不姓傅一定会失去很多东西。至于为什么他会找到母亲,只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以及母亲房间里佛像前的香灰味令他感到平静。 多年以后,傅少光回忆起那煎熬得如同浮萍般的一个月,渐渐发觉那时父母的态度值得玩味。 他的父母在那天他生日之后大概也能感受到他知道了一些事,但是默契地都没有向他遮掩这道裂缝。就像祖父祖母从红旗车上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收起脸上的严肃,哪怕他就在他们面前迎接;就像外祖母并没有掩饰眼中的一丝怜悯与更多的无奈。说到底,这些人懒得哄骗一个小孩了,他们是政治的家庭,这是教育的一部分。 就像,傅少光自己也没有主动去问,没有人捅破窗户纸。 第4章 第 4 章 傅少光血缘问题的结局是无事发生。 傅少光在过了最初一个月的担惊受怕之后也无所谓起来了,在这一个月里在学校里他总和林跃金厮混在一起,在家里要么就是自己房间,要么就去母亲房间,给金佛像添柱香。 一个好消息是,虽然没人告诉他他到底还姓不姓傅,该不该叫傅正阳父亲,但是既然没人干这些事,甚至直到老一辈搭车走了都没人告诉他他是否该改变什么,那就意味着不需要改变。不需要改变就代表无论事实如今,名义上他会永远是傅家的儿子。待遇和从前一模一样,教育也和从前大差不差。傅正阳该教他的仍旧教,该教育也就一并教育。 傅少光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吃饭睡觉安稳多了,也渐渐地少往母亲房里跑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情况似乎让某些人非常关心。 比如以前玩在一起的却缺席他生日的少爷与家长们。如果说傅少光还从这次事件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上赶着倒贴的关系最不重要,陪你笑的未必是朋友。 林跃金这边在最初几天被林建业教训不该在这种时期和和傅少光走太近。 林跃金问老爹“这种时期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听傅少光说过,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纯纯地想听老爹怎么解释,给人添堵。 林建业对这个事支支吾吾。可能是带着某种“为尊者讳”的心理没有将此事对林跃金讲得清清楚楚。 后来隔了一段时间发现傅少光还是傅少光,就渐渐不管了,甚至在那之后,林建业还听傅局长夸奖过林跃金忠厚善良,倒是可造之材。那天回家的时候林建业第一次把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看顺眼了。 但林跃金看他不顺眼。 林跃金觉得有一点很好笑的是,林建业很把傅少光的身世挂在心上,约摸距此五六年后,国家引入dna亲子鉴定技术的时候他还拉着林跃金去做,大抵也存在某种恐慌。 在林跃金和傅少光混作一团的那段时间,他也注意到了周围人,尤其是那帮以前一起玩的阔少对他们的态度从见鬼一样逐渐变成了稀松平常到最后试探性重新建交。因为有很多让林跃金感到很乐的事情,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渐渐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 半年之后,飘着雪的寒假到了。 林跃金的十岁生日正是在寒假里,倒没有什么大阵仗只是林建业多扔了两张五十的票子给林跃金自己花。 傅少光带着一脸故作高深的笑容来给他送礼。傅少光可能觉得他很酷,但事实上林跃金看着傅少光那么点高的小孩自己捧了个大木盒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面前的画面实在很幽默。 “里面装了什么?”林跃金问。 傅少光露出了一个微笑,林跃金看着有几分狡黠的味道:“你自己看看。” 于是把木盒放在了林跃金房间的桌上。 林跃金受不了傅少光卖关子,伸手去拍他。这半年他长高了不少,看着和傅少光差不多了。 傅少光截停他的手,拽着他打开木匣。那个木盒子表面很滑很凉。傅少光从车里捧到院子里最后到他的房间让木盒也沾上了十足的冷风。 “搞什么,你真的很爱装模作样。”林跃金骂道,但是也仍傅少光按着他的手去开木匣子。 里面还放了一层厚厚的绿丝绒,看起来非常像样——如果不是底下盖的礼物是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陀螺的话。 傅少光得意地说:“怎么样?我送你的东西一定比你送我的好。” 林跃金撇了撇嘴:“我本来就没想送你东西。” 嘴上这么说,他的手却拿起了其中一个金属堆叠而成的陀螺把玩。 那一层一层的金属齿轮组装在一起还有点重。 “这是外国货,国内目前应该还没有,我舅舅在国外给我带的。”傅少光笑着说,“但凡是个陀螺,能找到的所有款式都在这里。” 林跃金看着盒子里那个和自己从前的一模一样的传统陀螺,觉得手上的金属怪物确实更拉风更可喜。当即也不开口怼傅少光了。 傅少光也从中抓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别致的小金属陀螺,指尖一拧让它在林跃金桌上转了起来。 直到二人肩并肩离开房间,那个小陀螺都转个不停。傅少光希望它能永远转下去,这样他就找到了永远不会停止旋转的陀螺。 林跃金后来把盒子扔到了一边,把那一盒花花绿绿的陀螺理出来放进自己的抽屉。他的妈妈给儿子收拾屋子的看见了敞着的装有绿丝绒的盒子。她上手摸了一下,惊喜地捧到手里问林跃金谁送的礼物。林跃金随口说是傅少光送的,见妈妈喜欢的样子便摆了摆手让她拿走了。 她带上门的时候林跃金最后听到她念叨:“这还是红木的……” 林跃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已经从白天转到夜晚的银色金属陀螺,心中微动。 那之后林跃金和傅少光又在一块玩了很久,直到小学生活快结束,同学们各有各的中学去处。林跃金主动怼傅少光的话说的比从前少了。大概随着个子长高心智也有了点成长,漂亮话随口挂嘴边,还比从前更会给人捧哏了,总是能恰说得傅少光美滋滋的。 有一次午休的时间,傅少光在后桌拿着铅笔背戳着林跃金,林跃金本来昏昏欲睡,被戳麻了转身想骂傅少光。 但他转过头去见傅少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还是把骂人的话吞进肚子里问他干嘛。 傅少光:“你之后去哪个学校?” 林跃金:“我不知道,家里会安排吧。” 傅少光说:“我知道了,那就和我一起。” 林跃金快睡着了,胡乱地点头心想他们这些小孩一般父母都会看傅少光去向决定的。他爹大概会觉得傅局长选择的路径当然没问题,这种事情就像做作业抄答案。 林跃金转过身。但是傅少光还没打算放过他,这次直接坐到了他前面的空座位上,午休时间,好多人都不在学校,倒是方便他们闲聊。 傅少光想到之前的事,忽然问林跃金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林跃金眼睛快闭上了,睡眼惺忪,但是非常灵敏的捕捉到了大概是哪件事,没怎么过脑子就告诉他“那天晚上我不会让他们睡好觉的。” “那天?” “就是你偷听他们吵架那天。”说到这里,林跃金猛得坐直了,抱着臂向前倾倒靠近傅少光,“你想想,这是谁的小孩又不是你决定的,我是你的话,一定先闹你爸再闹你妈。” 傅少光呵呵一笑:“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真换成你肯定也大气都不敢喘。” 林跃金还真想了一下,没有直接反驳。 “对我爸,我肯定敢……换了你家那样的,那的确不好说。” 傅少光非常满意,按倒林跃金的后脑壳让他睡觉去了,起身离开了教室。 在走廊上,傅少光看见了一个熟人。他好久没见过对方了,此刻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