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只求她长命百岁》 第1章 初回京城 大齐国,永和二十年。 春三月,万物复苏,正是人间好时节。 垂柳嫩枝被春风吹的左右摇曳,鹧鸪清啼迎春月。 “听说了没?东阳公主带着康宁郡主回京了。” “不是说......康宁郡主活不过十岁吗?这都十五年了?” “哎呀!谁知道呢?” “我还听说这十五年来,东阳公主一直不相信附马当年战死!十五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说是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十五年寻一不归人!?”有人惊叹! 众人想起那位惊才绝艳,爱戴百姓,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十八定南诏、收西州、平东域叱咤沙场的白衣少将时,不免心生惋惜。 老伯路过听言,摇头叹息一声:“哎!可惜了!这般英才,就这样陨落在了十五年前!” 京城的街市很是热闹,春风十里柳絮纷飞,如十五年前雪谷中的那场大雪般刺目寒冷。 一群爱八卦的民妇,围坐在一圈,三三两两讨论着近日东阳公主回京与十五年来执着寻夫之事,还带着本活不过十岁的女儿归京。 顾今朝一袭鹅黄锦缎束腰群,头戴纱围帽,精致的脸庞在纱帘下若影若现,一双明眸如星辰璀璨,顾盼生辉,少女身姿比常人女子要高出一头,顾今朝款步走在这繁华热闹的集市上,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银铃 “郡主,要不要俺过去给他们扇几个巴掌嘞!”她个子不高,口气倒不小,两腮鼓鼓囊囊塞满了糖葫芦,活像个成了精的小松鼠。 “不用。”顾今朝面不改色且平淡道。 在顾今朝看来,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若不是母亲当年求到梅三娘跟前,她确实活不过十岁,他的父亲顾白衣,大齐的神武将军,东阳公主的驸马,也的的确确在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中失了踪迹,也可能真的如传言中那般早已尸骨无存! 而这一切她无力去改写,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查出当年父亲战败的真相,纵然人人都说父亲是失误战败,可她在母亲的阐述中明白父亲的战败,这可能没有传言中那样简单。 银铃蹦到顾今朝面前,瞪大那双如铜铃般的大眼:“郡主就不生气哟?” 顾今朝被她的话逗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停顿片刻,唇贝轻启道:“何必与市井之言计较?更何况她们说的也不假。” 银铃嚼着香甜可口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含含糊糊:“可她们说郡主活不过十岁,这不咒人嘛!” 蜀南口音中夹杂着愤愤不平,小手攥成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顾今朝轻抚过街边摊贩的绸缎,指尖在月白色锦缎上停留片刻。那布料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的映衬下,竟显得黯淡无光。 “她们说的的确没错。” 顾今朝收回手,纱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若不是母亲找到梅三娘...” 话未说完,她忽然按住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从五脏六腑窜上来,像是有千万只毒蚁在啃噬着她的骨髓与五脏六腑。 银铃立刻察觉出自家主子的异样,小小的个子灵活地钻到她身侧,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郡主您这是又疼嘞?要不要回府吃药?” 顾今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来势汹涌的剧痛:“无妨,再走走。” 顾今朝强忍着体内翻涌的痛楚,指尖在袖中掐入掌心。三月的春风还带着缕缕寒意,吹动她鹅黄色的裙裾,像一朵将谢未谢的迎春花。 “郡主,咱们还是回去吧。” 银铃担忧自家主子,糖葫芦也顾不上吃了:“梅师父说过,您这身子可不能久吹风的。” 顾今朝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铁匠铺上。铺子门口挂着几把刀剑,其中一把长剑的剑穗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那是神武军特有的玄色流苏剑穗吊坠。 “银铃,你看那剑穗。”她声音极轻,几乎被街市的喧嚣淹没。 银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脸蹭的一下严肃起来:“是神武军的样式!俺去问问??” “慢着。” 顾今朝轻按住银铃的肩膀,严谨道:“先别打草惊蛇。” 她佯装随意闲逛的样子,慢慢靠近铁匠铺。铺子里,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片。墙上挂着的长剑形制古朴,剑鞘上隐约可见‘神武’二字。 “姑娘可是要买剑?”铁匠抬头,粗声粗气地问道。 顾今朝隔着纱帽打量他,声音柔缓平静中又带着丝丝激动之意:“这把剑看着好生特别,不知是何来历?” 铁匠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许久未做清洁的两排大黄牙:“姑娘好眼力!这可是神武将军当年的佩剑,我花了大价钱从北边收来的。” “哦??” 顾今朝指尖微颤:“神武将军的佩剑不是随他一起......” “谁知道呢!?” 铁匠压低声音打断顾今朝的话:“听说神武将军在战场上尸骨无存,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年少英才!” 铁匠轻叹一声,面露惋惜之色。 随后又开始介绍起剑来:“可这剑却被一个羌人捡了去。我瞧着剑柄上还有血迹呢!兴许是神武将军战斗时留下的。” 顾今朝胸口一阵刺痛,不知是毒发还是心痛。她强自镇定:“可否取下来让我瞧瞧?” 铁匠犹豫片刻,还是取下长剑递给她。顾今朝接过剑,手腕微微一沉!重量不对。 她听母亲说过,父亲的神武剑是用天山玄铁打造,比寻常剑要重三成。这把剑虽然形制相似,却轻了许多。 “店家要价几何?”她不动声色地询问。 “五百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铁匠搓着手,满眼期待地等着顾今朝给银两中又暗藏着得逞之色:“这可是宝贝!寻常人可买不到。” 顾今朝心中讽笑,真要是神武剑,五千两都算他贱卖,她故作犹豫片刻:“太贵了......容我回去想想。” 离开铁匠铺,银铃迫不及待地询问顾今朝:“郡主,那剑是真的吗?” “高仿品。” 顾今朝声音冰冷:“剑穗是新编的,剑鞘上的‘神武’二字刻痕太浅,而且......” 她顿了顿:“重量不对。” 银铃瞪大眼睛:“有人造假?为啥呀?” 顾今朝望向皇宫方向,纱帽下的眼眸闪过一丝锐利:“为了引我们回京,入局。” 转过街角,一座茶楼二楼窗口,一双狭长凤眼下的琥珀色的双眸正注视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殿主,要跟上去吗?”青衣少年低声问道。 红衣青年收回目光,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着酒杯,杯中梅子酒在光线的折射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不急。” 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孤度,“康宁郡主比传闻中要聪慧有趣多了,倒是让本殿主对往后的戏更感兴趣了。” 李少游不解:“她怎么看出那剑是假的?那铁匠可是咱们特意找的能工巧匠。” “重量。” 谢逍轻啜一口手中梅子酒:“神武剑用的是天山玄铁,比寻常铁要重三成。她一试便知。” 青年凤眼含笑,红衣比那红山茶还要艳目三分,坐在太师椅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青玉酒盅。 李少游惊讶:“她竟连这个都知道的如此详细?” 谢逍狭长而妖冶的凤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神武将军的女儿,怎会不知道自己父亲佩剑的重量。” 与此同时,顾今朝已经回到东阳公主府。府邸多年无人居住,虽然提前派人打扫过,却仍然透着一股萧索孤寂之气。 如人,也如她现在的心情,此番回京,有她刻意散播父亲可能没死之言的开始,也因此引出了许多隐在暗处的人,就比如今日的假神武剑。 但这也恰恰证明了她的猜想,父亲的事...确实是有人做了手脚。 那又是谁会对当时百战而从无不败神武将军下手呢?目的又会是什么? “朝儿,怎么出去这么久?” 东阳公主萧明月见自家女儿回来,便迎上来眉宇间总是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顾今朝摘下纱帽,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鹅蛋脸。她眼中七分韧性三分锐利的神色在看向自己母亲时柔和了许多:“母亲,我在集市上发现了父亲的佩剑,神武剑。” 萧明月身子一晃,被身后的李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激动道:“当真?” “假的。” 顾今朝扶母亲坐下,将今日所经历与发现一一道来:“剑是仿造的,但剑穗确实是神武军的样式。我怀疑......” “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回京。” 萧明月接过话,常带着郁色的脸上浮现出与女儿相似的锐利,“十五年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顾今朝握住母亲颤抖的手:“母亲放心。这次回来,女儿定会查清父亲之事。”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字字凌冽如锋刃:“无论是谁在背后搞鬼,我都要他付出代价!要他百倍偿还!” 萧明月看着女儿,既欣慰又心疼。 十五年前,她刚出生的女儿就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十岁。是她不顾一切带着还是婴儿时的顾今朝前往各地,最终求到江湖毒医梅三娘跟前。梅三娘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保住了女儿的命,却也让她萧明月与顾白衣唯一的孩儿从小就受尽了痛苦的折磨。 “朝儿,你身子要紧,别太劳神。”萧明月怜爱的轻抚着女儿消瘦的脸颊,轻抚的动作像在抚摸一个易碎的瓷器。 顾今朝眯了眯眼,长睫微颤少女微微一笑,对着自己的母亲慰藉道:“母亲忘了?女儿可是活不过十岁的人,如今不也好好的?” 母女相视一笑,很多不快的事,在此刻暂时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与幸福。 顾今朝站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里,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株刚抽芽的芍药。 三月的风还带着缕缕寒意,吹得她鹅黄色的裙角在春风中微微飘扬。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眉头紧蹙。 “郡主,药熬好了。”夏蝉捧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走来,眼中满是担忧。 顾今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十五年来日日与毒药为伴,这点苦味对她而言不过是清汤寡水罢了。 “夏蝉,去查查那个铁匠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顾今朝将空碗递回去,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特别是他最近三个月接触过什么人,做过哪些事。” 夏蝉点头应是,正要退下,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银铃风风火火地冲进花园,手里还攥着半根糖葫芦。 “郡主!俺打听清楚了!” 银铃气喘吁吁地停在顾今朝跟前:“那铁匠姓赵,叫赵大锤,在京城开铺子有十年了。但奇怪的是...” 第2章 绣春搂 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一个月前他突然关了半个月门,再开门时铺子里就多了那把假剑!” 顾今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可查出他关门的这段期间都去了哪里?” 银铃挠挠头,似在回想:“这个俺还没问到。不过俺听说他有个相好的嘞,在城西绣春楼里当绣娘!” “绣春楼?”顾今朝闻言一怔。 这名字她听母亲曾提起过,是京城最有名的绣坊,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争着去定制衣裳。 夏蝉轻声对顾今朝提议:“郡主,要不要奴婢去绣春楼打探打探??” 顾今朝摇头:“不急。先查清楚赵大锤这一个月来的行踪?” 她的目光转向银铃,吩咐小丫头:“你去盯着铁匠铺,看看都有什么人去买剑?” 银铃眼睛一亮,她最爱干这种事了,听到顾今朝的话自然欣喜:“郡主是怀疑有人会去接头?” “或许吧。” 顾今朝唇角带起一丝含有讥诮的笑意,:“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待两人退下,顾今朝独自在花园中踱步。她弯腰拾起一片掉落在青石地上的粉色桃花花瓣,在指尖轻轻捻动,十五年了,父亲的神武剑突然出现,这绝非偶然。 这把假剑做工精细,连神武军的剑穗都仿得惟妙惟肖,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引我们回京...究竟想做什么??”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意。 与此同时,城东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谢逍正慵懒的倚在软榻上,修长如玉的指骨线条轮廓分明,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在他指间翻飞如蝶,如同活物。 “殿主,康宁郡主派人去查铁匠铺了。” 李少游站在一旁汇报道,“是个说话带有蜀南口音的小丫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但身手不错。” 谢逍琥珀色眸子微闪,长眉入鬓,凤眼含笑:“东阳公主的女儿,身边又怎会带寻常人?” 他忽然将铜钱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顾今朝精心培养出的人,自然身手不凡。” 李少游又道:“也是,而康宁郡主是江湖毒医梅三娘的弟子。” 谢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否则本该死了五年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起身走到窗前,依窗望着远处公主府的轮廓。暮色中,那座府邸显得格外孤寂又苍然。 十五年前东阳公主离京时,这座府邸便空了下来。如今她们母女突然回京,京城这潭死水,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少游,你去查查康宁郡主这十五年在蜀南都做了什么?” 谢逍忽然这般下令道:“特别是她和梅三娘的关系如何?” 李少游领命而去。谢逍独自站在窗前,琥珀色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着耀目的光芒。他右眼眼尾那颗如米粒大小的赤色朱砂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妖冶,如同一滴未干的血,美丽诱惑似迷人般的陷阱。 “顾今朝...” 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看看你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又能活多久??” 青年红衣艳目,眉目锋锐,凤眼中闪着独特的趣味笑意。 夜色寂凉,残月当空。 银铃蹲在铁匠铺对面的茶楼屋檐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铁匠铺的动静,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这老赵头怎么还不收摊?” 银铃低声嘟囔着,蜀南口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三月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少女的脸庞,她矮小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短打,却丝毫不觉得冷,因为梅三娘曾教过她的内功心法,让她能在寒冬腊月里只穿单衣而不觉寒意。 铁匠铺内,赵大锤正收拾着工具。他粗壮手臂上的青筋在明亮烛火的映衬下格外显眼,赵大锤将铁锤和钳子一一放回木箱。那把假神武剑仍挂在墙上,在油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银铃眯起双眼。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铁匠的一举一动。忽然,赵大锤停下手中动作,警惕地环顾四周。银铃立刻屏住呼吸,将身形隐入屋檐的阴影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赵大锤确认四周无人窥探后,从怀中掏出一封黄色信笺,塞进了青色石墙墙缝里。 “果然有猫腻!” 银铃眼睛一亮,正欲飞身下去取信,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如鬼魅般闪入铁匠铺。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青衣劲装,面容俊俏却带着几分傲气。他轻车熟路地从墙缝中取出信笺,又放入另一封信,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银铃瞪大双目。这少年她认得,是阎罗殿殿主谢逍身边的得力助手李少游!京城赫赫有名的神箭手! 回京后郡主为了分清朝中局势,找来了朝中一些人的画像与简介,她曾看过李少游的画像和个人介绍。 李少游放好信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银铃犹豫片刻,决定先回去禀报郡主,而不是贸然追踪。她像只灵猫般从屋檐跃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东阳公主府内,顾今朝正在书房中自己与自己下棋博弈。棋盘上黑白两棋交错着,局势紧张,如沙场战斗,她纤细的手指拈着一枚白玉棋子,在烛灯下泛着莹润的光。 “郡主!” 银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小脸红扑扑的:“俺看见阎罗殿的神箭手李少游嘞!” 顾今朝手指有一瞬的停顿,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余音回荡在室内。 “阎罗殿的李少游?谢逍身边的神箭手?”她声音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锐利。 银铃频频点头,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道来。 顾今朝听完,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果然是他。”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月色笼罩下的庭院。 十五年了,父亲的神武剑突然出现,如今连阎罗殿都牵扯进来,事情越发有复杂,也越发有趣了。 但这恰恰也证实了十五年前父亲的战败,远比想象中的更深!更黑暗! “郡主,要不要俺去把信偷来?”银铃跃跃欲试。 顾今朝摇头示意:“不必。既然知道是谢逍在背后操纵,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她转身看向银铃,眸中光彩熠熠:“明日你继续监视铁匠铺。” 银铃点头应是。 春风拂面,卷起公主府后园的桃花花瓣,片片粉色漫天纷飞,带起阵阵花香沁入人心。 晨雾笼罩着东阳公主府。顾今朝站在庭院中央的桃花树下,指尖轻抚过粗糙的树皮。这株桃树已然有几十年的树龄,母亲与她离京十五年,十五年无人照料竟也活了下来,枝头还挂着几朵未开半开的粉桃花苞,似含笑嫣然的少女。 “郡主,今早的药熬好了。” 夏蝉手中捧着黑漆托盘走来,盘中白玉碗里盛着墨绿色汤药,散发着刺鼻的苦涩气味。 顾今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入喉,如烈火灼烧,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银铃可回来了?” 她将空碗放回托盘,声音如溪间的潺潺流水,甘醇冷冽。 夏蝉轻轻摇头,回应道:“那丫头天不亮就出去了,说是要盯着铁匠铺。” 顾今朝微睑双眸。银铃虽性子跳脱些,但办起事来却从不含糊。 她转身走向书房,鹅黄色裙裾扫过地面上的苔藓,发出细微的簌簌轻响。 顾今朝进入书房内,从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这是父亲当年在雪谷之战前,前往过北羌时留下的行军路线图,上面还有他亲笔标注的几处关隘要道。 指尖轻抚过那些熟悉的笔迹,顾今朝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自她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父亲,却常常从母亲口中听过无数关于他灵动的故事。 是鲜活的,动人的,惊艳的,令人钦佩的,却独独没有亲眼见过的遗憾! 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那个在成亲当日奉命出征的驸马,那个年少封将的少年英才,那个最终尸骨无存的神武将军,是她顾今朝的亲生父亲。 这么多年来,她看着别的孩子能在父亲的关爱下长大的孩子,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她的父亲现在连是生是死她与母亲都不知道? 也不敢深想,特别是母亲,这十五年来带着与父亲的那点记忆,残痛的活了那么多年! “郡主!” 银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小脸通红,打断了顾今朝的思虑:“俺看见有人去铁匠铺问那把剑了!” 顾今朝垂眸:“什么人??” “一个穿灰衣服的汉子,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银铃抓起桌上的茶壶,猛地灌了一大口,些许水渍溅到了她的青色短打上:“他给了赵大锤一袋银子,把那把假剑买走了!” 顾今朝指尖轻轻叩着桌面,似一段带有音色的音律:“可跟上了?” “那当然!郡主也不看看俺的主子是谁,俺又是谁。办事自然利索得很。” 银铃得意地扬起那张圆脸,大大的双眸发亮:“俺一路跟着他到了城西的绣春楼后门,看见他把剑交给了一个穿绿裙子的丫鬟!” 绣春楼?顾今朝眼中精光一闪,又是这个地方。昨日银铃就提到过赵大锤的相好是绣春楼里的绣娘,今日买剑之人又将剑送往绣春楼,这其中必有蹊跷。 “备马车,我们去拜访拜访一下绣春楼。”顾今朝合上地图,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 夏蝉还是有些担忧道:“郡主,可您的身子...” “无妨。” 顾今朝打断她:“江南子的药效能撑到午时,本郡主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般嬴弱。” 一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绣春楼侧门。 顾今朝一身橙色裙装,头戴帷帽,些许微风透过纱帷拂过顾今朝脸面,痒痒的,还带起顾今朝披散在后背的几缕发丝,纱帷与长袖裙角也在风中微扬。 顾今朝在夏蝉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银铃早已蹦跳着前去打探。 绣春楼不愧是京城第一绣坊,即便是侧门也装饰得雅致非常。门楣上挂着‘巧夺天工’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的匾额,据说是先皇御笔亲题。 “郡主,打听清楚了。” 银铃小跑回来,压低声音对自家主子说道:“那绿裙子丫鬟是绣春楼大管事凌素衣的贴身婢女,叫绿翘。” 顾今朝微微颔首。凌素衣,这个名字她听母亲提起过,是京城有名的绣娘,绣品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要争相求购。 “去递帖子,就说东阳公主府想定制几套春装。”顾今朝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穿着杏色比甲的婆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凌大管事正在楼上等着呢,请随老奴来。” 绣春楼内陈设典雅,处处透着精致。穿过几重院落,婆子将她们引至一座溪水边上,溪边种满各种奇花异草的临水小楼。楼前还种着几株垂柳,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摆,细长又有韧性。 二楼雅室内,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正在绣架前飞针走线。见客人到来,她放下绣绷起身相迎。女子容貌清丽绝俗,眉目如画,一袭湖绿色长裙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民妇凌素衣,见过康宁郡主。”她福身行礼,声音如流水潺潺,清冷幽灵。 顾今朝摘去帷帽,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蛋:“凌大管事不必多礼。久闻绣春楼绣艺精湛,特别是凌管事的绣技,所以本郡主今日特来开开眼界。” 第3章 殿主要给未来媳妇收尸 凌素衣敛眉浅笑:“郡主过奖了。不知郡主喜欢什么花样?我们这里有新到的苏绣样式,还有蜀绣的...” 她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接着是银铃的怒喝叫骂的声音:“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看俺今日非将你打的屁股尿流不可!” 顾今朝眉头瞬间一皱,快步走到窗前。只见后院青色假山旁,银铃正与一个灰衣汉子缠斗在一处。 那汉子身手不凡,招招狠辣,银铃虽力大无穷却因个子矮小有些吃亏。 “郡主,是早上买剑的那人!” 银铃边打边喊:“他躲在假山后偷听!” 顾今朝眼中寒光一闪,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她拔开塞子,指尖轻弹,将瓷瓶扔到汉子跟前,一缕淡紫色粉末随风飘散开来。 灰衣汉子正欲挥拳击向银铃,突然身形一顿,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他的拳头停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只有眼珠在疯狂转动。 “半步颠。” 顾今朝轻声说道:“走半步就会癫狂发笑的毒药。” 话音才落,那汉子果真踉跄半步,随即爆发出一阵疯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 银铃趁机一个扫堂腿将他放倒,从怀中掏出绳索麻利地将那汉子捆了个结实。 凌素衣站在窗前,脸色微变:“郡主好手段。” 顾今朝转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凌素衣:“凌管事,这人你可认识?” 凌素衣摇头回应:“从未见过。” “是吗?” 顾今朝缓步走向绣架,指尖轻抚上面未完成的绣品:“那这把神武剑,凌管事可认得?” 绣架旁的矮几上,赫然放着那把从铁匠铺买来的假神武剑! 凌素衣面色不变:“此剑是一位客人寄放在此,托我们仿制剑穗的。郡主若感兴趣,民妇可以...” “不必了。” 顾今朝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这是‘半步颠’的解药,给那汉子服下。告诉他,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他来的?” 凌素衣看着那个布包,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郡主不怕他逃走?” 顾今朝唇角带出一抹弧笑:“服了解药,十二个时辰内会浑身奇痒无比。他若聪明识趣,就知道该找谁求解药。” 离开绣春楼时,银铃凑过来小声道:“郡主,俺在假山后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巧的铜钱,上面刻着‘阎’字,‘阎’字在明光下清晰明目。 顾今朝眸光一凝。阎罗殿的令牌!看来谢逍果真如他猜想的一样,亲手插手了此事。 顾今朝细声说道:“先去铁匠铺。银铃,你去看看赵大锤还在不在?” 当她们赶到铁匠铺时,铺子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东家有喜,歇业三日’的字条。银铃翻墙进去查探,很快脸色凝重地回来。 “郡主,赵大锤死了!” 她放小声音,向顾今朝回禀:“死在了里屋头,脖子上还有勒痕!” 顾今朝眼中顿时寒光闪烁:“杀人灭口。” 她强忍着体内七月半传来的不适,吩咐道:“去查查赵大锤最近一个月以来都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夏蝉和银铃连忙扶住她,将她搀回马车。 回府的路上,顾今朝靠在车厢内,冷汗浸透了衣衫。每月十五的毒发之期将至,她的身体比平日更加虚弱。 但此刻她脑中思绪翻涌!假神武剑、绣春楼、阎罗殿令牌、被灭口的铁匠...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与此同时,城东一座高楼上,谢逍倚窗而立,手中把玩着那枚刻有‘阎’字的铜钱。他身着绣金丝红衣劲装,勾勒出青年高大挺俊的身姿,红衣在素雅的室内格外夺目。 “殿主,我们的人被发现了。” 李少游站在青年身后,语气懊恼:“康宁郡主用了毒,阿九现在生不如死。” 谢逍兴然一笑,手中随意的抛着铜钱:“不愧是梅三娘的传人,本殿倒当真是越发好奇这后面的戏了。” 他转身,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下泛着兴趣盎然的笑意:“那把假剑呢?” “已经按计划送到绣春楼了。” 李少游答道:“不过凌素衣似乎起了疑心。” 谢逍右眼眼尾的朱砂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无妨。让江无极去会会这位康宁郡主。” “现在?” 李少游惊讶又不解主子的想法:“郡主刚回京,我们是不是...” “正是要趁她立足未稳。” 谢逍打断他,凤目中带起一抹猎奇般的趣色:“本殿很想知道,这位病弱的郡主,到底有多大能耐?能搅动这京城的风云?为他父亲报仇?” 夜幕降临,公主府内一片寂静。顾今朝泡在药浴中,墨绿色的药汁淹没至肩头。 药香扑鼻,这是梅三娘特制的药方,能缓解她体内毒素带来的痛苦。 “郡主,有客到访。” 夏蝉在门外轻声道:“是江御使之子江无极,说是奉殿前司指挥使之命,来询问今日绣春楼之事。” 顾今朝睁开眼,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地冷笑:“来得可真够快的。” 她从药浴中起身,水珠顺着莹白的肌肤滑落,荡起阵阵涟波:“告诉他,我换好衣服便去。” 前厅里,江无极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见顾今朝进来,他起身行礼,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纨绔子弟的笑意。 “深夜打扰,还望康宁郡主见谅。” 他语气轻佻,手中折扇轻扇着:“只是谢殿主听闻今日绣春楼出了乱子,特命在下来问问情况。” 顾今朝在主位坐下,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江公子与谢殿主到是关系匪浅啊。” 江无极不以为然,巧笑应道:“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谢逍那人性子古怪,偏生对我还算客气。” “是吗?” 顾今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那请江公子转告谢殿主,若对我父亲的神武剑感兴趣,不妨亲自来问本郡主。派些不入流的探子,未免太瞧不起本郡主了。” 江无极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方才标志性的纨绔风流笑意:“郡主此话何意?” 顾今朝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那枚‘阎’字铜钱放在桌上:“这个,想必江公子认得?” 江无极盯着铜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阎罗殿的令牌?这...” “告诉谢逍,” 顾今朝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冰,犹如冬日里凌冽的寒风:“我顾今朝虽然体弱,却不是任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他若再敢插手我父亲之事,我不介意让他尝尝‘血见愁’,的滋味。” 江无极脸色微变。血见愁是梅三娘的独门剧毒,中者七窍流血而亡,无药可解。 “郡主的话,我一定带到。” 他收起折扇,正色道:“不过谢逍行事向来有他的道理,还望郡主...” “夏蝉,送客。”顾今朝起身,不再多言。 回到内室,顾今朝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素白的中衣。 夏蝉惊呼着扶住她:“郡主!我这就去熬药!” 顾今朝摇头,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吞下。药丸入腹,剧痛稍缓,但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无妨...” 她擦去唇边血迹:“不过是提前毒发罢了。” 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清风拂柳,吹落一地桃花。 顾今朝明白,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每月十五的毒发之期即将到来,而这一次,她必须在痛苦中保持清醒,因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是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翌日清晨。 “郡主!” 顾今朝刚洗漱好,就见银铃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手中攥着一张帖子。 “怎么了??”顾今朝疑惑的问。 “那个劳什子活阎王,让他的小尾巴送帖子来了!”顾今朝接过银铃手中帖子。 “那活阎王肯定没安啥子好心!!” 顾今朝打开帖子:「辰时醉仙楼,有你想要的线索!——谢」 阳光明媚温和,顾今朝倚在醉仙楼雅间的窗边,指尖轻叩紫檀木案几。昨日毒发呕血的虚弱已被江南子的药性暂时压制,唯有眼角一抹淡淡的青影泄露了她的疲惫。 “郡主,您真要见谢逍?” 银铃捧着刚出炉的桃花酥,小脸上满是担忧:“那活阎王心狠手辣,约郡主出来肯定没安啥子好心!” 顾今朝拈起一块桃花酥,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他既敢递帖子约见,我为何不敢赴约?” 酥皮在唇齿间化开,甜香可口,芳香入脾。 顾今朝展眉不由想起谢逍此人的一些风评来。 谢逍... 顾今朝曾听闻,谢逍此人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心思深沉,十五岁便凭一己之力铲除了三十多个贪官污吏,从而得到了文昌帝的信任,自此掌管殿前司成为殿前司指挥使,保卫文昌帝安危一职。 而因为谢逍行事太过于狠辣又太过于残忍,曾处理过朝廷要犯的官员一家时,就毫不避讳的在西市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二十多条人命,鲜血流了整条街市,此后人们就称他为人间‘活阎王’,谢逍听后却也不怒,反顺势而为,将‘殿前司’改为‘阎罗殿’,嚣张至极,却又无人敢驳。 顾今朝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是欣赏还是不屑的笑来:“谢逍......看来你我势必要争上一争了。” 醉仙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雅间窗外正对着一株百年垂柳。三月的柳枝嫩绿如烟,在春风中左右摇曳。 顾今朝望着那株垂柳,忽然眸光一凝!柳枝上挂着一枚铜钱,在阳光下泛着灼目的金光。 “银铃,去瞧瞧那枚铜钱。” 银铃正要开窗,一阵清风忽然穿堂而过。窗扉无风自开,柳枝轻晃,那枚铜钱竟不翼而飞。 “郡主好眼力。” 一个清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柳树上传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顾今朝转头,看见窗外垂柳上坐着一个红衣青年,一条腿曲起踩在枝干上,另一条腿随意垂下晃荡着。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袭红衣艳得几乎灼伤人眼。足够诱惑,也极致危险! 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斜飞入鬓,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讥笑,偏生又给人一种张扬又不失风雅的美,狭长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在斑驳光线的映衬下青年的睫毛黑而长,琥珀色的眸子流转着危险的光芒。右眼眼尾一粒赤色朱砂痣,给他俊美如玉的面容平添几分妖冶与无情。腰间悬着一柄红色长剑,剑鞘上‘无情’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殿主。” 顾今朝放下手中茶盏,声音平静如水:“没想到阎罗殿殿主喜欢爬树,倒是稀罕。” 谢逍唇边泛着淡淡的笑,从怀中掏出那枚铜钱在指间翻转:“听闻康宁郡主活不过十岁,本殿特来看看...” 他忽然将铜钱弹向顾今朝:“是不是快死了,好提前准备副上好棺材。” 铜钱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劲风。顾今朝纹丝不动,只在铜钱即将击中面门时微微偏头。 “叮”的一声! 铜钱嵌入她身后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阎王亲自收尸,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