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遇蜻蜓》
1. 第 1 章
《夏荷遇蜻蜓》/明照林
2025/5/22首发晋江文学城
01
拉开将近紧闭一个月的窗帘,炙热刺眼的光线猛地照进客厅,李清荷抬手遮在额头,眯起双眼眺望落地窗外。
夏日阳光像个巨大探照灯,把大地各个角落照的一览无余,板油马路上车流不息,骑着电瓶车的下班人群在小道上一闪而过。
这人间看起来光亮和睦,却很少有人值得她去信任。
她挪开脚步,轻盈地走到南面阳台前,拉开白色纱帘,阳光直射旁侧的荷叶上,一个月没见充足的阳光,一侧荷叶已经焦边,花苞有耷拉下来的趋势,显得羸弱可怜。
这碗荷花是母亲生前亲自种植,本应亭亭玉立,在阳光下肆意绽放,却因她变得毫无生机。
李清荷心生愧疚,没能照顾好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荷花,于是弯腰拖动墨色陶瓷盆,让荷叶完全沐浴在阳光下。
起身瞬间,眼前倏然发黑,身体不受控地往前一倒,她立即手撑墙角,紧闭双眼摸索到沙发旁。
她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上一个月里饮食不规律,日夜颠倒,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导致身形日渐消瘦。
等待呼吸喘匀,视线清晰,她缓缓来到盥洗室洗手,抬头看眼镜子前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然和陌生。
脸色苍白如白纸,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原先肉嘟嘟的鹅蛋脸变得瘦削锐利,脸颊两侧有凹陷的痕迹,她微张嘴巴,视线挪向自己的眼睛,冷漠又忧伤的情绪犹如水流,溢满整个眼眶。
死寂的气息像正在枯萎的荷。
这时轻快的手机铃声打破沉寂,她擦干双手,不紧不慢来到茶几前捡起手机,她神色淡淡地瞥一眼屏幕,划动接听键。
手机那头响起低音炮男声,“小荷,我已经到你家楼下啦,你开下门禁啊。”
“哦,知道了。”
话音刚落,尖锐的门铃声充斥整个屋子,她趿拉着拖鞋来到可视门铃前,指尖触碰屏幕的开门键,铃声戛然而止。
李清荷提前打开门,不稍片刻,冯缘身上挂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嘴里不停说“热死人了”。
她关上门,要伸手帮冯缘提包,他却把包往地上一放,瞅她一眼消瘦细长的胳膊说:“细胳膊细腿的,先放这吧。”
“你这段时间没闲着,带这么多衣服过来。”清荷看一眼地上三四个黑包,随即径直转身走到餐边柜旁,给冯缘倒一杯冰水。
冯缘熟门熟路地走进盥洗室洗把脸,抽出纸巾擦干脸上水渍,阴阳怪气说:“那是当然,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承诺过每出新款都会先给你试穿,那必然要遵守信用。不像某人一个多月都不见踪影,说好要做我新衣服的衣架子呢。”
许久未见冯缘叉腰生气的模样,乍见感到一阵亲切,清荷扯起嘴角,浅浅地浮起笑。
明明是一身阳刚男子的骨架,举止投足却携带着阴柔,不熟悉的人会感到极不协调。
“你还好意思笑,你看你瘦成这样,怎么照顾自己的?”他佯装怒意,上下打量李清荷。
清荷身着白色吊带长裙,花苞裙角松垮垮地垂在瘦长的小腿边,倒显得身形更加修长。
她张开双臂,不以为然,“瘦归瘦,胳膊的肌肉线条还在。”
“你就嘴硬。”冯缘撇嘴,不想跟她扯这个话题,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你真的决定去酒吧演出了?”
清荷轻描淡写地嗯一声。
那是一家中式酒吧,她刚读大学时经常在那兼职演出,她形象气质突出,尤其跳舞的身段很吸睛,仅仅演出几场就给酒吧引来很多顾客,因此老板很喜欢她。后来她要代表学校去各个城市演出,便只能辞去这份兼职,为此老板挽留很多次。
这次是老板主动发信息询问,大概是知道了网络上关于她的谣言,又见她许久没在朋友圈发演出讯息,老板深知她如今的处境,便试探她有没有时间再次来酒吧演出。
她很意外竟然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待见自己,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那也好,总比一直闷在家里不出门强。”冯缘一口气喝掉冰水,拿起杯子示意李清荷再给他倒一杯,继续说:“你爸呢,他没再逼着你出去相亲。”
李清荷倒好水递给他,摇摇头,“这几天消停了,没再来烦我。”
自她六月份毕业后,父亲李观山时不时过来叨扰几句,始终绕不开“要想开点”、“多出去走走”、“不要闷在家里”之类的话题,他来第四次后,李清荷实在忍受不了便再也没让他进门,李观山只能线上轰炸,每天不知疲倦地给她发信息,甚至要给她介绍异性朋友,试图让她出门。
与其说是开导她,不如说是进一步让她慢性自杀。
她也感到奇怪,李观山向来对她撒手不管,更确切地说他是对家庭不管不问,用他那一套书法思想来说就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即使母亲去世后,他依旧是一副不愿受世俗束缚的架势,和李清荷的关系比以往更加淡漠。
然而,直到李清荷遭人诬陷,谣言被捅到网络上时,他终于着急跑来关心她,终于想起要承担自己的家庭责任。
也不知是担心损坏他的荣誉,还是真的在意李清荷的名声。
现如今,李观山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再给她发信息,大抵是她从未回复过,已经放弃了。
冯缘喝下第二杯冰水,舒坦地长舒一口气,一吐为快,“叔叔也是担心你一个人闷坏了,你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谁的电话信息也不回,就连我都担心的要命。”
不等清荷开口,他安慰道:“不过,我也理解,你只是暂时被现状困住了,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现在你只要愿意出门,不管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她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没接话,下巴一抬,问:“还要加水吗?”
冯缘打一个饱嗝,“不要了,等会想喝我自己倒。”
*
休息片刻,冯缘起身走到玄关,把四件鼓起的黑包拎到沙发旁,随后一一打开,取出一件件颜色各异的衣裙,挂在墙边的铁艺衣杆上。
李清荷则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
冯缘是她大学校友,他是设计专业的学生,偶然一次见到她穿着唐制汉服走在校园里,橙红色齐胸涧裙和渐变蓝对襟衫,艳丽的衣裙和她清冷的气质竟然相得益彰,任谁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但她冷漠眼神让人不敢上前搭讪,只能远远观望。
冯缘对她身上的汉服很感兴趣,横冲直撞地拦住她,询问她身上衣服是在哪买的。
李清荷对此习以为常,说是别人送的。
冯缘只好请求拍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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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喜欢这件衣服的配色和设计,想回去研究。
经过她的同意,他很尊重的只是拍了衣服,没有拍到她的脸。
后来清荷得知冯缘是她们舞蹈表演的服装筹备组成员,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对了,你那个耍大牌热搜登顶秒撤事件,是你爸做的吗?”
“不是。”李清荷躺卧在米色沙发靠背上,没什么力气,声音有点虚,“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撤热搜,况且还是高位热搜。”
“那是谁这么好心帮你。”冯缘疑心,转念一想作罢,“不管是谁在背后帮忙,庆幸没让谣言满天飞,否则你现在连酒吧演出都去不了,只可惜没管住校内舆论。”
清荷正剥开一根香蕉,她咬一口,不甚在意地耸肩,“反正已经毕业了,旁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见。”
冯缘打开最后一个包,取出一件橙红色宋制汉服,“你今晚穿这件演出怎么样,红色喜庆,就当是庆祝你回归舞蹈事业。”
她记得第一次在酒吧演出时也是一件橙红色舞裙,命运机缘巧合,一切都重头开始。她欣然点头,“听你的。”
试穿完所有的衣服,冯缘把几件设计不合理的重又装进包里,说等他改好再带过来。
中午,他们去楼下面馆简单对付一顿,李清荷只吃了几口,扒拉几根面条便吃不下,大概是饮食生物钟还没回归正常。
搁往常,她都是下午三点才吃午饭,晚饭也不吃,一直到次日早上。
“你就吃这么点,不好吃?”冯缘抬头问。
清荷放下筷子,“不是,早饭吃得晚,又吃了一根香蕉,肚子不饿。”
冯缘狐疑,“你这样身体招架住吗?”
“没什么事,等肚子饿了自然就想吃东西。”
吃完饭,冯缘说回工作室改制衣服,清荷回到家把家里收拾整洁,随后累得躺在床上,一直到傍晚六点才起床。
她把要带的东西都放进托特包里,冯缘临走前在她包里放了一个小苹果,说担心她不吃饭低血糖晕倒。
演出舞裙用专门的衣袋装起来,随手一拎就能出门。
酒吧名叫“藕花深处”,是北州市区最有名的中式酒吧。
李清荷姿态悠然,目光直视前方,走进店里。
店内装饰依旧没变,进门左手边有假山流水,烟雾缭绕里有一池荷花影影绰绰。大厅天花板倒挂着一排排油纸伞,靠窗边每个卡座前都摆放古画屏风,在暖色调灯光映照下,充盈着浓浓的中式古韵味。
老板张萦笑容满面的出来迎接,热情挽起她柔软无骨的手腕,“好久不见,清荷,这么久没见你又瘦了这么多。”
清荷弯起唇角,客套一句,“好久不见萦姐,最近店里生意很好吧。”
“现在还没什么人,等到你表演的时间段,生意更红火!”
张萦是个年仅三十五岁的女人,在北州城里已经有十家分店,待人热情礼貌,一说话就拉高嗓门,吸引两旁不少客人的目光。
其中印有仕女图的屏风背后,一个身着灰色西服的男人坐在胡桃木长吧台旁,正品尝合作方刚沏好的红茶,他闻声抬眼,金丝边眼镜映射头顶晕黄灯光。
望向她瘦削清冷的侧脸那一刻,像见到一幅心仪已久的古画,他琥珀色瞳眸的冷静瞬时溃散。
2. 第 2 章
张萦把清荷带到后台化妆间,并送来一些水果点心,说演出前先垫垫肚子。
锁上门后,她换上衣裙,不得不说冯缘设计的衣服颜色都很创新大胆,裙摆红色加深,像燃烧的篝火,在莹白的脚面上燃燃升起。
她拿出化妆包坐下,忽而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冯缘的大声寻问,“清荷,你在里面吗?”
“来了。”清荷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前,打开门。
冯缘满头大汗地钻进来,喋喋不休道:“热死了热死了。”
他把背包放在沙发上,看到化妆台有一碟水果,急不可耐地拿叉子戳起一块西瓜,“萦姐可以啊,还提供饭后水果。”
“你先休息会儿,等我化好妆再给我盘发。”清荷坐下来打开化妆包。
冯缘虽然看起来四肢发达,长着一张硬汉脸,但心灵手巧,不仅擅长服装设计,对发型设计上也颇有研究。
这两年和他相处下来,连她自己都学会一些盘发技巧。
冯缘抬头注视镜子里她气血不足的脸,停下来问:“你晚上吃饭了吗?看你气色不好。”
“没吃,我想等晚上下班再去吃。”她挤出粉底液,用粉扑在脸上晕开。
“不饿?要不先吃几块小饼干吧。”冯缘把装满蔓越莓曲奇饼干的盒子推到她面前。
见她摇头,他用夹子捞出一块饼干,递到她嘴边,“吃一块,就当替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顶着一脸没有完全扑开的粉底,她抬头看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伸头咬住饼干。
“这才对嘛,不吃东西哪来力气跳舞啊。”
自知多说无益,李清荷自顾自地描眉点唇,为了搭配橙红色舞裙,今天的妆容更加活泼明艳,但在她清秀柔和的面容上不显得俗气,她在瑞凤眼眼角画一笔红色眼线,眼睛眨动时像一只高傲的小鸟。
妆容完成后,冯缘把她的黑发梳成发髻,用一字夹固定在头顶,后脑勺系上红色发带,舞动起来既飘逸又灵动。
一切准备就绪,距离演出还有二十分钟,她站起来做一套拉伸动作。
虽然一个月都没有参加演出,但她在家里没有断掉跳舞的习惯,每天上午和傍晚她都会在练舞房跳一两个小时,这才一直保持好身体柔韧度。
她从四岁就开始练舞,现在她已经二十一岁,这些年日复一日的训练从未断过,但凡有一天没跳就会觉得浑身骨头不在原来位置。
只有跳舞能让她身心轻盈,卸下凡尘琐事。
晚上八点,演出正式开始。
“藕花深处”的舞台不大,因而她没有选择舞动幅度大的曲目,在萦姐的建议下,她选取第一次在这里演出的《红莲》,这是她最熟悉的曲目,音乐一响那些舞蹈动作信手拈来。
大厅里已经坐满人,她伴随音乐做出起舞动作,聚光灯追随她轻盈的舞步,衣袂飘飘像只红色蝴蝶,霎时间惊艳四座,观众连连拍手叫好。
在读书期间,老师们都说她天生为古典舞而生,她身段修长,中式古典长相,虽看起来高挑柔弱,但一跳起舞来便力量迸发,是大家最喜欢的刚柔并济的美。
酒吧里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舞台上,左手靠窗的卡座旁,两个男人也饶有兴趣地眺望过去,坐在窗户对面的男人指了指,灵光一闪,“林总,你觉得游戏里增加这种国风舞蹈怎么样?”
林津廷手握青瓷茶杯,玉白的指尖轻点杯身,收回意味不明的视线,若有所思说:“现在国风盛行,尤其是在年轻人群体里,他们愿意为美的事物买单。”
“是啊,不得不说这姑娘跳舞真赏心悦目,像从古画里走出来似的。”文修然转身指向仕女图屏风,“你看,像不像画里的美人。”
林津廷顺着他的视线瞥一眼,双臂抱胸靠在椅背上,目光柔和的望向舞台中央的人,“她叫李清荷,是北州舞蹈学院毕业的。”
平淡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位故人。
“原来林总认识啊。”文修然来了兴致,笑着给林津廷添茶,“林总认识的人肯定不差,等哪天林总介绍一起合作。”
林津廷优雅地举起杯子,摇头,“我不认识,是我母亲喜欢看舞蹈表演,偶尔听她提到的名字。”
“无妨无妨,至少现在认识了。”文修然不甚在意。
“专业的果然不一样啊,这种表演级别的舞蹈只出现在一个酒吧里真是可惜了。”文修然撑着脑袋向后看,语气十分懒散。
林津廷浓眉一挑,嘴角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他到不这么认为,舞蹈这门艺术既然是供人欣赏的,即使出现在酒吧也不可惜,因为懂的人自然会懂。
李清荷能从剧院大舞台辗转到酒吧小舞台,可见她不在乎舞蹈的高下之分。
林津廷呷口茶,随后放下杯子,不以为然道:“雅俗共赏,她若是不出现在这里,我们也没机会在这个地方欣赏到。”
“对对对,还是林总高见。”
与此同时,一曲舞蹈结束,李清荷气息不匀地弯腰谢幕,直起身时眼前发黑的不适感再次袭来,双手也不自觉颤抖,她闭上双眼缓了缓。
然而,心悸发慌、头晕乏力,种种不适感全都袭来。台下观众正嚷嚷着让她下去合照,当她抬脚时,脚跟尚未落地,砰地一声,她浑身软绵绵的晕倒在舞台上。
众人皆慌乱失措,有的人围在舞台周围,不敢上前,有的人急忙走上前去推了推她,同时高喊“老板”。
场面一度混乱,他们都面色担忧地看向晕倒的李清荷。
谁也没发现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一步跨两步地走下阶梯,穿过密集人群。很快,他大声急切地喊“让开”,脖子青筋暴起,迅速拨开人群,抱起李清荷直冲门外。
*
醒来时是在医院,窗外漆黑一片。
清荷虚弱的抬起手臂,却瞧见手面上扎着针,她看眼正趴在床边睡着的冯缘,轻启干裂的红唇,“冯缘,小冯子。”
冯缘睡得不熟,第二声就被惊醒,他抬起头,额头上有一圈红印子,满脸担心地问:“你醒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好多了。”她缓慢摇头,喉咙干涩沙哑,“我想喝水。”
冯缘立即起身倒一杯温水给她,喝完一整杯水后,她渐渐清醒过来,在冯缘的帮助下靠在病床上,感激道:“今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吓到你了吧。”
“不是我送你过来的。”冯缘坐回椅子上,双眼惺忪。
他伸手戳她额头,恨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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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钢说:“你啊你,今天真的吓到我了,已经低血糖了还去演出,一点都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好啦,我以后会准时吃饭的。”她不想让冯缘担心,浅浅勾起笑,随后一脸疑惑地问:“那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冯缘撇嘴摇头,“不认识。”
“戴着眼镜,长挺帅。”他似乎想到什么,同样一脸不解,“那个男人,看我的表情很奇怪,眼神犀利的像是看一个敌人。”
李清荷表演结束时,冯缘恰巧去洗手间蹲大号,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出来时只见萦姐慌慌张张地拉住他,说清荷晕倒送去医院了,让他赶紧过去。
他当时没深想,事后才察觉眼镜帅哥的敌意,尤其是男人看见他第一眼,紧盯着问他:“你是谁?是她什么人?”
现在想到那冲击力极强的语气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不会是你的私生饭吧?”冯缘惊恐道。
清荷自嘲地嗤笑,“我现在连粉丝都没有,哪来的私生饭,又不是人尽皆知的明星。”
“得了吧你,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大学时有多火啊,有多少人为你去看演出的。”冯缘瞥她一眼,旋即把烦心事抛在脑后,“可能是路人吧,这世上哪有长那么帅的私生饭,即使是我也认了,又帅又正的帅哥可不好找。”
清荷已经习惯他那三观被五官带着跑的毛病,只笑了笑没说话。
不稍半刻,病房被人推开,头戴蓝色帽子的外卖员提着绿色打包袋走进来,“你是李清荷吧,你的外卖。”
外卖员把外卖递给冯缘。
清荷怔愣半秒,“可是我没点外卖,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单子上面有你名字,还有病床号。”外卖员停下匆忙脚步说:“确认好我就走了。”
未等他们二人开口,外卖小哥匆匆转身离开。
冯缘正仔细核对外卖单上的信息,名字病床号都能一一对上,联系人的电话号码是座机号,看样子是医院的。
“真是我名字?”清荷问。
“是。”冯缘撕开袋子,取出一盒盒餐食,不可思议地说:“这是谁啊,比我还贴心。”
摆在桌上的餐食盒里有两碗青菜虾仁粥,两盒小笼包,两只茶叶蛋,一盒水晶虾饺,一盒叉烧包,一盒肠粉,以及一盒小炒上海青。
满满一桌子餐食,冯缘惊掉下巴,“这人到底谁啊,知道你生病不能吃油腻的,还特意给你点一份青菜。”
“或许是萦姐?”清荷也不确定,但实在经受不住喷香扑鼻的美味,她吞咽口水,撕开一次性筷子包装纸,作势要夹水晶虾饺。
倏然,冯缘拍她手,一脸严肃道:“你等会,我先帮你尝尝有没有毒。”
“别贫了,要是真有毒我就成罪人了。”
冯缘双手作揖,拉高嗓门说:“奴才甘愿为公主试毒!”
被他中二夸张的语气和动作逗笑,清荷难得开心一回,戳穿他的意图,“吃吧吃吧,知道你想尝第一口。”
吃完饭已经是凌晨两点,她只吃了八分饱,剩下的都留给了冯缘。
处理完垃圾,二人默默等待最后一瓶输液,李清荷正闭目养神,病房门被突然打开,李观山急冲冲地走进来。
3. 第 3 章
03
他们看到李观山的那一刻,皆是讶异的噤声,清荷蹙眉瞪向冯缘,问是不是他偷偷打小报告。
冯缘心领神会,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病房里鸦雀无声,空气莫名变得凝固,在李观山踏入病房的瞬间,仿佛携带某种致命病毒,清荷浑身都膈应。
冯缘露出憨笑,忙不迭站起来招呼,“李叔叔,您来了。”
他双手不自在地绞在一起,动作和声音都无意中带有一股女孩家的娇俏。李观山最看不惯这种男生,明明身材魁梧,样貌阳刚大气,却总做出女儿家的扭捏姿态,实在让人看不下眼。
但在公共场所,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李观山客气地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朝冯缘微微一笑。
让他最头疼的是清荷总和这样的朋友在一起鬼混,害得她现在堕落成这个样子。
在医院里不好厉声呵斥,他一脸慈爱地走到清荷身边,声线低缓,“小荷,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现在好些了没?”
这是她父亲对外惯有的语气和表情,擅长扮演成负责热切的老好人父亲。
清荷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瞥他一眼。
“您怎么来了?”
李观山预料到她会冷言冷语,依旧摆出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好友发来的视频,“有人发来这条视频我才知道,小荷你身体不舒服要跟爸爸说啊。”
她面无表情地看完视频内容,这是一条剪辑过的视频。
观众们正热烈呼喊让她去台下跳舞,有的观众甚至要上台合影,但她迟迟垂眸不理,嘈杂的背景音能清晰听到有人说“装什么清高”。
李清荷闭上双眼,不想再继续看下去,皱眉道:“拿走,我不想看。”
好不容易从一个月前的谣言四起里走出来,现在又是这档子事,吵闹声惹她心烦意乱。明明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不知怎的一些人总将这些假象奉为圭臬,笃定地相信一个不真实的她。
“那个,叔叔。”冯缘伸手挡住清荷面前的手机,低声说:“清荷不想看就拿走吧,这视频是剪辑过的,不一定是真的。”
“不一定是真的?”李观山关掉手机,用警告的眼神紧盯冯缘,和他给学生授课时的威严一模一样,约莫是意识到语气过于强硬,他缓和面目表情,咬字清晰地说:“去酒吧跳舞总是真的吧。”
冯缘吓得垂下眼睫默默收起手。
“这里是医院,少在这发疯。”清荷容不得朋友受半点欺负,看都没看她父亲一眼。
李观山苦涩地笑了笑,像是在包容女儿的无理取闹,讨好的点点头,他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抬头看吊液,“这瓶快结束了,叫护士吧。”
“哦,好。”冯缘连忙起身摁响床头护士铃。
不一会儿,白衣白帽的护士走进来,利索地拔掉针管,严肃叮嘱清荷每天按时吃饭,在收拾吊瓶时,一老一小的两个男人帮清荷搀扶起来,护士见到如此温馨有爱的画面,不免多嘴一句:“你是姑娘父亲吧,做家长的要照顾好闺女,看她瘦成这样真让人心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清荷穿鞋的动作顿了顿,没搭理。
李观山继续维持他的体面,笑容可掬地说:“护士说的对,这孩子平时就不好好吃饭,以后一定监督。”
由于晕倒的时候还穿着演出服装,脸上妆容也没卸,走下楼时不少路过的人纷纷好奇地看她,她身形纤长,举止投足淡雅怡人,极其清冷窈窕的身段像古代美人行走在现代化医院里。
医院大门斜对面有一排停车位,一辆黑色奥迪熄火停在第一个位置,司机郭晓困得眼皮快耷拉下来,余光看见三个人走出来,旋即睁大双眼辨认,一眼认出站在中间身姿绰约的李清荷,他指向门口扭头对老板说:“林总,人出来了。”
林津廷睁开眼,把折叠好的眼镜戴上,猎人般的目光锁定在清荷身上,他暗自舒口气,“看样子没什么事了。”
三人在医院门口停留几分钟,似乎在商量怎么回去,郭晓正想问林总要不要送他们一程,却见他们走下台阶,朝对面停车位走去。
李观山率先打开车门上车,而那个高大阳刚的男生扶着李清荷的胳膊坐上后座。
郭晓惊异地脱口而出:“林总,那是李小姐男朋友吗?要不我把李小姐抢到车里来?”
男人坐在黑暗里,金丝边眼镜却闪烁锋利的光芒,他甩出一句:“你今晚话有点多。”
郭晓吓得立即噤声。
待对面的车驶离医院,林津廷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蓦然出声:“回去。”
*
翌日早晨,李清荷练完舞正在吃早餐,接到萦姐的电话,问她在不在家,等会儿要过来探望她。
萦姐不仅仅是一个表面热情的人,她是由内而外的待人热切真诚,大学一年级清荷在“藕花深处”做兼职时,没少被萦姐悉心照顾,在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难免会遇到手脚不干净的客人,曾有数名男性追到后台要她的联系方式,是萦姐站在身前说服驱赶了那些人。
现如今,萦姐愿意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深出援手,让她重新以这辈子最爱的舞蹈为生,清荷已是感激不尽。
萦姐之于清荷,不仅是老板,更是人生中的贵人。
吃完早餐,清荷洗澡换掉贴身的练舞服,穿上一身清爽的白T和黑色短裤走出浴室,恰巧门铃声响起,刚打开门,萦姐亲切的笑容映入眼帘。
“萦姐。”清荷把人引进屋,随手关上门。
张萦把水果牛奶放在玄关柜上,客气道:“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简单买了点。”
“萦姐破费了。”她在餐边柜取出玻璃杯,倒一杯温水递给张萦,“我现在已经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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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大碍,起床后还练了一个小时舞蹈。”
这是张萦第一次来清荷家,她仔细打量四周,中古风的装修风格,家具棕色和黑色为主,暖光灯一打温馨又治愈。
张萦端杯子抿口水,笑盈盈看向清荷,平日里这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神色,偶尔眉间添几分清愁,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心生波澜。
除了跳舞,只有在舞台上她的表情丰富多彩,虽然是表演情绪,但可以看出她全身心的投入舞蹈中。
“没事就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张萦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清荷坐到旁边,郑重地嗯一声。
“这么大房子,你一个人住?”张萦握住她纤长的手,“你父母呢?”
再次听到有人提到她的父母,心如石头掷入湖水般起了涟漪,但很快恢复平静,她说:“这是我妈妈生前留给我的房子,我父亲喜静,住在郊外。”
听此缘由,张萦怜爱地拍拍她的手,心领神会地没再继续问下去,为不让气氛变得尴尬,她饶有兴趣地转移话题,“你认识林津廷吗?昨晚是他送你去医院的。”
她说话语速很快,一句话带过去没听清人名,清荷不确定地问:“林……蜻蜓?”
“不是,是津贴的津,宫廷的廷。”萦姐咧嘴笑起来,打趣道:“不过他名字的发音和蜻蜓差不多。”
清荷有些恍惚,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但记忆里又完全没有印象,她仔细回想片刻说:“不认识。”
“那他应该是好心帮你。”张萦没当回事,“林先生是酒吧的老顾客,从三年前开始几乎一有空就会去店里坐坐。”
“有机会萦姐帮忙介绍一下,我当面感谢他。”
“这没问题,林先生很和善的。”
想到凌晨的外卖,李清荷说:“还有感谢萦姐,你送的外卖很好吃,我和冯缘都吃完了。”
“外卖?”张萦一脸疑惑,摇头说:“我没点外卖,估计是你朋友送的吧。”
李清荷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动了动。
不是萦姐,那会是谁。除了冯缘,她几乎没什么朋友。
“那是我搞错了,可能是我朋友送的。”她一句话把疑问遮盖过去。
约莫过去半个小时,张萦说要回店里盘点货物,让她今晚在家休养,不用去店里演出,嘱咐完就匆匆离开。
把人送走后,偌大的屋子重归宁静,其实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居住的生活,乍然有人过来有种被打乱生活的感觉,她端起水杯走到阳台前,倏地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干涩炙热的风钻进纱窗,掠过半死半活的荷叶,她蹲下来凑近观察,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中间最长的根茎上竟然有一朵小花苞,恰巧被边上干枯的荷叶遮住。
她不由自主露出笑,无声说:“快跟我一样,好起来吧。”
4. 第 4 章
04
傍晚时分,接到冯缘电话说他工作室遇到一些问题,两人约好晚上吃饭一起聊聊,但李观云打电话说今晚有家宴,让她回家一趟。
李观云是她姑姑,姑姑一直以来都很想要一个女儿,但迫于计划生育只有一个儿子,因而从小就把清荷当成女儿一样疼爱,每当她和父亲发生矛盾,姑姑都会出面调解。当然,不管是谁的对错,姑姑总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她这边。
这次家庭聚餐,不用细想就知是李观山攒的局。
她跟冯缘说明缘由,约好明天再见。
姑姑家住在北州西山脚下,和李观山住同一小区。小区远靠西山,绿水环绕,是居家养老的绝佳住处。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鲜少来姑姑家,她不擅长主动联系亲友,倒是李观山和姑姑经常联系,基本每次都是姑姑主动请她过来吃饭。
小区门禁严格,外来车辆不准入内,清荷在大门口下了车,根据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单元楼下。恰好有一户人家推门走出来,瞧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站在楼下,都下意识看她一眼,她脊背顺直,旁若无人般走进去。
姑姑家在五楼,屋门没关,刚到出电梯就听到李观山拔高的嗓门。
“她一个姑娘家成天和那个不男不女的朋友在一起,像什么话?”
“等她来了,你赶紧劝劝她,给她介绍正儿八经的朋友相处,否则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坏声誉。”
李观云:“你就少说两句吧,再多说一句,小荷以后连见都不想见你。”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望向屋内,虽然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但听到李观山气急败坏的话,还是忍不住眼睫一颤。
李观山转头看见她,想到自己刚才失言,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尴尬,但依旧强撑颜面,怒意未散地说一句:“来了。”
她冷淡地浅翻一个白眼,进去把包放玄关柜上,径直迈向厨房,喊了一声“姑姑”。
李观云连忙放下锅铲,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捧起她的手腕,心疼地皱起眉,“我家小荷快瘦成枯荷了,上个星期我送给你的卤牛肉吃完了没?”
“没有,您送我那么一大袋我哪能这么快吃完。”她在姑姑面前和在母亲面前一样,不自觉变得娇俏,嗓音清澈,尾音拉长,“不过,姑姑做的卤牛肉很美味。”
“是吧,喜欢这次再带点过去。”李观云一脸慈爱地把她侧边头发别在耳后,笑着拍她的手,“放心吃,吃牛肉不会长胖的。”
姑侄俩眉开眼笑地聊起今晚的菜式,李观云正在做最后一道上海青,知道她喜欢吃,说每道菜都特意为她准备的。
李观山默默地坐在餐桌旁,他托着腮,无声望着厨房里的人,热闹的烟火气息他完全融入不进去,但他又不能完全脱离人间烟火。
最后一道菜上桌,姑姑的丈夫闻道业开门进来,十分惊喜地说一声“今天家里这么热闹啊,小荷也过来了。”
清荷礼貌地喊了声“姑父”。
姑父生性爱笑,朝她点了点头。
闻道业是工业大学教授,每天在实验室忙到很晚才能回家,他坐在李观山旁边,拉起家常:“上次听你说要办书法展,现在筹备的怎么样?”
“还在申请场地,估摸着十一月初有戏。”
“在北州举办,还是在其他城市?”李观云脱掉围裙,坐在清荷旁边问。
“第一场就在北州。”李观山说。
“那感情好啊。”李观云给清荷夹菜的手顿了顿:“我们也有时间去看看。”
清荷埋头吃菜,不疾不徐地夹一片酱香牛肉送入口中,淡漠的眉眼似乎与桌前热烈探讨的三人格格不入,对于李观山的书法事业,她从不参与过问,就像自小李观山从未过问她的生活。
小时候她经常问妈妈,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都对家人无微不至,而她的爸爸却冷淡的不像亲生的。
但他们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想到这,嘴巴里溢出苦味来。
闻道业推了推黑框眼镜,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小荷,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姑父关心。”她停下筷子,抬起头。
她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但语气里始终有不为人知的疏离感。
“看你脸色还很苍白,回去之前带一些补气血的补品。”闻道业继续说。
李观云也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对,等吃完饭我拿给你。”
面对真心疼爱她的一对夫妻,清荷不忍驳回他们的好意,笑着应下来,随后眼神瞥到一旁的父亲,他习惯吃饭时不言语,便默不作声地把牛肉夹到她碗里,她蓦然一阵惶恐。
像撞到鬼一般,她对着碗里的牛肉发愣几秒。
她还是不习惯父亲突如其来的关心,遑论尚不知李观山的关心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观山从小对她的关心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次她都记了很多年。
八岁那年,她生了天花还未完全痊愈,从舞蹈班下课时,外面秋雨绵绵,妈妈因为要加班不能按时去接她,便提前把这项任务交给李观山。
她记得那天雨水扫进走廊的潮湿痕迹,仿若无所顾忌的打湿在她心上;记得在漫长等待中雨仍是没有停,而同班同学已经陆续被家长接走;记得同学父母着急地撑着雨伞拿着雨披,亲自给自己的孩子遮挡寒冷的雨水。
她用羡慕的目光送走一个又一个同学,但转念安慰自己,她有一个待她很好的妈妈。
只要有妈妈就满足了。
在望穿秋水时,她眼神里期待的光渐渐湮灭,于是不抱希望地要往雨里冲,但抬头间看到急匆匆的身影朝她走来,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白衣黑裤,高大伟岸的身形如神仙道骨,她喜出望外地高举手臂,喊出声:“爸爸,我在这里!”
年轻的李观山样貌不俗,外界称他是业内最英俊的青年书法家。
他时常把温和的笑容挂在脸上,就是那天他见到李清荷时的笑容,她的父亲撑伞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用鲜少关切的语气说:“小荷等很久了吧,爸爸工作上遇到一些人,聊得忘记时间了。”
小清荷满足地摇头,很乖地说:“没关系,爸爸你能来我就很开心。”
李观山站起来,温热的掌心抚摸她的后脑勺,笑着说:“我们小荷真乖。”
她以为只要自己乖巧听话,爸爸就会像那天一样对她好,会很温柔地帮她穿上明黄色雨衣,会蹲下来后背朝向她,温柔说“小荷,爸爸背你回家”,会在下雨的路上说他那天上班的趣事。
现在光想想,她都觉得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记忆。
爸爸背着她,她帮忙撑伞,他们一路上讲了很多悄悄话。
但他们的悄悄话没有持续很久,她还没来得及分享那天老师对她的夸奖,李观山转眼把她送到他同事家里。
下车前,父亲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等工作结束再来接小荷好不好。”
话音刚落,小清荷清凌凌的眼眸闪过一丝失望,但父亲的语气温柔诚恳,不像在骗她,只好乖巧点头。
用“狼来了”的故事哄她也不是第一次,年幼的清荷一脸纯真的选择再次相信父亲。
她在同事叔叔家并没有待很久,大概只过去二十分钟,门铃声响起,她迫不及待地跟着叔叔跑到门口,开心说肯定是爸爸来接我了!
然而,打开门的那一刻,见到的是妈妈。
本想问“爸爸怎么没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妈妈净白手臂上湿漉漉的,连耳边长发也被雨水打湿。
后来才得知,妈妈知晓她被李观山送到同事家后,立即放下手头工作赶过来。
那时候她开始明白,爸爸来不来接她已经不重要,不管风雨和晴天,妈妈总会带她回家。
她不再相信和期待李观山的一切,就是从八岁那年开始的。
自小受过太多次冷落和怠慢,如今长大了她不可能再相信自由了大半生的父亲会回心转意,真心待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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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山最先吃完饭,清荷余光感受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神放空,嘴巴轻轻抿着,看似宁静平和,但她最清楚,接下来会有一场不平静的暴风雨。
不稍半刻,清荷放下碗筷,把剩下几片牛肉的碗送到厨房,回到餐厅见姑姑和姑父也空了碗,便要帮忙收拾一桌残羹,却被姑父叫停:“小荷,我来,这活儿本就是我来做的。”
姑姑拉着她胳膊:“我们吃完饭聊聊天。”
她扯起嘴角,该来的还是要来。
“小荷,你一直在酒吧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有没有考虑继续去剧团?”
她心里咯噔一下,在校考剧团这事她没告诉过家人,只有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她不动声色地瞄一眼李观山,一闪而过的眼神却被他捕捉到,他说:“看我做什么?我也是今天刚知道的。”
以李观山的人脉,想要打听这事并不难。
清荷浅笑,对姑姑说:“还没规划,暂时先在酒吧兼职。”
“酒吧是你能待的地方吗?”李观山恨铁不成钢,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上来,“你跳的是古典舞,是应该登大雅之堂的,而不是在三教九流的酒吧。”
她冷脸看他一眼,“那你说以我现在的处境,我还能去哪里?”
李观山沉默片刻,“既然舆论无法挽回,那就转为幕后,或者去报考宣传部,你只管备考,关系我来疏通。”
“我只想跳舞。”她倔强地说。
“你忘了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他提高嗓音,厉声说:“你妈妈就是在舞台上去世的,还不够吸取教训吗?”
听他提及妈妈,李清荷眼神里掺杂一股憎恶,“妈妈到底是怎么去世的,你我心知肚明,不要再拿妈妈的死来威胁我的职业规划。”
自妈妈去世后,李观山不止一次劝她放弃跳舞,但她这么多年只为舞蹈拼命过,不可能随便说说就放弃。
父女俩的气氛倏然僵住,李观云连忙打圆场,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一切以小荷想法为主。”
“不管她现在什么想法,都要维护好自己的声誉。”李观山怒气未消,“还有你的身体,把自己关家里一个月什么人都不见,压根照顾不好自己还逞强,当时让你来这和我住,我还能照应你……”
“我小时候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在哪,少在这装好人。”李清荷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语气如寒冬的冰柱子戳人心口。
姑姑对李观山挤眉弄眼,示意他闭嘴:“那什么,你爸也是心疼你身体,况且你总是一个人宅在家里没什么朋友。”
说着便掏出手机,“姑姑认识一个画家,她平时很喜欢看舞剧,听说还看过你的表演,那天我就和她聊着,她想把自己儿子介绍给你认识。”
姑姑把手机照片点开给她看,是一张家庭合照,姑姑把站在边上戴眼镜的男人放大,说:“就是这小伙子,长相英俊斯文,生于书香世家,人品不会差。”
照片放大有点糊,清荷仅瞥到脸上那架金丝边眼镜,拒绝说:“姑姑,我现在才21岁就给我安排相亲,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哪是相亲,只是让你认识新朋友,拓展交际圈。”李观山说:“难道你要一辈子和冯缘那家伙厮混在一起,冯缘真是你朋友就算了,如果是男朋友迅速分手!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到最后,李观山站起来气得手一挥。
“我跟谁交朋友跟你有关系吗?妈妈把我抚养长大,现在我长大成年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李清荷一字一顿,利剑般的目光刮在李观山脸上,顾忌不上姑姑的颜面,起身要走。
姑姑急得追在她后面,拉住她胳膊,“小荷,那小伙子叫林津廷,已经约好让你俩明天见面,你就看在姑姑的面子,去见一面?”
被气昏的脑袋瞬时冷静下来,她问:“姑姑,你刚说的谁?”
“林津廷呀,很不错的孩子,答应姑姑去见见?”
熟悉的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迟疑片刻:“好,我去。”
5. 第 5 章
05
次日上午,姑姑把见面位置发给她,并再三嘱咐要在十点之前到。
跳舞让清荷从小就保持良好的时间观念,除去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基本每天七点起床。
今天她惯常练了一个多小时的舞才出门。
见面地点在竹山上的隐现阁,竹山是四面平原隆起的小山,隐现阁是明朝遗留建筑,坐落于竹山的半山腰上,周边树木环绕,没来过的人很难知晓此地。
前面是一段长坡,司机不想爬坡掉头,就让她在平坦的路岔口下车。鉴于她对竹山路线很熟悉,便不过多计较。
自古至今,隐现阁是文人骚客附庸风雅的处所,她小时候随李观山来过几次,李观山和朋友坐在窗边品茗赏景,而她就在另一张桌旁制作书签,一待就是一下午。
五分钟后,李清荷站在古红色亭阁前,进去时她四周扫一圈,有两个身着运动装的女顾客正在谈笑风生,大概是晨练至此,剩余两名男性分别坐在窗边,似乎在等人。
她到前台向服务员报出林津廷的名字,服务员是一个帅气男生,被她的询问声打断做咖啡的动作,他擦净双手,热心说客人在第一排靠窗位置。
李清荷点头感谢。
由于靠窗的每张桌子之间都有镂花屏风遮挡,林津廷又背对坐着,从她这个位置看,只能看到男人打理清爽的栗色头发。
来到桌前,她问:“你好,是林津廷先生吗?”
男人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见到来人时温雅一笑,站起身说:“是,李清荷?”
他引她入座。
清荷嗯一声,坐下时把垂落在侧脸的发丝拢在耳后。
头一次和陌生男性这样面对面坐着,她有些不安,双手攥紧放在双腿上,挺直的后背不自觉紧绷,眼神不知道放在何处,只好盯着他泡茶的动作,她暗自缓口气,开门见山道:“前几日听萦姐说,是林先生送我去医院的。”
“是。”林津廷把青花盖碗里的茶水倒入瓷杯中,推到她面前,含笑望向她:“你是特意来感谢我的。”
浅绿色的茶水雾气朦胧,像夏季雨后的湖面,犹如被琴弦波动的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她说:“本来想让萦姐帮忙约您见一面,好让我当面说声感谢,没想到我姑姑跟您认识。”
她端起杯子,“感谢林先生伸手相助,向您敬杯茶权当谢意了。”
林津廷举杯回礼,喝茶时眼神紧紧落在她脸上,小姑娘说着最客气感谢的话,眼底却没有丝毫情绪流转,像完成任务般的冷淡。
浅浅品口茶,他蓦然嘴角上扬,见她喝完放下杯子,镜片背后的琥珀色瞳眸转瞬挪开,拿起青花茶碗给她续上茶。
男人的举止投足优雅得体,确实如姑姑所说生于书香世家,他向前微微欠身,茶碗上的手指骨骼分明,指甲圆润泛红,重又坐下时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像深夜空气里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杯子里续上八分满的茶水,她客气地说声“谢谢”。
林津廷悠悠然问:“为什么去酒吧演出?”
“谋生,没什么原因。”她直言。
他往后靠了靠,神态怡然,温煦的目光牢牢圈住她,继续追问:“听说你往常都是在剧院演出,怎么那天突然出现在酒吧?”
后背紧绷感陡然消失,清荷稍显警惕地打量他一眼,透过眼镜传递过来的眼神像长辈般温和,但似乎能毫不费力地穿透她身体,捕获她的一举一动,她一动不动地看他眼睛,说:“既然您知道我过往经历,想必也了解我在酒吧演出的原因吧。”
她淡淡地扬起嘴角,犹如画笔在纸上的轻轻一撇。
话抛出去有些生硬,但她向来不擅长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有话就会直接说,脾气来的快也去的快,无关乎对方是什么身份。
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
林津廷倒没有生气,反而垂睫弯起嘴角,倏而抬眼道:“确实了解一二。”
他手指摩挲下巴,思忖,“你没想过重新回到舞台吗?”
清荷稍顿,已经不止一次听别人提到这个问题,但再次听依旧会愣住,她不是没有思考过,只是暂时没有精力和心思面对一大堆繁杂的问题。
若要重新回到舞台,首先要出面澄清网络上的谣言,其次要重新考试接受背景审查,即使解决好这一切,舞院也不一定会接收一名有舆论争议的表演者。
除非尤为优秀出众。
当然以她的天资条件,重回舞院是有极大胜算的。
只是,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和以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毕业前,无论去哪座城市演出,大部分观众都是奔着她而去,她曾收到过无数鲜花和赞赏。
而当网络上突然曝光关于她耍大牌、无礼对待工作人员的视频时,所有的赞美转瞬变成谩骂和唾弃,如浑浊的潮水淹没她,致使她在后来的每一个夜晚都无法正常呼吸。
曾经喜欢她的人可以将她捧得很高,也可以将她踩在泥泞里。
她觉得,不会再有人愿意为她而来。
因而,她不敢想象如若回到舞台,台下熟悉她的观众又会说出什么诋毁的话。
人言可畏。
她深知自己承受不了,索性把自己关起来。
*
窗外能眺望到北湖风景,远处天空阴云笼罩,倾盆大雨瞬时而下,雨水无情拍打枝叶,山下的树林被刷洗的绿意更显,北湖上方水汽环绕,不似如水墨画般的江南烟雨,北州的雨急躁、狂乱且毫无预兆。
致使湖面纹路也变得湍急凌乱。
李清荷定定地看向窗外,压下狂风乱作般的心情,低眸,“重回舞台,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倏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一声,她瞥向屏幕,冯缘:你不在家吗?
她没回,任由手机熄屏。
“我可以……”
悦耳的手机铃声中断林津廷的话,她拿起手机起身,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她的手机铃声是一首钢琴曲,来自于某部电视剧的主题曲。
林津廷眉毛一抬,做出“请”的手势。
冯缘工作室的设计遭到竞争方的抄袭,反被污蔑为抄袭方,导致失去一个大项目,冯缘烦躁地吐槽一通,把竞争对手骂的狗血淋头,最后很没底气地问她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她站在后面的文创售卖区,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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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摆放的书签,第二列的书签上印有不同的诗词,她闲来无事边看边说:“找证据,对方抄袭的证据啊。”
“就是找不到证据才来问你的。”冯缘快哭出来。
他继续带着哭腔说:“就算找到证据,项目也黄了,而且对方把抄袭这事曝光到网上了,这几年攒来的的好声誉全都付诸东流!”
冯缘叭叭的说了一大堆,让她一时不知所措,她安慰道:“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回去跟你商量对策。”
挂断电话,她看向手里拿的最后一封书签,图案是亭亭玉立的绿荷,尚未绽放的荷花上停留一只蜻蜓。
彩绘的图画旁,有两列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杨万里《小池》
清荷无心细看,把书签放回原位,径直离开。
重又坐下,林津廷问:“有事?”
“嗯。”她把手机放桌上,心想过来见他纯粹是为了感谢,既然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也没必要再聊下去。
于是,她直言不讳道:“坦白来说,我来只是完成长辈的任务,如果您也是,那我们就此作罢。”
她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男人垂眸看向别处,像被人耍了一般戏谑地笑,“只敬了杯茶感谢我,这就走了?”
他虽笑着说话,但话里掺杂着不露痕迹的威严,察觉到他语气不善,清荷浑身细胞都开启防御模式,神色冷淡,“那林先生想要怎样?”
“清荷,我想说的是。”他推了推眼镜架,“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完成长辈的任务。”
她对这男人的话已经没什么兴趣,“难不成是为了喝杯茶。”
林津廷勾起一抹笑,迎上她冷凝的目光,温言道:“不是,我专程为你而来。”
窗外的雨已经淅淅沥沥地停下,而李清荷的内心却依旧狂风乱作,她像听到爆炸性信息诧愣地张了张嘴巴。
她静默地注视他的脸,恍然间,模糊的记忆里仿佛出现过这张脸,他这一瞬的神情让她感到无比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少倾,她恢复理智,声线平缓问:“你有什么目的?”
“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他将冷却的茶水倒进茶盘里,又重新给她倒一杯热茶,转而看她眼睛说:“我可以帮你重回舞台。”
李清荷细眉蹙起,起了疑心。
昨晚,姑姑特意打电话给她,介绍林津廷的种种,从学历到性格再到事业,基本把她知道的都详尽说出。
林津廷很有人格魅力,仅这短时间的接触就能瞧出来,温雅端方,脾气温和,是书香世家里培养出来的儒雅君子。
姑姑没说他具体是做什么的,只夸他年纪轻轻有自己的公司,是公司的一把手,或许是商人惯有的特征,他温和目光的背后具有强大的穿透力,仿佛一秒看透她在想什么。
商人大都精明利己,最擅长利益交换,并将利益最大化的利于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帮助别人。
清荷向来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信,遑论是仅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
她说:“帮我需要什么条件,对你有什么好处?”
6. 第 6 章
06
林津廷正举杯品茶,听见她这句话顿时停下动作,眼角扬起一股玩味的笑,“你不相信我?”
语调随笑意往上扬。
李清荷收起全身的锋芒,平和语气:“林先生是我姑姑介绍的人,我当然相信您。”
“但是。”她话锋一转,放松身心靠在黑木长椅上,毫不畏惧对上他的眼睛,“您说可以帮我,但我不太了解您,不知您是否真的有能力帮助到我。”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通说辞,话里的弯弯绕绕恰好掩盖她的真实想法。
让她相信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她实在做不到。
但这是姑姑介绍的人,不好让姑姑在朋友那里失了面子。
林津廷把茶碗搁置在茶碟上,兴致莫名升高,食指无声点着桌子,“你说得对,不相信我也很正常,女孩子在外面不应该轻易相信别人。”
她正在喝茶,听见这句话时不免动作顿住,即使她措辞委婉,也难免被他看穿心中所想。
紧接着,他顺着她的话提出疑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的能力。”
这是她没料到的,清荷蓦然怔住。
按照她预设的对话场景,身为商人的林津廷会用不屑的口吻对她说:“是我主动提出要帮你,你反而质疑我的能力。”
然而,金丝边眼镜里传递过来的目光真诚礼貌,似乎还夹杂着无限包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提出无理要求,她倏然看不清林津廷的真实目的。
少倾,迫不得已之下,她缓缓开口:“想必林先生是看在姑姑的面上想帮我一把,如果要证明您的能力,您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拒绝。”
空气里的紧张因子如煮沸的热水,她艰涩地吞咽口水,像有人拿把刀架在她头上,硬着头皮扯出这些话。
但转念一想,他提出帮自己,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肯定是看中她身上的价值和利益。
清荷心思通透,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公平的交易。
在舞蹈学院这四年,她见过很多女学生和非富即贵的男人之间的利益交换,女学生用美貌和才艺,换来事业高升,最终结果不过是关系破裂,再之后女学生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
能培养孩子从小学舞蹈的家庭大多数都不缺钱,但一定会缺权力和地位。
她在此之前就已经在舞蹈圈崭露头角,获得资源优待和无上荣誉,后来被他人迫害跌下神坛。虽然她现在对回归舞台失去欲望和野心,但她相信假以时日,可以靠自己拿回曾失去的一切。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理想暂时淡化和破灭的状态下,她显然并不需要林津廷。
然而,林津廷似乎很需要她,面上从善如流,而每句话都夹杂着逼近和拉拢。
“没问题,我选择不拒绝。”
他不惊讶她的不自量力,却以长辈的姿态望向她,像在扮演一个解救失足少女的谦谦君子。
每句话都出乎她意料之外,话题既然是她自己挑出来,她只好顺着他话端起瓷杯,郑重道:“我再次以茶代酒敬您,提前感谢您的信任和帮助。”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林津廷喝完茶,神态悠悠然。
她淡然自若地搁置杯子,娓娓道来:“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工作室遭到被抄袭风波,导致失去一个大项目……”
在说冯缘遭遇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林津廷的神色,他始终保持倾听者的姿态,琥珀色瞳眸微微眯着,长久地注视着她,眉头之间舒展平坦,似乎对这类事情见怪不怪。
耐心等她说完,林津廷垂下眼睫,收敛起眼角笑意,微显严肃问:“异性朋友?”
“嗯。”
“你很在意他,你们只是朋友关系。”
“这很重要?”
“当然,我不会帮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林津廷声线低沉,温润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他下巴微抬,像鹰一般的犀利目光直直地落入清荷的双眸,这一瞬间,他似乎很在乎清荷和异性朋友之间的关系。
为避免他们之后的关系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保持镇定:“不瞒您说,他是我男朋友。”
林津廷先是愣一秒,把玩茶碗边缘的手也停下来,他抿抿唇,似是刚知晓这事,向后靠的同时恍然般啊一声,“这事儿没听观云婶提过啊。”
“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提前告诉过他们。”李清荷说:“和我家人没有关系。”
在读大学期间,她没少受到异性的追求,走在校园里被男生搭讪更是家常便饭,清荷一心扑在舞蹈上,无暇顾及情爱,不经意的打扰总会打乱她平静充实的生活,让她屡次感到苦恼。
好在认识冯缘后,把他当作挡桃花的盾牌,那些男生纷纷心知肚明,识趣地退出她的视线。
不过,这事儿是冯缘先起的头。
他个头高,浓眉大眼,浑身上下散发硬汉的荷尔蒙气息,走在人群里算是鹤立鸡群。只要不深度接触,没人会知道他是一个阴柔至极的男生。因而,也深受异性搭讪的烦恼。
有次李清荷和他在食堂吃饭,旁边有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坐过来,轻声细语地向他要微信号,冯缘吓得急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头朝李清荷一点,拽的像二五八万:“没看见我女朋友在这吗?”
他的语气有点冲,女生尴尬地看清荷一眼,垮着脸离开。
清荷白他一眼,他放下筷子笑嘻嘻地赔礼:“以后有男生搭讪你,我也借你挡桃花。”
这样一来一回,他们默契地互相为对方挡桃花。
她以为如此一说,林津廷会像大多数相亲男性一样,说“你怎么不早说”“有男朋友还出来相亲”类似的话,若真说出这种话倒遂了她的意愿。
她手捏包带,早已好随时离开的打算。
但他没有。
林津廷漫不经心,“如果是你男朋友,我更有必要帮他一把了。”
说完,如盯着猎物般,琥珀色双眸直视她。
白色帆布包上的手紧了紧,这次见面她全程都在意料之外,愣然道:“好,那多谢林先生出手相助。”
*
傍晚六点半,天依旧亮堂。
冯缘忙完工作室的事,马不停蹄地赶到李清荷家,刚入家门,她就把上午和林津廷之间的谈判告诉冯缘。
他喘口气,大声问:“林津廷?是那晚送你去医院的男人?”
她吃完晚餐,刚把碗筷收拾好,出来时嗯一声,随后进盥洗室挤出洗手液洗手。
“这名字好耳熟。”冯缘皱眉头,绞尽脑汁地回想,忽而拔高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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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快步靠在门框边说:“他是你们舞蹈学院投资人啊,你不知道?”
清荷擦干手,思索半秒,摇头,“我只顾着跳舞,学院其他事不清楚。”
而后,她补充:“不过他名字确实耳熟。”
她侧着身子走出来,冯缘跟在她后面,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有点急切地转移话题:“这个不重要,我想说的是你拿我挡桃花的事,有且就这一次。”
“为什么?你谈恋爱了?”她平淡地瞥他一眼,旋即低头把晚上的演出服装进袋子里。
倏然被猜中心思,冯缘憨笑地摸后脑勺,一脸娇羞,“还不算,等成了再告诉你。”
“嗯,你就配合我这一次。”清荷没兴趣追问他的恋爱经历,认真嘱咐他道:“我已经和林先生约好晚上演出结束后见面,谈你工作室的问题。”
“知道啦。”冯缘殷勤地提起她的包。
一路上,冯缘喋喋不休地谈起他的暗恋对象,直到下车时还在问她:“清荷,你觉得我要不要向他告白。”
“你很喜欢他?”她停下来,面对面问。
冯缘不假思索,“当然啊,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能承受我的唠叨。”
这不是冯缘第一次有喜欢的人,他的恋爱史很丰富,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春心萌动,直到大学毕业估摸双手都数不过来,但没一个能成的。
他喜欢男生,而周边的人都是异性恋,因此他只敢暗恋别人。
属于敢想不敢做,爱玩又很菜的人。
清荷露出一个浅笑,“你确定人家不是异性恋?”
“我猜的,还有直觉。”
“我个人建议啊,你先制造偶遇,跟人家相处一段时间再考虑表白心意。”
冯缘认为妥当,点头,“好,听你的。”
她笑了笑转身,视线撞见另一侧的林津廷。
天际已拉下夜幕,男人白衣黑裤,手臂搭着一件黑色西服,像是刚下班赶过来,他走路携有君子风范,手臂自然前后摆动,不疾不徐地朝前走,眼镜背后的那对眸子却紧紧盯着她。
他没进去,长身玉立地停在她面前,温声说:“这么巧,晚上期待你的演出。”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冷不淡地嗯一声。
倏而,林津廷含笑的眸子望向旁侧的冯缘,转瞬垂眸看她,笑问:“这位就是清荷的男朋友啊?”
他的语气似乎夹杂着存疑,只是被他温润的微笑和气质掩盖些许。
清荷正愣住没动,冯缘立刻知趣地拉住她的手臂,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她身上,昂起下巴道:“没错,我就是清荷男朋友。”
配上他那张脸,看起来硬气十足,殊不知他的手指紧扣住清荷的手臂,只是在黑暗里旁人都看不清。
她顺势挽住冯缘胳膊,“正式给林先生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冯缘。”
紧接着,她给冯缘介绍了林津廷。
他们站在酒吧门前,檐廊下的灯光闪着微弱的光,投射在林津廷的镜片上,却平添几分凌厉,清荷看不清他眼底情绪,只见他的目光从他们俩肌肤相贴的胳膊缓缓挪向她的脸。
他温玉般的脸难得没有笑意,嘴巴紧绷着。
稍纵片刻,林津廷扯起嘴角,保持微笑,客气道:“那正好,待你演出结束,我们聊聊你男朋友的问题。”
7. 第 7 章
07
“咦~”待人离开,冯缘立即甩开李清荷的胳膊,浑身打个哆嗦。
“再多扮演几次你男朋友,我都快被掰直了。”
清荷瞥他一眼,只觉胳膊隐隐作痛,她没作声,抬脚向前。
冯缘跟上步伐,低声说:“我怎么感觉林津廷笑起来这么阴森啊。”
“别怕。”她揉了揉被他捏红的胳膊,不以为然道:“他又不能吃了你。”
和林津廷接触过程中,她时刻保持警惕之心,倒没有多怕他,至少相较于面对随时“翻脸”的观众,她更能轻松自如地应对。
继上次低血糖晕倒后,今天是她第二次来酒吧演出,那晚之后有一批不成规模的视频在网上传播,虽然规模不大,但还是传到李观山的手机里。
每晚来“藕花深处”的大多是老顾客,几乎没人会不知道她那晚造成的突发状况。
因而,再次面对今晚的观众,她内心忐忑不安,一个月前在网络上观众抵制的评论仿若冲破耳膜。
冯缘帮她梳妆完,她低头提起舞裙站在舞台后面,双手紧紧揪着两端裙摆,轻吁一口气,下定决心抬起头,猛然间看到斜对面靠窗旁的林津廷,他正悠悠然地望着她,高脚杯里晃荡着红酒,隔着密集的人群朝她碰杯,似乎在说:我在这等你。
他身上书卷气很浓,沉稳儒雅,似乎做什么事都能轻而易举。
像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军师,像轻轻一挥手就能扫除障碍的神明。
她自然而然地放松全身肌肉,双手松开裙摆,迈开脚步踏上后台台阶。
走到舞台中央,她没有立刻起舞,反而跟音乐老师打一个暂停的手势,并拿来一个话筒,一本正经地说:“大家好,我是清荷,是前天在舞台上晕倒的女孩。”
刚开口,酒吧里人声寂灭,观众纷纷好奇地抬起脑袋望着她,清荷双眸木然,她不认识这些人,双眼无法聚焦在他们身上,她咽了下干涩的喉咙,紧了紧话筒,继续说:“那天突然晕倒事发突然,我低血糖的缘故给老板萦姐带来不少麻烦,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常来‘藕花深处’,相信我们的演出会给你们带来愉悦的体验。”
她声线平稳,语气坦然,小小的巴掌脸上依旧神情淡淡,没有讨好的姿态,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话落,她双手抱住胸口鞠躬。
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哇哦”一句,人群里哄然大笑,坐在前排桌子的女生大声说:“萦姐都已经告诉我们了,小姐姐你跳舞很美,要好好吃饭啊。”
“是啊是啊,跳这么好应该是我们大饱眼福才对,谁会忍心怪罪长得好看又专业的舞蹈美女啊。”
“只可惜那天抱着美女去医院的人不是我啊!”
……
有些出乎意料。
从她的专业角度来看,即使舞蹈表演结束,只要表演者还在舞台上,突然在观众面前晕倒就是表演事故,这是不可狡辩的错误。
既然做错了事,那就主动道歉,无论对方原谅与否。
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她没抱有祈求观众原谅的心态。
而现在,似乎没有人介意这个错误。
仿佛那天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台下高朋满座,他们或喝茶、或喝酒,欢声笑语的声音不绝如缕。
没有人真的把那次意外放在心上。
扫过他们友善的目光,她舒展工笔画般的细眉,淡红色嘴唇微微弯起,转身把话筒归还给音乐老师。
这次,显然比前天轻松自如许多,像卸下沉重的包袱,她身轻如燕地随袅袅音乐起舞。
所有人注视着酒吧内场正前方,有的人举起手机边拍照边发出“哇”的惊叹声。
她天生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更何况在舞台上矫若游龙、闪闪发光的她。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在平时生活里淡言淡语,冷淡的眉眼像一幅静默的水墨画,第一眼见到她的人无不意外评价她:好一位宋瓷般清冷美人。
然而,舞台上光芒似射的她瞬间颠覆所有人的初印象。
林津廷就是其中一员。
他安然靠在椅子上,这次只有他一人,坐下时陆续有不少异性搭讪请求拼桌,但纷纷被他礼貌拒绝。
和现场大多数人一样,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袭粉色衣裙的清荷身上。
今日的舞曲活泼生动,夹杂着强烈的律动感,她柔软的手腕做出采摘荷花动作,待一支荷花完整地拿在手里时,嘴角浮现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仿佛看到碧水蓝天之下,河面一望无际的绿荷上盛开大朵荷花,一条木船缓慢穿梭在其中,船上一个活泼女孩采摘荷叶的动人画面。
心思过于投入,仿若忘记自己身处喧嚣的酒吧里,林津廷嘴角不禁牵出一丝笑,他双手交叉放在翘起的长腿上。
清荷,清荷,你怎么如此令人着迷。
*
今晚的表演出乎意料的顺利。
或许是这两日有按时吃饭的缘故,李清荷身体能量恢复正常,在跳舞过程中情绪更加投入,整个动作下来一气呵成,这种享受舞蹈律动的状态仿佛让她回到从前。
她在后台化妆室换完衣服,萦姐敲门进来,笑吟吟地说:“清荷,今晚的工资我照例转到账号里了。”
“谢萦姐。”冯缘正帮她拆头发,她坐着看向镜子里的萦姐。
张萦靠在旁侧的化妆桌上,“客人们对你今晚的表演赞许度很高,算是开了个好头。”
“那是,我们清荷曾经可是舞蹈界新星。”冯缘刚说完意识到话头不对,连忙补救道:“当然,现在也是,只不过清荷不屑于同某些小人争抢罢了。”
张萦笑脸盈盈地拍了拍冯缘肩膀,嗓音高亢,“待会儿你们没事吧,等我忙完请你们吃夜宵。”
李清荷嘴巴刚张开,话被冯缘抢了去。
“萦姐,您留着下次再请吧。”冯缘把柔亮的假发平铺在桌面上,“一会儿啊,我们要做正事。”
“搞这么神秘?”张萦看向镜子里的清荷。
清荷对她笑了笑,把冯缘工作室遇到的问题又说了一遍,和林津廷相亲的事只字未提。
张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起来是一个马大哈爽快人,但心思细腻,轻易捕捉到林津廷对清荷心思不一般,何况林先生是酒吧的常驻客户。
于是,她说:“那今晚我做东,我吩咐后厨给你上一份甜点套餐,再额外加份红茶。”
“萦姐,你也太好了吧,爱死你了。”冯缘哇哦一声,差点要倒在张萦肩膀上。
清荷再次说了声感谢。
卸完妆,她在脸上涂一层护肤品,和冯缘一同出门。
张萦亲自上齐所有餐食,并贴心地泡好云南普洱茶,争取林津廷的同意,陆续倒入汝窑白瓷杯里。
温黄的灯光下,各种形状精美的中式点心摆在桌上,林津廷扫一眼,转而望向后台出口,李清荷一脸素净地走在冯缘前面。
回到台下,她恢复淡眉冷眼的模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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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淡绿色长裙,像春天风里飘扬的柳枝条。
在即将踏上台阶时,李清荷停下脚步,回头对冯缘不知说了什么,冯缘亲昵地挽上她胳膊,俨然一副情侣姿态。
林津廷眼神一紧,在昏暗的环境里蓦然收回视线。
两人踏上黑青台阶,冯缘在她耳边低语:“你放心吧,为了我工作室的前途,我肯定不会露馅,保证让你满意。”
李清荷目视前方,“你只要不乱说话就行。”
本来是借冯缘身份让林津廷知难而退,进而避免今后再有来往,却没料到林津廷一口答应她的要求,让她不得不继续把这个谎言圆下去。
他们走到胡桃木桌前,冯缘热情朝林津廷打声招呼。
林津廷客气地站起身,礼节周到地请他们入座。
两人松开紧贴的胳膊,分别相对而坐。
刚坐下,冯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工作室遭遇的具体情况,为了方便对方能更明白些,有些复杂的地方又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大概情况是:项目申请那天,冯缘他们抽到的是第一个汇报,但在打开文件时却发现文件密码被改了,就连u盘的备份文件一时也没找到,他们只好请求后延一位汇报。
待找到备份文件,汇报人刚打开设计图,项目方谴责他们的设计和上一个团队的几乎一模一样,涉嫌抄袭,被斥责轰下台。
他们的团队很狼狈,连汇报的机会都没有。
冯缘略显沮丧,“大概是这样,不知林先生有没有合适的对策?”
“现在你工作室的订单量下滑很严重?”林津廷问。
冯缘翻出手机里的近日订单量图表数据,放到他面前,说:“很严重,设计汇报那天刚结束突然上了热搜,铁定是对方算好时间营销,否则不会有人知道‘抄袭’这事。”
少倾,林津廷胸有成竹地说:“你先查找泄露文件信息的人,在内部发布公告声称已经找到泄密之人,还要甩出律师函。先不要打草惊蛇,这期间肯定有人离职或有其他动作,到那时再揪出来。”
“与此同时,你们的设计图不可能一模一样,对方肯定会改动,你找人调查他们作品改动的地方,然后在网上发布你们的设计来源和理念,对了还要贴明你们的设计时间、草稿、初稿等,这些都能作为证据,声讨对方抄袭,扰乱当下的舆论方向。”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有力度,偶尔停顿,不疾不徐,听起来很能让人信服。
聊完这事后,冯缘举起乳白瓷杯,佩服道:“感谢林先生提供帮助,日后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提。或者您家人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我可以送几件。”
林津廷举杯饮茶,旋即扬起嘴角看了李清荷一眼,用谦逊的口吻说:“不急,等把这事处理完再提。”
恰在此时,冯缘的手机屏幕亮起,约莫是谁发来的信息,只嗡嗡震动一声,林津廷无意中瞥向屏幕,“性别男爱好我”几个大字在屏幕上闪动,他兀自挑起眉毛。
冯缘略显激动地拿起手机回复,随后手机拿在手里,抬头看他们讪讪一笑。
林津廷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笑了笑,问:“你们在一起很久了?你俩看起来不像情侣。”
他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让两人都猝不及防的话,李清荷尚能不动声色,面上没什么表情。
然而,冯缘却坐不住了,生怕林津廷看穿他俩之间假扮的关系,腾地一下站起来坐到清荷旁边,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举在桌子上,“是啊,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8. 第 8 章
08
李清荷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尽量保持镇定,回握住冯缘的手。
她有些心虚地望向林津廷,露出附和的笑。
其实在心里,早已忍不住吐槽冯缘多此一举的行为。
太多此一举,太心虚,太明显了。
林津廷只瞥一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随即敛下眼睫,蓦然哂笑,“好,好。”
说完给自己的杯子倒杯茶,独自一口饮尽。
冯缘的手机再次响起,因周遭人声喧闹,只能听到是一段激昂的铃声,他看到来电显示,立即松开李清荷的手,丢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便匆忙离开。
李清荷瞥到暧昧极致的来电显示:性别男爱好我。
不用猜也能知道是他暗恋的人。
她下意识往林津廷方向瞥一眼,他正在品尝荷花酥,眺望舞台上的一组青年乐队唱歌。
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安下心端瓷杯抿口茶,入口后舌尖卷入一股微甜,她对茶叶了解一二,这是上等的红茶。
小尝一口后,她指腹来回摩挲光滑的边缘,上半身侧向舞台,沉静地靠在椅子上看节目。
舒缓的民谣音调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场内有些顾客跟着律动来回挥手,气氛融洽和谐,只是她莫名感到有些空气凝滞。
没看一会儿,林津廷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能看出来冯先生对你很好,工作室深陷抄袭舆论,他还能抽出时间每天给你当助理。”
清荷闻声把杯子放下,敛下长睫说:“他生性乐观,很会享受生活,不会因为工作影响到个人生活秩序。”
这也是她最欣赏和佩服冯缘的一点,工作室出现问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整天因这事闷闷不乐,甚至会照常和暧昧对象约会,清荷一直觉得他永远不会丧失对生活的热爱。
而她不行,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和长久的时间来消化打击过重的事,母亲李慈去世时如此,网络大肆造谣她时也是如此。
其实,看到网络上大规模传谣她“耍大牌”时,她尚且能保持心态平和,她在舞蹈圈确实有很高的名气,但不至于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程度,况且网络鱼龙混杂,她认为不会有人真的会相信一个剪辑过的视频,也不相信真的会有圈外的人停留下来关注她,便把那次个人名誉“危机”看作小打小闹,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而在那次事件前不久,母亲突然离世,李慈是她继续跳舞的支柱和动力,没有李慈,她再跳舞也没什么意义,故而借名誉受损这事放弃舞蹈。
但她凭着热爱坚持跳了十七年,陪伴她整个生命、几近融入她骨血的爱好她怎么可能下决心割舍呢。
是李慈领她进入古典舞的大门。
是李慈循循教诲她的舞蹈长出骨血,在舞台上活起来。
她舍不得母亲,也舍不得因母亲而存在的舞蹈。
林津廷用纸巾擦净指尖荷花酥的碎渣,眼尾微微扬起,低着头,“那你跟他确实不一样啊。”
她缓慢地转回思绪,顿了顿说:“我和冯缘虽然性格迥异,但认识他以来,他帮了我许多,相处起来很融洽。”
这是真话,至少冯缘是真心为她好的朋友。
半张脸在黑暗里的男人垂下勾起的嘴角,用力擦拭红润的手指,忽而把纸巾随意丢在桌上,咬字清晰地说:“了解。”
旋即,他起身撂下一句:“手擦不干净,我去趟洗手间。”
清荷极淡地嗯一声。
*
到了洗手间,有一个醉鬼正扒着洗手池呕吐,林津廷微皱眉,心更乱了。
为隔绝充满气味的声音,他掀开水龙头,漫不经心地清洗双手,水声哗啦啦作响,他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后槽牙紧咬着牙关,在下颌处凸起形状,他取下眼镜,略微烦躁地弯腰捧水洗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醉鬼清理完被朋友架走,骤然某个隔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双眼,抽出纸巾擦去脸上的水珠,带有回音的话细数掠过他耳畔。
“没想到你这么担心我,不过工作室的问题已经找人在处理了,你不用担心。”
“不是谁啦,就一个朋友而已。”
“我工作室的事很快就能处理好,再说手下员工也能去做,明天我是有空的。”
“好啊,那我们明天中午见。”
……
听声音是冯缘的,低沉中带些撒娇意味,说是在给恋爱对象煲电话粥也不为过。
待隔间的声音消停,林津廷漫不经心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低头把别在白衬衫上的眼镜取下戴上。
仿若从一片混沌模糊的世界里走出来,镜子里的人变得清晰,洗手间倏然寂静无声,心跳隔着炙热的胸膛有力跳动,他疑惑地侧眸,瞥了眼无声的隔间。
他在冯缘出来之前,转身走了出去。
他和清荷聊了会,片刻,冯缘也回来了,准确说是满面春风,兴致高昂地迈着轻快步伐走回来。
林津廷大老远就注意到。
待人坐下,他问:“冯先生计划什么时间点解决掉网络谣言。”
冯缘看着天花板,细想:”由于事情发生时,我们已经在网上澄清过一遍,明天我们会根据您提供的思路附带证据再澄清一遍。”
他看向林津廷说:“我没有规划具体时间,但估摸一个星期的时间是差不多的。”
“嗯,不着急。”林津廷抬眸,笑着说:“只是希望这事儿不会过多占用冯先生的日常时间。”
话音刚落,李清荷的视线和他的目光交汇,她略微歪着脑袋,眉头疑云密布,忽然不明白林津廷存着什么心思,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觉得话里有话。
冯缘思绪早就飘到明天中午,摆手道:“不会的,我肯定会以最快速度搞定,林先生不用担心我的能力。”
“那这两天你们免不了要加班加点,这样吧,明天中午我让助理郭晓去协助你们,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他。”
“不用麻烦,解决这么点事我们人手还是充足的。”冯缘说:“我明天中午有很重要的事,临时走不开,恐怕会招待不周。”
“再说,我们工作室中午是不加班的。”
林津廷哂笑,“瞧我这脑子,自己在公司加班已经习惯了,还把加班文化带到冯先生工作室了。”
“不碍事的,林先生也是好心。”
见暂时问不出什么来,林津廷索性不再多问,临走前,他留下助理的电话号码,说若有事就打电话给郭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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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眼里,冯缘整天笑嘻嘻,似乎对任何事都能一笑了之,并且喜欢出入各种娱乐场所,给人留下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印象。
然而,面对工作时他认真专注,效率奇高,次日上午就马不停蹄地带人去律师事务所,把搜集到的所有证据提交给律师,让律师准备起草律师函。
不过两天,一封律师函发布在微博上,声称已经搜集到所有被抄袭的证据,并强调警察已介入调查此事,进而严正声明对方停止抄袭行为。
由于工作室旗下品牌的汉服很受年轻人欢迎,曾一度攒下良好口碑,因而抄袭这件事受广大网友密切关注,澄清刚发出去,各方评论蜂拥而至,不稍片刻,澄清词条就冲上热搜。
有准备充分的证据,谩骂的评论顿时消失不见,反而多了很多粉丝朋友的鼓励和支持。
网络是一个巨大的非黑即白的世界。
这时,工作室里某位员工就坐不住了,在澄清微博发布这天中午,跟冯缘请假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养。
这个员工是上个月新来的,恰好是团队开始设计初稿那段时间,很难不让人起疑。
冯缘没有当场质问,反而关切问他哪里不舒服,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具体的话,不停重复说可能是发烧感冒。
见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冯缘多了个心眼,把人扣下,打电话给郭晓,让他帮忙查询这员工的底细。
果不其然,在一个月前,竞争方曾摸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家里贫困,急需用钱,便用高薪为诱饵让他偷最终设计稿。
冯缘果断把始作俑者交给警察,并要求他手写一封道歉信发在网络平台上,以此彻底澄清工作室的抄袭舆论。
外界舆论风浪止息后,冯缘如释重负,一下班约好和暧昧对象陆云舟一起吃饭。
自上次中午见面后,他们已经两三天没见,陆行舟少言寡语,全程听冯缘眉飞色舞地讲他如何把诬陷抄袭事件逆风翻盘,陆行舟善于倾听,也很喜欢冯缘即使深陷困境也会热爱生活的态度,和他在一起,总觉得乏味的生活变得生动有趣。
吃完饭,冯缘跟在后面追问:“陆行舟,最近考虑的怎么样,做我的模特吧。”
这话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开始问,几乎他们每次见面冯缘都会提一次,但陆行舟暂时不想受工作困扰,不厌其烦回应:“暂时还不想工作。”
“好吧。”冯缘声调落下来,而后胳膊搭上陆行舟肩膀,咧着嘴说:“没关系,等你哪天想体验模特的工作,就来找我,我这里永远有一个位置为你留着。”
陆行舟侧头看他。
不远处,郭晓正在餐厅门口,在大街上见到两个高大的男人拉拉扯扯,不免有些稀奇,眼神跟随着前面两人,郭晓记忆力超群,一眼就认出那个笑容飞扬的男人。
这时林津廷走出来,郭晓说:“林总,那不是李小姐男朋友吗?他怎么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的。”
林津廷刚适应外面强烈刺眼的日光,眯起双眼望过去,冯缘胳膊搭在旁边男人肩膀上,男人冷峻地侧眸注视着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眼神里多少带有缱绻暧昧的意味。
在林津廷丰富的阅历里,尚未遇到过如此亲密的男性友情。
他笑了笑,说:“走,去会一会。”
9. 第 9 章
09
待走近些时,林津廷拔高嗓音:“冯先生,这么巧在这碰见你。”
陆行舟抬眼,眼神充满警惕和狐疑,随即把冯缘的胳膊拿走,
冯缘咧嘴笑起来,热情喊一声:“林先生。”
同时,和郭晓打了招呼。
陆行舟不悦地瞧他一眼。
而身边的冯缘自顾自地说:“您最近看网络了吗?我们工作室平冤昭雪啦!”
“看见了。”林津廷赞扬道:“一直在关注,冯先生办事效率奇高。”
“那是自然,幸亏有您提供的建议,还有郭助理从中协助,我才能这么顺利的解决这个大难题。”
说话过程中,林津廷瞥陆行舟几眼,男人的眼神像穿透暗夜的狼,他礼貌询问:“这位是你朋友?”
冯缘顿一秒,挠了挠后脑勺,说:“是,他叫陆行舟,这次危机他也提供了很多帮助。”
“你好。”林津廷主动伸出手,两秒后陆行舟轻碰他的指尖,只朝他点一下头,神情冷淡如霜。
聊到最后,冯缘说:“林先生,这周末有空吗?为感谢您的帮助,我想请您吃顿饭。”
“没问题。”林津廷毫不推脱,停顿半秒,面不改色地问:“你女朋友李清荷也一起吧,我正好有事同她聊。”
“女朋友”三个字从嘴里一出,陆行舟意外地看向冯缘,眉头紧锁一团,一脸的吃惊和疑惑似乎在问他:“你喜欢女生?还有女朋友?”
他们四人站在阴凉处,夕阳西沉,一阵热风吹来,竟有些凉意。
刚刚还高兴不已的冯缘倏然怔愣住,大脑瞬间宕机,待风停下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赶忙向陆行舟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哎我不能说。”
他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慌乱中看了林津廷一眼,并连忙抓住陆行舟胳膊,恳求道:“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陆行舟目视前方,眼神冷的像常年低温的冰窖,强行抹开冯缘的手,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你们慢聊。”
旋即,不顾余下三人,独自跨步离开。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战火硝烟的气息,林津廷嘴角微微扬起,不动声色地目送陆行舟愤怒的背影,对只用一句话让人破防的结果甚是满意。
但为了不让人起疑,他余光中瞄冯缘一眼,伸手做出挽留的动作,诧然道:“这……怎么回事,怎么走了呢?”
紧接着,他对冯缘说:“你朋友好像有点不开心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冯缘扭过头看他一眼,深知林津廷说错话是因为受到他和清荷的欺骗,说到底这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也不好苛责什么,于是他懊恼地重叹口气,“没有,林先生我们回头见。”
他一边说一边朝陆行舟离开的方向紧追而去。
夕阳余晖泛着橙红的光,映射在林津廷的镜片上,他远眺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蓦然发出愉悦的笑声。
助理郭晓洞若观火,抿起嘴巴笑了笑。
在林津廷说出“女朋友”三个字时,郭晓就看出老板的心思,但他还是装作不知地问:“林总,您笑什么?”
林津廷把臂弯的西服放进车后座上,摆放整齐,心情久违的舒畅,“我在笑,差点被一只善于伪装的小狐狸给骗了。”
郭晓坐在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疑惑地顿了顿,在心里嘀咕一句:你这个老狐狸还有被人欺骗的时候。
*
周六早晨,李清荷洗完澡出来没一会儿,李观云打电话过来。
她接通电话,喊了声姑姑。
李观云欢喜地嗳一声,温柔地问:“小荷啊,最近和小廷相处怎么样,有没有一起出去吃饭啊?”
自从和林津廷见面后,姑姑经常打电话问他俩的相处情况,大人们的想法说变就变,明明请求她去见面时说只是交个朋友,剩下的就任由他俩自由相处,怎么现在两人认识后却改了口风,三天两头打探她和林津廷的关系进展。
她知道姑姑一向是为她着想,也没多气恼,只好据实回答。
李清荷:“我跟他很少见面的,姑姑,他比我大五岁,工作也不是同一领域的,我和他话都说不到一块去,您就别操心了。”
李观云:“才五岁而已,你姑父还比我大六岁呢,年纪大点会心疼人,你啊就要找一个能照顾好你的。”
对此,她不敢苟同。李观山还比李慈年长三岁呢。
李清荷扶额:“姑姑,我能照顾好自己,先这样啊,我要去吃早餐了。”
“嗳,先别挂。”李观云急忙说:“今天回家吃饭吗,你爸也在。”
她毫不犹豫拒绝:“不了,我约好和朋友聚餐,下周吧姑姑。”
话音刚落,那头倏然响起凌乱地簌簌声,李观山的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开,“又跟冯缘那小子吃饭吧,你就不能交点正常的朋友吗?”
李观山的声音不大,语气谈不上暴躁,甚至可以说温和,但阴阳怪气的语调如同钢针刮在泡沫上的声音,让她觉得无比刺耳。
她声线陡然冷下来,倔强说:“李观山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你少在这多管闲事,你也管不着。就这样,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说完立即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柔软的沙发上。
上午,冯缘带来三件新衣服,两件汉服,一件浅绿色旗袍。
每件衣服剪裁得体,完全按照她的身材定制,试完后她换回淡蓝色棉麻衣裙,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最近你不是一直在忙舆情事件吗,怎么还有空设计衣服啊。”
冯缘帮她把衣服归整,挂在衣帽间柜子上,自卖自夸道:“我是谁啊,我可是设计小天才。”
“开玩笑啦,我喜欢设计,现在也是以设计为生,况且你这么完美的身段,不多穿一些漂亮衣服多可惜啊。”
“打住。”清荷弯起嘴角,转而若有所思的样子,“你一点都没受网络言论影响吗?之前网友的退货阵仗很让人寒心。”
这次舆情事件让冯缘工作室损失不小,言论一出退货量猛然激增,在她面前时虽然垂头丧气,但背地里依然挤出时间设计衣服,可知他有多热爱服装设计这个行业。
“当然会影响啊,项目申请失败那天晚上我可是整夜没睡,真是气死我了。”冯缘关上衣柜雕花玻璃门,趾高气昂地说:“但我发泄情绪的方法就是画图,这几件衣服就是那天晚上一股脑设计出来的。”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走到客厅,冯缘接着说:“再说了,有人骂说明我衣服品牌火,我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早晚会让众人看到真相。现在我彻底洗刷冤屈了,就笑着看那些人跳脚。”
他接满一杯冰水,边说边坐在沙发上,说完舒坦地呼口气。
清荷正在收拾一会儿出门吃饭要带的小物品,他自信满满的话让她不自觉停下动作,她曾说过,她佩服冯缘强大稳定的心态,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似乎都能战无不胜。
*
吃饭的餐厅是冯缘定下的,一家正宗的江浙菜,在四面八方街隔壁。
两人下车停在高大门牌前,冯缘拉住她问:“那什么,你还要我假扮你男朋友吗?我觉得林先生对你没有歹意。”
李清荷觑他一眼,“要假扮就扮到底,哪有半途而废的。”
“那怎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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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冯缘不以为然,继而突然指着她说:“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你做梦呢。”她被冯缘逗的冷笑一声。
“最好是。”冯缘大摇大摆向前走,“不过说好了,这次之后我可不会再假扮你男朋友了,再这样下去,陆行舟都要和我拜拜了。”
“你放心吧,这次吃完饭,我就不会再和林津廷见面了。”
这是她想过的最好办法,对于林津廷提出的无条件帮助,她无法完全信任,契约是人定下的,而人是最善变的动物。
她见过太多女孩的羽翼折断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手上,她的同学,她的母亲皆是如此。
幸而母亲是一个坚毅不屈的女人,在追求舞蹈事业的同时,把她安然抚养长大。
况且,她并不觉得一定需要林津廷,她可以一次让自己成为舞蹈圈红人,第二次一定也可以。
他们俩进入包厢坐下没多久,林津廷含笑走进来,先后跟他们颔首致意。
礼貌得体,儒雅谦恭,是林津廷身上固有的标签。
这种男人很受长辈们喜欢,也难怪姑姑对他大夸特夸,连冯缘都对他敬佩有加,见林津廷一进来,就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迎接。
一般情况下,表面上温和有礼的人,要么表里如一,像姑姑李观云,要么笑面虎一枚,人前对谁都如沐春风,暗地里却如深渊般深不可测,甚至不知会在什么时刻突然甩出刀子,而你却浑然不知。
就她所知,李观山是后者,林津廷是不是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确实在冯缘的事上费了心思,既然是她提出的要求,人家现已完成,理应要诚心感谢。
待餐食都上桌,李清荷双手捧杯,“林先生,感谢您对我男朋友的帮助。”
林津廷端起装着绿茶的白瓷杯,看一眼冯缘说:“不客气,还是你男朋友聪颖过人,办事效率极高,才以最快的速度平息这场风波。”
他加重“男朋友”三字的力道,在他平缓的语气里显得格外突出。
明面上是在夸冯缘的能力,暗地里却不知划重点强调什么。
想到这顿饭之后不会再和他有联系,她懒得猜测他的心思,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继而,冯缘礼敬林津廷,他很擅长在饭桌上周旋,经常跟合作商们打太极,今天跟林津廷从天南聊到海北,清荷在旁边快睡着了。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他才消停。
他笑着说声抱歉,也不避讳他们,靠在椅子上接通,热切地喊了声“舟舟”。
空调冷气安静地吹风,李清荷的胳膊莫名起一层凸起的鸡皮疙瘩。
“舟舟”是谁。
陆行舟?
她抬起细眉,扭头看冯缘一眼。
对面的林津廷正在悠然喝茶,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忽而抬眼,提高音量说:“清荷,尝尝你面前的那道菜”。
她转过头面向他,敛眸看向眼前的荷叶粉蒸肉。
倏而,耳边的人突然起身,说:“我们只是朋友……行舟我真的没骗你……”
说着说着,他无暇顾及包厢里的两人,急忙打开门走出去。
仿佛吃到一口大瓜,清荷略显疑惑重新看向林津廷。
他双手抱胸在看戏,神情像狡黠的狐狸,笑意不减,有些意外地说:“你男朋友不会出轨了吧,和谁打电话这么亲热呢。”
这一刻,清荷有些恍神,对眼前狡猾的男人多几分了解。
她的视线骤然冰冷,忽然明白过来林津廷为何突然喊她的名字,让她尝眼前这道菜。
10. 第 10 章
10
他大概早就知道冯缘喜欢同性朋友,在和他们接触期间,深藏不露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陆行舟打电话给冯缘时,有心利用她的名字引起陆行舟的注意,激化冯缘和行舟的矛盾。
这样一来,她和冯缘之间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想想也对,这种拙劣的把戏怎么可能隐瞒得了常年混迹商场的男人。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竟和她周旋这么久,看他表面儒雅随和的模样,谁会知晓心思如此深沉不可测。
李清荷不擅长与人周旋绕弯子,既然他已经全部知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镇定下来,平和说:“不好意思,是我骗了您,给您道歉。”
见她毫不犹豫地坦诚,林津廷蓦然败下阵来,过了良久,他说:“这点欺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李清荷低眼,看着荷叶粉蒸肉。
空气骤然凝固,被人识破欺骗的尴尬感袭来,她感觉自己就像盘子里干枯的荷叶,干巴巴地坐在这,实在不知接下来和林津廷聊什么。
她拎包站起来,淡淡地说:“林先生我晚上有演出,就不陪您闲聊了。这次真的很感谢您,帮助冯缘的工作室度过危机。”
刚向前走几步,倏然,林津廷站起来走到门口,直接堵住她的去路,他说:“不客气,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证明了我的能力,希望李小姐也能谨遵承诺。”
话里夹杂着威胁的意味,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我按你的要求把事做完了,你也应该履行承诺了吧。
他顿一秒,问:“你没忘吧?”
清荷往后退一步,抬头看他,直白说:“当然没忘。”
只是她不想提。
她最擅长逃避,总以为会躲过去。
面对母亲的死是如此,面对网络上的流言蜚语是如此,如今面对林津廷也是如此。
现下,他既然主动提出来,她便不得不承认和面对。
她把包放椅子上,说出心中疑问:“我相信您的能力,你帮助冯缘是因为我,那你帮助我是因为什么?”
疑心重是她一大缺点,她很难相信别人,但这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对她来说,缺点亦是武器。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林津廷笑起来如沐春风,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但一开口,温和的话全是陷阱。
她回避他设下的陷阱,“林先生的心思我猜不透,如果我知道了,就不会问你。”
见逗不到她,林津廷迟疑片刻,坦言道:“原因很简单,我母亲喜欢你,算是你一个舞蹈迷,她让我试试帮你一把,你要是能重新回归舞台,她也就能继续看到你的演出。说到这里你应该能猜到,我能和你认识也是她在背后运作。”
“我只想她开心,就这么简单。”
“真的?”她问。
他母亲喜欢她跳舞这事,曾听姑姑提到过,当时她觉得只是大人之间的客套话,顺嘴夸夸朋友家的孩子而已,便没当回事。如今从林津廷口中说出来,更分不清话语的真切性。
“难不成我会骗你?”他双手抱胸,敛睫俯视她,“你以为我会像你骗我那样欺骗你?”
她确实是怎么想的。
但没把这话当面说出来,她说:“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我,你是商人,是利益交换的操控者,我不知您是什么样的人,至少我认为大多数商人都是如此。”
他没想到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把利益交换想的如此通透,不由得顺着她的话说:“你说得没错,大多数商人都要求利益的等价交换,甚至会将自身利益最大化,不瞒你说,我也是。”
室内白炽灯光映射在李清荷黑色瞳眸上,在他说完这句话时闪烁一瞬。
转而,他嘴角牵起笑,向前跨一步,清荷背后是屏风,完全没有后退躲避的余地,她迎面仰头,却听见他说:“但是,我们之间不一样,我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和你谈商业交易。”
“那是什么?”她梗着脖子。
“情感交易。”
他这张儒雅的脸很有迷惑性,像引诱人卸下警惕的陷阱,在没开口前一度令人误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好话。
李清荷感受到欺骗,不满蹙眉。
刚才说是为了他母亲,现在她卸下防备就变成“情感交易”了。
隔着镜片,迅即捕捉到她的不满,他微微笑,决意不再逗她。再继续下去,倔强的小姑娘真的要跟他翻脸,他说:“我帮你回到舞台,你能重新在万众瞩目下享受舞蹈,获得更愉悦的舞蹈体验,而你在舞台上的演出,会给我母亲带来情感价值,我母亲高兴了我也会开心。
对于他说话只说一半,解释在后半句的方式,清荷眼神里染上薄怒,没忍住扯动嘴角。
她没好气,“哦。”
蓦然,包厢门发出啪嗒一声,冯缘拿着手机走进来,拿包的动作急里忙慌的,完全没注意面对面站在屏风前的两人在做什么,他心不在焉说:“那什么,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李清荷撇过身拿起包,肩带搭在肩膀,“我和你一块。”
“我要去找陆行舟,你自己回去吧。”冯缘迅速背上包,急匆匆走到门口,转而回头对林津廷说:“要不林先生帮忙送清荷回去,这次确实事发突然,给您添麻烦了。”
“没问题。”林津廷双手抄兜,“我正有此意。”
*
就这样,冯缘在爱情和友情面前,完全抛弃了他们之间三年的友情,转而奔向只认识几天的陆行舟。
清荷上车,和林津廷并排坐在后座上。
林津廷不忘挖苦:“看来你‘男朋友’不靠谱啊,就这样丢下你了,还亲自把你推给另一个男人。”
在开车的郭晓瞄一眼后视镜,林总如沐春风的模样他见多了,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嘴欠挑逗一个女生。
他都担心老板会不会被人揍。
李清荷不留情反击:“您不是‘正有此意’吗,怎么变成是我‘男朋友’推给您了?”
说完,她清透眼眸一转,看向车窗。
林津廷吃了瘪,但对她的反击丝毫不在乎,完全以一个长辈包容的态度,眼含笑意道,“那还不是你欺骗我在先,左一个男朋友右一个男朋友的。”
“咦?”她转头疑惑一声,一脸无辜地说:“不对啊,林先生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的是‘这点欺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她凑近他:“我没说错吧,林先生。”
“伶牙俐齿。”
“彼此彼此。”她回正坐姿。
前方红灯,郭晓听得入神,忽然猛地刹车,李清荷一不留神撞到前面的座椅上,莹白的额头撞出一圈红印。
她捂着头,痛得嘶一声。
林津廷急忙从靠背上弹起,双手握住她肩膀,强制将人摆正面向他,拿掉她捂在额头的手,仔细查看伤口,声音轻柔如春天微风,“有些红了,没破皮。”
他俩的腿几乎是紧挨着,清荷白皙的小腿贴在他黑色西服裤上,视觉反差尤为强烈。
从小到大,和异性有过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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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接触的时刻很少。
李观山很少回家,她和父亲的相处时间少之又少,遑论会产生什么肢体接触。
和冯缘经常打打闹闹,但冯缘是朋友,那种自然接触的感觉不一样。
倒是读书时,经常和男搭档跳舞,接触她身体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尴尬,但那是舞蹈任务,是一份工作,她不会把工作和生活混淆。
这次不一样,她的脸刷的变红,像熟透的红樱桃,心跳也跟着咚咚咚地撞向胸口,她吓得捂住胸口,生怕猛烈的心跳声被他发现。
她抬头看林津廷,他关切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眼底,“还疼吗?”
仿佛身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倏然听到他的声音,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温柔的回声。
她怔怔摇头。
“对不起,李小姐没事吧,是我大意了。”郭晓弹出脑袋道歉。
林津廷松开她肩膀,伸出手用力弹了下郭晓的额头,呵斥道:“你怎么回事,今天开车这么不小心,没生病吧?”
他在教训下属的时候也是笑着的,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语气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清荷注视他柔和的侧脸,在他回头时她立即挪开视线。
“那还不是因为……”郭晓准备解释,却被林津廷打断。
“行了啊,绿灯了,好好开车。”
郭晓严实地闭上嘴巴。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林总竟然对李小姐说“这点欺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那些天林总得知人家有男朋友后是什么反应,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向把笑容挂在脸上的林总,连续一两个星期阴沉着脸,同事们在会议上大气都不敢出,都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让林总不满意。
郭晓快速瞥一眼后视镜的两人,嘴巴抿起上扬的弧线,这下好了,有李小姐在,刚才林总都没有大声骂他。
少倾,李清荷打开手机相机,红印子已经变浅,她皮肤白,很容易留下红印,有消退迹象说明没什么事,她放心关掉手机。
“回去后若是还没消,就冰敷一下。”林津廷看着她说。
“嗯。”
很快就到小区,李清荷本想直接在门口下车,但林津廷说外面太阳晒人,执意让郭晓开进小区。
没办法,在路过保安亭时,她报出楼栋单元号和门牌号。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在她所在楼栋号入口,下车关上车门时,林津廷喊住她。
他下车绕过车身走到她面前,说:“还想回舞院吗?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清荷仰头,青丝般的头发垂在笔直的脊背上,面对他的追问,她试探问一句:“不瞒您说,我暂时还没有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我需要一些时间,不久,不知您能不能等。”
“这次没骗我?”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浑身散发的温柔充盈偌大的停车场。
说完,他伸出食指拨开她粘在额头上的发丝。
紧接着不容李清荷反应的空隙,他忽而开腔:“清荷,我最讨厌欺骗。不过如果是你就没关系,想骗我时直接告诉我,你骗你的,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原因。”
停车场有一丝凉意,而被他触碰到的额头那块肌肤却隐隐发烫。
他嘴角牵着笑,不知是戏谑还是认真。
李清荷恍惚间回神,她认真看着林津廷镜片中自己的倒影。
她看到自己的眼睫颤了颤,“这次是真话,没骗你。”
他没有一刻迟疑,眉眼像夏日清晨的日出,笑着说:“好,我可以等。”
11. 第 11 章
11
晚上洗完澡,李清荷躺在床上拨通冯缘的电话。
冯缘那边闹哄哄的,他说了句等一下,急匆匆往门外走,才彻底安静无声,他问:“怎么了?你到家了没?”
“嗯。”她说,声音淡淡的提不起兴致,“以后我们不用再假扮情侣了,林津廷全都知道了。”
冯缘惊讶地啊一声,“他怎么知道的,你主动坦白的?”
“不是。”她勉强笑了笑,“他自己发现的。”
冯缘不可思议,深觉自己的表演技术天衣无缝,“怎么可能,我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转而,他接着说:“不过,也没必要再骗林先生,林先生是正人君子,他看起来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如果有,他也会正儿八经地追求你,不会像某些男人使出什么阴招。”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李清荷说:“嗯我明白,你去玩吧,我就跟你说一下这个事。”
电话挂断后,少了冯缘聒噪不休的声音,房间里寂静无声,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她思忖片刻,打开李慈生前留下来的影像照片。
李慈很喜欢拍照,有十八岁时穿着格纹背带裙在照相馆的照片,有二十岁时在舞台上跳水袖舞的照片,有三十五岁时和六岁的清荷在草坪上共同起舞的照片,有五十岁时表演舞剧的视频。
她往后翻,再也不会出现五十岁以后的影像。
每一张照片,每一支视频都真实记录着母亲曾经鲜活的生命。
然而这条生命永远止步于五十岁。
她有时候会怀疑,母亲是否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对于母亲的死亡,她多次陷入恍然如梦的状态里,仿佛和母亲过去的一切记忆都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后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无论她怎么哭喊都不会再出现。
幸好有这些鲜活的影像,在向她证明母亲真的存在过。
她再次翻到其中一支视频,去年过生日她在南川演出,母亲因为工作原因没能赶到现场,当天上午给她发来这一支视频。
那是一场很大的演出,汇集全国各地的观众,母亲担心她会紧张,故而录制了鼓励的话。
无声中调高手机音量,母亲悦耳嘹亮的声音充盈空荡荡的房间,手机屏幕的光映照李清荷素净的脸庞,她双眼朦胧,眼睫潮湿。
这支视频她看过很多次,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最亲爱的小荷,你在南川还好吗?妈妈明天在北州有演出完全走不开,所以只能通过视频的方式陪你到现场,希望我们小荷不要责怪妈妈……嗯这次想跟你说什么呢,妈妈其实很开心你能够去那么大的舞台演出,再次为你祝贺!从你四岁开始,一直陪着你练舞到现在,一步一步看你向上成长,成为如今最受人瞩目的古典舞表演者,周围很多同事都很羡慕我有一个漂亮又出息的女儿,但只有妈妈知道,你在光鲜亮丽的背后付出多少汗水和努力,有时候看你太拼命,很想劝劝你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是呢,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守和原因,你喜欢舞蹈,甚至你对舞蹈的热爱程度超过了我,你的一切努力妈妈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总之,妈妈祝愿你演出顺利,希望在将来不管舞台大小,你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妈妈永远在背后支持你的梦想。加油小荷!”
看到后半段,李清荷已经泣不成声。
声音戛然而止,妈妈的爱就此断联。
黑暗里有一个无形的手把她猛地拉回现实,只有一丝光亮的卧室再次陷入孤冷的寂静。
眼泪不受控制地纷纷流出眼眶,想念如丝线缠绕她全身,她捂着胸口,缓解心脏往下坠的闷痛感。
可是妈妈,你都已经不在了,我还怎么坚持下去。
即使付出汗水翻越山丘,重新回到大众视野,可是妈妈已经不在原地等候,她的观众席里永远缺少一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跳舞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妈妈有更好的生活。
可如今偌大的房子只剩她一人,即便成功,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哭到最后,脸上湿漉漉的泪水被空调冷气吹干,她靠在床头,无声盯着黑暗里的某个角落,蓦然想起晚上林津廷说的话。
不得不承认,林津廷在说“你有不得已的原因”和“我可以等你”时,她失神了很久。
他温柔又犀利地注视着她,不像学校里男生追求她时羞怯的眼神,他用长辈般大方的毫不避讳的眼神投向她,说可以等她。
回来时,这句话在李清荷的脑子里反复播放,像含在嘴里的话梅糖,以为含的久了才能尝到甜味。
但她没有,反而品出一股涩意。
林津廷说可以等她,无非是作为儿子的孝心,希望通过她的舞蹈表演让他母亲获得情感上的愉悦。
冯缘说的对,林津廷对她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有的只是怜悯她是他母亲朋友的亲戚。
她眨动眼睫,手机屏幕蓦然亮起,黑暗里透出一丝光亮。
即便如此,她能相信林津廷吗?
*
白天,李清荷恢复如常,每天按部就班早起练舞,偶尔去姑姑家吃饭,再带回来一个星期食量的卤牛肉,傍晚就和冯缘一起去“藕花深处”演出。
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但她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在“藕花深处”的一个月里,每晚来看演出的顾客都已经眼熟她,有的人等到她演出结束后拦住她要联系方式,但都被她一一回绝,只答应拍张合照。
这天下班,她正坐在化妆镜前梳理头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冯缘倏然大声说:“清荷,‘藕花深处’官号评论下面很多人在发你的合照。”
他边说边走到她旁侧,把评论下面的一张张照片点开她看。
“这是我们台柱子清荷,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
“是谁和清荷合照啦,哇哦是我。”
“清荷有账号吗?有的话我去关注一波。”
……
她轻声笑了笑,“真是一群有意思的人。”
“藕花深处”官号发了不少她的跳舞视频,不知是不是有人投流了,每条视频的浏览量都极高,其中两条视频已经破百万赞。这段时间,大多数顾客都因这些视频吸引而来,营业额爆发式增长,让萦姐乐开了花。
冯缘重又坐回沙发,翘起腿说:“我觉得你在酒吧跳舞挺好的。”
她看向镜子,用梳子按摩头皮,“怎么了?”
“吸引新观众,说不定还能扭转几个月前的负面形象。”他头枕在沙发软靠上,长篇大论地分析道:“我觉得吧,你这种小白花长相还是很容易翻身的。”
她顿了顿,“你是说我靠脸吃饭。”
“不不不。”冯缘起身,十分狗腿地改口,“在舞蹈技术面前,你的美貌不值一提。”
她笑了笑,没接话。
现如今,无论是多么振奋人心的赞美,她都淡然处之,心里不会起任何波澜,因为她知道有多少赞赏就会有多少谩骂和批评。
人生变幻无常,说不定哪天谩骂如潮水淹没赞赏,再次把她沉至水底,陷入淤泥中。
收拾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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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提包穿过长廊,这是员工专用通道,外侧用金色镶边镂花窗遮挡住,大厅顾客看不见这里,长廊曲径通幽,尽头通向大门口。
拐弯走出来,一个短发女生正站在门口,看到她时瞬间双眸莹亮,她兴奋地冲过来:“清荷清荷!”
冯缘拿出保镖的威严架势,安全感十足地护在她面前,“这位美女,你有什么事?”
短发女生连忙摆手,解释:“我问过萦姐,她让我在这等的,我只是想和清荷拍张合照。”
闻言,清荷挪开冯缘胳膊,走到女生面前,露出浅浅的笑,“没关系,可以合照的。”
女生激动地抱住她胳膊,“清荷,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你太美了。”
看她的同时,女生霎时屏住呼吸,像是被放大的美貌击中心脏。
清荷眼尾扬起,淡淡地笑,客气说:“谢谢你的喜欢,有空多来藕花深处玩儿。”
拍完合照,短发女生开心地说:“清荷,我在三年前就认识你了,那时我才刚读大学,脸皮薄,不好意思当面骚扰你。”
清荷好奇地看向她,“也是在‘藕花深处’吗?我三年前也刚读大学。”
“不是,在你们学校的活动中心,我记得可清楚了,你们跳的是《桃之夭夭》这支舞,那是我第一次看古典舞表演,你站在中间特显眼的位置,把我和朋友都迷死了……”
“对了,我朋友也是你们学校的。”短发女生滔滔不绝,情绪上涌脸颊通红,“后来我在网上找你的账号,但朋友说你没有网络平台账号,我就只好关注你们学校的公众号,一有演出我都会去看,当然我只看有你的表演。”
女生神气地讲了一大段,清荷震惊地眨了眨眼睛,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感动地伸出手抱了抱女孩子。
“谢谢你啊,我以为已经没有人关注我的表演了。”
冯缘也很惊讶,好奇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清荷在‘藕花深处’的?”
“我也是偶然在网上搜到清荷上个月在酒吧演出的视频,平时上班比较忙,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前两天才抽空过来。”
随后,她拍了拍清荷肩膀,安慰道:“清荷,喜欢你的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可以向你证明还有很多人等待你的演出,当时已经有人爆出来那视频是剪辑过的,但后来突然被下架了。”
“有人爆出来的?”冯缘若有所思,“这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我和朋友都看到了,所以我朋友也不相信。”女生说:“清荷你千万不要被那些水军言论影响,你天生就适合古典舞,一定要继续跳下去啊,否则谁来造福我们舞蹈粉的双眼!”
面对如此直白的表白,清荷弯起嘴角,向她保证:“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谢谢你默默地支持,我很开心。”
他们在门口边上聊了片刻,李清荷礼貌问她的姓名,女生笑着说:“张远晴”
待人离开,冯缘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不禁感叹:“张远晴是个好名字。”
清荷扭头看他,“有什么新感悟?”
冯缘又开始分析:“你看啊,远晴让你看到了远方的晴天……”
话还没说完,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李清荷。”林津廷从正对门口的屏风走出来,嗓音温润如玉。
门外一阵风吹进来,温温热热的扑在人脸上。
她转头,淡漠的客气一声,“林先生,您今晚也在这。”
林津廷朝冯缘颔首,旋即看向她,眼尾笑意甚浓:“是啊,若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见我了?”
12. 第 12 章
12
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藕花深处”外面的停车场。
李清荷和林津廷先后上了车。
五分钟前,林津廷对冯缘说:“我有几句话要对清荷说,冯先生先回去?”
冯缘踟蹰片刻,低头看一眼李清荷,询问她意见:“要不…我先……”
“等一下。”清荷眉头微皱,打断冯缘的话,或许是护短心理,她很反感有人当面赶走她朋友,无论是谁都不行。
何况,她和林津廷之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谈,于是她淡淡地说:“林先生有事儿就直接说吧。”
他们站在晕黄的蝴蝶灯下,正对门口的屏风挡住酒吧内的视线,偶尔有进进出出的客人路过看他们几眼。
林津廷不动声色地弯唇,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避讳了。”
她默然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林津廷向前靠近,低头,嘴角露出戏谑的笑,“清荷,我说过可以等你,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连私下谈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李清荷的脸已染上绯红,她打断:“好了。”
这些暧昧不清的话悉数被冯缘听了去,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嘴巴张成o字形,林先生还真的对清荷有意思啊?
他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惊讶的劲头还没缓过来,手里装演出服的提包突然被清荷夺走,她扭头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吧,待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
“呃,哦。”冯缘迟缓点头,走下台阶时忽而想起什么,转身走过来,“哎?不对。”
他猛地揽住李清荷肩膀,昂起下巴对林津廷说:“林先生,是你要求把清荷留下的,所以你应该负责到底把人送到家。”
他们俩被冯缘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林津廷瞥一眼他的手,旋即直视他的脸,“那是自然。”
“好。”冯缘拍了拍清荷肩膀,挥手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我也有约会,先行一步。”
就这样,在林津廷一句话压迫下,她上了车。
他们并排坐在后座,前面冷气呼呼地对着清荷的脸吹,感觉到阵阵凉意,她双手环胸,手心搓了搓手臂。
林津廷余光里注意到她的动作,倾身向前把空调吹风口向上一掀。
他的手在昏暗的车厢里白得发光,忽而手掌朝她向上抬起,清荷以为他要做什么非分之举,立即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修长的手停顿在她面前,小拇指微微往回收。
“你做什么?”她瞪大双眼盯向他。
林津廷莫名嗤笑一声,手继续向上停在她额头前,又低头看一眼吹风口,上下移动试试风向,问:“还冷吗?”
她缓缓开口:“不冷。”
绷紧的神经瞬时放松。
见他的手收回,清荷坐直靠在座椅上,低头整理垂在小腿处齐整的淡蓝色裙角。
这时,郭晓打开车门坐进主驾位,系好安全带后望向后座镜,问道:“林总,现在要出发吗?”
林津廷目视前方,轻声说:“开车吧,先送清荷回曦光里。”
“好嘞!”
车子缓缓启动,平稳行驶在夜晚十点多的北州城。
李清荷瞥一眼窗外霓虹,轻描淡写问:“林先生,您刚才说有话要说,请问是什么事?”
语气蔫蔫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林津廷坦言。
“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架,“我妈想见你。”
话音一落,李清荷大脑暂时宕机,满脸疑惑地看向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你妈妈,想见我?”
这话信息量太大,连正在专心开车的郭晓也惊讶地瞪大双眼,心里默默想:跟人姑娘一个月没见,现在一见面就要见家长,林总已经急不可耐了。
“嗯。”
“为什么?”
“她就是想见你,我也没办法。”
“那总得有个理由。”李清荷有些着急,双手一摆,“我跟你只是相亲见一面,又不是谈婚论嫁,没必要到见家长的程度吧。”
林津廷侧眸,静静听完她语速飞快地说出一大段话,他含笑注视着她,不疾不徐地解释:“她只是想看你的演出。”
良久,她愣然撇开视线,躲掉他的目光。
“你不早说。”
*
经林津廷解释她才知,他母亲很喜欢看中国舞演出,经常乐此不疲地去各大城市,只为了一场舞蹈表演。
曾经她受北州舞蹈学院领导邀请,参加学校八十周年庆典。
他母亲就是在那次庆典晚会上认识了李清荷,后来得知她受网上言论影响不再参加演出,表示深感惋惜。
这次他俩相亲结束后,他母亲得知清荷在‘藕花深处’有表演,向林津廷提出想去看一看。
无奈之下,林津廷只好答应。
李清荷对那次八十周年庆典印象深刻。
庆典规模宏大,邀请了业内顶尖优秀的舞蹈家回校表演节目,也邀请了各行各业有名有姓的人前去观看。
那天的晚会,她也有参加,当时她已经大三,是全校红人,乃至舞蹈圈内的人都知晓一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古典舞专业有个舞蹈新星叫李清荷。
但她的精力全都放在舞蹈动作上,她思考怎样的肌肉张力更能演绎丰沛的情感,怎样的舞蹈动作才能呈现更完美,她希望能给观众带来一场视觉盛宴,同时也希望给学校争脸面。
为什么会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呢。
大概是因为那是她在校期间拥有无上荣光的时刻。
那天表演结束后,她和其他同学陆续走到后台,学院院长领来几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人,热情激昂地向他们介绍学校的后台舞蹈设施。
路过他们时,院长当着众人的面喊住她,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院长是五十来岁的女性,名叫曾栩,曾经也是舞蹈专业出身,在业内很有名望,后来由于身体原因不得不从台前转为幕后,在学院从事管理工作,一路升至院长位置。
曾栩很看好她,招手让她过去,随后把她介绍给面前五六个名声在外的人。
经院长介绍才知,他们都是多年来投资舞蹈学院的人,李清荷平日里不擅长人情往来,但她知道院长是在给她拓宽交际圈,在有权有钱的人面前刷脸,并借此向他们介绍学院培养出如此优秀的人才,学院没有辜负他们的大力投资。
如此一来,在光环加持下,学院也能赢得投资人的信任。
因而,她浅浅地露出微笑,跟着院长的耐心介绍,一一向他们问好。
那时,巨大的荣耀光环笼罩着她,她满足于院长当着众人的面只喊她的名字,满足于她能单独享受这些人的青睐。
而这些都得益于她是近年来最有天赋的女舞者。
虚荣心不断放大乃至膨胀,她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一闪而过的照面,甚至连人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倒是白费了院长的一番苦心。
只是没想到,林津廷母亲竟然是其中一员。
清荷抿唇,为当时过满的虚荣心感到愧疚。
于是她答应了林津廷的请求,并主动说等她演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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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想请阿姨喝杯茶。
*
约定好时日,林津廷在周末晚上带林盛姿到达“藕花深处”。
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当,郭晓下车从后背箱取出可折叠轮椅,林津廷把林妈妈轻轻地抱出来,放她坐下时,温柔地问:“妈,这样坐舒不舒服。”
林盛姿把绿色裙子摆弄整齐,兴致高昂地望向“藕花深处”大门,说:“舒服的,我们先进去吧,晚了节目要结束的。”
林津廷把轮椅推上侧边长坡,耐心解释:“清荷现在是店里的台柱子,节目已经排到最后了,每天作为压轴节目出场。”
“哦是嘛!”林盛姿摩挲左手食指上的飞鸟珍珠戒指,乐呵呵地笑起来,“这丫头不管到哪里都会受人喜欢的。”
刚推到门口,萦姐亲自出门迎接,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
时间点恰恰好,下一个就是清荷上场。
林盛姿的位置正对着舞台,她打量一眼周围人,放眼望去都是年轻人,周围只有她一个中老年人混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店内灯光昏暗,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中央,鲜少有人关注到她这个老小孩。
这时,台上的脱口秀表演结束,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林盛姿一愣,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林津廷推了推她胳膊,手指向舞台,笑着说:“清荷要上场了。”
巨大的喝彩声掩盖他的声音,下一秒李清荷迈上轻盈的步伐来到台前。
今晚她一身青绿,浅色的唐装青玉案齐胸汉服,是冯缘最近设计的新品国风服饰。
这件衣服搭上今晚的舞蹈《青玉案》可谓是相得益彰。
她的舞姿时而柔美如风,时而刚劲如鼓,青绿色阔袖飘逸如春天抽出新叶的拂柳,像是召唤春天气息的仙女。
观众们纷纷掏出手机录制视频,同时不忘挥舞双手希望能触摸到她抛出去的长袖。
演出结束后,林妈妈欣喜又激动地鼓掌,琥珀色瞳眸泪光闪闪,“太美了!没想到在酒吧能看到这么美的舞蹈。”
她埋怨道:“你这小子,有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林津廷低头笑了笑,瞥向走下后台的娉婷身影,自顾自地品茶。
不一会儿,郭晓把李清荷领上来,她已经换好衣装,黑亮的长发散在肩上,一脸素净,神色淡如白水,和跳舞时情感丰富模样大相径庭。
清荷望过去,见林津廷旁侧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阿姨,心里有些吃惊,步伐缓慢地走上前去,她微微弯腰,“阿姨,您好,我是李清荷。”
“清荷,你来啦!”林盛姿双手搭在椅子上,做出一个站起来迎接她的动作,随后她伸手拉住清荷手腕,引她入坐,“来,坐这里。”
清荷嗳一声,坐下后看一眼对面的林津廷,他正用茶碗泡红茶,倒入圆口瓷杯里,递到她跟前。
“谢谢林先生。”
林盛姿双手捧着她的手,亲切地说:“清荷,好久没见你跳舞,今天重新见到我真的太感动了!”
覆盖她手面的一双手略微颤抖,她明显感受到林盛姿的激动心情,牵起嘴角说:“阿姨,感谢您能来,如果您有空可以常来‘藕花深处’,我一直在这里的。”
说完,另一只手抚慰地拍了拍林盛姿的双手。
林盛姿欣慰一笑,“真好,现在我又可以让小廷带我来看你的演出了。”
又。
以前也看过,而且林津廷也在。
清荷抬眸,狐疑地瞥向林津廷,手指摩挲杯子光滑的边缘,“是吗?看来林先生很早就认识我了。”
13. 第 13 章
13
林津廷停下喝茶动作,下意识抬手轻推眼镜框,他直视李清荷的目光,“李清荷的名字在舞蹈圈如雷贯耳,谁会不认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她只笑了笑。
林盛姿轻拍林津廷的胳膊,笑着说:“你算哪门子认识呀,清荷记得你学校的八十周年庆典吗?”
“当然记得。”她认真说。
“我就是在那次认识你的。”林盛姿停下来呃一声,思考一会儿说:“小廷应该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你的,不过我记得他当时表演结束才回,估计是没见到你。”
她歪脑袋看向林津廷,轻声问:“我没记错吧。”
林津廷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是,您没记错。”
旋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清荷一眼,抿着嘴巴没再说话。
林津廷和他母亲说话时收起了身上的锋芒,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温柔的不像话,每句话的尾音都轻轻上扬,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老小孩。李清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她头一次见关系如此融洽和谐的母子关系。
即便是她和李慈之间,清荷也偶尔会对李慈爱答不理的,语气倒不像林津廷这般柔和。
想到这,她蓦然垂眸。
抽离伤感懊悔的思绪,她抬眼问:“林阿姨,听姑姑说您最近有举办画展的计划,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我正要跟你说呢。”林盛姿说:“现在画展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八月一号。”
她扭身从站在后方的许姨手里拿回软质皮包,低头找出两张纸制门票,递给她,“下个月一号,带你同学或者朋友一起去看。”
“好,谢谢林阿姨,我一定会去的。”她拿起门票看一眼,放进包里。
林盛姿露出慈祥的笑,轻叹口气,语气里夹杂着惋惜,“看到你在台上跳舞,我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事故,我和你还是同行。”
她下意识双手搭在腿上揉了揉。
林津廷握住他母亲的手,无声中安慰。
这让李清荷诧然愣住,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认真打量林盛姿精致的侧颜,即使她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也遮掩不住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她问:“林阿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舞蹈的?”
“很小的时候。”林盛姿喝口茶,放下杯子说:“大概五六岁吧,我是绘画和舞蹈一起学的,可把我累坏了。”
她说话时笑盈盈的,沉浸在回忆里,再以和润的嗓音娓娓道来,仿佛对她来说是一件极为令人幸福的事。
林盛姿的下巴微微上扬,长至肩膀的头发散在胸口,衬出脖子白皙又修长,这副回忆过往的神态,像即将飞往天空的白天鹅。
“结婚后,小廷三岁,我出车祸,双腿截肢。”话已至此,渗透无尽悲凉,然而她单手一挥,像是在挥去沉痛的记忆,眼含泪花的笑起来,“双腿没了,双手还在,就阴差阳错的重新拿起画笔,走上画画的道路。”
短短几句话,概括完林盛姿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而如鹅毛般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千斤重的秤砣般,挂在李清荷的心口,愈发沉重。
林盛姿没有以个人的悲惨经历来说服李清荷。
反而是轻描淡写的,乐观开朗的,云淡风轻的讲给她听。
回到曦光里,林盛姿拉住清荷的手,说:“如果你喜欢不受拘束的跳舞,就在街巷酒肆跳也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停下来。我相信有很多人喜欢你的舞蹈。我也很喜欢‘藕花深处’,有空会让小廷再带我过去。”
清荷回握她,微微弯下腰说:“林阿姨,谢谢您的喜爱,只要您过去,我都会在。”
*
挥手,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李清荷把包放下,走到客厅的樱桃木斗柜前,李慈的的黑白照片立在上面,笑容绽放面对着她,李慈生性爱笑,和林盛姿一样,也是个乐观开朗的女人。
即使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美满。
即使她的舞蹈事业并不顺利,一辈子只能小舞台上演出。
李清荷抿紧嘴巴,上完三炷檀香,伸出手抚摸相片里的人,她轻声说:“妈妈,如果您在世,也不希望我一直在小舞台打转吧。”
不会有人回答她。
过了一会儿,她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视频。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李慈四十岁生日时,就已经回答过。
那年清荷十一岁,刚获得全国中小学生“莲花杯”金奖,母亲高兴极了,她热爱舞蹈,但也希望能被更多人看见,但由于舞蹈功底不如其他同行,一辈子寂寂无名,只能在小舞台上表演。
后来跳舞无法支撑她的生活,在李观山的劝说下,她只好去培训机构当一名舞蹈老师。
所以,她把梦想都寄托在天赋异禀的清荷身上。
李慈四十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她的女儿清荷未来能去更大的舞台,能被更多人看见。
清荷从小是李慈抚养长大,李慈的梦想宛如她行走在人生路上的拐杖,有这个拐杖支撑才让她坚持跳舞到今天。
而突然有一天,这个拐杖消失了,李清荷像失去继续跳舞的动力般,浑身无力地倒在舞台上。
视频播放结束,她滑动屏幕,播放下一个视频,这是李慈二十多岁时,在舞台上跳水袖舞的视频,李慈说这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偌大的舞台只有她一人,舞台的灯光跟随她的舞步移动,观众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她身上。
这是她参演的地方台晚会节目,是她登上的最大舞台。
每当提到这支视频,李慈都一脸骄傲,眼神明亮掺杂着憧憬和向往,然后低头轻叹口气,惋惜道:“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去这样的舞台上跳舞就好了。”
“妈妈,我会帮您实现。”幼小的清荷只能用这句话安慰。
李慈把她抱在腿上,开心地笑,“好,我们小荷以后是大舞蹈家。”
视频播放到尾声,重新播放,李清荷愣坐在沙发上,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也不知视频循环播放了多少次。
昏暗的客厅里,她只觉得心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装不进去,而那句“妈妈我会帮你实现”如字幕般在脑海里来回闪动。
洗漱过后,浅绿色毛巾搭在湿哒哒的头发上,她边擦拭边走到阳台前,蹲下来观察荷花的长势,焦边的那片叶子已经完全枯萎,其他几片荷叶边缘微微泛黄,长势十分不乐观。
她轻轻触碰那朵未完全盛开的荷花。
是时候请人过来给它“看病”了。
*
约莫是中元节即将到来的缘故,李清荷已经连续好几晚梦到李慈,醒来后怅然若失。
于是,她在周五这天上午去花店买一束香槟百合,顺便问老板能不能治一治她的荷花,老板看了她的图片,表示还有救。不过他说中元节的缘故,这几日店里生意很忙,等下周上门帮她看看。
清荷连声感谢。
今天她特意穿一身黑衣,黑色修身短袖和宽松休闲裤,不多久,打车到达北山墓园,她撑着白色太阳伞拾级而上,在刺眼炙热的烈阳下,来到李慈墓前。
墓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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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前来吊唁,旁边有一家人围在墓前,老人拿着抹布把墓碑上的灰尘清扫干净,年轻人和小孩子则把献上的鲜花摆放整齐。
冷色调墓碑前食物、白酒、鲜花应有尽有。
在已经故去的人面前,他们显得其乐融融。
李清荷形影单只,墓前除了几束枯萎的花,就是沉积的灰尘,和隔壁一对比,败寂又荒凉。
她收起伞,从包里拿出湿纸巾,蹲下来反复擦拭墓碑,直至擦干净为止,同时把枯萎的花和碎片垃圾装进垃圾袋里。
每次过来,她都会带上垃圾袋把这里清理一遍。
百合花散发一股淡淡幽香,像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唤醒清荷脑海里尘封许久的记忆。
这是李慈生前最喜欢的花,每当她表演结束,李慈都会在一束鲜花里插入一朵百合。
她说小荷将来要走花路,必须要有一路花香伴随。
烈阳高照,李清荷静默地站着,长久注视墓碑上的黑白相片,母亲的笑容很灿烂,嘴角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和梦里的笑容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
或许,妈妈只是在另一个看不见的地方陪伴着她,如果妈妈看见她现在颓废的模样,还会笑得如此灿烂吗?
百合花香一阵阵地钻入李清荷的鼻息,沉重的心情愈发沉重。
待到隔壁一家人下山,李清荷撑起太阳伞,打车离去。
到达北州舞蹈学院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她心想这个时间点曾院长在休息,于是她去食堂点一份午餐,休息片刻后直奔舞蹈学院行政大楼。
在来之前,她特意给曾院长发过微信,得知院长今天在学校值班才决意过来。
乘电梯到三楼,走廊中间就是院长办公室,她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尖细嘹亮的声音,“进。”
咔哒一声,李清荷轻轻推开门,进去后顺手掩上,露出浅笑,“曾院,下午好。”
“哟,清荷你来啦。”曾栩是江南人,声音软糯婉转,清荷很喜欢和她聊天,没有长辈自带的压迫感。
曾栩请她入座,并起身给她倒一杯茶,随后把桌上镶金边的黑色钢笔盖合上,抬头笑问:“最近怎么样?还在跳舞嘛?”
李清荷略显拘谨,她说:“还在跳,在做一份兼职。”
从山顶摔下深渊的滋味只有她懂,自尊像马路上的灰尘,被众人嫌隙挥开,即便如此,她也没好意思说在酒吧跳舞。
这时候她才深觉,在“藕花深处”跳舞是她走到人生绝境时,迫不得已的选择。
“那就好,老师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被打倒。”曾栩点头,亲切问:“那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她双手不自觉绞着裙子布料,神色异常冷静地问:“学校能查出在网上传播造谣我的人吗?”
曾栩托着下巴,摇头,“不能。”
“只能通过报警处理。”曾栩接着说:“出事第二天,学校就联系你报警,但你说母亲刚去世,没心思处理这些事,后来我们只单方面声明视频是人为剪辑的。”
“那举报我的那位同学呢?叫薛星阳,学校有没有查一查。”她问。
“查了,这姑娘一口咬定就是你推倒她,并说你长期对她实施霸凌。”
李清荷热切的心渐渐冷却,解释道:“曾院,我没做过这些,那个叫薛星阳同学,我之前连名字都没对上。”
“我是相信你的。”曾栩双手环胸,挑起眉毛,“可是网络上的那些人呢,他们的言论跟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是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词的。”
14. 第 14 章
14
李清荷沮丧地点头,“我明白的,曾院。”
曾栩抿起红润的嘴唇,心里五味杂陈,这姑娘短短时间内经受两大挫折,前脚母亲刚去世,后脚大好前途被人毁于一旦,不免让人生起恻隐之心,于是她认真地提出建议:“如果想澄清谣言,还是要通过法律手段,报警找律师,他们有专业的技术手段检验视频是人为拼接的。”
视频是在当天后半夜发布的,一直到次日凌晨学院领导才组织调查此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同学之间的矛盾在学校是常有的事,而一旦在网络传播放大,那就变成“罪大恶极”,所以在那一个多星期里,无论是李清荷本人,还是学校,都在众人视野下受到如炮声轰击般的辱骂。
学校倒还好,通过迅速的调查效率,很快平息风波,甚至受到一部分网友的赞扬。
至于李清荷,不知是谁泄露出去她的手机号,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信息持续不断地涌入手机,以至于她直接把手机关机,不联系任何人。
自清荷进校以来,曾栩对她寄予厚望,多次向同门引荐她,毕竟这么难得的舞蹈人才不应该被埋没,谁承想在毕业时会发生这种事。
曾栩一脸同情和惋惜,听见清荷说:“嗯,我会的。”
聊到最后,曾栩表示澄清谣言后,就可以去报考舞团,以她的技能,只要不出意外就会被录取。
“好,谢谢曾院。”
想进入国家级别的专业舞蹈团,必须要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污点,而她现在如陷在泥潭里的莲藕,里外都钻入泥垢,即便要冲洗干净,也要花费很大力气。
不会有人愿意沾上陷入泥潭的她。
曾院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已经万分感激,学校需要维护好名声,而关于她的一大堆破烂事儿,还是需要自己去解决。
李清荷陷入沉思中,走出电梯时,乍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清荷扭头望向一楼长廊,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班长?”她脱口而出,疑惑问:“你也在学校啊。”
戴方锦个头高,跑过来站在她旁边高出一个头,他手里拿着档案袋,露出阳光的笑容:“我留校读研了,这不是放暑假了吗,辅导员让我过来值班。”
她了然地哦一声,转而问:“我记得你之前说想进舞团的,怎么改变想法了?”
戴方锦低头,有些羞涩,旋即抬头对她说:“现在更希望读研后,继续留校工作。”
“那也是很好的选择。”清荷笑着说。
记得在大学第一年,她和戴方锦是搭档。
戴方锦为人内敛,印象最深刻的是很容易脸红,每当和他伴舞时,他全身肌肉绷紧,状态紧张到连舞步都跳错,需要缓解五分钟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一开始,他们俩在老师和同学面前闹出不少笑话。
之后,为了不拖团体后腿,私下里李清荷经常约戴方锦练舞,久而久之他们越来越有默契,戴方锦也逐渐自信起来。
“当年还是要感谢你,带我一起进步。”戴方锦迅速瞥她一眼,迅速挪开,问及她:“你呢,最近还好吗?”
和曾栩一模一样的问话,她也给出几无差别的回答。
戴方锦状似了然地点头,不确定追问:“我上次在网上见你在一家酒吧跳舞晕倒了,是你吧。”
刚读大学时,他就听说李清荷在一家中式清吧兼职跳舞,有些同学在背后说了不少鄙夷的话,但戴方锦深知她是一个随性的人,无论在哪里跳舞都只在意舞蹈本身,心里也十分理解她的做法。
在他眼里,李清荷是天之骄子,而戴方锦永远是以仰望的姿态望向她,而她在俗世酒肆里跳舞的接地气行为,似乎无形中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闻言,清荷先是愣了一下,过了几秒,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让人见笑了,我每晚在‘藕花深处’有演出,欢迎过去玩。”
“藕花深处”是在她浑身泥垢无处可去时,愿意接纳她,愿意让她重新在舞台上跳舞的地方,她不必感到失了自尊心。
戴方锦故作轻松,“‘藕花深处’啊,我知道的,很有名的中式酒吧。有机会一定去瞧一瞧。”
“随时欢迎。”
由于戴方锦还要去值班,他们短暂聊几句,临走前,戴方锦说抽空一定会去看她的表演。
李清荷没当回事,以为他说的是客套话,没想到次日当晚,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
【我已经在酒吧里坐下了,你什么时候上场啊?】
【还有三个节目,倒数第二个上场。】
回复完,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冯缘在帮她梳头发,站在身后看见了她的聊天记录,见是一个没备注的人,于是拖长尾音问:“谁来看你演出了?”
“班长。”
“呦。”冯缘梳好发髻,拿起化妆台前的矿泉水,拧开说:“戴方锦啊,我记得你俩以前是搭档。”
李清荷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喟叹:“嗯,他留校读研了。”
“这么厉害。”冯缘坐在沙发上。
李清荷嗯一声,有一瞬的恍惚。
毕业后,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清晰的事业道路,而她……
她还在茫然地摸索未来的路在哪里。
“我记得有段时间,你俩在学校戏称最佳搭档呢。”冯缘按压着矿泉水瓶,发出刺拉刺拉的塑料声,而后又说:“不过听说你以前的舍友赵梦然在舞团混的很好。”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李清荷的眼球动一下,“她很努力,应得的。”
她和舍友的关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好也不坏,周末没课的时候会一起找教室练舞,有课就互相提醒。赵梦然是默默无闻的那一类人,平时话很少,看起来娴静温婉,有话就跟你多说几句,没话就安静待在那,李清荷也是这类人,两人碰到一块更没话谈。
因而,大学四年,她和赵梦然的交集不深。
在舍友关系里,清荷和关向阳的相处时间更多,关系也比其他人更亲近些,关向阳性格开朗,是她们班的社交达人,和谁都能相处的来。
但关向阳不是北州人,毕业后就回家乡杭城工作了。
后来李清荷个人名誉受损,被舞团取消录取资格,只有关向阳多次打电话发信息安慰她,离校前关向阳多次主动邀请她去杭城散散心。
如今她们偶尔有联系,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日常生活。
*
说脱口秀的姑娘下台后,来到化妆间笑着对李清荷说:“清荷,到你了。”
她嗳一声,提起舞裙走出去,站在舞台入口处,她整理好裙摆,习惯性抬头望向二楼,却见戴方锦正朝她挥手,他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李清荷浅浅地弯起嘴角,以示回应,收回视线的瞬间,瞥到坐在一旁的林津廷,他背对着光,目光深邃幽远,像夜色下紧盯猎物的黑豹。
她垂下眼睫,踏上台阶。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能够自由自在地在这里跳舞,已是莫大的幸运。
不用受观众们的道德检讨,也不受限于演出内容限制,同时能收获新观众的喜爱与支持,网络上关于支持她的声音渐渐多起来,正如冯缘所言,说不定哪天就会洗掉冤屈。
一场舞结束,和几位观众互动合照,她在观众欢呼簇拥声中提裙离开,以前她听到这些疯狂的赞美声时,心里还会油然升起一股全场人的焦点都在她身上的虚荣心,而如今她已经能平淡应对,内心起不了任何波澜,她的注意力由内而外都在舞蹈上。
她回到化妆间,整理好妆发,和冯缘一同往二楼走去,中途有不少观众和她打招呼,有的要和她合照,耽误了一些时间。
路过林津廷时,她淡淡地颔首,冯缘跟在她身后高喊一声“林先生”。
已经站起来迎接他们的戴方锦注意到旁边的男人,他笑着望过去,男人靠在长椅上,一只手搭在桌上把玩乳白瓷杯,一只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旁边的胡桃木圈椅搭着一件黑色西服,衣领上的钻石胸针和他腕上的手表一样贵重,从侧面视角能看出他略过冯缘的视线,直直望向李清荷。
仅从模样上来看,这个男人儒雅端方,书卷气浓重,像一个大学教授。
戴方锦局促地拽了拽衣角,轻声问:“这是你们朋友?”
一向快言快语的冯缘这次噎了声,他看李清荷一眼,像是等着她来介绍。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是我们学校的投资人,林津廷。”
戴方锦恍然,“我知道,经常听曾院提及过。”
说完,他立即伸出手,态度恭敬,“林先生您好,我是戴方锦,是清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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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学。”
林津廷已经站起来,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意,轻握戴方锦的手,“你好。”
见大家都互相认识,冯缘提议:“既然都认识了,那就一起拼桌吧,林先生我们坐您这不介意吧。”
林津廷不置可否,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抬眼看向李清荷,“可以,人多热闹。”
由于冯缘和戴方锦以前就认识,坐下后他们很快熟稔起来,聊到以前上学的事。
戴方锦开玩笑:“以前经常见你俩成双成对地出入校园,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
话音刚落,冯缘一头冷汗瞥向林津廷,他正在喝茶,镜片反光挡住目光,冯缘手一摆,“这可不能瞎说,要是这话让我喜欢的人听到,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是我失言。”戴方锦笑着举起香槟杯,“我先干为敬。”
冯缘放下香槟杯,拍了一下戴方锦的肩膀,爽朗地说:“你小子,以前和清荷是搭档来着,你都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在背后忌妒你。”
戴方锦挠了挠头发,不自在地看一眼李清荷,“那是我的荣幸,当时多亏清荷不厌其烦,我们才能越来越有默契。”
本来林津廷没把这个小男生放在眼里,但听到“搭档”、“默契”这几个词语时,他立即警觉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瞥过去,男生脸上尚有青涩,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双耳泛红,看向李清荷的双眼专注认真,以男性的直觉,这眼神绝对不普通。
清荷笑的揶揄,“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哪是取笑,真心话。”戴方锦目光真诚,旁若无人般望向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打算重新进舞团吗?”
她沉默一瞬,嘴角笑意渐渐收敛,在暖黄灯光下暗自叹口气,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想回去但那些谣言还需要想办法澄清。
“有这个打算。”她说。
林津廷坐在她旁边,一直注意她的神情,听到她这句话时蓦然出声:“想好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像此刻正在演出的民谣歌曲,春水般流淌在周围。这不得不引起戴方锦的注意,男人之间产生竞争时,嗅觉尤为灵敏,尤其是当一个陌生男人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他喜欢的女孩子身上时。
戴方锦皱眉,有些慌了。
相比林津廷,他只是一个还在象牙塔里读书的毛头小子。
戴方锦再次打量林津廷的神态和穿着,无论是样貌,还是家庭背景,估计他永远都比不上。
他自卑地垂下眼皮。
这时,李清荷说:“初步有这个打算,但在这之前有很多事要处理。”
话是对着戴方锦说的,他抬起眼,对上李清荷的视线说:“你说的是网上那些谣言吧,或许我可以帮忙。”
“你有什么办法?”冯缘问。
戴方锦说:“当时是薛星阳举报你的,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栽赃陷害于你,但我记得赵梦然和薛星阳很熟,我可以找赵梦然问问。”
他和赵梦然高中是同班同学,刚读大学时,他作为班长,对赵梦然颇有照顾。
在清荷刚出事那天,戴方锦就找过赵梦然一次,但她以暂时见不到薛星阳为由拒绝了他,后来就不了了之。
“那也行。”李清荷说:“你就帮我打听一些基本情况,那些证据我会自己整理。”
“不碍事,我回头帮你整理好。”
“那太麻烦你了。”
戴方锦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安心在这跳舞,回头只要解决这些外在舆论,说不定舞院会亲自向你抛出橄榄枝。”
冯缘说:“那清荷的事拜托你了,回头再一起吃饭。”
暖黄的灯光下,她举起高酒杯,对戴方锦说感谢他的帮助,随后默默小尝一口香槟,微甜的柑橘味滑入喉间,她敛下双眸,有意没去看林津廷。
她能猜到,此时林津廷的脸色应该不好看。
他的头顶就是筒灯,灯光如金光洒在他脸上,在听到李清荷说“那也行”时,神色瞬间黯然。
先前明明说好让他等等,如今却当着他的面答应别人的帮助。
还答应的如此爽快。
胸口闷热难耐,他阴暗的目光落在李清荷脸上,微微笑,问:“清荷,我和戴同学是不是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15. 第 15 章
15
四人之间的空气倏然凝滞。
李清荷猛地抬眼看林津廷,他嘴角戏谑的笑张扬肆意,像做了坏事但依然洋洋得意,她高看了林津廷,以为他如表面那般文质彬彬,而这一刻,他如恶魔携着一抹恶劣的笑意盯着她。
他明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甚至有意把他和清荷的关系描述的扑朔迷离。
冯缘纳闷,“什么先来后到。”
像捕捉到极为隐秘的信息,冯缘扭头看清荷一眼,见她一脸警惕地望着林津廷,迅即明白过来这两人铁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戴方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约莫是喝了香槟的缘故,清荷感到身上火热热的,喉间像有团火在燃烧,她紧盯林津廷含笑的眉眼,“林先生,好笑吗?”
嘴巴呼出热气,而语气却凝结如冰,清纯如月光般的脸庞冷意十足。
不稍片刻,林津廷哂笑,感受到她的不悦,视线从李清荷的脸上收回,他举杯面向大家,解释道:“没什么,我就开了个小玩笑,清荷先跟戴先生饮酒,而我作为她的长辈,理应先给我陪酒才是。”
很没有说服力的解释。
但冯缘知道,既然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林津廷更不会愿意说出来,尤其是说出来可能会伤及清荷颜面的事。
于是,他打圆场说:“今晚大家相聚就是缘分,一起碰一杯。”
“好,一起碰杯。”戴方锦目光狐疑,扫一眼林津廷,轻声附和。
香槟酒精度数不高,李清荷心情郁闷,喝了不少,酒精如火种在肚子里燃烧,她双颊染上红云,而意识尚存清醒。
几人闲聊到晚上十点,走到门口时,戴方锦看向李清荷,“我开车过来的,要不我送你们回去。”
冯缘看眼走在后面的林津廷,转头立即说:“不用,今天周末路上堵得很,而且我们应该不顺路,等会儿我送清荷回去。”
“行吧。”戴方锦踌躇点头,从李清荷粉红脸颊上挪开视线,“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热风一股股吹来,吹起清荷白色裙角,像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她语气慵懒,“下次见,班长到家记得发条微信。”
“好。”
戴方锦挥了挥手,继而像是想到什么转过身对清荷说:“清荷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再商讨怎么澄清流言这事。”
明天是她生日,姑姑一早就打电话问她今年生日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就和家人一起过生日,她不想见李观山,随便寻个理由拒绝了姑姑。
她微微张唇,不假思索道:“明天我有事,不过有空的话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戴方锦略微失望地哦一声,转瞬不甚在意道:“没关系,那明天再联系。”
林津廷站在他们身后,黑色西服搭在臂弯,长身玉立地站在檐廊下,栗色头发被风吹乱,露出凝结的眉头。
发条微信。
一起吃个饭。
明天再联系。
他嘴角绷紧,双眼微微眯着,深邃的目光牢牢圈住李清荷纤薄的后背。
到现在他都没能加上清荷的微信。
送走戴方锦,李清荷转过身,倏然对上林津廷的眼睛,他的视线犹如一把锐利的长剑,完全能在她不曾知晓的地方直直插入她的身体。
下一秒,他扬起嘴角,眼睛停留在她身上,话却对冯缘说:“冯先生,我来送清荷回去,正好顺路。”
冯缘早有此意,憨笑一声,“那行,我跟清荷住的地方是相反方向,有林先生送清荷我就放心了。”
李清荷脑袋晕晕的,但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冯缘话音刚落,她白了他一眼。
她知道林津廷有话要说,故而故意支走冯缘。她倒要看看,他想说什么。
*
上车后,一路无言。
李清荷靠在皮质椅背上,阖上双眼,假眠。
车厢里安静的可怕,郭晓不知看了多少次后视镜,老板有时看向窗外,有时转头看向李清荷,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都感到着急。
两人刚上车时就有点不对劲了,李小姐对老板爱答不理的,神色冷淡严肃,像是老板对她做了什么无法原谅的事,他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孩子敢如此怠慢老板。
更重要的是,老板竟然无计可施地搓了搓双手。
郭晓暗笑,林总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黑色车身平稳驶入曦光里的地下车库,停在6幢1单元入口前。
李清荷感知到车子停下,于是睁开眼说了一句:“到了?”
“是,林小姐。”郭晓笑着说,随后打量林津廷的脸色。
“谢谢郭助理。”她勾起小白包,弯身拿起装着演出服的行李包,侧眸对林津廷说:“林先生,也谢谢您送我回来。”
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柑橘酒精香,林津廷瞥一眼她微张的嘴唇,妥协开腔:“下车,我有话要对你说。”
语气如缥缈的风,却带有强制的意味。
李清荷没吭声,静默地打开车门,站在车外等他从另一端走过来。
他一如既往的白衣黑裤,站在她面前时,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大,由于他高出清荷十多公分,只能低下头看她,他说:“什么时候决定要找证据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李清荷眼皮耷拉着,脸颊滚烫的余温尚未散去,她仰头注视他,“这种小事不麻烦林先生了。”
他注目良久,笑出声,质疑道:“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蓦然被人当面戳中心思,她眼睫心虚一颤。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对林津廷的为人脾性已经大致了解,一张温雅端正的皮囊下藏着狡猾、深沉不为人知的心思。
明明早就看穿她的谎言,却暗自装作不知,待到一定时机才拆穿她,甚至恶作剧般抛出一句话让她当众难堪。
林津廷像一望无际的森林,远看令人心旷神怡,但一旦深入其中,不知里面会有什么猛虎野兽在等着她。
如果彻底接受林津廷的帮助,说不定会把自己搭进去。
而戴方锦至少是她多年熟识的搭档。
这些想法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淡淡地撇下眼,佯装反问:“林先生为何这样说。”
他轻叹一口气,“你都请你的老同学帮忙了,岂不是不信任我。”
“林先生误会了。”她露出浅笑,“我很感激您愿意施以援手,但我不是非你的帮助不可。说白了,我在相信您的同时,并不代表我不能选择其他人。”
停车场空旷安静,回荡着她清脆有力的声音。
林津廷叱咤商场多年,从未做过如此憋屈的“生意”,若是旁人,早就讨好地贴上来生怕他跑了。
清荷倒好,竟把他当作ABCD选项中的其中一个,说不定哪天还会直接舍弃他这个选项,转而去选择他人。
他和清荷之间的博弈,输的那个人注定是他,从决意和她见面开始,他就把自己摆在被选择的位置,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待她能够坚定地选择自己。
现下,遇到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惨状,他只好独自忍受着。
他注视良久,双唇平直,试图挽救局面,“所以,你明天中午会和戴先生一起吃饭。”
“可能吧。”清荷莫名赌气,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心里清楚,明天她不可能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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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方锦。
胸口骤然生出闷气,他呼吸加重,用强硬的口吻说:“明天我会来找你,你今晚想好到底是选我还是他。”
*
当晚,李清荷辗转反侧,林津廷的话在她脑海里不停回荡,他这是在干嘛,以为是公司招标吗?还要求公开竞争。
她翻过身,皱眉沉思,可是明天他要过来做什么,不会真的带招标书来找她吧。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起床走到客厅阳台,荷叶耸立于窗户边,影子在墙上摇曳,有两片荷叶已经完全枯萎,与它相邻的荷叶也有焦边的迹象。
她伸手抚摸已经完全枯萎的荷叶,在黑夜中发出轻轻一叹。
还有很多琐碎的事等着她去处理,哪有闲暇功夫去选择谁。
比如明天要请花店老板给这盆荷花治病,还要搜集被陷害的证据以拯救自己。
窗外霓虹灯闪烁,她跳动不安的心沉寂下来,转身回卧室。
翌日清晨,她刚吃过早餐,门铃声响起,她咽下最后一口香蕉,来到可视门铃前,漠然注视李观山的脸,一分钟后她摁住开门按钮。
他又来做什么。
她打开门,而后转身继续收拾碗筷。
从厨房走出来,李观山恰巧打开虚掩的门,手上拎着白色蛋糕盒。
看到她那一瞬间,李观山露出笑脸,举起蛋糕盒,示意道:“听姑姑说你今天不回去,我就过来了。”
她瞥过去一眼,没作声。
他低头换鞋,“今天就我们父女俩简单吃顿饭。”
李清荷站在玄关对面的餐桌旁,意外地看父亲两秒,心里嘀咕:他今天哪根筋搭错了?
今天是工作日,一向以工作为重的李观山,竟然会有空来给她过生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见他鬓边白发被汗水濡湿,她有那么一刻的动容,五十多岁老人家大热天跑过来也不容易,于是她缓和语气,“把蛋糕放冰箱里,先去洗把脸吧。”
“嗳,我这就去。”
李清荷从衣帽间拿出晚上的演出服,叠整齐放进行李包,李观山用毛巾擦干脸走出来,指着她的包问:“晚上要去酒吧演出?”
她似有若无地嗯一声。
李观山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倒一杯温水,继续说:“我问你,你是打算一辈子在酒吧工作?”
她继续整理,没看他,“暂时,当然能重回舞团更好。”
李观山没接她的话,转移话题问:“你最近看网络新闻了吗?”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营销号发出的一则新闻,大声念道:“昔日古典舞新星李清荷在酒吧卖艺。”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咬字清晰带有浓重的怨气,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说完还不甘心,痛心疾首说:“卖艺!太难听了!”
拉上行李包拉链,她淡淡地瞥他一眼,不出她所料,就知道他今天过来没安好心。
她冷眼开腔:“你今天过来就是给你女儿读网络流言的吗?”
李观山被网络言论气的不轻,重重地放下杯子,一脸焦急的样子,“你就不着急吗?网上的言论都沸反盈天了,你还有心思在酒吧跳舞?”
“我着急有什么用,他们能闭嘴吗?”她提高音量,掷地有声,“还有,在酒吧跳舞怎么了,至少我能有一个容身之处,而且酒吧里的观众都很喜欢我。”
“你这叫鼠目寸光!”李观山头冒青筋,用力指着她,“酒吧里的观众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喜欢你是在拉低你的身价和档次!”
再次听到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言论,才惊醒过来她和李观山向来三观不同,她干嘛在这里和他争论,简直可笑。
16. 第 16 章
16
她冷哼一声,微抬下巴戏谑道:“所以,你创作的书法都是供给上层人欣赏的,我们底层人不配欣赏李大书法家的作品。”
李观山连忙改口,“小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仅是这个意思,还一直这样做的。”清荷拉开藤编靠背黑色餐椅,坐下来翻出旧账,“你当年不是对妈妈说过这话吗?瞧不起妈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后来妈妈想继续留在舞团跳舞,而你却不乐意,强烈要求她去外面代课……”
李观山打断她的话:“你妈跳舞跳不出名堂是我的问题吗?当时我们刚结婚,我们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她在舞团也挣不到多少钱,两个人总得有个人出来挣钱。”
听到这,李清荷怒气上涌,腾地站起来,椅子猛然向后一推,她大声质问:“那你呢,你怎么不放弃书法去挣钱,凭什么让妈妈牺牲,你对家庭负责了吗?你抚养过我吗?你结婚的目的就是让人给你兜底实现梦想吗?李观山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狡辩!”
面对亲生女儿的连续质问,李观山脸色难堪,紧绷着嘴巴不敢多言,而是沉重地叹口气。
李清荷趁今天把话一次性说明白,继续质问:“后来妈妈在舞蹈兴趣班渐渐有了名声,以自由舞者的身份受邀去参加演出,你知道那天妈妈有多开心吗?而你却以担心影响你声誉为由,演出一结束就让妈妈立即赶回来。”
“如果不是你那通电话,她不会那么着急买票回北州,继而也不会在打车途中发生车祸。”
“李观山,是你,擅自干预妈妈的命运,间接害死了她。”她的声音哽咽住,泪水盈满眼眶,无声息地掉落下来,她倔强地抹开下巴的泪水,咽下喉间的酸涩感,怨恨地看着李观山:“如今妈妈死了,你也要来干涉我的命运吗?”
李观山浑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颊,接连摇头,“我不是要干涉你,我是看网上那些言论来气,不希望你陷在沼泽里越来越深。”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清荷抽出纸巾擦干濡湿的眼角,冷笑说:“所以你说这些话能改变现状吗?”
“你可以选择不跳舞啊,我之前说过你可以转为幕后,这样世人的目光就不会关注到你。”李观山反驳。
说了半天,只是白费口舌。
她死死盯着桌上的蛋糕盒,在心里骂一句:“对牛弹琴。”
旋即,她用肃冷的口吻说:“你若是真的想帮我,那就利用你的人脉帮我疏通关系,如果你的这些劝解都是为了你自己,那你就闭嘴,我既然认定了跳舞就不会放弃,别在这里白费力气。”
客厅里充盈着冷气,她瞥向李观山,只觉和他待在一个地方浑身都不自在,于是直接拎起行李包冲向门外。
身后,李观山追问:“你去哪里啊,中午不一起吃饭了啊?”
关门前,她冷冷撂下一句话:“以后没事别来曦光里,最好有事在电话里说清楚,说句心里话,我挺不欢迎你的。”
*
她怒气冲冲地走出单元门,忽而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她往后退一步抬头,看到人脸顿时收回刚要骂出口的话,她捂着额头,诧然问:“你怎么来了?”
听她语气有些冲,林津廷打量她一眼,嗓音柔和,“我说过今天要来找你,忘了?”
闻言,李清荷哦一声,敛下双睫。
林津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发现她双颊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球充满红血丝,分明有哭过的痕迹。
他不禁问:“今天怎么了,我擅自过来你不开心?”
“没有。”她说,单拎行李包的手紧了紧。
这时,旁边的电梯门打开,李清荷扭头望去,见出来的人不是李观山,暗自松口气。
捕捉到她慌张的神情,林津廷垂下眼看向她手里的行李包,眼神示意问:“这是要去哪?”
她抿唇,忽然之间也不知自己拎包出来干嘛,只是一味想逃离李观山,情绪激动下尚未想好要去哪里。
于是,她朝门外望去,呃一声,编出一个理由,“去找冯缘。”
身旁电梯门再次打开,她不由的后背一惊,担心会在这里撞见李观山,若是被李观山见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指不定要怎么唠叨。
恰在此时,手机震动一声,她点开被屏蔽内容的微信消息。
李观山:【小荷,我先回去了,本来今天想陪你过生日的,既然你不欢迎,那我下次就不来了。】
下一秒,又出现一条消息。
【小荷,生日快乐】
目光停留在“生日快乐”四个字上,两秒后她收起手机,也收起五味杂陈的心情,她迎上林津廷的目光,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说:“林津廷,带我走。”
她的双眸如银河般星光点点,他失神数秒,像被人夺去魂魄失去了自己的神志,他微眨眼睫,神不知过不觉说:“好,我带你走。”
此刻,他的心已经完全被捕获,似乎这颗心早已不是他的,再多的理智也无法掌控。即使李清荷是临时起意,用一句谎话欺骗他,他也愿意跳进她亲手布下的陷阱,抬头仰望她,像仰望高悬夜空的月亮。
*
林津廷开车带她来到隐现阁。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清凉些许,茂密高大的树冠遮住刺眼夺目的阳光,让李清荷从繁乱的思绪里得以有缓冲的余地。
这次,依旧坐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位置上,林津廷点了一壶绿茶,另外让服务员送来一盒绿豆冰沙。
依然是上回一整套青花茶具,依然是他们俩人相对而坐,而窗外的景色风光涟漪,天空碧蓝,她的心境似乎也变得不同。
林津廷把倒好的绿茶递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愿意跟我说说吗?”
即使隐藏再好的情绪都逃不过林津廷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李清荷若有所思地呷口茶,旋即放下青花圆口杯,动作不紧不慢,至少要看起来游刃有余。
“我刚和我爸吵架了。”她直言。
林津廷长吁一口气,往后一靠,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我当是什么事呢,不瞒你说,我也经常和我爸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她意外道:“你已经事业有成,你爸为什么会和你吵架?”
林津廷望一眼窗外,转头笑着对她说:“观念不合,他说的话我不听,他自然要多说我几句。”
倏而,他继续说:“我爸也是商人,就是你口中那种把利益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商人。”
说出这些话时,林津廷面露无奈神色,她没想到如此优秀的人也会遭受家庭伦理的困扰。
于是,她安慰道:“没关系,林伯母看起来对你很好,你应该也很爱她。”
说完,她顿一秒,这句话她曾经用来多次安慰自己,而现在却也可以用来安慰别人。
这个人还是她仅仅认识一个多月的林津廷。
林津廷露出温和的笑,“那是自然。”
随后,他想起她的母亲前段时间刚去世,于是打量起她的神色,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知道的,我想帮你继续跳舞也只是为了让我母亲开心。”
她淡眉淡眼,“我明白。”
“林先生,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洗耳恭听。”
李清荷呼出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妈妈叫李慈,我父亲叫李观山,想必你略有耳闻,他现在是业内享有声誉的书法家,他们在读大学时相识,当时李观山在学校就已经很有名,他样貌不俗,书法也写的好,他行事风格随心所欲,与人谈话总露出虚荣心和洋洋得意,即便如此也受到很多同学的追捧,连老师见了他也赞不绝口。”
当然,李慈是舞蹈学院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她舞蹈功底比不得其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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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很多演出和角色无法参演,当所有人都对她不抱希望时,只有李观山始终鼓励她,说她一定可以,因受到男友的鼓励,李慈努力考进了舞团。
如果他们之间的故事按照这个进程发展下去,他们或许会有美好如愿的生活,但天不遂人愿,大概是同学看不惯李观山平日的行事风格,在读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同宿舍的舍友举报他偷窃了自己的六千块钱。
那个年代的六千块钱不是小数目,迅速引起学校领导的高度重视,李观山虽然不是出生于大富大贵人家,也是父母也是双职工,他再怎么有虚荣心,也不会去偷盗同学的钱财,所以面对同学的一口咬定,他死口不承认。
当学院领导都劝那位同学再仔细检查背包口袋时,这位同学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是他偷的,那就让他把包翻出来给大家看,以示清白!”
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驱使下,李观山坚持说:“我没偷,为什么让你翻包?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别随便诬赖人。”
后来,在学院领导的调解下,李观山同意翻包,但出乎意料的是,真的在他包里翻到一大堆纸币。
他当场傻了眼,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出现在我包里。”
由于是被当众翻出偷窃的证据,他也无法找出证据澄清自己,再怎么哀嚎也无用。
学校为了声誉,找那位同学谈话,毕竟钱已经找回来,让他不要报警,试图让两人私下处理。
那位同学说看在他和李观山同学一场,一口答应学院的私下调解。
只是全校人都知道他有偷窃行为,李观山自此名誉被毁,人生跌进深谷里,一度认为永远都翻不了身。
而李慈对他不离不弃,毕业后两人结了婚,李观山找了一份书法老师的工作,夫妻俩的生活算是风平浪静,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曾经较为要好的男同学给他发了一大段录音,是当年陷害他的舍友醉酒后不小心说出口的一段话。
原来是舍友不爽他高傲的行为举止,再者老师们的目光总聚焦在李观山身上,他怀恨在心,于是把身上的六千块现金塞进李观山的包里,以此达到栽赃陷害的目的。
那时,贴在李观山身上的偷窃行为才彻底在众人面前撕开。
当晚,那些销声匿迹的同学发信息给他,纷纷为他叫屈。
洗清污点后,李观山开始拜访老师们,只希望在前辈们的引领下可以重新回到书法圈,在老师们的建议下,李观山去读了研究生,读研期间的生活费用基本是李慈支付。
李慈在舞团的工资不高,轮到她的演出节目很少,有时好几月才能发一次工资,导致夫妻俩的生活举步维艰。
也就在这时,李观山劝说李慈辞去舞团工作,转而去薪资更高的舞蹈机构,李慈起先不乐意,但为了支持丈夫的学业和未来事业,最终选择成为一名舞蹈老师。
就这样,李慈工作赚钱,既养家又要供李观山读书。
李观山毕业那年,他们唯一的女儿李清荷出生了,而李观山的事业已经平步青云,成为业内闻名的书法家,同时还留校工作成为书法教授。
或许是当年被陷害的事对他打击太大,在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李观山从此谨言慎行,甚至到了神经过敏的地步。
李慈以自自由舞者的身份继续逐梦舞台,多次参加各地剧院演出,期间被李观山同事知晓,经常成为他们闲时的谈资。
李观山很敏感,担心李慈再继续跳舞说不定将来会败坏他的声誉,于是让李慈不要再去参加演出,要求她安安分分地当一个舞蹈老师。
经过多年的努力才获得重回舞台的机会,李慈坚决不同意,夫妻俩开始陷入无休止的吵闹中。
逐渐,李观山很少回到家庭,选择独善其身,李慈看透他自私自利的本性,断然决意与他离婚。
那年,李清荷只有一岁。
17. 第 17 章
17
说了一大段话,李清荷停歇片刻,接着说:“李观山不赞成我跳舞,出发点不是为了我着想,而是为了他的事业和名誉。”
“这次我碰到他当年同样的遭遇,更让他笃定我继续跳舞不是正确的选择。”
吐出这些话,她仿佛卸下千斤重的包袱,紧绷的肩膀陡然一松,长期压抑的抑郁情绪也变得畅快。
她端起杯子抿口变凉的茶水,望向窗外。
听她讲完后,林津廷注视她许久,说这些话时她的神情没怎么变化,只是平淡地叙述,仿佛在讲述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只有提到她母亲时,眼底的忧伤更加重些。
见他不吭声,清荷扭头望向他,露出自嘲的笑,“很好笑吧,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父亲。”
认识清荷以来,他很少见她笑,只有在看她演出时才能见到珍稀的笑容。
她用勉强的笑说出惨痛的经历时,林津廷心头颤动,怜惜如汨汨水流涌上心头,他认真说:“清荷,这不好笑。”
旋即,林津廷安慰道:“长辈们的经历我们无法改变什么,但有一点最重要,做自己想做的即可。”
他说话的样子郑重严肃,但语气极其温和。
李清荷将自己的脆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面前,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在他温和的声音里融化了。
她低下眼睫,躲避目光,轻声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李观山的信息让手机屏幕亮起,【小荷,蛋糕还在冰箱里,记得和朋友一起过个生日。】
她一眼扫过,立即息屏。
而对面的林津廷陷入沉思,蓦然说:“不过,我爸倒和你父亲有些相像。”
“为何这么说?”她问。
“他觉得我妈对他的事业没用处,所以一直比较轻视她。”
李清荷噎声,没想到他们俩是同病相怜,家里都有一个自私利己的父亲。
约莫是这个话题过于沉重,林津廷想就此揭过,他露出无奈的笑,“算了不提也罢,有些人我们是无法改变的,但至少不要被他们改变。”
话音刚落,李清荷的手机接连震动两次,她拿起看一眼,是戴方锦发来的信息,意思是中午想请她吃饭。
看完她挪开视线,瞥了林津廷一眼,正巧被他捕捉到,他莫名笑一声,柔声问:“怎么这么看我?”
她立即回避突如其来的视线交汇,重又低头看手机,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在想如果我是公司老板,该如何选择招标书。”
林津廷怔愣半秒,不知她出于什么原因说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毕竟是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
他没问原因,浅浅勾起笑。
李清荷点击键盘,回复:【谢谢班长的好意,我今天有事,搜集证据的事我们下次再约。】
很快,戴方锦回复:【好,等你有空。】
关掉手机,她感觉心情舒畅,眼睛闪烁细微的光,对林津廷说:“林先生,今天很感谢你的帮助,我请你吃饭。”
林津廷挑起眉,弯唇:“荣幸之至。”
去年过生日时,李慈带她去了一家苏州面馆,那家面馆的味道有种家的感觉,李慈说很像小时候外婆做的面。
李慈是江南人,对家的味道十分想念。
一年没有光顾,李清荷也甚是怀念,于是果断带林津廷去了这家面馆。
两人进店落座,林津廷打量店内装饰,点餐窗台上方是很典型的苏式建筑,店里店外白墙黑瓦,江南风韵十足。
他瞥一眼原木桌上摆放菜品的展示架,宣传架顶部是大写的店名。
这家店他是认识的。
点好餐,他不经意提及:“上次在医院吃的还习惯吗?我记得也是这家店的外卖。”
李清荷怔怔看着他,还在回想自己上次去医院是什么时候,除了低血糖那次就没有其他了。
倏然,她蹙眉惊讶道:“那是你送的?”
他不置可否,悠悠然说:“你低血糖晕倒,想必醒来需要吃东西,我就顺便派外卖送去一份。”
“看来我没选错,你应该很喜欢。”
“嗯,我口味清淡,更喜欢江浙菜系。”李清荷尚在意料之外,当时萦姐表明不是她送的外卖后,她便没再追究此事,未曾想是林津廷。
他怎么可以这么细心。
她内心的惊讶没有表露太明显,她露出浅笑,感激道:“林先生帮了我这么多次,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林津廷琥珀色双眸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忽而双臂交叉撑在桌面上,说:“清荷,你今天能主动选择我,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的声音像山谷的清风,质地温和柔煦,而说出来的话像风扫过风铃发出的声音,在她耳边泠泠作响。
双目对视时,他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欣赏,也像一种爱慕。
李清荷不敢再继续往下猜,只觉自己的心跳似飞驰的火车,在辽阔的原野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这响声大到惊人。
她笑了笑,用客套话糊弄过去,“林先生过誉了,您很优秀,没有人不会选择你。”
林津廷知道她在说奉承话,也难得见她说话学会绕弯子。
他不置可否,只勾唇浅笑。
他们吃完饭,林津廷问她是不是要直接回家,她想了想,说:“直接把我放在小区门口吧,我一会儿要去花店。”
林津廷打着方向盘,车子驶入主干道,他顺嘴问一句:“去花店,买花吗?”
“不是。”李清荷摇头,“请花店老板给我的荷花治病。”
不知是刚吃过午饭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她的声音蔫蔫的,听起来有气无力,像在高温下被晒蔫的荷叶。
前方红灯,车子停下,林津廷扭头看向她。
白天时她的头发略泛金色,像阳光的颜色不均匀地洒在表面,耳边碎发全都拢在耳后,露出莹□□致的侧脸,她侧对着车窗,看向远方时眼角含带淡淡的清愁,像中世纪少女画像。
待绿灯亮起,后面的鸣笛声把他拉回神来,他不经意扇动眼睫。
想必这荷花对她很重要。
于是,他目视前方,“不必费工夫,我养过荷花,在种花这方面经验颇深,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闻言,李清荷怔怔,不紧不慢问:“我家那盆荷叶焦边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吗?”
林津廷思考一会,“你有没有施过肥,或者有没有换水?”
她仔细回想,“在六月上旬施肥一次,因为之前都是我妈妈看护的,所以我对养护荷花不太懂。至于换水,曾见到妈妈换过,所以我就没动它。”
“这样吧,我先去看看,有可能是施肥导致的。”
或是早上在隐现阁两人相互吐露家庭琐事,李清荷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况且这些天联系花店老板时,一直说太忙不得空,倒不如让林津廷瞧一瞧。
她应下,“嗯,那麻烦林先生了。”
*
“林先生请进。”李清荷打开指纹锁大门,对林津廷说。
“好。”
进去后,李清荷的手抓紧门把手,正要把门关上,但思虑片刻,还是松开手,直接把门敞开着。
屋里闷热的厉害,路过玄关时,她把中央空调打开。
“您先坐吧。”她指向焦糖色皮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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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直往餐边柜走去。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了解到林津廷喜欢喝茶,于是她从茶叶罐里取出西湖龙井,放入乳白的茶壶里。
转身把茶盘端到胡桃木茶几上,林津廷已经在阳台前观察荷花的长势。
李清荷走到他旁边,听见他说:“开花了,还算坚强。”
“怎么样?”听他话里的意思看来还有救,她不禁急切问:“还能救活吗?”
林津廷正拨开荷叶长根茎,观察盆里的水,“没问题,水有些发黑,是施肥过重导致的。”
“那就好,能救活就好。”她庆幸道。
倏而,她又问:“你有什么办法?”
林津廷半弓着腰,转头看她时,近乎平视的姿态,他弯起嘴角,“如果清荷愿意信任我,我把它带回家养几天,等养好了再归还你。”
或许是在她身上受到过欺骗,林津廷总觉得自己还未取得她的信任。
耳边安静极了,李清荷静静望着他,此刻她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她和林津廷的关系正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林津廷用这张斯文俊秀的脸面对她,用极其温和的口吻征求她的意愿时,她无法掌控猛然跳动的心跳。
她暗自压下一口气,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神态坦然,“当然没问题,只要您能确保完璧归赵。”
林津廷直起身子,双手搭在窄腰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向来遵守承诺,至少不会欺骗你。”
他说话的同时伸手逗弄几片荷叶中间盛开的荷花,语气带有打趣的意味。
知道他又在话里话外的内涵自己,李清荷敛眸转身,转移话题:“您先坐下喝口茶吧。”
林津廷嗯一声,问她:“洗手间在哪,我先去洗手。”
她走到洗手间对面,向前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林津廷也算是客人,理应客气招待。她去厨房打开冰箱,看到蛋糕时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忽而又联想起早上她和李观山吵架的场景,一股怒火再次升起。
出神之际,林津廷从客厅转到厨房,打断她思绪:“找什么?”
思绪被拉回,她呃一声,说:“没什么。”
随即她把蛋糕拿出来,对他说:“林先生吃块蛋糕吧,今天恰好是我生日。”
林津廷恍然地啊一声,“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
“是。”她把蛋糕放在黑面岛台上,低头拆开,“这是早上我爸送来的。”
林津廷站在厨房门口,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动作轻盈,修长的手指勾起丝带,三两下打开蛋糕盒,他下意识摸了摸鼓起的裤子口袋,走到她跟前说:“蛋糕无罪,生日还是要过的。”
李清荷把蛋糕盒扔到旁侧,开起玩笑:“今天我请您吃了饭,现在又请您吃蛋糕,就当作还您一个人情。”
他们坐下来,林津廷微笑着没回应,径自打开蜡烛包装袋,取出一根插在蛋糕上,问:“有打火机吗?”
“有的。”她从母亲遗像前拿来打火机,递给他。
打火机啪嗒一声,火焰窜起,旋即小小的蜡烛上也开出花一般的火焰。
弱小的火焰向上生长,发出强劲的光,同时晃动着两人的心跳。
林津廷透过火焰望向她,“清荷,许愿吧。”
“嗯。”
李清荷双手合十,睫毛如黑羽落下来,遮挡她那双带有无限清愁的眼睛,素净的脸像冬雪,微微透着冷,蜡烛微弱的火光像要把她融化。
在她睁开双眼吹灭蜡烛时,林津廷从口袋里掏出银色小包装盒,递到她面前,温声说:“清荷,生日快乐,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18. 第 18 章
18
摇晃的烛火前,李清荷眸光闪动惊异,她垂下眼皮,瞥一眼他掌心里的包装盒,“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林津廷牵起唇角,用随意的口吻:“你姑姑告诉我的。”
见她不为所动,许是不愿接收他的礼物,于是他将掌心往前推了推,示意道:“收下吧,就当作见面礼了。”
说不开心都是骗自己的,她面上虽平静无波,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从小到大只有李慈会精心给她制造惊喜,让她贫瘠的舞蹈生活增添不少趣味。
自母亲去世,她一度以为生活会一如往常的平淡乏味,而当林津廷拿出礼物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她的黑白世界增添几笔鲜艳的色彩。
她抿唇,感激道:“谢谢林先生,劳您挂心。”
旋即,她恭敬地收下礼物。
“客气什么。”林津廷状态松弛,取出刀叉,“对我来说你是小辈,自然要多加照顾。”
他切出一块蛋糕放置在清荷面前。
她用小叉子戳出一点奶油送进嘴里,微甜口感席卷舌尖,冲淡前段日子经历的苦。
他们吃完闲聊半刻,林津廷打电话给家里的管家让人开车过来把荷花运送回去。
管家办事效率很快,没一会儿便开来一辆小型货车,两名花匠工人手脚麻利地把那盆荷花抬下去。
临走前,李清荷伫立望向林津廷高大的背影,蓦然喊住他:“林津廷。”
走到电梯口的男人驻足,疑惑回头。
清荷向前,拉近两人的距离,仰头目光直视他,轻声说:“加个微信吧,方便我有空问你荷花的养护情况。”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倒不如迎面而上。
这次轮到林津廷眼神里闪过惊异,转瞬他故作波澜不惊,而笑意早已溢出眼角,他点亮手机屏幕,说:“没问题,我加你。”
好友添加成功,林津廷含笑注视她,嗓音清澈有力,“清荷,记住今天,你选择了我。”
李清荷蓦然抬眸,在透亮镜片里看到自己惶然呆滞的神情。
以往面对异性穷追猛打式的追求,她一声高冷果断的拒绝便让人熄了火。
而林津廷不一样,他像清澈明净的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清洗她被迫钻入泥垢的身体,并助力她向下扎根,让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从泥土里绽放高洁的花。
林津廷走后,她关上门坐在沙发上,默默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事件太密集,恍然如梦。
黑色岛台上的银色礼盒折射耀眼光线,她起身上前拿起来,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翡翠项链,铂金链子系着莲花吊坠,精心雕刻的花瓣粉紫带绿,温润又冰凉。
她再怎么不识货,也能看出这种春带彩翡翠极为稀有。
林津廷真是有心了,送的礼物既贵重又有巧思。
她指尖触摸冰凉的花瓣,油然弯起嘴角。
不稍片刻,她把小礼盒放置衣帽间的饰品柜里,走出来时,门铃倏然响起。
以为是林津廷有东西落在这,她快步走到可视门铃前,却见冯缘的脸在屏幕前晃动,她绷紧的双臂松垮垮地垂在腰前,漫不经心摁下开门键。
冯缘进来时,她正在收拾桌面残留垃圾,他自顾自从玄关柜里取出一次性鞋套,向里面张望,好奇问:“有人来过了?谁陪你过生日的啊?”
“林津廷。”她把用过的纸盘子扔进垃圾桶,嗓音轻淡。
冯缘把包放在黑色椅子上,望一眼剩余的蛋糕,“林先生可以啊,连你生日他都知道。”
他一屁股滑坐在椅子上,指着桌上被切出两块的蛋糕,嬉皮笑脸说:“我来尝尝林先生买的蛋糕怎样?”
“不是他买的。”
“那是谁?”冯缘切蛋糕的动作一顿。
“李观山。”
他动作变的小心翼翼,“哦叔叔啊,那更要尝一口了。”
冯缘吃完蛋糕,从包里掏出一个墨色长盒,递到她跟前,“今年就不送你衣服了,送个特别的。”
她放下叠好的衣裙,好奇中打开,一把鎏金折扇映入眼前,“谢谢,你不送礼物也没关系的。”
“你每次来我家都带几件新衣服给我,我那衣帽间快放不下了。”
“那怎么行,今天可是你生日嗳。”
“生日快乐啊,清荷大美女。”
她展露笑颜,转身把折扇放进房间的抽屉里。
*
生日过完,转眼到了八月。
周末早晨,戴方锦发来信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有事要跟她聊。
这些天她倒把戴方锦搞忘了,猜他想说的是薛星阳举报她的事,于是她回复:【现在就有空。】
两人约定好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戴方锦先到,已经点了一杯咖啡在那等她。
见她走过来,戴方锦站起来迎接,“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变,给你点了一杯美式。”
许是在生活上吃尽了苦头,现在她倒是更喜欢吃一些甜的,她把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没关系,谢谢班长。”
坐下来后,她从旁侧的银质罐子里拿出一包糖,撕开包装倒入咖啡里,边搅拌边听戴方锦说话。
“我和赵梦然联系几次,她最近在全国巡演,说等回京后会主动联系我。”他说。
闻言,李清荷搅拌咖啡的动作慢下来。
赵梦然和李清荷的舞蹈技法不相上下,但清荷在身韵和样貌上更甚一筹,因而老师们都更喜欢她,读大学这几年也是清荷始终压赵梦然一头。
现在赵梦然能在舞蹈圈成绩突出,是有一定实力基础的。
她停止搅拌,欣然道:“如果她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
戴方锦嗯一声,“现在我们班也只有赵梦然的风头最盛。”
他停顿半秒,接着说:”不过,听她说薛星阳在杭城的歌舞团,现在发展也不错。”
李清河垂下眼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和薛新阳无怨无仇,也不知她为什么要陷害我。”
戴方景说:”人心难测,如果能见到面,当面弄清楚自然是最好,但我认为当下之急还是要先搜集好证据。”
忽而他问:“我记得你和赵梦然是舍友,你有没有听她提过薛星阳?”
她摇头,神色淡倦,“她把我删了,况且我们在校时也不怎么说话。”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对此,她没放在心上。
转而,她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夹,递给他说:“这是我最近搜集的证据,想请你帮忙看看是否有遗漏的。”
戴方锦翻开,总共四张纸,每一页都对营销号传播的关于李清荷耍大牌,以及推搡薛星阳的视频进行逐帧分析。
分析很详尽,就差专业人员用技术手段证明。
“做了这么多,一定很辛苦吧。”戴方锦接着往下翻看,笑着说。
李清荷不以为然,“毕竟是我自己的事,大多数还是需要自己来解决,况且我现在也希望早点洗清这些谣言,如此我以后的路也好走一点。”
戴方锦看完挠了挠头发,“具体的流程我也不是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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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里,清荷曾是遥远且触不可及的人,在舞台上她像光芒夺目的太阳,而下了舞台她像沉静悠远的月光。
他没想到自己能有机会再次接近李清荷。
第一次去“藕花深处”那天,他看完清荷的演出,才发现她只有跌下神坛,不再受万人瞩目的时候,他才感到离她更近。
他想帮她,但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他深觉自己势单力薄,无法真正能帮到李清荷,他略显惭愧的笑了笑,“这样吧,我先从赵梦然那里打听薛星阳的下落。”
只有这样说,才能缓解心中的无能为力。
清荷没太在意,视线依旧停留在文件上,勾起淡淡地笑,“那有劳班长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戴方锦翻到文件夹的最后一页,却见两张门票夹在其中,他拿起看一眼,问道:“这不是林盛姿女士的油画展吗?你也喜欢?”
约莫是放进包里时不小心掉进了文件夹,她点头说:“了解过一点,你也认识林女士。”
“这我可太了解了。”戴方锦兴奋起来,“我有个学弟是美院的,所以多少听他说过一些,他还曾带我去看过林盛姿的画展。”
闻言,李清荷抽出一张门票,递给他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送你一张,正好赶上明天。”
“行。”戴方锦笑着接过,试问她:“你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我们一起过去。”
她停顿半秒,正想用什么理由拒绝他,但想了想因为她的事,戴方锦也费了心思,以后他们难免会有交集,故而答应道:“可以,有空的。”
落地窗外晴空万里,热浪滚滚。
咖啡厅门外,林津廷送走合作对象,正和郭晓一同走向停车位,郭晓待老板坐上车后,坐进驾驶位准备开车。
林津廷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抬眼间瞥到熟悉的倩影,李清荷正笑吟吟地递过去一张彩色绘制的纸,那抹彩色他无比熟悉。
他心一沉,让郭晓等会儿。
郭晓好奇望去,不禁问:“嗳?那不是李小姐吗,她对面的男人是谁啊,老板我看他们这样子像在相亲……”
他转头去看老板,却见林津廷脸色沉沉,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后面的话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倏而,车窗无声息地降落,林津廷轻推镜框,琥珀色瞳眸意味不明,他神经微微绷紧,嘴角变得平直。
这么主动的把门票送给戴方锦,是要请他一起去看画展吗?
李清荷清冷的侧颜略带笑意,他呼吸稍滞,定定望着。
这些天他工作忙,很少联系清荷,有时候发条信息给她,得等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收到回复,如今他们俩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
那天李清荷确实选择了他,甚至主动加了他微信,但这对于他们的关系进展似乎没什么用。
这不,几天没联系,转眼就有别的男生来找她。
林津廷蓦然眉心突突地跳,他长吁一口气,关上车窗对郭晓说:“走吧。”
郭晓回过神,“好嘞。”
在这种时候,郭晓猜不透老板心思,不敢多问。
按理说像老板这样长得帅家世好又有钱的男人,在结婚市场那是炙手可热,以前有那么多女人贴上来,他都无动于衷,这次偏偏看上了李小姐,还是不敢贸然追求的暗恋。
李清荷气质清冷,对谁都是淡淡的,连老板也不例外,大概率是不喜欢老板的。
所以,说暗恋也没错。
郭晓瞥一眼后视镜,老板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他连忙挪开视线,大气都不敢出。
19. 第 19 章
19
今天是任恒跃六十周岁生辰,昨晚家人打招呼让林津廷今天早点回家。
任恒跃和林盛姿住在东城区的园子里,园子古朴典雅,是林家祖上遗留下来的老宅。
去年林方旭老爷子去世后,给了林盛姿不少遗产,其中就包括这栋宅院,林盛姿简单修缮后就搬了进来。
园子里各处景色都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譬如假山上的红亭,傍晚时分,夕阳残影落在亭子上,水面上红亭残影影影绰绰,从远处看像一副雅致的水墨画。
林津廷踏入前院,正厅传来小孩子的嬉戏声,赵伯瞧见他,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喊了声“小廷”。
他驻足停下,笑着对赵伯说:“赵伯,我先去花园,等会儿再去正厅。”
转瞬他穿过青砖小路,向南面花园走去。
赵伯嗳了声,这几日林津廷每次回家都先往花园跑,不用多想便知是为了那盆近乎枯萎的荷花。
听管理园内花草植被的花匠说,林津廷让他们带回来的荷花,是一个女孩子的。
这些年任恒跃给林津廷介绍过不少女孩,但他连见都不愿见就拒绝了,赵伯不由感到好奇,是谁家姑娘有这么大的魅力,能俘获林津廷高过于顶的审美。
林津廷自小在林盛姿身边长大,无论是审美还是学识,都深受林家熏陶,平日里很喜欢捣鼓些花草,这园子里的布置大多出自于他之手。
顶着正午阳光,他眯着双眼望见林恒跃的身影。
待走近时,任恒跃正吩咐两名花匠搬起那盆荷花,林津廷立即跨步走上前,急声说:“停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任恒跃闻声回头,他常年眉头紧皱,一副严肃威严的大家长风范,他指着荷花不苟言笑:“花都快死了,还留着有什么用?”
最近几日听赵伯提及林津廷兴师动众地搬回来一盆枯萎的荷花,他甚是好奇,于是过来瞧一眼,孤零零的两片荷叶耷拉在盆里,毫无亭亭玉直的生命力,破坏园子里的鲜活光景,他看得碍眼,着手让人把花给扔掉。
在任恒跃的认知里,花草这类植物要有观赏价值,没有就应该及时处理掉。
“这是我带回来的,您无权处置。”他压手让工人放下墨色荷花盆,明朗的天空下他脸色逐渐阴沉,两名工人不敢不从,又看了眼任恒跃的眼色,停在那没敢动弹。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值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几片荷叶有些发蔫,两位工人也被晒得满脸通红,林津廷说:“快放下,你们先离开。”
僵持之下,任恒跃没吭声就代表默许,工人们迅速离开。
林津廷走到墨盆旁,轻抚盛开的大朵荷花,焦边的叶子已经处理,少了好几片荷叶,在硕大的墨盆里显得孤零稀疏,和花园里蓬勃生长的月季玫瑰等不能相比。
“从哪捡来的荷花,什么破烂玩意就往家里带。”任恒跃瞥一眼,讥讽说。
今天是他生日,林津廷本欲不想与父亲争吵,但听这话不免怒气直升,阴阳怪气道:“一大家子人都在正厅,您一个人在这对我的荷花指指点点,是闲着没事干吗?”
任恒跃阴沉的脸变得更可怖,他瞪林津廷一眼,厉声道:“我现在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让你接手帮忙,你却百般推诿,非要自己去做那些游戏。”
“停停停!”林津廷摆手,这话他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
面对脾气暴躁冲动的父亲,他已经习以为常,和父亲见面,除了公司和事业几乎没什么话题可聊,而他又是有闲情雅致的人,在私下生活里听到这些难免生厌。
林津廷说:“我做我的公司,你做你的,我们俩的行业也没有竞争关系,我们互不干涉行吗?”
任恒跃抬眼瞄他一眼,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和他不亲,想到这他暗自叹口气,毕竟是和林家一个姓。
见他不吭声,林津廷指着荷花,郑重强调:“这是你儿子亲自带回来的东西,您要做的是让家里人看护好它,而不是让他们扔出家门。”
任恒跃闻言缓和脸色,狐疑地瞥他一眼,这小子竟为了一盆半死不活的花跟他这个父亲翻脸,也不知这盆花到底是从哪来的,让他这么看重。
倏而,不远处赵伯的声音传来,让他们去正厅。
任恒跃没多言,嘴角扯出一抹笑,背着双手进了长廊,“行了,去正厅。”
*
父子俩刚踏入正厅的门,就听到有人提及林津廷的名字。
宋云旗瞧见他们进来,揶揄道:“当事人进来了,你们谁敢当他面问啊。”
“都在聊什么呢,一个个的都在说我坏话啊。”林津廷一头大汗,一边笑着说,一边转身走进洗手间。
出来时,表姐的女儿拉住他的手,娇声娇气地问:“小叔,我什么时候能有婶婶呀?”
表姐一家人住在南方,暑假回北州度假,刚满六岁的小丫头一说话带有江南软侬软语的口音。
林津廷蹲下来捏她嘴巴,不轻不重,“越来越调皮了,是不是你哥哥教你问我的。”
宋云旗靠在椅子上,视线一直停留在妹妹宋绵身上,他大声笑说:“小叔,你别什么事儿都赖我头上啊。”
林盛姿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其中林盛姿年龄最小,结婚也晚,在表亲当中林津廷年龄也是最小,在一群看似同龄的小辈面前辈分突出。
舅舅跟着附和:“小廷今年有二十六了吧,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林津廷笑着摇摇头,他站起身,坐在正厅旁侧的中式沙发上,脑海闪过李清荷和戴方锦面对面坐在一起的画面,像夜晚的白炽灯刺眼夺目。
他掩下心思,浅尝茶水,对宋云旗说:“宋云旗你可别说我了,你二十了吧,也就比我小六岁。”
转而,他开起玩笑,对舅舅说:“大舅,您可不要偏心啊,顺带催一催宋云旗。”
“小叔你要不要脸,什么叫就比你小六岁。”
众人哄笑一团,话题成功聚焦到宋云旗身上。
这时,许姨推着林盛姿出来,林津廷连忙起身,许姨了然地松开双手,往身后退两步,把推轮椅的任务交给他。
他把轮椅推到菱花窗棂边,好让母亲欣赏到庭院风光。
窗户侧边立着古画屏风,隔绝餐厅一大群人的视线。
林盛姿扭头问他:“明天画展你去吗?”
“当然去。”林津廷毫不犹豫地说。
林盛姿见他面色不改,继续试问:“我给清荷的票,她有没有送你一张。”
他停顿数秒,迟疑地找补:“妈,您的画展还让别人给我票啊,您对儿子也太不上心了。”
“我这不是想给你和清荷制造机会吗?”林盛姿轻拍他的手,好奇问:“我能看出来,你对清荷这孩子挺上心的,你前几日带回来的那盆荷花也是她的吧。”
“真是什么都逃不出您的法眼。”林津廷露出笑,默认。
倏而,他沉下心,认真说:“我和清荷的事,我自有打算,您不用操心。”
林盛姿:“你心里有数就好。”
到了午宴时刻,林盛姿让出主位给任恒跃,客气说:“今天是你生日,你坐主位。”
在一大家子人面前,任恒跃没有推辞,但依旧冷着脸,点头坐下。
任恒跃过生日很简单,他自己要求不要蛋糕蜡烛,在他的认知里,那都是年轻人玩的,而他一个即将六十岁的老头子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所以大家吃完纷纷要求寿星拆礼物。
在犹豫先拆哪一份礼物时,林盛姿的姐姐大声说:“先拆盛姿的吧。”
任恒跃拆开藏青色丝带,打开盒子,一枚钻石胸针光彩夺目。
众人皆发出惊呼声。
“好精致啊,不愧是姑姑的审美。”
任恒跃淡漠瞥一眼,关上盒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林盛姿说:“谢谢了啊。”
“快拆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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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个!”
其他人都没觉察出什么异常,依然沉浸在拆盲盒般的惊喜中,而林津廷早已瞧出夫妻俩的端倪,显然意见的,任恒跃不喜欢这种礼物。
只有林津廷知道这是林盛姿精心准备的,先是在纸上精细的画出来,再找著名珠宝师设计出来的胸针。
任恒跃向来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甚至对林盛姿创作的画作嗤之以鼻。
他们虽然常年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各自做各自的事,他们的关系更像共同租这间宅子的租客。
林盛姿和任恒跃的婚姻早已名不副实,林津廷心知肚明,刚开始知道时,他甚是不解,为什么已经没有夫妻关系之实了,还坚持住在同一屋檐下。
后来,他读高中时,才明白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更像一对合作人,多年生活在一起,利益早已牵扯不清。
如果这样的关系对他们俩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不会互相伤害,就这样淡淡的也挺好。
因而,林津廷对他们的相处模式没再过问。
拆完了礼物,任恒跃兴致欠缺,把林津廷叫到书房。
任恒跃坐在藤椅上,随手点燃一支烟,开门见山:“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
林津廷站在书架前,扫一眼过去全是商业金融等工具性书籍,想找出一本小说诗歌都困难,他放弃寻找,坐在沙发上对他说:“您怎么也有心思管我这事了?”
“我是你父亲,怎么不能管。”
父子俩的对话都带着枪药,两人又不尽相同,任恒跃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林津廷却在话里埋下火药种子,只等任恒跃亲自点燃。
林津廷没看他,装作意外地呦呵一声,漫不经心说:“现在开始承认你是我父亲了啊?”
闻言,任恒跃侧眸瞅他一眼,深知如果继续说下去,儿子就会揭露他过去的种种“罪行”,翻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的旧账,于是他转移话题:“明天有市里组织的制造业大会,你和我一同去。”
“我没空,明天是妈的画展。”
任恒跃抖了抖烟灰,提高声量,“明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多认识一个人,以后工作上不愁没人。”
紧接着,他气不过,继续说:“老去看那些画有什么用,对你事业有帮助吗?”
“老头子,您要是再说这种话,下次别想让我喊你爸。”林津廷眸底戾气加重,但依然耐下心来,嗓音掷地有声:“要我强调多少遍,那是我妈的画展,你这个丈夫可以不去,我不可以。”
林津廷虽然脾气温和,端雅模样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但脾气一上来毫不留情,每次都能把任恒跃怼的哑口无言。
任恒跃把烟掐灭,自顾自叹口气,“行我不说这个,我上次跟你提联姻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
“没考虑。”他冷下声音,“我不会考虑联姻。”
“可以不考虑,但人总得见一面吧。”任恒跃说:“方家姑娘虽然还在国外读研,但样貌才学都绝佳,更重要的是方家近几年势头正盛,以后对你事业也有帮助,你最好抽出空去见一面。”
从小到大,林津廷一向不受父亲控制,在经济和生活上半点不仰仗他,如今任恒跃要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他当然受不了。
他起身往门口走,撂下一句,“不见。”
任恒跃被他冷淡的态度气得站起来,手拍桌子大发雷霆:“林津廷,你给我站住,我现在说话对你不起作用了?不管你见或是不见,你母亲介绍的女舞者我绝对不会同意!”
话说的急,加之屋内烟雾缭绕,任恒跃接连咳嗽几声,现在满脸通红。
原来是为这事。
林津廷单手搭在门把手上,他眸色划过浓烈的厌恶,转身对他说:“您的话对我来说确实不起作用,一些小事我偶尔听听就得了,这种人生大事你只管同意,没有反对的权利。”
话音一落,他立刻走出去,瞬间呼吸都顺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