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第1章 落水身亡 “这只斗鸡是快马加鞭自汴州送来的翘楚,小头大身架,颈粗躯长,体型威武健硕,能胜过秦世子那只斗鸡的唯有它。” “汴州的郎君们为了这只斗鸡大打出手的都有,若非是您开口,养主可不会轻易出手......” 张翁一身靛蓝粗花圆领袍衫,佝偻着腰背,一头热汗。他不敢抬头去看屏风后的贵女,布满沟壑皱纹的黝黑面上挤出一抹虚笑,指着身侧的斗鸡圆笼滔滔不绝。 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玄妙道观游人络绎不绝,墙角边探进两缕翠枝,缀满春色。粼粼日光洒进来,阁内被一扇紫竹彩绘座屏隔开,没有烧炭,尚留几分春寒。 珠窗敞开,蠢蠢欲动的春风扬起屏风后少女的鹅黄披帛。 豪仆侍奉在侧,薛溶月慵懒地半卧在软榻上,上衣着青绿金丝云纹宽袖襦衫,下身一袭橘黄富贵印花缠枝高腰襦裙,两支金镶青玉珍珠步摇斜插在发髻间,更显珠玉满堂。 雪白指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长鞭,她素来高傲的眉眼微蹙,上下打量着笼中斗鸡,目光挑剔苛刻。 在与秦津那只宝贝斗鸡暗暗比较几番过后,薛溶月收回视线,从堆满鲜果的玉盘中捡起一颗红润饱满的樱桃,抬手随意丢向身侧豪仆。 净奴瞬间意会,含笑上前接住,将一包沉甸甸的银钱递给张翁:“我家娘子记着您的好,这包银子只多不少,辛苦您跑这一趟。” 见张翁额上层层细汗,净奴随口关切道:“这两日尚且凉寒,您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可是身子不适?” 张翁闻言目光闪烁,忙低下头,接过沉甸甸的银钱,含糊道:“偶感风寒,不打紧儿。” 说罢,便匆匆行礼告辞。 待阁门重新合上,净奴拎起鸡笼走到薛溶月跟前,奇怪道:“张翁今日怎么脚步匆匆,往日都要在娘子跟前讨够赏赐才肯离开。不过这只斗鸡瞧着确实威风凛凛,想来下月初斗鸡场上,定能力压群雄。” 目光从笼中斗鸡上掠过,薛溶月不知想到些什么,双眸微眯,克制不住的火气,不由冷冷讥笑一声:“只要能压过秦津,将他的那柄长弓赢过来,且看他春猎时还能如何得意!” 净奴上前跪坐在榻边,为薛溶月按硗,闻言垂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定安侯府世子,当今太后的外孙,秦津这两个字在长安城内可是声名显赫的存在,尤为被世家纨绔子弟所推崇拥戴。 这位鼎鼎有名的纨绔世子与她家娘子幼时同住宫墙内,养在太后膝下,却没有因此而结下善缘,据府中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说,两人自还用着尿布时便两看生厌,多瞧对方一眼都要吐奶。 年岁再大一些,更是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召集底下奴仆约架互殴是常有的事情。 闹得皇宫里鸡犬不宁,隔三岔五就要请太后出来主持公道,分隔战局。 时至如今,两人虽然早已离宫别住,但彼此之间的恩怨矛盾却不减反增,一见面,必要生出许多事端。 瞧一眼外面的天色,净奴及时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想来园内的宴席已经开场了,好歹是长公主的席面,柳家女眷也在此处,娘子就要与柳家定亲,不如前去露个面。” 柳家一直有意要与将军府结亲,虽说柳家门第远远逊于将军府,但柳家二郎皮囊俊秀,性情温和,去年更是才名突显,科举中榜,前途自是无量。 由两家长辈相看过后,已点头默认下这桩婚事,只待开春后选个吉时吉日交换生辰八字,便可定下来。 薛溶月闻言眉头微蹙,颇感不耐,但还是起身吩咐:“你带着这只斗鸡先上马车,我前去向长公主问个安便回。” 净奴应声:“今日道观内游人香客多,娘子快去快回。” 海棠园林位于玄妙道观后山上,因长公主设宴于此,皇家侍卫驻守在山脚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园林内花团锦簇,引得燕雀驻足,宴席开场,云鬓华服的夫人贵女结伴而游,或观百戏,或赏花品酒。 粼粼湖水泛着几叶小舟,海棠水榭上,丝竹雅乐不绝于耳。 “薛家二娘子呢?今日可是长公主设宴,她素来爱拔尖儿出风头,怎么今日不见她的身影。” 长乐郡主神色倨傲,被贵女们簇拥着移步上座,眉眼扫过席面时,未能寻到薛溶月的身影。 一位贵女神色微动:“她那日出言不逊得罪秦世子,气得秦世子扬言再不登将军府的门。长公主最是疼爱秦世子,想来今日宴席不会给她递帖子。” 永乐郡主勾唇一笑:“她张狂惯了,也该受些教训,不然也太得意了。没来也好,在将军府里好好学学规矩。” 话落,长乐郡主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接话的贵女,笑道:“柳三娘,听说她要与你家兄长定亲了?摊上这么个嫂嫂,以后可有你好受的。” 柳三娘觑了一眼长乐郡主的脸色,想起家中叮嘱,咬着下唇,讪笑回话:“八字尚未一撇,郡主何苦打趣我。她的脾性人尽皆知,家中长辈也在反复思量,可叹我是小辈做不了主,不过......将军府知晓兄长性情温厚,多次派人上门,府上不能不留情面。” 不少贵女掩唇笑了起来。 长乐郡主挑了挑眉,却未再言,抬手抚摸上鬓边的金镶玉海棠翠蝶步摇,轻叹道:“听说她喜爱这支海棠步摇许久,本想今日送她赏玩一番,实在可惜......” 众人顿时便被这支巧夺天工的海棠步摇吸引了去,连连惊叹,长乐郡主顾盼自雄,只是夸赞声尚未落下,水榭外面忽而乱了起来,吵闹嘈杂间隐约听到扑通几道落水声。 移步到水榭外,便听丫鬟惊呼—— “快来人啊,薛家二娘子落水了!” *** 寒冷刺骨的湖水反复冲荡着脖颈,薛溶月口中被腥臭的湖水灌满,想要挣扎,四肢却绵软无力。 在绝望窒息中,伴随刺耳长鸣,一道冰冷的声音忽而在薛溶月脑海中震响。 【世界场景搭建完毕,检测到重要角色[薛溶月]即将苏醒,系统再次激活。】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1233。】 在湖水中上下浮沉,薛溶月苦苦挣扎,生死存亡间她已无暇去思考这道声音的来源。 【在这个以男女主角为生的书中世界,人物命运早已注定,两位主角应运而生,是拥有独特气运的天之骄子,注定生而不凡,头顶光环。】 【而你,并非主角。】 什么!? 指尖无力地抓破湖面,耳鸣嗡嗡作响,薛溶月面容因窒息而青紫,脑海中的声音却在此刻越发清晰,令薛溶月无法忽视的同时,怒不可遏。 她出身显赫尊贵,容色艳绝长安,更有才貌出众、矫矫不群的美名,若这世间真有应运而生的主角存在,怎么会不是她? 凭什么不是她?! 【既生主角,便有配角,而你,便是被钦定的恶毒女配。你的命运注定坎坷,你的结局注定悲惨,你面对主角永远棋差一招,时、命、运皆与你对立,你因衬托主角而生,因推进剧情而生,哪怕穷尽一生与命运挣扎,也难逃死局。】 【若想逆天改命,不再做笼中囚鸟,必须完成终极攻略任务!】 意识随着身躯朝湖水中央不断下坠,薛溶月瞳孔逐渐涣散。 可即使是在这濒死之时,她的心中仍旧被磅礴汹涌的愤怒灌满,口中溢出一串串不甘地怒吼。 努目撑眉,她死不瞑目。 ...... 似道观中不断敲响的钟声,那道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在薛溶月脑海中经久不息地回荡,直至薛溶月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前不断滑落,薛溶月呼吸急促,捂着胸口惊魂未定,溺水挣扎时的痛苦还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但在无意瞥见外面天色时,薛溶月头皮发麻,不由一怔。 天色已晚,珠窗半敞,外头檐下的灯笼被清风熄灭,黯淡无光的深夜只见一轮明月挂在夜幕上。 屋内一灯如豆,虽昏暗,但薛溶月一眼认出这是她的闺阁。 难不成是她溺水后被人救了上来,因昏迷太久,长公主派人将她送回了将军府? 薛溶月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无端落水后府上怎么会如此安静,不见太医大夫,屋内也无丫鬟婆子守夜照料,净奴又去了何处? 正思索间,屋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净奴举着一盏蜡烛走了进来,见床幔下薛溶月坐起着身子,便笑着走上前:“奴就知道,即便夜深了,娘子也会惦记着不肯入睡。” “方才张翁递进来了话,娘子钦点的那只斗鸡他已经从汴州接来,娘子快快歇下吧,明日玄妙观中便可亲眼见到那只斗鸡了。” 薛溶月浑身打了个冷颤,愣愣地看着靠近的净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净奴不明所以,重复道:“娘子不是惦记着汴州那只斗鸡吗?” 掀起金丝锦串宝石珠子床幔,净奴这才发现薛溶月脸色苍白如纸,带有几分病气,不由一慌:“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奴这就去叫府上大夫来。” 净奴便要匆匆离去,却被薛溶月一把拉住手臂。 薛溶月双手冰冷无温,激得净奴浑身一抖,扭头看去,只见薛溶月那双杏眸如同被冰水洗过一般,黑得发亮。她不禁有些诧异:“娘子,您怎么了......” 薛溶月思绪乱成一团,握着净奴的手越发用力,净奴吃疼却更担心,刚欲再次询问,却见薛溶月忽而抬头,目光直直看着她,声音沙哑紧绷:“长公主海棠园林设宴是在明日?” 净奴不安点头:“正是,请帖五日前就已经送到府上了呀。” 心跳如雷声,震得薛溶月头脑发昏,她缓缓松开净奴的手臂,却难以平复心中翻腾思绪。 一场噩梦吗? 薛溶月身子忽而一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脑海中,那道自称系统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 【时间回溯至原著重要剧情前一夜,宿主您好,请在角色[薛溶月]迎来原著死亡结局前,解锁原著剧情,完成攻略任务!】 【现在发布任务,请解锁[薛溶月]落水真相,激活终极攻略目标。】 薛溶月难以接受,杏眸溢满震惊,芙蓉面更是随着系统声音的落下而一寸寸扭曲。 系统早已习以为常。毕竟每一位觉醒的宿主都会在一开始惊慌失控,或恐惧它的存在或惊慌于自己的结局。 当然,更多还是在忧虑关乎自己未来命运的终极攻略任务。 它正犹豫着是否将今夜留给她慢慢消化时,薛溶月深吸一口气,额上青筋却再次不可控制地突起。 怒火一触即发,她咬牙切齿,拔高音调质问—— “什么恶毒女配,我到底为什么不是女主!?” 系统:【?】 这对吗? 这是眼前该关注的重点吗? 薛溶月:还有比我不是女主更重要的事情吗?老天无眼啊!!(愤怒仰天长啸) 开文大吉,大家好久不见呀,暂定每日上午七点左右更新[青心][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落水身亡 第2章 薛女狐媚 “郎君请慢用。” 天光微亮,晨钟破晓,市井喧嚣在东西两侧坊市的鼓声中正式拉开帷幕,食坊里,将杏仁粥、安息茴香羊肉包子和酪樱桃馒头盛上,店家拱手一礼,趁势瞄了一眼角落里抱头鼠窜的胡商,心下哆嗦,不敢久留转身退下。 撕心裂肺地哀嚎声被块破布堵住,几名护卫对鼻青脸肿的胡商拳打脚踢,严刑逼供。 “秦兄,这次为了你我可是破例了。” 半帘下,隐约可见两位端坐在另一侧的郎君身影。 一位身量不高,圆脸胖身,捧起杏仁粥喝下半碗,又啃了几个包子才歇嘴。 另一位身穿绣金鹤纹锦袍,束红玉金冠,可见富贵。迎窗而立,身形高大挺拔,肤如白玉,垂目窗下,虽看不清相貌,但沈腰潘鬓,英姿勃发之态一览无余。 如新竹般劲挺的指节清瘦修长,他漫不经心地抚摸怀中爱宠,闻言懒洋洋道:“往后琼林阁中你看上什么,记我账上便是。” “多谢秦兄慷慨。”周梦樵喜滋滋道谢,复又看向被拷打的胡商,奇道,“他不过是卖些禁药,你素日也并不管这些琐事,如何与他为难上了?” 那人未答,只垂目撸着怀中羽毛鲜亮的爱宠,露出锋利流畅的下颚。 周梦樵识趣不再追问,直到胡商吐露了个干净,护卫快步将名单报上,他这才放下碗筷,不过接过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玄妙道观?他昨日将禁药卖给了玄妙道观的道童!?” 护卫答:“正是。” “这、今日可是御安长公主设宴于此地,那道童......”周梦樵不敢再想,霍然起身。 御安长公主设宴于玄妙道观的海棠园林中,多少达官贵人王侯将相前去赴约,那道童买的禁药若是害了哪位贵人,而这害人的禁药又出自他家中管辖的坊市,怕是会有灭族之祸。 “拿来。” 窗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拦住了周梦樵匆匆离去的脚步。 周梦樵豁然顿悟,快步呈上名单,叉手正礼,急切道:“事关重大,恳求秦世子与我一同前去禀明长公主,抓捕那名道童。” 周梦樵清楚,若无眼前人,以他的身份,怕是连海棠园林都进不得。 两人拾阶而下,护卫在后门备下两匹快马。 牵着马,周梦樵想了想,还是朝身侧人低声道:“秦世子,今日我瞧见薛家马车也往玄妙道观方向驶去,想来薛娘子也会赴宴。不如你暂且一避,由我借你令牌通传,去禀报长公主便是。” 闻言,端坐在马背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露出面冠如玉的俊朗容颜,那双剑眉斜飞,目光锐利的黑眸微眯,薄唇勾起一道冷淡的弧度,他似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避她?荒唐。” * “张翁还未到吗?” 骤然啼叫的鸟雀声打断薛溶月的回想,她烦躁地睁开眼。 自昨夜起,系统话语便如同夏日蝉鸣般聒噪,但眼下,纵使她仍满心愤懑,却也无暇再去咒骂命运的有眼无珠。 正午已过,海棠园林的宴席终于开场,袅袅琴音飘过葳蕤盛放的海棠,与玄妙道观撞响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引得不少香客驻足。 此时此刻,已越发临近她要落水的时辰。 净奴捧着换好的香炉走进来,闻言欲出去打探,熟悉身影便已出现在回廊。 将香炉归位,净奴低声提醒:“娘子,张翁来了。” 张翁依旧一身靛蓝袍衫,提着一笼斗鸡,待家丁将人引进来,张翁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热汗,未过多寒暄,便急不可耐介绍起笼中斗鸡。 薛溶月不动声色打量着张翁。 这次她的心思不在斗鸡上,自然一眼便瞧出张翁的心慌意乱,指尖不由摩挲着长鞭。 她忽而开口:“张翁,多日未见瞧着您倒是消瘦许多,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张翁微愣,滔滔不绝的话语停下。 薛溶月淡声道:“你我相交也有三年,做成过数笔生意,若是身子不适或是有为难之处尽可告诉我,我能帮你。” 张翁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声音略有颤抖:“多谢娘子,不过是来时走得太快,汗一直没有下去。” 薛溶月把玩手中长鞭,闻言停顿须臾,又道:“或是家中遇到了难处,也可告知我。” 闻言,张翁心下一沉,豆大的汗珠滚落,他提着鸡笼的指头失了力气,险些摔了笼子。 沉默片刻,他勉强稳住心神,讪笑两声:“劳烦娘子挂心,鄙人家中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薛溶月似笑非笑,口中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 从如同梦一场的落水开始,积累起来的怒火在这一刻喷发,薛溶月闭了闭眼,突然挥鞭,在尖锐的破风声下,摆放在暖阁中央的屏风轰然倒地。 薛溶月起身冷喝:“没有难处,也无难言之隐,那便是存了心要害我!” 猝不及防,张翁被吓得连连退后,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浑浊双眸错愕地看着薛溶月。 反应过来后,他转身欲逃! 与薛溶月打过这么多年交道,自然清楚她习惯简仆出行,只要跑出暖阁,便有生路。 然而,薛溶月一声令下:“拿下!” 暖阁附近瞬时响起几道细微的声响,张翁还未行两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净奴领六名打手闯进来,隐匿在屋檐上的八名护卫和守在暖阁门口的五名家丁也一同现身。 翻窗的翻窗,踹门的踹门。 穿堂风迎面,张翁在满头大汉围堵下,跌坐在地。 包围他的二十人手持长剑短刃架在他的脖颈处,围了他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些人甚至因为挤不到近前,只能踮起脚尖或爬上圆桌,见缝插针将剑对准他的脑袋。 被这个阵仗吓得险些晕厥,张翁瘫坐在地,面容抽搐,他张了张嘴,却因恐惧失了声,更不敢再挣扎。 净奴欲上前怒斥他,奈何人太多实在挤不过去,只得蹲下身子,寻到一隙人缝瞪他:“我家娘子待你不薄,哪次见你不是好酒好肉的招待,给你的酬金更是比旁人多出一倍有余,可你却如此不知道感恩,竟要加害于她!” 抽出腰间长鞭,净奴狠狠甩向地面:“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在香炉中给我家娘子下药!” “再不如实交代,便立马押你去见官!” ……只是见官吗? 张翁瞄一眼身前凶蛮的大汉,相信只要他敢妄动,这二十人就会争先恐后地割掉他的脖子,届时他怕是一具全尸都留不下。 见官好,见官好啊!官府起码会留他一条性命。 张翁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得极快,令他几欲喘不上气,在这紧要关头胡乱想了一通,忽而身子僵住,迟钝地察觉出不对。 “什、什么?下药?!” 张翁终于找回声音,指向身侧的斗鸡,惶恐道:“这、此话何意?小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给娘子下药。小人确实为了敛财还债,昧下娘子交付的高额银钱,用农户养得散鸡滥竽充数......” 张翁终于反应过来,磕头喊冤:“小人教子无方,养出孽障,欠下柳家郎君巨额债款无力偿还,不得已做下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可下药这等恶事小人万万不敢为之,还请娘子明察!” 薛溶月蹙起眉头,忽而望向窗外。 艳阳如碎金,平铺在水面,任由凉风吹散一江春红。 湖中鲤鱼时而跃起,叼住一片艳红潜入湖底,水面荡起波光。 衣着得体的老仆径直向临水亭行去,朝独坐亭中赏景的华贵夫人一礼后,上前附耳道:“夫人,薛家娘子已经离开暖阁,朝园林这边来了。” 徐氏端起茶栈,氤氲的茶气遮盖住她的眸色:“那药......” 老仆忙道:“药已下在香炉里,我们的人时刻在暖阁外盯着,并无异常,待薛家娘子一行人离去之后便立马潜进去查看,那药已经烧尽,香灰也处理干净,绝无万一,只待药效发作。” 徐氏眉头舒展,愉悦地抿了一口热茶,叹道:“去找人跟着,莫要让她狼狈在路边。” 老仆应声刚要退去,却又被叫住。徐氏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压低声音吩咐:“我儿不胜酒力,想来这会已经吃醉了酒,你去备下一碗醒酒汤,扶我儿前来此处歇息。记得,你亲自去。” 老仆心领神会,躬身离去。 待老仆远去后,徐氏捞起桌上的珠串,指尖轻轻拨动着佛珠,轻声念着佛经。 鸟雀驻足在枝头啼叫,扰得人心神不宁。 徐氏念罢心中仍是不安,只得双手合十,祈求佛珠庇佑。 “薛女狐媚,引我儿卧病数日,身心憔悴,以成病疾,愿佛祖开恩,怜我身为人母的救子之心,让他得偿所愿了却执念,也算赎清薛氏女的罪恶。待她日后过门,我定不计前嫌,不再怪罪于她,好好待她.......” 丝竹雅乐自水榭穿来,无限春光灿烂。 簌簌海棠被风鼓动,碾落在地。 徐氏指尖放在砰砰直跳的心口,始终放心不下,她站起身,刚欲抬步,便听前面湖水处传来阵阵喧嚣,走近几步,便听丫鬟惊呼—— “快来人啊,薛家娘子落水了!” 徐氏身形一顿,手中的佛珠串陡然落地。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 薛家在长安城中是声名赫赫的门户,薛将军威名更是人尽皆知。身为薛氏女,在长公主的席面上落水,自然非同小可。 前来赴宴的贵女夫人聚集在碎玉阁前,眼见连太医都被长公主召来,不禁面面相觑。 长乐郡主踮着脚尖,团扇掩唇,拉住从阁内走出的侍女:“落水的真是薛溶月吗?” “这青天白日,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见侍女应是,刑部侍郎张夫人不禁感叹一二,抬眸却见身侧交好的徐氏心神不宁,唇无血色,不由关切道:“徐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徐氏猛然回神,下意识看向园林深处,却仍未见老仆身影。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无事,只是头有些晕,坐下歇歇便好。” 张夫人闻言吩咐侍女倒茶,又将徐氏扶去廊下坐着:“今日真是不太平,前有秦世子带着家丁捉拿售卖禁药的胡商,现下,薛家娘子好端端来赴宴,却落水昏迷。” “禁药!” 徐氏心猛然漏了一拍,脸色煞白几分。 滚烫的热茶泼洒在手背上,她却无知无觉,讷讷道:“秦世子怎么会插手此事......” 张夫人品着茶,闻言也颇感疑惑:“是啊,若不是今日前来赴宴时亲眼瞧见,我也不信。” “啪嚓”一声。 茶盏自徐氏掌心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张夫人闻声看去,便见徐氏脸色苍白如纸,不等她询问,徐氏双眼一翻,摇摇欲坠的身子软绵绵瘫倒在地。 “啪嗒。” 御安长公主雍容华贵的身姿隐在屏风后,纤细指尖将一枚白棋扣在棋盘上:“晕倒的倒还挺及时。” 左手托腮,簪在发髻上的嵌红宝石金雀流苏随着她的举止细微晃动,御安长公主抬眼,笑语盈盈看向对座女子:“到你了。” 薛溶月却没有对弈的兴致,她心烦意乱,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黑棋,行至放置徐氏的贵妃榻边。 “你啊,沉不住气,说好陪我下完这盘棋再审她的。”御安长公主见状无奈摇头,跟上前去。 女官正俯身把脉,见薛溶月与御安长公主一前一后走近,连忙起身行礼,回禀道:“徐夫人是惊忧过度,一时急火攻心,针灸过后便可苏醒。” 薛溶月端详徐氏两眼,冷笑道:“何须这般麻烦。” 说罢,拎起桌边一盏凉茶,朝徐氏的脸泼了上去。 片刻后,徐氏眼睫微颤,于恍惚间睁开了双目。 现在:我避她?荒唐。 以后:嘿嘿嘿嘿嘿嘿。 对啦,段评已开[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薛女狐媚 第3章 始乱终弃 坐起身子,覆在脸颊的指尖染上一手茶水,徐氏思绪仍未清明,下意识抬眼去打量周遭,却正对上薛溶月那双饱含冷怒的杏眸。 仿佛被人用冷水当头浇下,徐氏瞬间清醒,心跳如雷。 御安长公主放下茶盏,询问:“徐氏,你身子可好些?” 在薛溶月冷冰冰的视线下,徐氏僵着身子跪下请安,不敢深思,硬着头皮答:“给长公主请安,臣妇身子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怀。” 御安长公主颔首:“你骤然晕厥,本该放你归府修养,只是......” 俯首在地,徐氏一颗心随着御安长公主的话语停顿而更加惴惴难安,唇齿不由发颤。 “你可知罪?” 轻飘飘的四个字在此刻却重如千钧,徐氏身子被无形重力压垮,瘫软几分:“臣妇、臣妇.......” 纵使生性愚笨,但在见到薛溶月这一刻,便也心知不好。 徐氏满心仓皇,自己都尚未理清今日一遭,又如何能为自己辩解叫屈,更是还心存两分侥幸。 见状,御安长公主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有狡辩的余地?” “你想要嘴硬,可是你派出去的老仆和那道童却是个软骨头,尚未审便招了。” 心头猛然被攥紧,徐氏看着被五花大绑扔进来的老仆和道童,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又晕厥过去。 惊慌间察觉身前落下一道阴影,徐氏胆怯地抬起头,眉眼间尽是不安:“殿下......” 却不想,再次对上薛溶月居高临下的目光。 在这道不加掩饰、充满打量和恶意目光中,徐氏心乱如麻,更不免羞愤,她狼狈移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薛溶月不禁冷笑:“徐夫人,我与你素不相识,并无来往,更无恩怨,不知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我何时要置你于死地了!”徐氏脱口而出,更不知被哪句话刺痛,情绪激动起来,“更无恩怨?薛娘子,我为人母,如何能不怜惜亲子?!” 话既说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徐氏破罐子破摔,红着眼眶怒道:“你可去看过我儿,见他如今消瘦如骨,可有过半分愧疚!” “?” 薛溶月不明所以,一脸你失心疯了吧:“你儿是胖是瘦与我何关,我抢他饭吃了不成?” 徐氏恼恨:“好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我儿为你茶饭不思,你却如此事不关己。” 说罢,她又垂泪,看向御安长公主,磕头悲疼道:“殿下,臣妇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薛娘子薄情寡恩,与我儿私定终生却又始乱终弃,害我儿忧思成疾,我为人母,即使今日被斥卑劣不堪,也想问问薛娘子,你便坦坦荡荡不成!” 始料未及的一番指责,令薛溶月和御安长公主都难以置信,惊疑对视过后,御安长公主当机立断道:“去请蒋郎君。” 徐氏派出去行事的老仆被抓时,蒋郎君便在旁侧,女官自然不会让他独善其身,将人暂且软禁至偏阁,如今传唤,倒也迅速。 须臾,蒋施彦被女官带了进来。 见到薛溶月那一刻,蒋施彦身形猛然一顿,那双狭长眸子瞬时红了起来。他身形太过瘦弱,致使身上的锦服瞧起来空荡荡,瘦脱相的脸颊更显两分憔悴病气。 薛溶月将他上上下下端详一番,蹙眉:“我不识他。” 在被软禁那一刻,蒋施彦便知不好,走进殿中见母亲跪地垂泪,更是愧疚难当,尚未跪下请罪,又听心上人如此锥心之言,只觉万箭攒心,竟当众落下一行清泪:“......你我何至于此。” 他痛苦地闭上双眸,却又宽慰自己道:“我明白,你要定亲了,只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名声,我理解。” 见儿落泪,徐氏气急,悲痛欲绝道:“儿啊,事到如今,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你爱护她,可她何曾在意过你的死活,快醒醒吧!” 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薛溶月反倒平静下来,她再次抬眼,细细打量他,试图从记忆中找寻一丝端倪,但她这个人记性本就不好,便命丫鬟去将净奴寻来。 知晓破局关键就在蒋施彦身上,面对蒋施彦与徐氏的一唱一和,薛溶月无暇恼怒,开口冷道:“不论你是做戏还是打什么如意算盘,我确不识你。你若执意要攀诬我,也总不能空口白牙,若无实证,岂不可笑。” 蒋施彦见薛溶月执意不认,眉眼间也染上两分羞怒,在徐氏苦苦哀求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元宵节那日,我被污秽之物砸脸,是你掀开帘子,将这方帕子递给我,温柔地让我擦去脸上的污秽,这方帕子便是你我的定情之物。” 御安长公主好奇地上前两步,薛溶月还没瞧仔细,倒是赶过来的净奴一眼认出那块帕子,仔细端详蒋施彦片刻,心下恍然,在薛溶月耳边低语几句。 薛溶月先是皱眉,后是错愕,再是不解。 半晌后,她看向蒋施彦,半恍然半狐疑:“原来你是那日拦车的人,倒是消瘦不少。” 何止不少,那日拦车的蒋施彦身形可抵眼前的他两个。薛溶月本就记性不好,要是能认出来,那才奇怪。好在有净奴过目不忘,又擅认骨。 蒋施彦苦涩一笑:“你终于认我了。” 徐氏同时斥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薛溶月并未搭理徐氏,仍看向蒋施彦,眉心紧蹙,十分费解:“那日,我在河边等人,你一身污秽,臭气熏天,偏偏我的马车不论怎么往前,你都跟着。我只能探出头问你要干什么,你说要借帕子擦身,我不欲与你纠缠,便派丫鬟去买了帕子给你,怎么到你嘴里,成了这般缠绵悱恻?” 徐氏一怔,蒋施彦涨红了脸:“你、你为何这般诋毁我们的曾经,你明明那时如此温柔体贴。” 额角青筋直跳,薛溶月只觉有理说不清。 赶在骂人之前,净奴赶紧上前一步:“虽已过去数月,但一些细枝末节,奴犹记。当时,蒋郎君纠缠不休,行为唐突,好在我家娘子心善,见您狼狈,还是命奴去买了帕子。当时河边可不止我家娘子一人,许多小娘子和郎君都在,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定情?国公府的安郎君还遣人去买了一身便装,予郎君更换,她们皆能为我家娘子作证。” 话落,阁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净奴此话说得掷地有声不见虚色,又涉及多名郎君娘子,徐氏也不禁错愕,嘴唇嗫嚅,不安地伸手去拉蒋施彦的衣袖。 蒋施彦沉默片刻:“可你到底给了我帕子。” 薛溶月忍无可忍,暴躁道:“因为你当时真的很臭,很、臭!又像只苍蝇一样跟着我!” 御安长公主轻咳两声:“除此之外,便无旁的吗?” “自然有。” 蒋施彦盯着薛溶月的眼睛,哀伤回忆:“两个月前,梅园中,你送我谢芳斋的糕点。平日里,我最爱吃的便是谢芳斋的牡丹糕点、桂花糕、白玉霜乳糕、藕粉桂花糖糕.......你送我的便正好是白玉霜乳糕,可见是特意去关心过我的喜好。” 在净奴提醒下,薛溶月忆起此事,瞠目怒极,颇感荒唐:“当时,我与几位娘子在梅园中歇脚,正品尝糕点,你和几个男子闯入,不觉冒失,反而还问我们讨要糕点。隔着屏风,我以为是乞丐行乞,自然不会吝啬一块糕点,不仅是你,与你同行的人皆有份,至于去关心你的喜好.......” 薛溶月愣是被气笑了:“谢芳斋招牌的糕点,都被你一一报出来,你哪个不爱吃?” 御安长公主:“........” 事情完全出乎徐氏预料,她瞠目结舌,慌乱地看向蒋施彦,期待他辩解,又觉脸火辣辣的疼。 蒋施彦脸色一红又一白,急道:“还有上月春社那日,你见到我,对我笑,还瞧出我身子不适,为我请大夫,那位大夫给我开的药,我都吃了,药方也留着......” 这次时间离得近,就算对不上脸,但不用净奴提醒,薛溶月便想起来了,甚至都已经生不起来气了。 她神色麻木:“那日,你挡在园林门前,将路堵死,我让你滚开,你却不动,还一直对我傻笑,我以为你是从哪里冲进来的傻子,这才不与你计较。你既吃了药,留着药方,难道就不曾察觉那药是治脑子的吗?而且,我从未对你笑过,我没有这般好的礼数。” 御安长公主:“.........” 徐氏:“......” 蒋施彦如遭雷劈,不敢置信:“那月初河流宴上,你、你跟我说话.......” 这件事净奴想不起来,薛溶月也无头绪,便不耐烦地问:“我跟你说了什么?” 蒋施彦含情脉脉:“你、你走到我跟前,跟我说走开,再看就挖了我的眼睛,但我知晓,你只是羞涩.......” 御安长公主:“........” 徐氏:“........” 薛溶月:“.......” 薛溶月脸噌一下就红起来,抽出腰间长鞭恼怒道:“你故意消遣我是吧!” 慌忙拉住薛溶月,御安长公主看向徐氏,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忍不住开口:“如今松风真人在道观中清修,不如请他来为蒋郎君看看,许是中邪了也不一定。” 无措的徐氏顿时大悟,千恩万谢:“殿下仁心。” 如今她再无之前的恼怒羞愤,心中只一阵阵发虚。 往日她只听儿子叙述,再加上真有女子手帕为证,便深信不疑,可今日一听详细....... 怕真是邪魔入体了。 蒋施彦如遭雷劈,呆愣半晌,却始终无法接受。他从徐氏手中抽出衣袖,逼迫般大步上前,低吼道:“上元那日,普明寺中,那棵求姻缘的菩提树下,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薛溶月闻言一愣,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蒋施彦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如何都不愿相信薛溶月对他无情,又渴求一个答案,双目猩红地盯着薛溶月。 见状,御安长公主朝侍奉在阁内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唯恐薛溶月给出答案后,蒋施彦会失态,然而待女官靠近许久,薛溶月都未再开口。 御安长公主诧异,蒋施彦更是从中看出希望,再次上前两步,紧逼道:“那日长安大雪,寺庙里香客寥寥无几,说啊,你不是在等我,又是在等谁?!” 在逼问下,薛溶月脸色铁青,目光沉沉,却始终无言。 一时之间,阁内气息凝固如铅,似一张绷紧的弓弦。 便连女官都忍不住去观薛溶月的神态,净奴立在薛溶月身侧,更是哀怨垂首,有口难言。 见状,蒋施彦悲愤不已,笑声苦涩,泪珠再次滚落:“你还不愿承认吗,你明明就是心悦我,你竟舍得今日如此伤我.......” 御安长公主眉心直跳,徐氏也不由迷茫起来。 思虑再三,御安长公主拉住薛溶月,想将她叫到内室问个清楚,蒋施彦却不依不饶:“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你明明就是与我两情相悦.......” “那日,她是来赴我之约。” 不等蒋施彦口中话完,只听阁外传来一道清越冷淡的声音,如碎玉落盘,随之,一道清峻修长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薛溶月猛地抬起头,身子不由一僵。 缕缕金丝射入绣窗,隔着几层赤蝶戏珠暮色纱幔,已收敛起耀目光彩,可即便如此,阁门打开那一刹那,薛溶月仍是被日光晃了眼。 随着脚步声临近,那道龙章凤姿的身影自日光中踏出,轮廓越发清晰。 薛溶月:他饿瘦了怨谁?我、我吗??请苍天,辩忠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始乱终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