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潮生(陆沉&你)》 第1章 写给兔子小姐们的小贴士 写给兔子小姐们的餐前使用提醒以及作者致歉: 故事的定位是魔女和养子的衍生pa,目的是通过这个设定来弥补陆先生(你)缺席的童年和亲情。 所以尽我所能来送给陆沉一个迟来的有温度的童年。 夫人们在用餐前的一些小warning: 1. 关于视角的带入问题,文章用的是(你)的第一人称,但少数时候会变换视角。 因为文章的写作需要,女主是有设定名字的(只是少数必要时候出现,会保证代入感) 名字的选择,我尽可能选择了与“兔子小姐”相关的谐音 “拉菲娜”(Lapine 法语“兔子” 优雅后缀) 2.关于陆先生的母亲,因为是本人是女强拥护者,因此会将陆妈妈写为温柔强大的领导者形象 这个改写是作为给陆先生的礼物(他的强势和温和将会源于一个爱他的母亲) 所以名字选择的问题也是为了写文的必要(在此致歉!) 尽可能选择了与“知更鸟”相关的谐音 陆歌阑 谐音:“歌”拟鸟鸣,“阑”为夜阑(知更鸟晨昏鸣叫)。 意境:如月下清歌,含蓄悠远。 3. 由于故事背景和庞大世界观的需要,文中会含有大量原创角色。 (会涉及原游戏中的人物) 因为作为感情推手以及需要确保故事的合理性,和故事完整性 敏感的宝子们要尽快下车哦 4. 作者的风格更倾向于细腻的情感表达以及关系发展的深度,所以进步会比较慢热 (幼年期,少年期,成年期,以及成年后每个阶段都会有几十篇的描写) 所以觉得进度慢的夫人们可以跳章哦(如果不建议深度的话) 5.关于33和66可能出现的ooc现象 前期的陆沉会以被领导和被支持为主,本人认为这回更贴和年龄的合理性 夫人们有建议的话,欢迎发言哦 ooc归我,以此致歉! 如果到这里都OK的话,那就预祝兔子小姐们用餐愉快! 本文赠与陆先生,带着迟来的祝福与爱 2025.06.21 第2章 序章 若你此刻问我,对陆沉是何等感情? 我或许只能给你一个模糊的微笑。 鲛人的岁月太过悠长,长到足以看尽沧海桑田,王朝更迭。在这近乎永恒的河流里,情感的形态早已被冲刷得难以界定, 只剩下能陪我走下去或者只能陪我走一段路的人。 爱恋与**,守护与占有…它们如同缠绕共生的藤蔓,彼此渗透,难分彼此。何必费力去甄别?何必执着于一个清晰的定义? 于我而言, 剥开那日益沉稳、逐渐扛起陆家如山重担的成年躯壳,剥开那优雅疏离、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的表象,甚至剥开了我潜藏已久的野心、能精准撩拨我心弦的、属于成年男子的深沉魅力… 内里跳动着的,永远是那个在书房地毯上蜷缩着看书的小小身影,是那个会因弄脏衣服而委屈瘪嘴、会在噩梦中死死抱住我哭喊“姐姐不要走”的阿沉。 他是我的小阿沉,这就够了。 在漫长到近乎孤寂的生命长河里,他是那个被我亲手捡到、亲手捂暖、亲手刻下烙印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是陪伴?是责任?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羁绊?或许都是,或许又都不是。 我只知道,他是我的阿沉。这就足以让我在这无边无际的时间荒漠中,为他圈出一片永不褪色的绿洲。至于这片绿荫最终会延展向何方,是永恒相伴的参天大树,还是生命长河中一段刻骨铭心的风景… 鲛人漫长的生命教会我的,便是顺其自然,珍惜当下。 第3章 第一章 密林 “你想活下去,就跟我走。” --- 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的树冠上。脚下腐殖层厚实绵软,踩上去几乎无声,只有偶尔碾碎的枯枝发出极轻微、短促的“噼啪”断裂声。空气里弥漫着密林深处特有的、混合了湿土、苔藓、朽木和某种幽微花香的复杂气息,带着沁骨的凉意。 我刚刚告别了地精老族长霍姆,他那布满褶皱的绿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蒙了一层灰。关于下个月月光草供应的讨价还价,耗费了不少唇舌,此刻只想借着散步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林间小径几乎被肆意生长的蕨类淹没,我习惯性地侧身,避开一株低垂着沉重露珠的夜光藤蔓,指尖拂过它冰凉湿润的叶片时,那微弱的荧光便在我指腹上短暂地停留片刻。 一丝异样的气息,极其突兀地,像一根冰冷的细针,刺破了林间固有的沉静气味。 我停下脚步,鼻翼微微翕动。是的,绝不会错——铁锈般浓重的腥甜,新鲜血液的味道。在这片属于植物、菌类和温和精怪的古老森林里,如此浓烈的人造血腥,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种不祥的暴力印记。 我循着那气息,悄然偏离了熟悉的小径。靴子踩在更厚更软的落叶层上,发出更沉闷的声响。四周的寂静陡然加深,仿佛整片森林都屏住了呼吸,连惯常的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更高处枝叶缝隙的呜咽,若有若无。血腥味越来越浓,源头就在前面那丛盘根错节、几乎形成一堵墙的古老藤蔓之后。藤蔓湿漉漉的,挂着水珠,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近乎墨绿的光泽。 伸出手,轻轻拨开那垂挂的藤条。湿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藤蔓上的细小绒毛刮过皮肤,有些痒。拨开的缝隙后面,景象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孩子。 蜷缩在一棵巨大冷杉虬结暴露的树根凹陷处,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小兽。那么小的一团,几乎要被浓重的阴影吞没。他身上的衣服——原本应该是某种昂贵的深色面料——此刻破烂不堪,被撕扯成褴褛的布条,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分不清是汗水、露水还是血水。裸露出来的皮肤,手臂、脸颊、脖颈,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和青紫色的瘀伤,最刺目的是一道从额角蜿蜒到下颌的伤口,新鲜的血液正从那里缓慢地渗出,流过苍白得吓人的皮肤,汇聚到下巴尖,再一滴滴沉重地砸落在他身下厚厚的腐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更像是某种极度紧绷后的痉挛。 然而最摄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浓重的黑暗里,它们也亮得惊人,是一种非人的、带着血色的暗红,像两颗烧得通红的炭核,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孩童的懵懂,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警觉,混杂着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一把与他小小的手不成比例的、造型古朴的银质匕首,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刀尖正对着我所在的方向,微微地、不稳定地晃动着,在偶尔透下的稀薄月光里划过一道冰冷的银线。 我刚想开口,尝试用最柔和的语气安抚他,声音还未成形,就被森林边缘骤然炸响的喧嚣彻底撕碎。 “这边!气味还没散!” 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嘶吼着,带着猎犬发现猎物时的兴奋。 紧接着是更多杂乱的脚步声,沉重地踏在稍远处的林地边缘,踩断枯枝的声音噼啪作响。犬吠声凶猛地逼近,不是一只,而是一群,狂躁的吠叫混杂着喉咙深处威胁的咆哮,充满了嗜血的渴望。还有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正朝着这片区域快速合围过来。空气瞬间被浓烈的杀气浸透,像无形的冰水兜头浇下。 追捕者。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这个蜷缩在树根下、浑身是伤、用一把匕首徒劳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时间被压缩得几乎窒息。我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向前一步,彻底拨开挡在面前的藤蔓,在他惊惧得几乎要暴起反击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视线与他那双燃烧着恐惧的血瞳齐平。林外的喧嚣和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涌来,压迫着我们之间这方寸之地。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犬吠和马嘶,直接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听着,小家伙。”我的目光牢牢锁住他惊惶的双眼,“你想活下去吗?” 他血红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针刺到。那紧握匕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白得发青。 “如果你想活下去,” 我继续道,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现在,立刻,跟我走。” 远处,猎犬的狂吠声浪已经冲到了林缘,几乎能听到它们粗重的喘息和爪子扒拉泥土灌木的声音。马蹄声就在几十步开外,树木被粗暴撞击的闷响清晰可闻。追兵到了。 那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腾着惊涛骇浪:深不见底的恐惧,本能的、对陌生存在的强烈不信任,求生的本能与根深蒂固的警惕在激烈地撕扯。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难以抑制的颤抖。时间在犬吠的间隙里,被拉长成令人窒息的弦。 一秒。两秒。 就在那犬吠声浪几乎要扑到脸上的刹那,那绷紧的弦,断了。 他眼中的疯狂挣扎骤然熄灭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对生的乞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呜咽般的抽气,紧握着匕首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垂落下来几分,刀尖不再正对着我的咽喉。 然后,他那只没有握刀的手,那只小小的、沾满泥泞和半干涸血迹的手,迟疑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尖冰冷,微微颤抖着,伸向了我一直摊开在他面前的手掌。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掌心的前一刻,一声粗野的咆哮在极近处炸开:“在那边!树根后面!” 没有时间了! 我猛地向前一探身,不再是等待,而是主动地、坚定地一把抓住了他那只伸出一半的、冰冷颤抖的小手!触手的感觉像握住了一块浸透寒冰的石头,那刺骨的凉意瞬间沿着我的手臂蔓延上来。同时,我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他,而是他另一只手中那把沉重的银匕首。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我的指尖已经灵巧地滑过他的手腕内侧某个点,力量不大,却精准地击打在某个让手指瞬间脱力的位置。 “呃!”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手指一麻,那把匕首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厚厚的腐叶上,沉闷的声响瞬间被逼近的犬吠淹没。 “走!” 我低喝一声,不再看他的表情,抓住他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猛地将他从树根的凹陷里拽了出来! 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轻飘飘地撞入我怀中。那瞬间的冲击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体温和一种幼兽般的僵硬。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细瘦骨头透过褴褛衣衫的硌人触感,以及他身体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没有丝毫停顿,我手臂用力,将他冰冷瘦小的身体整个捞起,紧紧护在身侧,用我的斗篷将他裹住大半,隔绝掉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 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几道黑影已经冲破了藤蔓的阻碍,猎犬猩红的眼睛和流着涎水的獠牙在黑暗中闪动,一个高大男人狰狞的面孔在树影间一晃而过。 “站住!” 厉喝声伴随着破空声! 我根本不去分辨射来的是箭矢还是其他什么,抱着怀里冰冷僵硬的小身体,脚下猛地发力!靴子深深陷入湿软的腐叶层,身体却像离弦之箭,朝着与追兵方向完全相反的、更加浓密幽深的森林核心地带弹射出去!速度之快,带起的气流卷动了地上的落叶。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起来,刮过脸颊,带着森林深处特有的寒凉湿气。两旁的树木和扭曲的藤蔓化作模糊的、飞速倒退的暗影。身后,猎犬狂怒的吠叫、男人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了上来。箭矢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物体撕裂空气的“嗖嗖” 声,不断擦着我的斗篷边缘掠过,钉入旁边的树干发出沉闷的钝响。 怀里的小身体最初是僵硬的,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但随着我在复杂地形中急速的奔跑、跳跃,不断变换方向,利用粗大的树干和虬结的藤蔓作为掩护,他最初的僵硬似乎被这剧烈的颠簸冲散了一些。他不得不伸出细瘦的手臂,本能地、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脖颈,寻求一点可怜的支撑。隔着湿冷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像一只受困的、疯狂擂鼓的小鸟,重重地撞击着我的锁骨。他冰冷的呼吸断断续续地喷在我的颈侧,带着细微的、极力压抑的颤抖。 “左…左转…那边有…荆棘屏障…”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喘息和疼痛抽气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气若游丝,几乎被风声撕碎。 我一怔,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埋在我颈窝的小脸抬起了几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过于明亮的血色眼眸,正艰难地聚焦,死死盯着前方某个方向。额角那道深深的伤口因为颠簸又在渗血,蜿蜒的血痕滑过他苍白的脸颊,看上去触目惊心。 没有犹豫,我立刻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猛地一拐!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过一片长满湿滑苔藓的巨石,冲进了一片更加昏暗的区域。果然,前方密集的荆棘丛生得异常高大茂密,扭曲的尖刺在微光下闪着黑沉沉的、不祥的光泽,像一堵布满毒牙的墙。正常人绝不会选择这个方向。 身后的追兵显然也看到了这片荆棘屏障,犬吠声中带上了急躁和困惑。 就在即将撞上那堵荆棘墙的瞬间,我口中快速念出一个简短的音节。魔力在指尖无声凝聚,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淡金色涟漪,轻柔地拂向前方。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那些狰狞交错的粗壮荆棘枝条,无声地、顺从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我抱着他,没有丝毫减速,闪电般穿了过去! 就在身体完全没入缝隙的刹那,我反手向后一挥,一股更强劲的魔力波动涌出。 “呼!” 身后,那些温顺分开的荆棘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巨蟒,猛地反卷合拢!速度比分开时快了何止十倍!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挤压声和枝条断裂的脆响,瞬间重新编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布满致命尖刺的屏障!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犬类惨嚎骤然响起,紧接着是男人惊恐愤怒的咆哮: “该死的!停下!是荆棘魔藤!绕路!快绕路!” 咒骂声、混乱的脚步声和吃痛的犬吠被彻底隔绝在那道疯狂舞动的荆棘之墙后面,迅速变得遥远模糊。 我抱着他,脚步丝毫未停,依旧在幽暗的密林中穿行,但速度稍稍放缓。怀中的小身体似乎随着那声惨嚎和我魔力的释放而瞬间绷紧,环着我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我的侧脸,里面充满了震惊和更深一层的、难以言喻的戒备。 我没有解释,只是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继续在迷宫般的古树和藤蔓间穿梭。又疾行了一段距离,确认身后的追兵声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森林本身的寂静后,我才终于在一个相对开阔、被几块巨大风化岩石半包围的小小空地上停了下来。月光终于能稍微慷慨地洒落一点,照亮了岩石上湿润的苔藓和空地中央一小片柔软的草地。 我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让他靠坐在一块较为平坦、长满厚厚青苔的岩石上。他刚一落地,身体就控制不住地软了下去,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全靠背后的岩石支撑才没有滑倒。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伤口在刚才的颠簸中似乎又裂开了些,血混着冷汗流下,让他苍白的小脸显得更加狼狈脆弱。但他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顽固的清醒和戒备,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暂时安全了。” 我轻声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试图缓解他那显而易见的紧张。我解下身上那件沾了不少泥点和荆棘碎屑的深色斗篷,动作轻柔地抖了抖,然后俯身,将它严严实实地盖在他冰冷颤抖的身体上,一直裹到下巴。 斗篷下,他身体的颤抖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但他没有道谢,也没有移开目光,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我的皮囊,看清里面的意图。 我不再说话,只是在他面前单膝蹲下,保持着一点距离。然后,我从随身携带的草药布囊里,拿出几样东西:一小罐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药膏,一个装着澄澈液体的小水晶瓶,还有一卷干净的、质地柔韧的亚麻布绷带。 当我拧开那罐淡绿色药膏的盖子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混合了薄荷、金盏花和某种森林深处苔藓的清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周围浓重的血腥味。这气味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松动,盯着我动作的视线,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将药膏的罐子和水晶瓶放在一旁干净的苔藓上,然后拿起那卷绷带,用牙齿配合着,干净利落地撕下长长的一段。做好这些准备,我才重新看向他,目光落在他额角那道最狰狞、仍在缓慢渗血的伤口上。 “伤口需要处理,” 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会有点凉,忍着点。”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伸过去的手指。那眼神里的戒备,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我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清晰,让他能看清我的每一个意图。手指沾上冰凉的药膏,带着那股奇异的清凉气息,一点点靠近他额角翻卷的皮肉。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狼藉的瞬间——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那只小小的、指节还带着擦伤的手,如同条件反射般闪电般抬起,一把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如此瘦弱重伤的孩子能拥有的力量!冰冷的手指像铁箍一样,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一种纯粹的、濒临绝境的本能防御。 我的动作骤然停顿在半空。没有试图挣脱,也没有斥责。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扣着我的腕骨,感受着那细微的、因恐惧和疼痛而带来的剧烈颤抖。我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双骤然收缩、充满了惊怒和挣扎的血瞳,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平静的面容。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地上回响。 几秒钟,也许更久。他眼中的惊怒如同沸腾的水泡,剧烈地翻涌着,对抗着。我能感觉到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在神经质地抽动,力道时松时紧,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内心战争。是继续抵抗这未知的触碰,还是……赌那一点点药膏带来的清凉许诺? 终于,那沸腾的挣扎似乎耗尽了这具残破小身体里最后一丝对抗的力气。他眼中尖锐的惊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所取代。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冰冷的手指先是微微松开了一丝缝隙,接着,像是彻底脱力般,软软地垂落下去,搭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指节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那顽固的戒备之墙,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我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他松懈的瞬间,沾着药膏的指尖便极其轻柔、却又异常精准地落在了他额角翻卷的伤口边缘。 “嘶——”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短促的抽气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小小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向后仰去,似乎想逃离那冰凉的触感。但他背后是坚硬的岩石,无处可退。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力之大,让那原本就毫无血色的嘴唇瞬间泛白,几乎要被他咬破。 药膏带来的强烈刺激显然远超我的预期。那清凉感之下,是伤口被触碰和药物起效带来的尖锐刺痛。 “忍一下,很快就好。” 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稳定和快速。我知道,越是犹豫拖延,带给他的痛苦只会更长。药膏被均匀地涂抹在伤口边缘和深处,那淡绿色的膏体迅速渗入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轻微的、类似灼烧感的反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清凉镇痛效果开始弥漫。 随着药膏的覆盖,那刺骨的冰凉感逐渐压过了最初的剧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绷紧如弓的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虽然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僵硬感减轻了。紧咬的下唇也微微松开了一些,留下深深的齿痕,但总算没有再渗出血丝。只有那急促的喘息,依旧暴露着他所承受的痛苦和虚弱。 处理完额角最严重的伤口,我又小心地检查了他手臂和身上其他几处较深的划伤,同样涂上药膏。每一次药膏的触碰,依然会让他身体轻颤,但那种剧烈的抗拒反应没有再出现。他只是闭着眼,长长的、带着湿气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不停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和药膏,看上去狼狈不堪,却又透出一种脆弱的倔强。 最后,我拿起那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澄澈的液体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弱的淡金色光晕。我拔开塞子,一股更加纯净、温暖的气息散发出来,带着阳光晒过的干草和蜂蜜般的甜美芬芳。 “把这个喝了。”我将水晶瓶递到他唇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补充体力,帮助伤口愈合。” 他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那双血红的眸子因为疼痛和疲惫显得有些黯淡,蒙着一层水汽,但眼神依旧清醒。他看了看那瓶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液体,又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再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迟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顺从地张开嘴,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液体的味道似乎不错,他吞咽的动作由最初的勉强,渐渐变得顺畅了些。随着温暖的液体流入冰冷的身体,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似乎也终于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做完这一切,我才真正松了口气。用干净的布巾沾了点清水,小心地避开伤口,擦拭着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泥垢。他闭着眼,任由我动作,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靠在岩石上,只有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显示他并未睡着。 夜风穿过岩石的缝隙,带来更深的凉意。我站起身,准备去旁边收集一些干燥的枯枝生一堆小小的篝火驱散寒意。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衣角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阻力。 我低头看去。 一只小小的手,沾着未干的药渍和一点泥土,不知何时,竟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我裙袍的一角。那攥握的力道很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又固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漂浮在冰冷黑暗的海面上,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浮木。 第4章 第二章 篝火与家徽 “陆家的小吸血鬼?” “不是吸血鬼...是血族。” --- 篝火终于升腾起来。干燥的枯枝在火焰温柔的舔舐下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橘红色的光晕驱散了岩石环绕的空地上浓重的夜寒,将一小片区域染上温暖的颜色。跳跃的光影在潮湿的苔藓和风化的岩石表面流淌,也柔和地勾勒着靠坐在那里的小小身影。 斗篷将他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带着伤痕的小脸。火焰带来的暖意似乎终于穿透了他冰冷的躯壳,我能看到他紧绷的肩线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虽然那挺直的脊背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姿态。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死死扣着自己,只是松松地搭着。他微微垂着头,深棕色的发丝被火光镀上一层暖金,有几缕被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污黏在皮肤上,显得格外脆弱。那双独特的、如同凝固血晶般的红瞳,此刻正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颤动。他在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能让他暂时忘却疼痛和恐惧的东西。 然而,那深埋的警觉并未完全消失。它更像是一种融入骨髓的本能,潜伏在松弛的表象之下。每一次火堆里爆出稍大的火星,或者远处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夜枭啼鸣,他那长长的睫毛都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低垂的眼帘会瞬间抬起一丝缝隙,红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迅速扫过四周的黑暗,确认无虞后,才又缓缓垂落,回归到那凝望火焰的、带着疲惫的平静 沉默在温暖的篝火边蔓延,只有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和远处森林深沉的呼吸。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这孩子身上的谜团,如同林间的夜雾一样浓重。他衣袍的材质,即使破损褴褛,依然能看出原本的精细和昂贵。那些伤痕,除了林间逃窜的擦伤和利器划痕,还有几处淤青的形状和位置,更像是……某种刻意的、带着羞辱意味的击打所致。 然后,我的视线定格在他胸前衣襟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深色的衣料被荆棘划开了一道口子,边缘翻卷着。而在那破口的下方,露出了一小片被污迹和干涸血渍半掩盖的刺绣纹样。 那纹样很独特,也很古老。即使只剩下残缺的一小部分,也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一条扭曲盘绕的蛇躯,狰狞的鳞片被巧妙地绣出质感,而在本该是蛇头的位置,纹样被粗暴地撕裂了,只留下一个残缺的、带着线头的断口。但仅仅这残存的部分,那蛇躯盘绕的姿态,以及那即使残破也透出的阴冷霸道的气息,已足够鲜明。 双头蛇 陆氏 这个纹章,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瞬间点燃了我记忆中某些尘封的画面。那些充斥着权力倾轧、阴谋血腥、华丽表象下尽是腐朽的东欧宫廷岁月里,我曾不止一次在来访的血族显贵身上,见过这完整的、代表着陆家无上权威的双头蛇徽记。它象征着吞噬与再生,也象征着永不满足的野心。每一次见到,都让我心底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原来如此。 篝火的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我抱着胳膊,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一块较为光滑的岩石上。唇角勾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玩味的弧度,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刻意的、甚至有点轻快的调侃: “啧,”我轻轻啧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残缺的徽记上,又缓缓移到他低垂的小脸上。 “原来是陆家的小吸血鬼啊。” 那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效果立竿见影。 那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那双一直沉浸在火焰光影中的红瞳骤然聚焦,如同两颗被瞬间点燃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宝石,带着绝对的震惊和一种被冒犯的、本能的愤怒,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冰针,几乎要将我穿透。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倔强的直线。脸上因篝火带来的那一点点微弱暖意瞬间褪尽,只剩下更深的苍白和一种被撕开伪装的难堪。震惊和愤怒在他眼中激烈地翻涌,但仅仅是一瞬,那翻涌的情绪就被一股强大的、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自制力强行压下。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对身份暴露的极度敏感和防卫本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挺直了那本就挺得很直的脊背,小小的下巴微微抬起一个克制的角度,目光不再像受惊的野兽,而是带上了一种属于古老家族后裔的、近乎刻板的疏离和审视。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顽固的尊严感: “不是吸血鬼……” 他纠正道,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那眼神深处是极其复杂的东西——有对救命恩人的一丝迟疑的感激,但更多是被戳穿身份后的高度戒备和一种不容亵渎的、属于血族的骄傲,“是血族。” 那郑重其事的、带着小小固执的强调,和他强撑着展现出的、与十岁幼童身躯格格不入的“贵族仪态”,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就像一个被弄脏了华服、却依旧要昂着头维护最后体面的小王子,脆弱又倔强。 这强烈的反差瞬间戳中了我的笑点。 “噗……”一声没忍住的笑声从我唇边逸了出来。看着他那张故作严肃却难掩稚气的小脸,和那双写满了“这很重要你必须立刻更正”的固执红瞳,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地精谈判阴霾和方才追击的紧张感,仿佛都被这篝火边的可爱一幕驱散了不少。 “好好好,”我笑着摆摆手,努力收敛笑意,但眼角的弧度依旧暴露了我的愉悦,“血族,高贵的血族先生。”我的语气带着点哄孩子似的纵容,却也有一丝真诚的尊重在里面,“是我失礼了。”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既没有因他的身份而流露出更多的畏惧或贪婪,也没有对他强撑的“体面”进行嘲笑。那紧绷的小脸上,戒备的神色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虽然那红瞳里的审视依旧没有完全褪去。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沉默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在火光下投下倔强的剪影。 我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火光在他深棕色的发丝上跳跃,将那柔顺的发梢染上温暖的金色光泽,又在他苍白的脸颊和颈项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那双独特的红瞳,在暖色的火光映照下,不再显得那么冰冷刺骨,反而透出一种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般深邃而神秘的色泽,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瑰丽。 “陆家啊……”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目光仿佛穿透了跳跃的火焰,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去,“那可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回他那张带着伤痕的小脸上,语气变得有些悠远,“我见过你曾祖父年轻的时候,唔,大概……也就比你爷爷现在年轻那么一点?”我歪了歪头,回忆着,“那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地方,那个家族,就是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场。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 我的目光在他伤痕累累的小身体上扫过,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悲悯,“想出来。” 这番话,我没有用任何激烈的词汇,甚至语气都算得上平静。但话语里蕴含的某种洞悉和沉重的叹息,却像无形的锤子,轻轻敲打在那孩子强撑的、名为“家族荣耀”的硬壳上。 他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被风吹乱的蝶翼。攥着膝盖衣料的小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再次泛出青白色。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将脸埋得更低了一些,几乎要藏进裹着他的斗篷阴影里。篝火的光只能照亮他小半边脸颊,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以及……一种被看穿后的、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 夜更深了。篝火的暖意融融地包裹着小小的空地,驱散了林间的湿寒。长时间的奔逃、重伤的折磨、紧绷的神经,还有刚才那番触及内心隐秘的对话,似乎彻底抽干了这孩子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他靠在岩石上的小身体,一点点地、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那挺得笔直的脊背终于弯折了,肩膀无力地塌陷下来,深棕色的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垂落,最终,轻轻地、带着无限倦怠地,靠在了我身侧那块略低的、较为平坦的岩石面上。 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微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气声。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双总是充满戒备和挣扎的红瞳。那张伤痕累累的小脸,在睡梦中终于卸下了所有沉重的防备,显露出一种纯粹属于孩童的、令人心碎的脆弱和疲惫。只有眉心还微微蹙着一个小小的疙瘩,像是在梦里也未能摆脱那些追逐的阴影和冰冷的家族枷锁。 火光跳跃,在他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温暖而晃动的光影。深棕色的发丝柔软地贴在额角,那里覆盖着淡绿色的药膏。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那点因他身份而升起的复杂情绪,终究被一种更柔软的东西覆盖。 就在这时,那只垂落在身侧、之前还死死攥着匕首或我衣角的小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岩石苔藓上摸索着,带着一种寻求温暖和安全的本能,最终,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搭在了我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那触感冰凉,带着沉睡中的放松,却依旧残留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第5章 第三章 无辜的扫帚 清晨,厨房飘出草药粥香时,卧室传来器物翻倒的脆响。 冲进去只见他举着烛台,红瞳紧缩—— --- 篝火的余烬只剩下暗红的微光,在冰冷的岩石上苟延残喘。夜露深重,寒意重新爬上裸露的肌肤。靠在我身侧岩石上的孩子,呼吸均匀绵长,深棕色的脑袋歪着,完全陷入了沉睡。那张小脸上,药膏覆盖下的伤痕在微光里显得格外清晰,眉心却终于舒展开来,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倦痕。裹着他的斗篷下,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精疲力竭的幼兽。 这样小的孩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在露水湿寒的野外过夜的。我轻轻叹了口气,动作极尽轻柔地从随身的空间囊袋里抽出一条厚实柔软的羊毛毯。毯子是深沉的墨绿色,带着森林苔藓的气息。我小心翼翼地将他裹住,毯子的温暖似乎让他睡得更沉了些,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源头缩了缩。 确保他裹得严实,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密林深处,万籁俱寂,只有风掠过树梢的低语。确认没有不速之客的气息残留,我抬起头,望向被高大树冠切割成不规则碎片的墨蓝色夜空。深吸一口气,将两根手指弯曲抵在唇边,吹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口哨。 哨音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林间荡开涟漪,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向东方传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东方的天际线处,一个色彩斑斓的斑点无声无息地出现,并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由远及近,划破沉静的夜幕。它飞行得极其平稳,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像一片被风托起的巨大落叶。月光照亮了它——那是一张厚实的、边缘装饰着华丽流苏和复杂金色符文的飞毯。毯面上是繁复的深红与靛蓝交织的几何图案,在夜色中流淌着微弱的魔法光晕。 飞毯轻盈地悬停在空地边缘,如同一个有生命的活物,毯角微微卷曲着,像是在好奇地打量。我朝它伸出手,它立刻温顺地降低高度,无声地滑行到我面前,悬浮在离地一尺左右的高度,毯面柔软地起伏着。 “乖孩子,”我低声赞许,轻轻拍了拍它厚实温暖的边缘。飞毯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猫咪满足呼噜声般的魔力嗡鸣,毯面惬意地抖了抖。 我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裹在厚毯子里的小小身体。他睡得很沉,只是在我移动他时,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咕哝,深棕色的脑袋往毯子里更深地埋了埋。我抱着他,走到飞毯旁,将他轻轻安放在毯子中央最厚实柔软的位置。 就在我将他放稳,准备起身的刹那,飞毯那装饰着细密金色流苏的柔软毯角,竟像是有自主意识般,极其轻柔地、带着点好奇地探了过来。那柔软的流苏边缘,如同最细软的羽毛,轻轻地、试探性地拂过孩子露在毯子外冰凉的脸颊,又蹭了蹭他额角被药膏覆盖的伤口边缘。 睡梦中的他,似乎感受到了这陌生又温柔的触碰,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但终究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侧了侧脸,更深地埋进了毯子的温暖里,仿佛在躲避那微痒的骚扰。 飞毯似乎“满意”了,毯角收了回去,安静地悬浮着,毯面微微起伏,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摇篮。 我踏上飞毯,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坐下,手指轻轻点在飞毯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符文上。魔力微光一闪。 “回家。”我低语。 飞毯无声地、平稳地升高,如同被无形的气流托起,轻盈地滑入密林顶端的枝叶缝隙。下方那块曾燃起篝火、给予短暂庇护的空地迅速缩小,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之中。夜风在耳边轻柔地呼啸,带着高空特有的清冽气息,飞毯载着我们,在漫天星斗的指引下,朝着密林最深处,我那隐秘的树屋飞去。 * * * 阳光,如同融化了的黄金,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再穿过随风轻扬的白色亚麻窗帘,慷慨地泼洒进来。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舞动。温暖、明亮、宁静,带着森林清晨特有的、混合了阳光、露水和木头微香的气息。 陆沉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在意识彻底苏醒之前,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不同。 柔软。身下是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暖,包裹着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不是坚硬冰冷的岩石,也不是带着露水湿气的腐叶。鼻尖萦绕着一股极其好闻的、混合了阳光、某种洁净皂角的淡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草木清甜。这气息陌生,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眼。 血红的瞳孔在接触到明亮光线的瞬间骤然收缩,带来短暂的刺痛和眩晕。他几乎是弹坐起来,薄毯从身上滑落,露出下面同样柔软干净的棉质睡衣——尺寸明显大了很多,袖子长得盖住了他的指尖,领口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 他僵住了。 这不是他昏睡前那片冰冷的岩石空地,也不是他熟悉的、陆家那座庞大冰冷、永远弥漫着阴影和古老庄严的城堡房间。 这是一个……小房间。很小,但异常明亮和干净。墙壁是温润的原木色,散发着木头天然的清香。一张小小的、铺着洁白床单的单人床,他正坐在上面。床边有一个同样小巧的原木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盏熄灭的、造型别致的铜制小油灯。阳光正从一扇敞开的玻璃门外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门外是一个小小的、被绿色藤蔓缠绕的木质阳台,更远处,是层层叠叠、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古老森林树冠。 一切都干净、温暖、明亮得……不真实。像一幅宁静的油画。与他记忆中最后残存的画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刺骨的寒冷、浓重的血腥、猎犬的狂吠、荆棘的尖刺——形成了荒诞而剧烈的反差。 这里是哪里?那个……救了他的女人呢? 警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短暂的迷茫。他掀开薄毯,赤着脚踩在光洁温暖的木地板上。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让他动作微微一滞,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他环顾四周,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红瞳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威胁或出口。 房间很简洁。除了床和床头柜,只有靠墙放着的一个矮矮的、同样原木色的五斗柜。柜子上方挂着一幅小小的、色彩明快的风景画,画着盛开的野花和蝴蝶。一切看起来都……无害。甚至可以说温馨。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那扇敞开的玻璃门前,探头向外望去。阳台很小,木栏杆上爬满了开着细小白色花朵的藤蔓,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被晨光照亮的绿色树海,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太高了,没有路。他立刻缩回头,目光转向房间唯一的出口——一扇紧闭的、同样原木色的房门。 外面很安静。隐约有……水声?还有某种……极其诱人的、温暖的香气飘了进来。那香气很特别,混合了谷物、某种草药的清苦,还有一丝……蜂蜜的甜?这香气勾起了胃里一阵陌生的、微弱的痉挛。他下意识地捂了下肚子。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边角落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 扫帚?和一个……簸箕? 它们并排靠在墙边。扫帚的把手是光滑的浅色木头,帚身是某种整齐的、深褐色的硬质草茎扎成。簸箕是藤条编织的,看起来很旧了。看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洁工具。 然而,陆沉的血色瞳孔却在看到它们的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床靠板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不对!完全不对! 就在刚才,就在他望向门边的那零点几秒,他绝对没有看错!那个扫帚——它动了!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晃动,而是……极其明显地、像活物一样,微微地、朝着他的方向“探”了一下帚身!那动作,带着一种……好奇?或者……试探? 血族古老传承的知识瞬间在脑中炸开:炼金魔像?构装体?还是……某种被邪恶巫术诅咒的器物?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任何会自己动的东西,都绝对不可信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眼疾手快地抓起了床头柜上那盏沉重的铜制烛台!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双手紧握着烛台底部,如同握着一把短矛,尖端死死地、带着决绝的警惕,指向墙角那两个“诡异”的物件!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红瞳一瞬不瞬地锁定目标,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嘿!早上好,小客人!昨晚睡得……”一个带着笑意的、温和的女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盛着淡金色草药粥的木碗,刚踏进房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扶额。 小小的房间阳光明媚。而房间中央,那个本该好好休息的小血族,此刻正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小脸煞白,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几缕深棕色的呆毛。他双手死死抓着我那个颇有分量的古董铜烛台,像举着一根长矛,尖端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和杀气,直直地指着—— 墙角。 那里,我那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了十几年的魔法扫帚,正保持着一种极其滑稽又委屈的姿势:它的帚身微微向前倾斜,几根最长的草茎甚至以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谄媚的角度微微弯曲着——那分明是一个“鞠躬行礼,欢迎新客人”的标准动作!它旁边的藤条簸箕,也跟着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附和。 扫帚柄上那颗用来感应魔力的、只有绿豆大小的水晶石,此刻正闪烁着微弱而困惑的蓝光。 烛台尖锐的铜刺,距离扫帚那无辜的“鞠躬”的草尖,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空气凝固了。阳光里飞舞的尘埃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我张了张嘴,看着那孩子煞白小脸上惊魂未定、如临大敌的紧绷神情,再看看我那定格在“鞠躬”姿势、散发着浓浓委屈波动的老伙计扫帚…… 最终,所有想说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唉……”我揉了揉眉心,端着粥碗,认命地走了进去。 第6章 第四章 热情的早餐 小家伙捧着热可可,红瞳里映着这荒诞又温馨的一切。 --- 小家伙——哦,现在或许该称他为“小血族先生”——被我半哄半劝地从那场与扫帚的史诗级对峙中解救出来,按在了厨房角落那张铺着蓝白格子桌布的小圆桌旁。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奶香和土豆清甜的浓汤,旁边还有一小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浓的饮品,散发着可可豆特有的焦苦醇香,显然是给他的。 阳光透过厨房另一侧同样洁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擦得发亮的木质台面和瓷砖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和……某种更加活跃的、近乎喧嚣的生命力。 他坐在那里,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绷紧的小松树,深棕色的头发被晨光染成暖金色,几缕不听话的翘着。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棉质睡衣袖子挽了好几道,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那双血红的眼睛,此刻正睁得圆圆的,带着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死死盯着厨房中央那个正在工作的炉灶。 炉灶上,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铸铁汤锅正被旺盛的蓝色火焰温柔舔舐着。但诡异的是,锅盖自己悬在半空,像个好奇的观众探头探脑。而锅里,一把长长的木柄汤勺,正以一种极其熟练、甚至可以说带着韵律感的节奏,自动地在浓稠的金黄色汤汁里划着圈搅拌。这已经足够超出常识。 更离奇的是,另一把形状稍小、带着长柄的金属烫勺(用来撇浮沫或者舀汤的),正试图挤到汤勺旁边去。汤勺显然不乐意,木柄猛地一横,挡住了烫勺的去路。烫勺不甘示弱,金属勺柄“当”地一声敲在木柄上,发出清脆的抗议。两把勺子就这样在滚烫的汤锅里,你来我往地推搡、敲打起来,发出“笃笃”、“当当”的声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搅拌权归属的激烈辩论。缕缕热气随着它们的动作急促地升腾。 他端着那杯深褐色的热可可,小嘴微张,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那杯热可可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杯壁传递到他冰凉的手指上,却丝毫没能融化他此刻的震惊。红宝石般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锅里那场荒诞不经的“勺子大战”,映着炉灶跳跃的蓝色火焰,也映着旁边水槽里正在上演的另一幕奇景。 水槽里蓄着半池清水和泡沫。几把银光闪闪的餐叉、几把餐刀,还有几个洁白的瓷盘,正像一群活泼又有点笨拙的小鸭子,在里面“扑通扑通”地上下沉浮、互相碰撞嬉戏。一块洗碗布漂浮在水面,像条灵活的小鱼,自动游过去,殷勤地擦拭着餐叉的齿缝和餐刀的刃口(当然,动作极其轻柔)。洗干净的餐具们,又排着队,晃晃悠悠地自己爬出水槽,准确无误地跳进旁边藤条编织的控水篮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控水篮旁边,一块擦碗巾正懒洋洋地舒展着自己,仿佛随时准备上岗。 这……这简直是噩梦与童话交织的疯狂场景!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团嗡嗡作响的迷雾,十年来在陆家那座古老、冰冷、秩序森严的城堡里建立起来的一切认知,正在被眼前这活蹦乱跳、充满烟火气的混乱彻底碾碎、颠覆。他甚至忘了去喝手中那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热可可。 就在这时,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桌子中央,那个圆滚滚的、有着洁白瓷身和银色雕花盖子的方糖罐,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盖子上的银色小把手,如同一个好奇的小脑袋,微微歪了歪,似乎在“打量”着这位新来的、表情呆滞的小客人。 然后,在他几乎要跳起来的目光注视下,那个银色的盖子,无声地、自己旋转着打开了! 盖子打开的瞬间,几颗晶莹剔透的方糖像听到了无声的号令,争先恐后地从糖罐里蹦了出来!它们圆滚滚的身体在桌面上弹跳了几下,发出“哒哒”的轻响,然后排着歪歪扭扭的小队,迈着(想象出来的)欢快步伐,一个接一个地、精准地跳进了他面前那杯深褐色的热可可里! “噗通!”“噗通!”“噗通!” 几朵小小的、带着甜蜜气息的“水花”溅起,落在深褐色的液面上,迅速融化,消失不见。只留下杯中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和空气中骤然浓郁起来的甜香。 他低头看着那杯自动加了糖的热可可,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已经自动盖好盖子、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糖罐。他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血色瞳孔里的茫然几乎要溢出来,握着杯子的手僵硬得如同石雕。这世界……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噗……”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从我唇边溢出。我端着刚烤好、散发着小麦焦香的吐司片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顺手拿起银质黄油刀(它在我手中倒是很乖巧),挖了一小块金黄的黄油抹在吐司上。 “别紧张,”我忍着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它们只是……嗯,比较热情好客。”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还在“辛勤工作”的锅碗瓢盆,“习惯了就好。尝尝看?土豆浓汤应该不烫了。”我指了指他那碗被勺子们精心搅拌过的浓汤。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唤醒,猛地回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碗香气四溢的汤,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那杯被方糖主动跳进去的可可,此刻散发着难以抗拒的温暖甜香。饥饿感终于压倒了震惊和警惕。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小心翼翼地放下可可杯,拿起我放在他手边的银勺(这把勺子很安静)。他舀起一勺浓汤,吹了吹,然后极其谨慎地送入口中。汤汁温热、浓稠、顺滑,土豆的绵密、奶油的醇厚和一点点培根的咸香完美融合,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抚慰了空荡冰冷的胃袋。他血红的瞳孔似乎都因为这份暖意而微微亮了一下。 接着,他又捧起那杯甜度刚好的热可可,小口地啜饮起来。温暖的、带着微苦焦香和甜蜜的液体流入身体,似乎也稍稍融化了他紧绷的神经。虽然他的坐姿依旧端正,眼神在扫视那些自动工作的厨具时依旧带着残留的惊疑,但至少,他开始安静地、认真地享用这份由“魔法”炮制出的早餐了。 阳光静静地流淌在小小的厨房里,只有锅碗瓢盆自动工作的轻微声响。勺子们似乎达成了停战协议,轮流搅拌着,窗外传来的清脆鸟鸣。我坐在他对面,也慢慢喝着我的花草茶,观察着他。 他吃得不算快,但很干净。虽然脸色依旧苍白,额角和脸颊的伤痕在明亮的光线下更加显眼,但眼神里那种惊弓之鸟般的狂乱已经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强撑的平静。那身宽大的睡衣套在他过于瘦小的身体上,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等到他放下空了的汤碗和几乎见底的可可杯,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暖意时,我才放下手中的茶杯。木质的杯底与桌面轻轻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感觉好些了吗?”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和探询。 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红瞳望向我,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克制:“……谢谢您的收留和食物。”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昨晚清晰了许多,也平稳了许多。 “不客气。”我微微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还有……昨晚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压迫,只有一种等待倾诉的耐心。我知道这个问题会触及他竭力隐藏的伤口和秘密,但在这个暂时安全的屋檐下,了解情况是必要的。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过长的睡衣布料,深棕色的睫毛低垂下去,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沉默在温暖的阳光里蔓延了几秒钟,只有水槽里洗碗布摩擦盘子的轻微“沙沙”声。 “陆沉。”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但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沉重的分量。 接着,他没有过多描述家族内部的倾轧细节,只是用最简洁、近乎冰冷的语言勾勒出一个轮廓:家族试炼,途中遭遇伏击,被一路追杀,逃入密林。他的叙述极其克制,回避了具体的伤痛和恐惧,只陈述事实,像是在复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与己无关的事情。但那双搁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小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是二叔的人。”陆沉最后补充了一句,血红的瞳孔深处,一丝冰冷的、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恨意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阳光落在他深棕色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当他说完,厨房里只剩下水槽里餐具轻轻碰撞的叮当声和窗外不知疲倦的鸟鸣时,我端起茶壶,给他的空杯里续上了一点温水。 然后,我看着杯中清澈的水面因为注入而漾开的涟漪,轻轻地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沉重的问题: “那么,”我的目光抬起,温和地落在他那张苍白而早熟的小脸上,“阿沉,你能联系上你的妈妈吗?” “妈妈”这个称呼,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击穿了所有强装的平静和克制。 陆沉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倏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开来,露出了底下最原始的、毫无防备的惊惶和……痛楚。仿佛“妈妈”这个词,不是一个温暖的称谓,而是一把生锈的、狠狠捅进他心口的钝刀。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张刚刚被食物和暖意染上一点点温度的小脸,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几乎透明。连额角那道伤痕都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让指关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声,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冰雪雕琢而成。杯中的清水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泼洒出来。阳光照在那剧烈晃荡的水面上,反射出破碎而刺眼的光斑,映在他骤然失焦的血瞳里,一片混乱的亮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水槽里那些一直“叮叮当当”欢快劳作的餐具们,似乎都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整个明亮的、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死寂。 只有他手中那杯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水面破碎的光斑,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疯狂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