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城血案》 第1章 新案件 4月22日,谷雨时节,正值春末夏初交汇,风吹来凉而不冷,让人头脑清醒。 这天早上七点半,我乘车抵达大学城南边两千米的幸福餐馆,这里有等着我的工作。 四周已经拉上了警戒线,警察正在驱赶围观聚集的人群。 我看到冯队长正在线外等我,他瞳孔略微收缩,神情严肃。 冯队长名叫冯华,三十出头,是第一刑警支队的队长,算是我的上司。 看到我,他忙示意我跟着,抬起警戒线引我进去。 “怎么说?” “凶手手法残忍,一家四口都死完了,性质极其恶劣,温心在里面了,你等会进去看看吧。” 我边听他介绍案情边换特殊的防护服。 死者吴澄和黄燕是一对中年夫妇,经营一家小餐馆,还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大的九岁小的三岁,报案人是他们招的杂工,早上来上班发现大门紧闭,于是用备用钥匙开门,结果发现一家四口的头被割下摆在餐桌上,吓得不轻。 了解了大致情况,我穿戴整齐进入了餐馆内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地血腥味,即使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依旧能闻到。 这家餐馆不大,有两层,一楼是散座、厨房和杂物间,二楼有包间,环境简陋,装修也是很多年前的风格,是常见的土餐馆。 几位法医正从杂物间里抬出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温心最后一个出来。 “有收获吗?”我问她。 “只能确定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九点到凌晨三点之间,其他的还得回去研究。”她摇头道。 温心是队里最优秀的法医,模样清秀,性格偏内敛,遇到专业的事情最为认真严谨。 “你去二楼看看吧,我还没动,你看完了我再叫人处理,可能有点吓人……”她又说。 我点点头就向楼上走去,没走两步不禁一怔。 正对楼梯口的包间内,大圆桌上从左到右依次摆放着四个盘子,盘子上是受害人一家的头,他们瞳孔扩散,空洞又幽怨,了无生气地目视前方,断头处还残留着血迹,流到盘子里快要溢出。 我走近仔细观察,餐桌上多余的血迹被擦掉了,凶手甚至很细心地给死者两个女儿的头颅梳理的头发,很显然,他不觉得自己在杀人,而是在完成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我将整个包间看了一遍就离开了,将位置让给法医带走头颅鉴定。 “怎么说?” 我刚走出来,冯队焦急地问。 “凶手是成年男性,有心理疾病或者是心理变态,高智商犯罪,等会技术部的人应该查不到什么线索,有艺术追求。 包间里摆了四把椅子,尸体却被丢在杂物间,凶手可能时间紧迫或者临时有了别的打算,如果我以上的推测都没错,凶手极大可能是随机犯罪,根本不认识这一家人,社会关系无从查起,这案子难破。” “你先回队里吧,查查监控看能不能找点有价值的东西,等温心他们的尸检报告出来,我先给那个杂工做份笔录,峪城出了这种事情,恐怕我们睡不了好觉了。” “不过……” “什么?” “艺术家不可能一辈子只完成一件作品,我从来没有听说峪城以前出过类似的事情,凶手尝试过杀戮带来的兴奋,享受完成作品的成就感,就会像赌徒不赌的时候,感到空洞一样,他会迫切地需要更强烈和更刺激的感觉,促使他再次犯罪。 如果破不了案,峪城就要出名了。” 下午三点,温心做完了基本解剖,确定了死因。 吴澄和黄燕夫妇死于钝器击打头部,两个女孩都是被小刀捅伤,流血过多身亡。 杀死夫妻两的是桌上的花瓶,底部带的血迹经DNA检验确认。 温心说凶手很谨慎,不熟悉人体结构,怕一刀捅不死,对两个孩子各补了五刀。 小刀凶器没有找到,但割下受害人脑袋的是餐馆厨房的一把钝刀,与伤口形状吻合,已经洗干净放到了菜板上。 冯队忙了一上午,刚回队里就喊我们开小会。 “据那个杂工说,他昨天晚上六点多下班,因为餐馆人手不够,小本经营没什么钱,两口子也舍不得再招人,经常忙到很晚,有时孩子就待在店里写作业。 餐馆还有一个后门,开在厨房里,主要方便倒垃圾,餐馆打烊后就锁了大门,街对面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员,但后门出去全是老城区监控不多,全是死角还四通八达。” 冯队坐下接着说:“我叫李瑞去调查受害人的人际关系了,李瑞来说说。” 李瑞二十出头,挺年轻的一位刑警,是冯队亲自带的徒弟,听说早上去现场没忍住吐了,被冯队嫌弃打发去走访了。 “吴澄和黄燕夫妇都是外地人,十六年前到这里打工,开了餐馆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双亲和兄弟姐妹,我问了他们的邻居和餐馆周围的商户,都说他们生活简单,为人质朴,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我觉得凶手就算按清姐说的,是随机作案,也必然在附近筛选斟酌过,”温心思索着,“从尸体痕迹来看,凶手至少准备了手套、小刀等工具。 四具尸体的出血量不低,餐馆的位置虽然偏了一点,但离大学城很近,凶手不可能带着一身血迹直接离开,可能提前穿了类似雨衣的外套,事后丢弃在附近,去着重调查后门小街的几个垃圾桶,也许能发现凶手丢弃的作案工具。” “还有现在记者那边都被压着,盯着媒体那边,看看有没有人匿名透露案情,凶手大费周章处理尸体,有可能心理上渴望获得关注,简单点说就是缺爱,那绝对会忍不住曝光自己的事迹。”我补充道。 “行,”冯队点头,早上暂时腾不出那么多人手,我已经向上级请示加派警力协助侦查,我下午派人加强对老城区那边的勘察,一些偏僻的地方监控老化、损坏,即时修复,只要凶手露出马脚,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一直忙到五点,我还在档案室查有没有类似的案子卷宗。 “姐!听冯队长说你饿了一天,我给你送饭来了。” 来人是我的妹妹陈依,她小我四岁,大学毕业两年多,现在是一名自由画家。 陈依很活泼,二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还像个孩子,一头短发带着几分俏皮,因着父母在我们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与我很亲近。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她男朋友杨泽,是位温雅的青年,也是画家。他们是大学同学,交往三年,目前同居生活。 “你呀你,放门口就行了,有事没事别老往刑警队跑,现在大家都忙得要死。”我忍不住数落她,手还是很诚实地接过饭盒。 “怎么我给我亲姐送饭还不行啊?再说小时候还不是天天往这跑……”她撇嘴道。 她说的没错,我们父母生前都是警队的优秀刑警,后来小时候工作忙,也带我们来过警局,后来因为煤气泄漏意外死亡。 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父母都是刑警,我却从事心理专业? 我也不知道,也许比起案情,我更喜欢探究人性吧。 “姐?”看我走神,陈依喊我,“这周末一起出去吃饭呗,我和杨泽要去写生,正好你也出去散散心。“她拽了拽身侧的青年,后者立马笑道: “是啊清姐,小依可天天跟我念叨你们小时候一起出去玩,周末出去放松放松,全当陪我们了。” “你们两自己玩去吧,我这周末得加班,有棘手的事。”我也没跟他们客气,直接拒绝了。 陈依懂了是有大案,知道规矩也没问什么,又闲聊了几句就拉着杨泽走了。 我吃完饭接着工作,仍旧毫无进展。 直到第二天,警员在幸福餐馆五百米内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一把折叠小刀和几张沾满血迹的纸,还有几条胶带,冯队已经安排技术部的提取生物信息了。 据推测,凶手在割下死者的头时,用胶带将刀绑在手上,防止血液过多导致刀脱手。 凌晨三点,大家疲惫地聚在茶水间喝咖啡。 “只要能找到指纹,这案子算是有大进展了。”冯队有些骄傲。 “那最好,但我总觉得不太对……”我若有所思。 “清姐别想那么多了,破了案师傅得请我们吃饭啊。”李瑞大大咧咧地说。 “各位,又出事了。”温心推门走进来,脸色很难看。 冯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刚刚放松下来地神经瞬间紧绷。 “城外临湖公园有人报案,发现两具尸体被钉死在长椅上……” 第2章 钉死尸 驱车赶到临湖公园已是凌晨三点半,今晚注定不能安眠。 公园保安等在门口,他身后还有好几个年轻人,看起来都吓得不轻。 原来这几个年轻人出来宵夜,吃完了准备去临湖公园夜跑,到了却发现公园门口挂上了施工的标识,他们白天路过都没发现施工,怎么晚上就突然施工了呢? 于是年轻人去保安室询问,结果保安根本不知道施工的牌子是谁挂的,只当是有人恶作剧,放他们进了公园。 夜跑还没开始多久,他们看到公园长椅上隐约有人影,以为是哪个酒鬼喝醉了睡在长椅上,走近一看,是两个死人被钉在长椅上,连忙报了警。 我们一行人来到案发现场,只见路灯下,长椅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直挺挺地并肩而坐,两人的小腿、膝盖、手腕、胸口都规律地被长钉深深嵌入,鲜血从钉子周围渗出,流过尸体的衣物,滴落在地上。 男人坐在左边,女人坐在右边,男人的右手搭在女人的左手上,在长钉的操纵下紧紧相握,俨然是一对相爱的人。 昏暗的暖黄色路灯照着荒诞的恋人,诡谲地令人窒息。 凶手像摆弄洋娃娃一样,仔细设计了死者的姿势,还真是煞费苦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趁天没亮勘察现场,将尸体带回去,如果这场面是在白天被晨跑的群众发现,媒体恐怕要挤破临湖公园。 我也没空去仔细观察,让专业的法医处理,站到一旁。 “还真让你说中了,没事我前些天就让人加强了监控,别站着了,跟我去保安室调监控。”冯队走过来对我说。 “警官啊,我们这地方小,监控老化损坏很久了,下午三点钟就按通知送去检修了,明天早上才能送回来。”保安看冯队抬脚就走忙说。 “没监控?”冯队气笑了,“这凶手真会挑时候,我当时还叮嘱了下面的警员,分批低调地更换、加装监控,他怎么还利用这个摆我们一道?” 我只觉得无奈,峪城这地方就是个三线小城市,到处都是老城区,平时有什么案子都在市中心,这次凶手却偏偏往小街钻,冯队能快速解决监控问题,已经很不错了。 冯队心情郁闷地看着勘察工作,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昨天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凶手杀人不是为了出名,只是纯粹享受杀戮的快感和满足感,没想到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 “说说?” “如果是享受杀人,那凶手多半会折磨受害人,对其施暴虐杀,而割头案里,凶手直接了当地结束了一家四口人的生命,却对他们的尸体精雕细琢,这显然不符合常规逻辑。 所以我判断凶手的目的不在于杀人,而是在利用尸体创作,活人在他眼里只是工具。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他大可以将割下的头带走,带回家中慢慢打磨,他却大费周章冒着风险在案发现场布置。 但这我原本不能确定,直到看到这个,”我指向长椅,“如果明天涌入公园的第一批人看到,会发生什么?” 冯队认真思考起来:“媒体大肆宣扬、人人自危、人心惶惶……都不是什么好事。” “对,如果他——那个凶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呢?他要让人们知道他,提起他就是谈虎色变,使人们畏惧他。” “这样说……”冯队反应过来,“他这次没能成功,还会再犯案?” “极有可能,除非我们能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前找到他。” 回到队里天已大亮,我实在累得厉害,趴在桌上眯了三个小时。 再睁眼是李瑞喊我去会议室开会。 首先技术部带来了好消息,之前在垃圾桶里找到的胶带上,提取到了一枚残缺指纹,虽然不可能和整峪城的人逐一对比,但只要找到嫌疑人就能通过对比指纹,确定他是不是凶手。 其次,钉尸案的背景调查完毕。死者姜大鹏和萧明珠是一对情侣,今年22岁,经济状况不好,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同居。 姜大鹏原本在小卖部打工,前几天刚让老板开除,目前无业,萧明珠是一名美妆销售,长相甜美,两人昨天上午十一点在临湖公园发生争吵,吸引了许多围观群众。 后来两人不欢而散,姜大鹏回家,萧明珠回店铺加班。 尸体的鉴定报告显示,萧明珠是在十二点到四点间被凶手勒死,据她同事说,萧明珠两点多钟出去吃饭就再也没有回来,两点半左右发消息称有事请假。 监控画面拍到了萧明珠进入一家小食堂吃饭,两点二十七分出来,再经过下一个路口前消失不见。 再根据两人的手机聊天记录,萧明珠晚上九点约姜大鹏到临湖公园见面,监控同样拍到姜大鹏从家中出来,在九点二十一步行经过公园三百米外的一个路口,至此线索中断。 而姜大鹏的死亡时间在晚上九点到十二点,死因是重物击打后脑,手法和伤口力度与割头案吴澄黄燕夫妇相似,可以判定是一人所为。 “存在一个问题,”冯队在白板上画出时间线,“从萧明珠工作的地方到临湖公园至少有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假设凶手是在公园目睹了他们吵架,随后一路尾随萧明珠,两点二十七到四点之间勒死她,然后拿她的手机发消息请假,再赶到临湖公园最少也三点十五分了。 我刚问过,昨天下午监控检修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他们还担心被钻空子,在监控位置上摆了假的监控模型,不取下来根本看不出来,凶手如何不是目睹了我们的人换监控,他怎么知道监控是假的?” 我想,中间五分钟的时间差,也许就是破案的关键。 “如果凶手是跟踪萧明珠长达四十五分钟,监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车辆信息?”我提出疑问。 “这也是让我头疼的点,我刚大致过了一遍监控,没有排查到可疑车辆。”冯队坐下按了按眉心,“要么我们的思路一开始就是错的,要么凶手反侦查意识很强。” “或者凶手是本地人,熟悉周围路段,在死者吵架时听到了位置信息,然后走其他路跟着萧明珠?”温心提议。 “也是一种可能性,我会派人去找更多死者上午吵架的目击证人询问。”冯队点头,“现在的问题在于凶手少的那五分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换监控的事情,除了我们内部人员就只有保安队长知道,那个队长我问过了,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包括家属。” “有没有可能凶手根本不知道监控是假的?他只是将自己完完全全遮住,碰巧监控是假的。”李瑞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我果断否定,“凶手很聪明,即使将所有身形特征都遮住,只要能准确锁定他的作案时间,大力排查周边监控,将所有嫌疑人都与那枚残缺指纹对比,找到凶手只是时间问题,他不可能把自己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 又聊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头绪。 离开会议室时,我注意到温心头上戴着的发夹不见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宝石蓝的蝴蝶发夹,温心很喜欢几乎天天戴着。 “温心,你发夹呢?”我随口一问。 “可能掉哪了,反正也没多少钱,没事。”她嘴角上扬嘴巴却紧闭,眼睛和前额也没有因笑牵动。 她在撒谎。 我没点破她,这毕竟是人家的**。 第3章 双人格 会议结束,我回到办公室,正准备在白板上记下关键信息分析,就有人进来了。 “姐,我又来给你送饭了。”陈依捧着饭盒笑嘻嘻地进来,身后还是跟着杨泽。 “天天给你姐送饭还带家属,你是不是没事干了。”我开起玩笑。 “还不是怕你饿死了。”陈依不满道。 “叮——叮——”陈依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噢,我不在家,你放门房,小区物业收快递的。” 我突然发现一旁的杨泽反应有些奇怪,表情呆滞,双手紧紧插在口袋里。 是冻结反应。 “姐,我听说你们挺忙的,下周总能跟我们出去玩吧,是不是杨泽?杨泽?”陈依也注意到杨泽的异常,伸手推了推他。 他终于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神情紧张。 “小依,我突然想起点事先走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直在躲我的视线。 典型的创伤应激反应,不知道他以前经历了什么。 “这人真是搞什么,莫名其妙的。”陈依有些生气,“算了,不管他,我是来找我姐的。” “姐,听冯队说你这两天都没有休息,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她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你还教训起我来了,不要紧的。” “听说,你们遇到一个‘预言家’?”她好奇地问道。 “这谁取得名字?”我忍俊不禁。 “李瑞啊,他说凶手和预言家一样,能猜到你们在干什么。” 我只觉得好笑:“李瑞还神化凶犯,冯队骂他还是骂少了。”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预言家,凶手又不是预言家,怎么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陈依不解随口说。 “等会,”我醍醐灌顶,“对,他怎么知道呢。”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都错了。 “小依,去外面玩去,改天请你吃饭。”我推开门赶陈依出去,关上门,立刻拿笔在白板上记录信息。 我们都以为凶手是为了杀人,刻意躲避监控,为什么不能是凶手知道没有监控才到临湖公园找寻目标的。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23号下午要检修监控,于是在当天提前去公园寻找目标,刚好看见姜大鹏和萧明珠争吵,然后有了计划,一路尾随萧明珠呢? 这样冯队的推测能说通,不是凶手利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差,而是他创造了五分钟的时间差,误导警方。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有两条途径,保安队长和我们,有没有可能是内部出了问题? 我飞速写下“内部”“高智商”“艺术家”“本地人”“心理疾病”等词。 我喜欢大胆推测,尽管这有可能让我陷入误区。 只要我能自圆其说,凶手范围就能大大缩小。 如果我是凶手,我很聪明,我猜到警方后续绝对会复盘,会将重点放到调查保安队长一个人上,而不会怀疑内部泄露了消息。 障眼法,很符合凶手的心理。 那么凶手是怎么从内部得到消息的呢?这件事并不是特大机密,我不怀疑队里的任何人,但上面增派的警员,还有执行换监控人物的警员,他们有没有无意间被凶手听到,在谈论这件事呢?或者他们身边的人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不行,人数太多了,无从调查,这条路走不通。我在白板上“内部”的词条上打叉。 还有什么呢,割头案中凶手为什么提前离开? 他是一个很有仪式感和艺术气息的凶手,为什么放弃作品逃之夭夭? 但凶手并不是被迫逃逸,因为他还将一家四口的无头尸体从厨房搬到了杂物间,用卫生纸擦掉小刀的血迹,擦掉指纹,然后戴上手套将小刀、纸巾、胶带丢进塑料袋带走,在半路丢弃塑料袋,带走了手套。 他一定是后戴的手套,因为割头时用胶带将刀缠在了手上。 他一定极其小心,没有留下完整的指纹。 他并没有到非走不可的地步,却异常慌乱,因为他原本可以将小刀洗干净留下,只把胶带走随意丢在某个垃圾桶,我们不会知道胶带的存在,永远也找不到。 他当时的场景就像……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刹那间,我不敢再想下去,额头上冒出冷汗。 “冯队,冯队。”我顾不上那么多,抓起桌面上的车钥匙,冲出门大喊。 “周清?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正准备出去的冯队被我叫住,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走,抓凶手。”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往楼下跑,示意他跟上我。 “去哪?我来开车。李瑞!叫大部队跟在后面,有情况立马开展抓捕。”冯队抢过我手中的车钥匙,赶在我前面。 他知道我一直很冷静,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冒失过。 我叫李瑞他们别开警车,避免打草惊蛇。 “去陈依家,杨泽有问题。”我坐到冯队的副驾驶位上,关上车门。 “你怎么发现的?”冯队问着,手上插车钥匙的动作不停。 我深呼吸几次,看着汽车缓缓开上路才说: “双重人格在仅表面观察的情况下,容易被误判为创伤应激反应。” “别问了,等会和你解释。”我又道。 冯队也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车。 其实我这么做是不合规矩的,我应该和冯队详细汇报,然后技术部的人比对杨泽和那枚残缺指纹,然后安排出警抓捕。 但走这个流程等比对结果出来至少有五个小时,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在结果出来前杨泽甚至不能被列为嫌疑人,我无法想象陈依和这样一个杀人犯待在一起会有多危险。 我已经失去爸妈了,不能再没有小依。 好在冯队不是古板的人,就算提前抓捕不合规矩,只要比对结果确认他就是凶手,破了两桩案,也没人在意这些细节。 不知不觉就到了,我和冯队把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进入。 刚走进小区,远处一道人影从高处极速坠落,轰地砸在地上。 我顿觉不妙,朝人影处慌忙跑去。 是杨泽——还好不是陈依,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俯身砸在地面上,浑身血肉模糊,血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侧脸严重变形,勉强能分辨出原本的外貌,绝对活不成了。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不自然的拱起,食指紧绷,我绕到他右侧蹲下身。 我看见地上有一个歪斜的“al,是他断气前用自己的血留下的。 “杨泽!”我看见陈依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一把抱住她,没有让她接近杨泽的尸体。 “没事了,都没事了。”我安慰着哭泣的陈依,像小时候那样轻抚她的头发。 第4章 已结案 杨泽的死太过蹊跷,冯队准备通知人把他的尸体带回去检查,我留在这陪陈依。 陈依很难接受杨泽的死,她哭了很久。 我问她杨泽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她说杨泽最近有些郁闷,好像和他爸吵架了,但绝对不至于因此自杀。 我问杨泽4月21号晚上是不是跟她在一起,她说杨泽晚上自己出去了,打电话不接,快一点才回来,说出去买烟了,陈依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多问。 我记得杨泽是不抽烟的。 陈依还说,杨泽4月23号上午,约她去临湖公园写生,后来说忘拿东西就先回去了,一天都没见到他。 陈依独自完成的画还摆在书房,画上正是公园的长椅。 杨泽今天下午一直在阳台发呆,陈依喊他也没反应,陈依赌气就没管他了,结果一转身的功夫,他就跳楼了。 看着警方带走杨泽的尸身,我扶陈依上了,冯队带了两个警员上来搜证。 陈依看到刑警,也懂了杨泽犯了什么事,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 “小依,杨泽很可能和刑警队正在调查的两起重大案件有联系,我们需要查找相关证据,希望你体谅一下。”我尽量委婉道。 陈依有些难以置信,还是点点头。 于是我们开始搜查房子,我和冯队去了杨泽的书房。 “周清,你来看看。”不一会,冯队低声道。 我走到他旁边,他正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牛皮本。 我接过本子翻看,里面的内容都是写生活琐事,但每天写了两篇不同的日记,用了两种字迹。 一种字迹清秀端正,一种字迹有明显的连笔,笔锋犀利。 “可以确定了,”我合上日记本,“他是凶手,双重人格。” “你怎么想到的?” “割头案里,凶手为什么改变计划提前离开?他杀人的是副人格,如果是因为某种原因,主人格恢复意识,看到面前是尸体,自己满手鲜血还拿着刀,他的行为是不是可以说通了? 还有钉尸案,那五分钟的时间差,我想起来你派人去换监控的那天,陈依和杨泽到队里给我送饭,如果他是这时候听到的呢?” “幸好你是顾问,如果你是正式刑警,恐怕我这个队长的位置是你的了。”冯队笑道。 “别闹了,我简直不敢想小依和一个杀人犯同居了两年。”我一阵后怕。 “说到这个,”冯队思考道,“为什么他没对小依下手?因为他要利用小依接近你,接近警方吗?” “我不知道,还有太多问题了,比如杨泽死前留下的‘al’是什么意思?”我叹息一声,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没事,你先回去休息会,再查吧。”冯队宽慰道。 “不了,我留在这陪陪小依,你回队里吧,杨泽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发我。” “行,”冯队应下,拿着那本笔记,招呼两个警员走了。 我在小依家一直待到晚上八点,等到了冯队的消息。 指纹比对出来了,杨泽已定为真凶。 我向冯队申请了杨泽家庭背景和父母双方经济状况的补充调查。 陈依留我在家过夜,我没有拒绝,早早躺在床上休息。 终于,差不多结束了。 第二天,我按时到支队。 我没收到预想的尸检报告和补充调查开始的消息,反而得知冯队已宣布结案,将杨泽的尸体送到了火葬场。 我找不到冯队人,李瑞说他昨天熬了一宿,回家休息去了。 我和冯队认识两年,他没结婚没孩子,一个人独居,我索性直接拿了一份案情汇报去他家敲门。 “周清,起得够早啊。”他看到我也不意外,气定神闲迎我进来。 “再不起来你恐怕要销案了。”我毫不客气道,“这就是你往上交的案情汇报?” “怎么有问题?“他一点不恼,坐在沙发上悠悠喝茶。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吗?作案动机成临时起意了?还有杨泽跳楼和心理疾病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抑郁症。还有他临死前写下的‘al’,你为什么不提? 这里那么多疑点,全被一句心理变态搪塞过去了?尸体往火葬场一烧就结案了,是吧?” “这都是上面的意思,人家增派人力过来,就交给人家一个凶手离奇自杀,一堆疑点的结果?”冯队好笑地看着我。 “领导再不满意,疑点摆在这里,杀人动机和证据链不全,只有割头案指纹能锁定杨泽,你冯华只要咬定不结案,能拿你怎么办?就算能拖个两三天补充调查也算你有能耐了。” “真拖个两三天查不出东西还不是要结案,有什么意义?反正杨泽都死了,而且上面的意思是,这次破了两桩大案,整个峪城支队都有功劳,你懂我意思吧?” “你真是冯华?什么时候那么怕事了?怕不是个假的吧。”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不不不,我说的只是上面意思,你猜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忽的狡黠一笑。 “杨泽反正死了,翻篇了是吧?” “啧,”冯队放下茶杯,从桌上拿起公文包,掏出一沓厚厚的材料。 “你这方面一点经验都没有,我昨天猜到上面肯定要迅速结案,连夜要温心做完了尸检,调查了杨泽的家庭背景。 这个是尸检报告,没有任何问题,他是自己主动跳下楼的。这是杨泽的家庭背景,这个是真实的案情分析,我把疑点都列出来了。”他一边摆各种文件一边和我介绍。 “你……这是整哪一出?”我诧异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嘛,这案子确实有隐情,上面要结案就结给他们看,不过天高皇帝远,我们接着查我们的,查出来了再往上报。”冯队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一脸骄傲,“你想查什么尽管放手去查,我给你兜底。” “这么多,你昨晚一个人弄得?” “不然你以为我昨天晚上在忙什么?”他不满地说道。 “你怎么不喊我回去帮忙?” “大家都忙了那么久,你好不容易休息会陪陪小依,我怎么好意思给你再叫回来? 我早上刚把一切处理好,说回家休息一下,想到你早上去队里知道我结案,肯定要追到家里来骂我,这不等着你呢。” “行,冯队,你聪明。”我讪笑着。 “现在又变成冯队了?”他冷哼一声,“不知道道谢吗?” “不和你玩了,再耍我,我就跳槽到刑警二队去过清闲日子。”我拿起桌上一堆材料扭头就走。 第5章 未落定 回到车上,我拿起冯队整理出来的资料仔细查阅。 杨泽父母都是本地人,母亲王湘茹在他十五岁就去世了,父亲杨康年在下面的县里开小卖部,在杨泽上大学后,两人基本没什么联系,杨康年也没有给过杨泽一分钱学费。 我听陈依说过,杨泽家里条件不太好,大学都是自己一个人勤工俭学读完的。 但资料上显示,杨康年经济状况一直不差,谈不上有多富裕但供杨泽读书完全是没问题的,恐怕这父子两有很深的矛盾。 根据杨泽的手机通话记录,是一个月前杨康年主动联系的杨泽,两人有频繁的交流,都以电话形式进行。 杨康年一个半月前,在医院查出胃癌中晚期,冯队连人家病例复印件都搞出来了,医生说治愈可能性不高,杨康年也没有进行治疗。 杨康年估计是不想治了,想叫儿子回去为他处理后事,其实峪城也没多大,市中心尚且有许多老城区,像下面的县市条件更差,杨泽倒也忍心丢他爸一个人死在那。 杨康年被冯队调查的差不多了,我准备去查查王湘茹的死因。 杨泽童年的事情太久调查难度大,而王湘茹去世的时候杨泽十五岁,青少年时期的经历也是影响性格心理的关键时刻,也许能找到杨泽双重人格的病因。 计划好调查方向,我回队里找李瑞帮忙。 毕竟我不是专业刑警,有些事查起来比较麻烦,私下调查已经结案的案子,必须要找信得过的人,只能麻烦李瑞了。 一进警局我就和温心撞了个满怀。 她眼圈红红的,慌慌张张走开了。 我纳闷她怎么了,也没机会问,只好想着有空了找个机会和她聊聊。 我和李瑞商量沟通好后续调查方向,他要我回去休息,他亲自去一趟杨康年家。 我本来打算和李瑞一起去,但早上我给小依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回,我知道她和杨泽感情很好,我担心她想不开,还是决定留下陪陪她。 中午我买了两份饭去小依家,她不在,我给她打电话,她说不想待在家里,想一个人缓两天,我问他在哪,她直接挂了。 算了,她也不小了,给她点时间吧。 我帮她把家里打扫干净,锁好门离开。 下午我无所事事地整理之前翻出来的卷宗。 我不习惯闲下来,没事可干的滋味不好受,因此冯队总说我是无情的办案机器。 很快时间来到杨泽死亡的第三天。 李瑞来消息说有重大发现,让我去队里等他回来。 我赶到刑警队,正好看到温心收拾东西往外走。 “温心?你干什么去?” “清姐,”她好像才看到我,“我妈在老家病倒了,我回去照顾她。” “要冯队给你多批几天假,回家一趟不容易,注意身体。” 她只“嗯”了一声匆忙走了。 小会议室内,李瑞已经到了,正往白板上贴线索。 “杨康年前些天收到杨泽的死讯,他没有将杨泽的骨灰带回去安葬,我到县市的时候杨康年准备把小卖部转手卖了,几十年的存款昨天全部取出,你猜他准备干嘛?”李瑞问我。 “把钱拿去旅游?或者捐了?” “他全拿去买酒了,”李瑞摇头,“这个杨康年是个老酒鬼,据他那些老邻居说,杨康年年轻的时候就爱喝酒,他妻子了王湘茹死后才收敛了一点。 他现在天天和酒友喝名酒贵酒,逢人就说他儿子狼心狗肺,宁愿跳楼都不给他送终。” “杨康年有暴力倾向吗?” “王湘茹生前在医院门诊有记录,曾多次受过外伤,至少三次达到轻伤标准。 她死于凌晨两点左右突发心脏病,但以前没有心脏病史,我问了医生,极有可能是长期处在紧张、焦虑的环境下,由外因诱发的心绞痛,错过最佳抢救时机死亡。” “所以说,杨泽童年时目睹父亲施暴,可能他自己也被打过,甚至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导致分裂出了一个暴力的人格。 后来到了大学父子两几乎断绝关系,直到杨康年查出胃癌联系杨泽,让杨泽回忆起了童年,刺激第二人格行凶。” “现在是这样推论的,还有一个问题。”李瑞又说,“王湘茹生前精神状况不稳定,不排除患有遗传性精神病。 如果真的有还遗传给了杨泽,那杨泽心理疾病加上精神疾病,自己跳楼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释,我们不能以逻辑去揣摩一个疯子。” “我不觉得杨泽有精神疾病。”我反对道,“杨泽作案计划缜密清晰,手法干脆,和我妹妹在一起两年都没让她发现副人格的存在,如果不是我偶然看见他转换人格,我也发现不了,他很会隐藏,很聪明,他的行为绝对不是一个精神病做的出来的。” “这属于主观臆断了,清姐。”李瑞苦笑。 “这条线索能查到这也不错了。 “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从杨泽留下的‘al’入手,先让我想想。” “行,有需要随时叫我。” 和李瑞分开,我回到办公室思索。 “al”代表什么?是某个人?还是某件事?或者有特殊意义?没写完的英文单词吗? allegation?无证据的指控?还是alcoholic?翻译成形容词因酗酒引起的?暗示这一切是他的酒鬼父亲造成的? 杨泽不会在死前留下毫无意义的线索,这一定很直观,只是我现在想不到。 两个多小时,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烦躁不安,毫无头绪。 “清姐,徐队过来找你。”外面有人敲门。 “不见。”我头也不抬喊道。 徐队徐舟,是第二刑警支队的队长,比冯队大**岁,沉稳老练。 平时两个队伍都按区域划分案件,除非有重案要案,二队会直接移交给一队,或者两队共同成立调查组解决。 这次杨泽犯的案子如果不是破的快,再过两天徐队肯定也要带人介入协助,为什么要过两天呢,因为他们也自顾不暇,底下郊区、乡镇都归他们管。 现在来找我做什么?他们遇到棘手的事了?那也不归我管,我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完,哪有空帮他们。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我还没应声来人直接推开了门。 “我说了不见,叫老徐自己去大学请心理教授帮忙。”我还是没理会,背对门盯着写满“al”单词的白板。 “周清。”我听见冯队的声音,极其不自然。 “冯队?不是说徐队来了吗?”我诧异地回过身,看在家补觉的冯队出现在我面前,他身后跟着徐舟。 “周清,忙着呢?”徐舟站到冯队身边,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出什么事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说话。 “唉,”还是徐队发话,“周清,你妹妹陈依去世了,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