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峦》 第1章 楔子一 云峦之镜 仲夏时节,羌谷学宫却是人声鼎沸。这是羌谷学宫的新学年,学宫子弟上个学年的课业能上交的都上交完了,就等一众夫子评议了。 叶晚一早就把行李都打点好,寝室也点香熏过一遍,匆忙收拾一番后推门却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 “念慈?你那边也都收拾好了?” 一见来人,叶晚倏地一下便笑开了。常念慈心尖一跳,只低头,不曾朝寝室里看上一眼。叶晚与他何等熟悉,瞧着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料想是去岁那桩事了。 “婚约的事你去岁便提起过,怎么,还没了结?”她挺奇怪,常念慈性情温和儒雅,但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这次的事倒是见他为难了。 常念慈与她并肩缓缓走着,“曲将军的女儿性子刚烈,她家世代忠君,地位显赫,曲沉庄自有她的骄傲,即便是退婚也要给她个说法才是。这云峦镜中的天地何其宽广,我当初只是风州中一小国的皇子,国家都保不住,嫁给我这个亡国皇子,倒不如让她退婚,如此,她还可以再寻好人家。” “更何况,如今我入了羌谷学宫,已入修仙一道。从前种种,不宜牵扯过多了。” 他语气平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除了愧疚之外,再无其他了。叶晚听他这样波澜不惊,知道他终于是放下了,不禁轻笑一声。想起那位曲小姐又道:“虽说修士在凡士间不算稀奇,但常年奔波辗转,除妖驱魔,那位曲小姐毕竟从未接触过修士,修习一路凶险万分,确实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所谓“修士”,自然指修仙之人。而“凡士”,便是指那些不曾入道的普通人。 云峦镜相传是女娲娘娘为了庇佑受妖魔侵袭的人开辟的一处小世界。当然,所谓的“小”不是真的小。云峦镜中的世界,天罗万象,无所不有。镜中世界的灵气自成循环,人兽妖魔种族分别。修士作为人类一族中有修仙天赋的幸运儿,便要承担除魔卫道的责任。 而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并不该被认为低贱。所谓“凡士”,是修士对凡人的一种敬称,表示尊重和平等。逢乱出世,太平避世,只为这云峦镜内,妖魔不侵,天下太平。这不仅是羌谷学宫的规训,同时也被认为是修士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定。 两人穿过九曲回廊,羌谷学宫作为云峦镜中唯一一所修士的学宫,自然格外气派,丝毫不输民间帝王将相的府邸。各种灵花灵草随处可见,长廊下养的白云莲开得正旺,那东西灵气足,受妖邪入体时功效显著,羌谷学宫的襄蓂长老最爱侍弄花草,学宫里的草木规划全是她独自做的。 他们经过的长廊通往弟子们开学报道的浣花宫。学宫的宫门却不知道为什么开了,一群弟子们围在那怪吵闹的。一个眼熟的弟子发现他们,跑过来行礼打趣道:“常师兄,门外有凡士找你,可是个大美人!师兄你......”话音渐渐低下去,留了几分他以为的暧昧。 见常念慈一脸茫然,叶晚诧异,“有人找?”如果说是修士,常念慈如今也是羌谷学宫的翘楚,与他来往也在意料之中。常念慈入羌谷学宫之前便已经与那些往事断了联系,怎么会有凡士来找他呢? 她想了一圈,隐约猜出是谁了。 那她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叶晚向那个弟子行过礼,“多谢相告,时辰不早了,评议的事马上开始,师弟先去吧,这边有我和念慈忙活。” 涉及学年末讲评,那名弟子还礼后抬脚匆匆离开。门外的喧闹声突然大了,连路过的杨夫子都被招过来。叶晚眼看着杨夫子腆着大肚子艰难挤进人群,气沉丹田:“散了——都散了——学宫的评定还没过呢,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闲,还不如下山领几个任务,也好保你们升学位!” 羌谷学宫的夫子都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杨夫子不见多用力,却声如洪钟,叶晚和常念慈心神都被激荡了一瞬,人群哗啦一下便散开了。叶晚上前和夫子说明几句,他浑不在意,白了常念慈一眼,喝了口酒,只说了句“别惹麻烦”便匆匆离开了,他待会得在讲评会议上讲话。 人群一散开,原本被人群挡住的不速之客猝不及防闯入进来。 只见一位不施粉黛的白衣女子快步闯进来,身手矫健,发上簪白花,腰佩白玉环,连脚下的鞋子都是白的,就连她身后丫鬟打扮的姑娘也是一身白。她偏生得貌美,眉目英气,嘴唇却天然带着上扬的弧度。叶晚盯着她的嘴唇,想起她从前斩杀过的一只狐狸精,化成人形也带了点不带矫饰的妩媚。 曲沉庄不认识叶晚,只将矛头指向常念慈。她反手一抽,竟是在腰环后绑了条鞭子! 她将鞭子“啪”地一声甩开,一横眉,直指常念慈:“大胆罪臣,还不跪下!” 这事情,叶晚不便插手,勉强挤出个笑,向曲沉庄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曲沉庄神色一动,心里对这位陌生的女修好感添几分,但到底不曾把鞭子放下。 风州的永安国与冀州的羌谷学宫相隔何止千里,她一路杀过来,可不能耽误永安的社稷大事。 思及此,她心口的火越烧越旺:“常念慈,我问你,我与你的婚约,你可还记得?” 常念慈被她拿鞭子指了半天,也不恼,沉着应声:“自然记得。” “常念慈,你不顾念婚约也罢,可你身为先帝长子,皇家子孙,怎可这般糊涂!” “你擅自入道,可曾想过你的国家,它需不需要你!永安国亡后我才得知,先帝的敬康太子竟不曾留守城内,反而安安稳稳地日日住在羌谷学宫,每日修仙悟道!” 曲沉庄气极,字字铿锵,手随她的吐音咬字一抖一抖:“常念慈,从前你为太子,我为臣女。如今国破家亡,可我依然当你是太子!今日我来,不为当初婚约。” “你若还真感念永安,便随我回去!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尚还有几分杀敌报国的力气!将士不够了,我也上阵便是!我身边的丫头们也都是会武艺的,我们力量虽弱,但光复永安的心从未削减半分!” 她一番慷慨陈词,回应的只有无边沉默。 曲沉庄沸腾不已的心渐渐凉了。常念慈百感交集,缓缓叹口气,不免黯然:“你回吧。” “你......”曲沉庄欲上前,被身后的碎玉一把拉住。“你拦着我做什么?我打死你这个叛国的狗东西!” 被她这样指着鼻子骂,常念慈毫无波澜,一副漠然的样子:“曲小姐,请回吧。” 这时候弟子们已经要集合报道,等待夫子公布讲评结果了。 “曲小姐,婚约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只管退婚,这样被退婚的名头让我担了,也不会影响你的名声。至于永安国,”常念慈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黯然几分,“亡了便亡了吧。” 曲沉庄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回过神来,常念慈已经走远了。她刚一抬步,守门弟子便拦到她跟前,一脸为难。羌谷学宫的规矩,仙家术法只对付妖魔,不对付凡士。用术法,守门弟子拦她轻而易举,可要是不用术法,只拼身上功夫,自幼习武的将门虎女只怕甩他们不知道几条街。 知道那名弟子的难处,曲沉庄不好硬闯。她的脸色难看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拿主意了。 碎玉只好规劝她:“小姐,咱们此番出来本就是瞒着老爷的,您要再不回去,老爷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 提起父亲,曲沉庄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为这样的东西守江山,真为父亲和阵亡将士们感到不值!”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愤愤离去。 修仙人士的五感比普通人灵敏许多,何况常念慈有意听墙角。听到曲沉庄临走撂下的话,他麻木似的抬了抬嘴角。 都是些前尘往事了。 离开之后,叶晚便一直心神不宁,夫子们讲话她也听不进去,索性在浣花宫门口等着了。 她见常念慈神情恍惚,本想刨根问底求个心安,看着他兴致不高,也不便多问了。两人没说一句话,各怀心事,一同跪坐在后排的蒲团上。 羌谷学宫不论入道时间,只凭实力说话。弟子每年都有升学考试,考试内容取决于弟子的修炼方向,但都会涉及实战。叶晚以剑入道,也爱炼丹药,她斩杀妖魔的任务,难度系数和危险度都颇高。开学前几天她平了一只千年狐妖引起的祸乱,估计是能过关的。 常念慈则不同,他是个符修,而且修炼方向上也不学杀伤力大的符箓,只是在定身、迷惑、控制的领域造诣颇深,又会制毒,羌谷学宫中的弟子们常开玩笑说不要得罪他,不然到时候一张黄纸贴脑门上,毒药被他塞进嘴里都拿他没办法。 常念慈的实力叶晚自然知道,不出她所料,升学进入下一等阶进修的名单里有他们两个的名字,为首的夫子评议时也赞赏有加。常念慈也神色淡淡,早有预料。 接下来又是年年开学都有的宫长讲话环节。羌谷学宫下设九宫,每一个学宫都有一位大佬坐镇,称为宫长。每一宫课程不同,吸引的弟子也不同。拿叶晚来说,焕丹宫、御剑宫她是日日要去的,其他几宫偶尔看看,串个门。她现在已经是金丹期修为,学宫里位分高一些,许多高深术法也可以对她开放了。 轮到咏史宫的宫长来讲话,场面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只见一个肥胖的老头眯缝着眼,须发皆白,一身酒气,叶晚一个坐后面的都闻得到,正是刚刚遣散围观弟子的杨夫子。这老头腆着肚子,当着众位夫子学生的面又闷了一口酒,迷迷糊糊盯了半天才盯出台阶在哪,不想踏上去还是踩空了,当即摔了个倒栽葱。 “哎呦——” 叶晚已经听到弟子们压抑的闷笑了,就连一直沉默的常念慈都忍不住轻笑一声。 叶晚闻声侧首,民间话本子爱写富家千金和穷书生的故事,总写书生气度不凡,光风霁月。常念慈倒是担得起这八个字。 也是奇怪了,从前朝夕相处不觉得怎样,眼下他这一笑,她反而有些醉了。 她忍不住也弯起嘴角,常念慈注意到她的神色,“怎么了?” 叶晚摇摇头,笑意不减,轻声喃喃:“平日倒是不曾注意到你笑起来这样赏心悦目。刚刚一瞬间,我竟然有想与你结道侣的念头,你说奇怪不奇怪?” 常念慈揣着心事,不见平日心慌意乱的情态,只叹息:“叶潜溪这些年可把你带坏了,如今打趣我来了。” 他笑意渐渐收敛,“秋明,这种玩笑可别随便与别人开了。” “秋明”是叶晚的字,学宫里相熟的朋友都爱这么叫她。她长叹一声,“好吧。” 这个小插曲完了,吭哧吭哧爬起来的杨夫子可算站稳了,他郑重地清清嗓子,面容肃穆,“方才几个宫长的介绍你们也都听了。我这咏史宫只管讲云峦镜的历史,你们出任务,足迹将会遍布整个云峦镜,一些地方的历史你们要清楚,免得到时候吃亏。” 弟子们也安静下来,事关修习,可接下来他话锋一转,“不过老夫我爱好摸鱼,你们来我这应付完云峦镜通史的部分也就可以了,以后没事别来咏史宫,实在有急事去拈花庄酒楼找我!我平日爱在那喝酒!” “我跟你们说啊,这拈花庄是滦州谢家出资建的,他家家大业大,酒楼里的酒也好得很!老夫当年趁拈花庄开业酬宾时痛痛快快喝了个够,他们那的雪里红梅,三大缸,全让我喝完了......” 见杨夫子渐渐有把开学讲话弄成品酒大会的架势,底下的夫子们脸越来越黑了。更不幸的,今日掌宫也在。他倒是年纪大了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杨夫子这个德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当即高声:“杨明今天喝多了,周敬,把他拖下来,襄蓂,给他弄点醒酒的草药,熬成汤灌下去,苦点烫点没关系,能醒酒就行!” 他一放话,人堆里出了一男一女两人,皆是鹤发童颜,气度不凡。那个叫周敬的夫子是锤修,生得五大三粗,往杨明跟前一站,叶晚居然诡异地想到了“小巧玲珑”这个词来形容杨夫子。他不管杨夫子如何嚷嚷痛,直接抓着领子拖下来了。 顾及杨夫子的颜面,他把杨明拖到角落,襄蓂早就熟悉这套流程,长期备着“羌谷蜥尾蚕砂荇羽汤”,汤汁黑绿,正滚烫着,看起来味道好极了。 她递过汤药,周敬接过,直接灌了下去,杨夫子一开始还在挣扎,不一会便没了动静。 “继续。”沈掌宫说完,便大步离开了。他还有别的事,升学评议会这边有别的夫子盯着,更何况最不稳定因素已经没了。 叶晚是一点都不担心杨夫子会不会被毒死。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弟子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沈掌宫与杨夫子年少时便是同门师兄弟,杨夫子放荡不羁,师父驾鹤西去后愈发放纵,沈掌宫治他的法子从此逐渐丰富多彩了起来。到现在,若是弟子们进了咏史宫上课发现杨夫子又跑出去喝酒,只消知会掌宫一声,不用片刻杨夫子就会被揪着领子,鼻青脸肿地回来上课。 叶晚起先觉得这样对待杨夫子,会不会损伤了他的脸面,毕竟是一宫之主,还是尊长,他怎么好在弟子中间立足?结果她发现这样的担忧是多虑了。杨夫子根本就没有脸面,无论何时都嬉皮笑脸的,好不容易正经一次,没一会又开始喝醉了说胡话,一点为人师长的样子都没有。 弟子们中间更是议论纷纷,如果不是沈掌院顾及师兄弟多年情分,杨明怎么做得了一宫之主?就连这咏史宫宫主的位子,也是个闲职。正如他自己所说,云峦镜的历史短得可怜,弟子们外出打打杀杀,又不是出去做史官,一周学完云峦镜通史基本就不用来了,他就得空跑出去喝酒了。 至于云峦镜的历史为什么短,也事出有因。女娲为庇佑子民开辟的这一方镜中世界是从何时起,竟无人记得。镜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有人说是当初外面的妖魔侵扰,使镜中空间错乱所致。 这云峦镜中每一个人,从出生起便被长者告知,我们是女娲的子民,是镜中一方小天地受庇护的幸存者。 镜民对于女娲的崇拜,甚于其他一切神仙精怪。 云峦镜只有一块完整的广阔陆地。陆地之外便是漆黑的屏障,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大能也无法涉足。这片土地分岳凉、冀州、风州、滦州、南疆十九州。各州风土人情不同,局势不同,当权者不同,但好在语言相通。 根据先祖所言,当初大世界战乱不休,妖邪肆虐,镜民先祖深受其害,他们从各地纷纷汇聚在一起求女娲庇护,女娲娘娘慈悲,不论来自何方,都一并送入云峦镜中加以庇护。可惜云峦镜被破开一个口,妖邪随镜民进入,修士们不得不世代守护镜内安定。女娲娘娘则在镜民入镜后不知所踪,出云峦镜的方法也不得而知。 如今镜民世代更迭,繁衍生息,逐渐安定下来,各种势力国家分分合合,错综复杂。岁月流转,关于云峦镜的这段历史,镜民从不敢忘却。不论修士还是凡士,都必须要学整个云峦镜统一的《云峦镜通史》。正因为所有人都是幸存者,所有人都是幸存者的后裔,尽管势力此消彼长,互相打压,但只要涉及到妖魔,统统一致对外。 镜民中有人主张一直留在镜中,也有主张出去的,更有甚者已经着手探索出去的方法,不过都是像石头扔进水里,有个响儿,溅出些水花也就完了。 前两章相当于一个楔子,两章之后开始正文。一些东西简介里放不下所以在这说了。 本文沙雕欢脱修真文,我流世界观我流人设反正设定什么的不要太较真。 女娲娘娘与风州是我瞎编的,不过文里的妖魔鬼怪一部分出自《子不语》,更多出自《山海经》,到时候我会把古文的相关介绍发在作话,对古文传说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主角团都不是从一开始都完美的,尤其是男主我感觉这两章给人的观感就像脚踏两只船的渣男,但是这是我笔力的问题我的锅我的锅。 主CP 温柔坚定的哥哥型常念慈×稳中带皮的姐姐型叶秋明 副CP 爷不告诉你你们自己猜欸嘿 少年不惧岁月长,这大概是一部少年漫画风的沙雕群像文,主角团一开始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幼稚冲动会犯错,多包容,就当是看一群小屁孩的成长史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一 云峦之镜 第2章 楔子二 叶家两女 今年要砍的妖魔可不少。叶晚傍晚便收到今年的任务了,满满当当三大张灵纸,她用灵力将纸碎去,纸上的内容便像是读过背过千百遍似的刻在她脑子里了。 羌谷学宫只收十二岁前筑基的修士,即便刚刚入门也都辟谷了,因此没有灶台,更不曾提供三餐饭食。到了傍晚寻常人家的饭点,叶晚实在无聊,只得去找她的好表姐说说话了。 弦月台这边是女弟子的寝室,她在这住了五年,早便熟悉路了,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叶潜溪的房间。 她敲了下门,叶潜溪让她进来后才把门推开。 这时候外头还亮堂着,寝室里的光线并不昏暗,叶晚得以一窥室内全貌,刚扬起一点笑意就被绊了个狗啃泥。 她吃痛之余,想起自己竟忘了,叶潜溪的寝室比较特殊。 只见小小的寝室内,统一规格的衣柜,床铺和梳妆台依次靠墙摆放,然而,这三个大家伙上无一例外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那里面多半包着各种吃食。而把她绊倒的那堆东西,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是几件横七竖八团成一团的衣服。 不等她开口,只听帷幔后有人笑声:“秋明,你又摔了吧?” 帷幔不期然地被人掀开,露出叶潜溪眉眼弯弯的笑脸来。 叶晚眉目柔和,如果是不相熟的,一见她会觉得她是大家闺秀。她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不是轻浮,也不是漫不经心,而是闲云野鹤般心无旁骛,洒脱自在。她第一眼不会给人惊艳的感觉,只是眼睛很特别,很安静,见了她的眼睛仿佛一下子就能让人静下心来似的。 而叶潜溪则不同。叶家是除谢家以外又一个庞然大物,叶晚是本家的一个分支,因为天赋不出彩并不被家族看重。而叶潜溪却是堂堂正正的本家大小姐。只见她身着一件绯色罗裙,衣袂飘飘,好似一片流动的晚霞,站在羌谷学宫的人堆里都最抓人眼球。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皮肤还白,就跟凡士匠人捏的瓷娃娃似的。若是忽略她手里的那把瓜子和地上的瓜子皮,她便像让帝王不早朝的祸国妃子了。 叶晚早习惯她的做派,拉着她的手到她床边坐下抱怨:“这些衣服你从来不好好收起来,吃的东西倒是收拾得利索。对了。今天夫子讲话时怎么没见你?我和念慈都以为你会来。” 叶潜溪叹了口气,接着嗑瓜子,“我比你们早一年入宫,这个学年之后便算最后的结业了,今天掌宫亲自给我们训话,我回来的时候腿都在蒲团上跪软了。”比起叶晚,她的怨气更胜一筹,“你就说掌宫,用什么不好,用蒲团!省钱也不能这样省啊......” 她还没说出口的有,羌谷学宫五天一小会,七天一大会,弟子们五天一小跪,七天一大跪,月月跪,年年跪,只要在羌谷学宫修习就逃不过跪,他们这些弟子都成“跪人”了。 “我今天随口抱怨,有人说什么‘跪跪平安’,这福气我是不要,掌宫若觉得吉利,不如今后开会的时候他跪着,咱们站着,不能让这喜气全给咱们沾了不是?” 叶晚想想掌宫上半身气定神闲摸着白胡子,下半身向他们下跪的画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净说这些没用的话!”见叶潜溪还想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来,叶晚赶紧打岔:“谢惋呢?” 叶潜溪滔滔不绝的势头一停,有些蔫了,“他啊,谢家有事,他回学宫的日子要推迟几天。” 叶晚嘴角一勾,“好表姐,妹妹我记性不大好,”她肚子里的坏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起身在寝室里绕了圈,缓缓回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叶潜溪:“一日不见,那什么来着?” “好啊你,从哪学会打趣我了?常念慈那个坏心眼的家伙教的吧?”叶潜溪脸一红,瓜子都不吃了,抽出枕头便砸她。 叶晚笑嘻嘻地接下枕头,忽又正色:“不过说实在的,你与谢惋的婚事什么时候定下来?虽然您老岁数还小,等两年也未尝不可,但我瞧着谢惋挺急着把名分定下来的。” 对面盘腿坐床上的人呵呵一笑,“那家伙还知道着急啊,他当初和我说什么来着?‘我与你何干’‘你不要无理取闹’之类,我听得少了?”她声音又低下去,“但也不是主要原因,我心疼他,从前的事也有我的不对,我俩这道侣是该早早结契,但谢家那边反对,要他另娶一个他们谢家本家的。” “这样啊......” 叶晚事想过他们的事不会太顺利,但没成想谢家也这么反对。 谢惋这名字听着像女的,其实是个男子。他是修仙世家谢家的一个低微的庶出子,母亲是伺候人的丫鬟,也没有修为,是个凡士。 谢惋的母亲被谢家的男子酒后轻薄后怀上了他。凡士的皇朝讲究血脉,修真界大多不看重这个,但谢家却是特殊的一个。谢家非常看重血脉,因为谢家的修炼功法和血脉直接挂钩,嫡出子往往是近亲结合的产物,先天体弱,但在修炼的天赋却强悍异常,一生下来就是筑基期,日后成长速度更是远超常人。 他母亲不能让他一出生就筑基,他也就不受重视。谢家枝繁叶茂,子嗣多得没人记,谢惋出生后不像个少爷,倒像个下人,备受冷眼,母亲也日日受人欺凌。 在常年累月的欺辱下,他母亲开始痛恨这个孩子,日日咒骂他不得好死。谢惋生下来后一直无名无姓,没人管一个野孩子叫什么,直到他六岁那年母亲病危,临死之前咬破手指以血写下“谢惋”二字。她说,谢惋的出生,是她一生的遗憾。她要用这个名字恶心他,叫他一辈子记住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惋”者,悲戚遗憾之意。谢惋也如她所愿地孤僻冷漠,谢家竟没有一个与他交好的,直到八岁那年谢家要为孩子们测资质,才有人想起那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来。 派去的下人找到谢惋时,他正在用血在墙上涂涂画画,场面一时骇人。他住的偏院自母亲去世后就少有人过来,野草疯长,蛛网密布,不见天光的寝室里血腥味重得吓人,四面墙满满当当猩红一片。 谢家作为修仙世家,也曾出过被妖魔记恨寻仇祸害子嗣的事。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请来主子,当家主母冯氏细细检查过,没有妖魔入侵的痕迹。 她发现谢惋在墙上涂的血迹深深浅浅,有的被风干已久,一看便知他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想这人疯了,关起来好吃好喝供着便是,到底是谢家的子孙。但细细看过,满墙所画,竟皆是符修入门必学的符箓!问过他,他说他平日里看守门弟子日日画的护法符箓,觉得有趣,就画了。这东西笔画繁复,对八岁的孩子来说难度不小,他居然已经画得七分像了,再练些时日恐怕就可以生效了。问他为何要用血写在墙上,他半天不吭声,良久才小声说自己没有笔墨没有纸。 冯氏心下大骇,本以为这孩子废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天赋和心气,他才八岁,正是入道的最佳时机。他符箓画得像模像样,不知修仙的天赋如何,当即拉着谢惋去主客厅,叫族中长老过来查验。 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到底是血脉上差了,谢惋并没有继承谢家得天独厚的血脉天赋,他的资质,只适合做个平庸的符修。 这一代的谢家后人资质也说不得差,但再没出一个格外出挑的天才了。谢家的孩子刚会走就得学下逍遥剑法,这东西是谢家的根本,也是发家所在。只有以剑入道才能得到谢家上下认可,获得家主之位的竞争权。 家主的位子靠比剑法争得,冯氏的丈夫遇到瓶颈,再难突破,她的几个亲生子也都不太出挑,不得不为日后做些打算。本想着谢惋如果是个天才,她就把他过继到她这来,手把手教导着,也好留个竞争家主的得力人选。 然而谢惋在剑道上的资质实在太过平庸,从前种种念头只好打消。冯氏闷闷不乐地打发谢惋回去,想起他寝室那边的惨状,恻隐之心动了一瞬,传令下去,给谢惋单独找了开蒙师傅识字,还请了个德高望重的符修前辈教导他。之后他年龄到了,也进了羌谷学宫。 这些经历,叶晚也是与谢惋相熟之后才知道。 “哈,当初你们不是还因为名字的事闹得不痛快吗?”叶潜溪想起那时候的事,一脸怀念:“因为发音和你相像,领入宫腰牌的时候,你以为叫的是你,你上台以后那个弟子说不是你。这时候谢惋上来嘲讽你几句,第一印象就差了。” “是啊,”叶晚当初差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入学宫第一天就在所有夫子和同门的面前丢脸,姑娘家脸皮再厚也害臊,再加上谢惋毫无君子气度地笑她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她差点当场拔剑和她拼命。“到底是当时太不懂规矩,也太冲动,你不也直接站起来瞪他了吗?” 叶潜溪是她表姐,虽然同样出身叶家,在家族中难免竞争,但正如叶晚从不嫉妒叶潜溪出身高,叶潜溪也不曾因为天赋疏远她,反而处处护着她这个表妹。 她们并不是打小开始玩的交情。叶潜溪天赋好,受重视,八岁入道后便被接去本家悉心教养,十四岁入学宫。而叶晚的父母在本家说不上话,但夫妻情感和睦,远远地搬到滦州的水乡住着,有了叶晚之后也一直养在身边。只可惜,一次任务之后,他们再没回来,叶晚当时十二岁,叶家那边虽然有要接她回风州的本家的打算,但她觉得滦州的风景甚好,她喜欢。于是便拒绝了叶家的邀请,独自上山去道观修习。 这姐妹还是入学宫之后才认的。叶晚一开始对叶潜溪还蛮有防备,但接触下来才发现,叶潜溪这个表姐是真的缺心眼,待人真诚,值得她交付真心。 她们没说什么肉麻的话,只是提起从前,连带着牵扯出许多事来,不知不觉聊到三更了。叶晚回到她寝室里,洗漱完后躺下开始做一个新学年规划。 妖魔往往爱在阳气不足时作祟,夏季白日长,最安定。羌谷学宫便在每年七月一开学,为的是让手生的弟子拿正值妖魔衰弱期练手。两个月算热身,夹杂学习理论知识,两月后逐渐高强度布置任务,到冬日里寻常百姓家踏雪寻梅,合家团圆的日子,修士们往往脚不离地,四处奔波不得安生。 这时候学宫的弟子也是最忙碌的。寒冬里脏东西爱出来作祟,他们的课业也就格外重了。这时新学年刚开始发下来的任务单子至少要清一半,若是没清算课业不过关,有可能会影响第二年升学评定。总之人人赶进度,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块各自忙碌,熬到三月开春才能放松一些,三月万物生发,灵气最充裕,邪魔作乱会渐渐平息。 到四月底,任务单子必须全清,因为五月初要颁布年末任务。每人年初任务单的内容都不相同,数量也不一样,但年末任务每人只有一项,而且难度最大。过了就可以安安稳稳升学,过不了就留级。 像叶晚昨天在讲评大会上被夫子表彰,就是因为学年末的任务完成度很高,做得也彻底,任务过程中也尽量保护凡士,种种表现综合到一起,评定结果为甲等,学宫会在这一年为她额外开放一些资源作为奖励。 叶晚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今年的名单,值得注意的有风州吃人的山獩,作乱的朱厌,岳凉的鳋鱼暴动,滦州和冀州这边倒是没有,就是南疆那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小州,年年有毒物害人的事发生,叶晚三大张纸的课业任务基本来自那。 她想得深了,也乏了,难得有个空闲,索性不打坐修炼,直接倒头睡了。 窗外月华如水,人影寥落,几声寒蝉鸣泣,叶晚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她翻了个身,安心地合上眼睡了。 叶晚:我是谁我在哪这人是我表姐啊啊啊啊啊我无法接受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楔子二 叶家两女 第3章 梦中回忆 于是,她陷入了一个悠远的梦境。 “今日的课题是方舟,因为你们都接触过了,所以我就不废话了。” 咏史宫的杨夫子摇头晃脑地讲起方舟的历史来。 “众所周知,云峦镜内上空的风凛冽如刀,即便修为高深也难以长时间飞行。修士每每往返奔波,疲惫不堪。先人们为摆脱劳累之苦,同时节省在路上的时间,夜以继日地研究在云峦镜中飞翔的手段。” “他们发现,云峦镜上空的鸟可以自由飞翔而不受风刃伤害,渐渐摸清了风的规律,它只针对我们这些修士。关于原因,众说纷纭,这块内容我不讲,这是讲学派的汪夫子的活计。” 叶晚今年刚入学宫,还不会取暖的术法,只好抱着一个汤婆子坐在那。坐她旁边的新同桌是常念慈,她原先在风州的南山上见过的。两人这时候还不相熟,叶晚见常念慈冻得鼻头都红了,有心关怀,但不相熟,不好开口。 底下坐着那二三十个弟子也都心不在焉,听不进杨夫子老和尚念经式的讲课腔调。 杨夫子似乎浑然不觉,也许他自己也知道,但不在乎。他捧着本砖头厚的《云峦镜通史》,翻到第一千七百零一页的名人传那,开始讲方舟创始人冀州王氏的生平,一边讲一边在学生中间晃悠。 “这个冀州王氏啊,是一个凡士木匠,他的具体名讳已不可考.......” 学宫课堂的布局是两人一桌,一个矮矮的黑漆桃木案上摆放两人用的笔墨纸砚,木案下是两个蒲团。室内的弟子两两一组挨在一起,过道便宽敞了许多,更方便杨夫子这样的胖子来回来去地走。 他摇头晃脑地经过一个小娃娃旁边,叶晚的视线停留住了。 那个小娃娃身量瘦小幼态,长得水灵灵的,跟瓷娃娃似的,头上顶着两个牛角包,用黄绿绸丝绦紧紧绑着,末端垂下来,好像蝴蝶翅膀。她本人的心思显然不在课本上,杨夫子一绕远了就小幅度地动动身子,到处乱瞄。 叶晚盯她的原因不止于此。 旁边这位随和的不相熟的弟子本来和她不坐一块的,她现在和常念慈坐在一起,还有一部分那个小娃娃的原因。 那个小娃娃叫阿芜,据说是掌宫在外面捡回来的孤儿,今年只有六岁,却是个资质顶尖的天才。掌宫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到筑基期上乘了,马上便要突破了。问她的身世和功法,她只懵懂地摇摇头,磕磕巴巴地说不好话。掌宫觉得她是神智受损,请襄蓂长老来看也医治不好,挺可怜她,便让她留在学宫。她的身世经历到现在也不清楚。 叶晚今年刚满十四岁,入宫第一年,对什么都格外好奇,自然打听过阿芜的事。论辈分,阿芜算她师姐。但她却怎么也没法管一个只会瞪着无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小丫头喊师姐。 因为神智受损的关系,阿芜很难与其他人正常交流互动,她与学宫的弟子没有往来。叶晚觉得阿芜长得粉雕玉琢,看着怪讨人喜欢的,入学宫之后给她送了些吃的,阿芜就粘上她了。从入学的七月一到现在的十一月,她们俩形影不离,连叶潜溪这个做姐姐的都眼红。 日子一长,叶晚也渐渐了解为什么没人与阿芜打交道了。阿芜的修炼速度是快,但她却很难理解夫子们讲的课,因此笔试往往不及格,每年的课业任务也不会给她颁布,她也就一直在癸级蹲着升不了学。笔试不过还要受到其他弟子的嘲笑。另外一批人不这样想,他们觉得阿芜是掌宫大人捡来的,对她敬畏多于亲近,因此也不与她打交道。 然而实际情况是,掌宫把她带回来之后就跟捡了块小石子似的,不再管了,只知会了夫子们一声,别到时候看她回答不上来问题骂她。 叶晚和阿芜的座位离得很近,阿芜的同桌是谢惋,谢惋右手边隔一个过道就是叶晚的座位。上课的笔试环节都是叶晚给阿芜小抄。她一开始还尽量迂回一些避开谢惋的耳目,后来渐渐发现谢惋对她传小抄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惊异于这个孤僻没礼貌的家伙居然不告发她之余,还多了一些好感。 只不过她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阿芜凭借小抄终于躲过了几次笔试,夫子甚至觉得这傻孩子也开窍了,欣慰了一阵。但某一次,叶晚不小心把纸团丢偏了,正中夫子的脑门。 叶晚只好先出来顶头认错,结果自然是被好一顿骂。阿芜年幼无知,夫子暂且放过了她。谢惋算包庇她们两个,最后叶晚被夫子要求坐在最后排的那个白衣服的弟子身边的空位置,谢惋也被调开了,而阿芜的座位没变,只是夫子给她换了个老实的新同桌。 那个白衣服的弟子便是常念慈。他的名字,叶晚也是和他坐在一起之后才知道。 这头的杨夫子已经从方舟的创始人制作第一支小型方舟说起,慢慢慢慢讲到了发展过程。 “既然云峦镜的风有意针对我们修士,王氏便自请研究可以飞上天的其他器物,他想,若修士之外有一个外壳,上空的风刃还会攻击修士吗?经过他多次的实验,只要将修士的气息完全屏蔽,风刃便不会在修士飞行的时候变得猛烈起来。而乌石矿便是既能屏蔽气息,又能提供动力的最佳能源。” “这个乌石矿啊,你们问赵夫子去,他是负责讲镜内地理的。我不给你们讲它,你们知道它数量有限,功能强悍就行。总之,王氏经过上千次实验,最终制作了一个类似房屋的方盒,镶嵌乌石矿作为动力,云峦镜内的修士,终于可以自由地飞上天。因为形状四四方方,又像小船一样可以渡人,王氏便给它取名叫‘方舟’。” “之后为了减小阻力,减小能耗,方盒渐渐变成了圆滑一些的菱形,跟船就更相近了。不过为了纪念初代方盒以及王氏的贡献,我们依然沿用‘方舟’这一称呼。” “方舟采用‘铁锁连舟’的形式,云峦镜上空的风尽管不冲着修士来了,但依然像海一样变幻莫测,体型越小的方舟能耗越小,但遇到意外容易被卷走;而体型大的方舟耗能太过夸张,却比较安全。因此后人根据前人的经验代代研发,如今的方舟能耗大大减小,并且都是以方舟群的形式出行。中间一只大型方舟作为母舟,四至六只小型方舟作为子舟。平时子舟与母舟相连,母舟起带头阻挡强风的作用。风力强时,子舟会驶进母舟舱内,但这样会大大加快母舟的能耗,只有事态紧急才会这么做。” 杨夫子讲了半天,见底下的弟子睡的睡倒的倒,摸了摸胡子:“既然你们不想听,要不我给你们讲个笑话?” 底下的人登时就兴奋了,各个精神抖擞。杨夫子笑了笑,“现在壬级的一个女弟子,去年是癸级,也是这个时候,我讲方舟的行进方式是铁索连舟,那个女弟子拍案而起,激情澎湃地来了句‘这队形不是王八壳子吗’,方舟是像菱形不错,但把方舟队列比喻成王八壳子的,实属罕见。我回去看了看王八壳上的纹路,发现确实是像,你们觉得如何?” 他满怀期待地来回扫视。 四下鸦雀无声。不久,不知是谁“吭哧”一声没忍住,一个感染到多个,像瘟疫一样爆发开来,人人都像得了癔症似的疯疯癫癫不顾形象地大笑,课堂顿时上洋溢起快乐的气氛。 而弟子当中只有阿芜,谢惋,叶晚和常念慈没有笑。 阿芜是懵懂,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谢惋是性格原因不爱笑;常念慈教养好,嘴角扬起一下便放下了。 而叶晚则不同。 这个事情,听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 去年入宫,今年壬级的女弟子,她刚好认识一个,而且也像她能干出来的事。 叶晚眼前一黑:好表姐,你是有多少惊喜等着我啊? 她忍不住扶额叹口气,常念慈听到动静侧头,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方舟上,心里却隐隐悬着一块。 她刚刚叹气,是讨厌我吗? 常念慈的唇悄悄抿成一条直线,不过他并没有太过于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亡国太子,一介凡士,开蒙太晚,完全不符合羌谷学宫的要求。能入宫修习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他不能辜负这份幸运,当专心课业才是。 叶晚完全不知道她旁边坐的这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方舟这东西虽然少,但却是修士出外务基本必须的东西。在座的基本都是修士之后,生下来还没会爬就得跟着父母四处奔波,小时候就见过,也坐过了,实在不用杨夫子细细讲解了。 叶晚的腿脚都跪麻了,下课的宫铃才姗姗来迟。杨夫子一听铃声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叶晚不过低下头整理书本的功夫他就没影了。 她已经习惯杨夫子为老不尊的做派,也习惯在羌谷学宫这样还算悠闲的日子了。叶晚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外走,阿芜紧随其后。 其他弟子也三两成群,互相搀扶着,还夹杂几声关于学宫里为什么总得跪着的怒骂。叶晚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基本都空了,就两个人还在蒲团上跪坐着。 一个谢惋,一个常念慈。 因为先前谢惋包庇她和阿芜,叶晚对谢惋的印象稍有改观,不再是入宫第一天点名当众嘲讽她的讨人嫌没礼貌的家伙,而是有点人情味的.....同门? 叶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里面问了句:“那个......谢公子,你是不是起不来了?用不用我扶你?” 学宫的蒲团跪着很难受的。 谢惋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扭头就喊:“不用你多管闲事!” 阿芜眨眨眼睛,视线在叶晚和谢惋中间来回扫荡,不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叶晚摸摸她的头作为安抚,冷不丁瞥到谢惋在衣袖下纂得发白的手指关节,似笑非笑:“啊,那我便不打扰了,谢公子自己起身便是。”又朝一直默默看戏的常念慈笑了一下:“需要帮忙吗?” 叶晚本以为常念慈会答应下来,这样也好给死要面子,不想被看到狼狈样子的谢公子独自出来的机会。可常念慈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拉着阿芜的手出门的时候,叶晚的脸精彩纷呈,无法想象现在的咏史宫内是什么样子。 咏史宫内。 谢惋的腿脚已经跪麻了,他极力忍住即将扭曲的面部表情,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坐在后排的常念慈瞧见,眉头一动。 现在这儿就剩下他们两个,本有些拥挤的房间一时间显得格外空旷,细微的动静也能无限放大。 “你留在这儿干什么?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她走?” 先开腔的是谢惋。他的脸色又黑又臭,因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一瘸一拐扶着墙走出去,他才留在最后一个走。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群弟子里要面子的不只他一个。 “谢公子方才不也没答应叶姑娘吗?”常念慈从没有过这种尴尬的时候。他从前也会跪很久很久,但不会被皇宫外的人瞧见,而且每次都有宫人扶他。 直到现在,常念慈才渐渐感受到,他已经不是皇子了,没必要维护他那没用的“皇室尊严”,再不会有人在他长跪不起后扶他起来了。 只是,知道简单,接受并习惯却难。就像刚刚,他还没细想,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开口说不用了。 总之,总之,他现在有点,不,是很后悔。 两人跟傻子似的又各自接着跪,较上劲了,看谁先撑不住。 这种浪费时间赌气的行为一直持续。期间,常念慈试图和谢惋交涉,比如两个人一起站起来,这样谁也不算落下风了,可谢惋却总把话堵死,最后索性不理他了。 眼看霞光该爬上西墙了。常念慈经过几番心理斗争,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爬起来,他一边坚持站立让血液流通,一边安抚另一个傻子:“谢公子,这里只有你和我,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往外说的。” “你敢——”谢惋动作一大,牵动到发麻的腿脚,声音拐了个弯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说话气音多,却还不忘虚张声势:“你要敢把今天这事儿说出去,我今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常念慈心道现在大家学的法术都很基础没杀伤力,怎么打?况且他自幼习武,在不用法术的情况下谢惋怎么打得过他。 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说说,不然以谢惋的个性,就算腿脚发麻走不了,也会用上半身爬过来咬他。 浅浅补充一个设定,学宫内弟子的等阶从上到下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从这章开始的时间线都是冤种团刚入羌谷学宫,也就是十四岁癸级弟子的回忆了。而前两章的时间线是乙级,冤种团都熟悉了。 所以请珍惜现在这群还在学宫打打闹闹互骂各种不成熟各种冲动的孩子们吧,以后成老油条了就光顾着坑人打怪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梦中回忆 第4章 卿本傲骨 “妙哇,妙哇!” 叶晚放晚课回寝室便撞见叶潜溪了。听叶晚一番添油加醋描述事情来龙去脉后,她情不自禁地一边鼓掌一边喊“妙”。 眼看她“喵”得比猫都情真意切了,叶晚忍不住打断:“你在这儿幸灾乐祸的当口,那两位还在咏史宫跪着呢。”她有些迟疑:“潜溪,我们要不要回去关怀一下他们俩?我这么算着,他俩都连跪两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明日的冬猎还要不要去了?” 从明日开始,羌谷学宫全体弟子都会进入备战状态,现下入冬,正是要开始忙活的时候。此后他们这些弟子便会一直外出辗转各地,围剿蠢蠢欲动的鬼怪,直到任务单子清到一半或者拖到来年三月开春。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长时间外出,家族,家人都不可以提供帮助,只能靠同行互相照应。 叶晚入学宫前在道观里住过一阵,和道观的尼姑学了些道法防身,她不紧张,和叶潜溪面对面盘腿嗑瓜子,还有闲功夫关心咏史宫跪着的那两位。 “那两个?要不咱们看看去?”叶潜溪心血来潮,她想看看谢惋吃瘪的样子。 从叶潜溪的视角出发,谢惋在入宫第一天便奚落她表妹,嘴巴跟抹了毒的小刀子似的。同门对他的评价也多是“不好相处”云云。尽管她从叶晚口中听说谢惋维护阿芜的事,但她和他们不在一级,平日上课不在一处,轻易见不到,无法想象谢惋不那么招人嫌的一面。 这就能看出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了。总之,叶潜溪当下对谢惋的印象还是非常地差。她说要去看,更多是要去看笑话。 “对了,”叶潜溪和叶晚一边走,一边聊:“当初在南陵郡救下的小郎君,如今和你坐一块?”她对常念慈初印象不错,“只是他怎么也和谢惋混到一个路数上去了,真是......” 叶晚就当个耐心的听众,时不时附和两句,一路上还是叶潜溪说得多。 她的话题一个接一个,而且非常跳跃,叶晚能跟上她的脑回路也是奇了。只见叶潜溪说着说着,突然侧过头低声问:“组队的事,你想好了没?” 修士出任务可以独来独往,也可以结伴而行。羌谷学宫一直都允许同级弟子组队。 叶晚讶异:“你比我们高一级,这样没问题吗?” 叶潜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咳了声:“这个啊,你也知道,咱叶家的独门功法太过特殊。星神阵法是强没错,但成长速度非常非常非常——慢,而且太吃配合。我过癸级的年终任务时侥幸上了谢家几个小子的船,我们组队,谢家的小子负责提着剑砍,我负责捡漏和控场。今年那几个谢家小子各自和联姻对象组队去了,所以......” 见叶晚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叶潜溪赶忙解释:“我这可不是实在无处可去才找你的啊!我只是觉得你的剑法和我的阵法配合起来会很默契,咱俩也算优势互补了。” 叶潜溪说得没错。控场能力强大的阵修往往单体作战能力不强,非常依赖队友的配合。先前叶潜溪也和各种同门配合过,但始终觉得差那么点儿意思,她还是不能将阵法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反而显得累赘。于是她向上面申请了,因为她功法特殊,浣花宫的长老也通融了一下,允许她跨级组队,但只能跨一级。 她也可以选择往上一级,和修为更强的辛级弟子组队没错,但辛级弟子她也不认识,想来想去还不如和比她低一级的叶晚组队,叶晚修为低了些,但她们俩更有默契。她这个师姐兼表姐还可以在冬猎的时候帮衬着些。 叶晚沉思一阵,一时没能拿定主意。她没想过组队,组队意味着任务的难度会上升。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出任务比较保险一些,虽然没人照应,但接到的任务一定会比较简单。 感受到表姐热切的目光,叶晚略微思考,刚要给出答复,她们便到咏史宫门外了。 这时候弟子早都走光了,叶潜溪大步流星,率先推门而入。 叶潜溪发誓,如果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定扛着叶晚连夜跑得远远的! 可惜,这世界上从没有什么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再如何后悔也于事无补。 屋内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进来,心下大骇,本来腿脚就不灵便,在姐妹两个震惊的目光中“咚”地一声跪下了。 站在谢惋正前方的叶潜溪大惊失色,跟被烫了似的一下跳到一边连连念叨:“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角落处扶墙的常念慈一时也没控制好表情,他和同样愣住的叶晚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双方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两个字:完了。 最最令人不安的是,一贯拿话刺人的谢惋这次一言不发。他显然是被气狠了,嘴唇都在发抖。叶潜溪被他要吃人的眼神一直盯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叶晚悄悄地挪动脚步,一点一点蹭到角落,和常念慈站在一块。这场面,谁都不敢出声,叶晚没问话,直接上手托住常念慈的胳膊,从后门绕出去,一点一点撤离现场。 谢惋最恨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瞧见。他此时处于一种被刺激到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 他轻易不会这样的,不论挨打挨骂,他都会像条毒蛇一样紧紧将自己盘缩起来,躲在暗处,待时机成熟再一一报复回去。他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她娘按着她磕头的时候。 那个含恨而死的女人,曾为了冬日里多烧一把炭,按着他给谢家的掌事磕头。谢惋永远忘不了他的娘亲卑躬屈膝的样子,她将腰脊伏得低低的,连连央告:“求甄妈通融通融,再施舍些炭火吧!眼下寒冬,我们母子二人怕要熬不过的!” 掌事的甄妈是谢家的老人,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眼前的女人消瘦得脱相了,衣服也挺薄,脸上挂的泪珠也显得她楚楚可怜,可她看起来哭得几乎要晕厥,脚下却站得稳稳当当。见甄妈斜睨着眼,隐隐不耐烦,谢惋的娘当机立断,紧紧挨着谢惋跪下了,还利用衣袖的遮挡偷偷狠掐谢惋一把,谢惋当时就疼得流下眼泪来,却不敢叫出声。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可她却从不知道,身在高处的人看低处的事物一览无余。 甄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暗道这女人好狠的心肠。见她还有要继续纠缠的架势,不耐烦地挥手:“得了得了,这事我答应了,行吧?”左不过一筐炭,看在她这么卖力表演的分儿上打发走了就是。 谢惋已经记不起他的娘是怎么对甄妈感恩戴德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已经忘了怎么说话,脑海空茫茫的一片。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做才能将这种羞愤欲死的感觉驱赶出去。 总之,那年冬天格外的冷,他们得来的那筐炭救了他们一命。可谢惋却只觉得心里发冷,好像死了似的。此后每当他出门看到来来往往的下仆杂役,当他们与他两眼交接,又匆匆撇开的时候,就总觉得他们心里是在轻贱他:“看吧,就是这个没骨气的小野狗,脸都不要了,哭着跪着求人家施舍炭火呢!” 而这时候,他便会冷下脸来给那些人脸色瞧,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这么做只会让他在谢家的处境更艰难。可他就是执拗地想要证明,他谢惋不需要讨好巴结别人! 越是表现得高傲的人,骨子里就越是自卑。谢惋入学宫后迟迟不肯“放下身段”来,也不肯将他这些过往说与旁人听,别人就只当他不好相与了。 却说这时的叶潜溪已然觉得不对,自知这事是她太莽撞,可又觉得谢惋的反应有些过了,斟酌了半天也没拿捏好要摆出什么个脸儿来,真是认错了太憋屈,强硬些又是她理亏。 正当她茫然不知所措时,早早将常念慈拉出战场的叶晚已经回来,她见二人情状,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拂袖离开的。然而正如叶潜溪真心待她,她也盼着叶潜溪能好。于是她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摆出个笑脸来推门而入:“表姐,方才你说的组队的事,我觉得甚好。” 谢惋这时候已经自己扶着墙起来了,眸光沉沉,面色不善。叶潜溪却仿佛遇到了救星,她两眼放光,立马应和:“既如此,这几个月我便跟着你了!” 见两人一唱一和,仿佛无事发生,谢惋一时无话。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叶晚暗自琢磨离开的借口。 这时,早早被叶晚拉出战场的常念慈不知为何折返回来。他笑得比春日的暖阳还和煦三分,也是无事发生的样子与叶晚如出一辙。他含笑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的脸,问他们要不要出学宫玩一玩,学宫今日解除门禁,准弟子们出门采买必备物资。 叶晚大喜过望,正愁没借口,拉着叶潜溪的手就走,她们快要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谢惋的声音:“今日的事你们若是敢说出去,我会恨你们一辈子!” 叶晚当场回头微笑:“放心,谢公子,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脚下步伐倒腾得更快。 好容易彻底拉开距离,姐妹俩终于松了口气。 “我真没想到谢惋能这么吓人!” 叶潜溪从小到大都没跟人红过脸,她家世优渥,谁都对她毕恭毕敬,礼让三分,从未遇见这阵仗。 叶晚则混迹市井,外面地痞流氓醉酒打架见得不少,只一个谢惋还吓不到她。“好表姐。方才是谢惋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放咱俩走了。等明日登记处恐怕还要碰上,到时候你该如何?” 说害怕,叶潜溪也不是那么害怕,她更像是不知所措。还从来没人这么对她。她沉吟片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你也别担心我,我还怕他不成?” 此语既出,叶晚踏实下来,转而和身后一路默不作声的常念慈道了声谢。常念慈一愣,“不必这么生分。你们救过我一命。” 叶潜溪这时候已经缓过劲来了,三人的话题逐渐转移到明日的筹备事宜上。 实话来讲,他们没什么好采买的,学宫解除门禁更侧重于让小弟子们出去放放风。 “哎,难得可以出去一趟,咱们今晚不如出去逛逛?”叶潜溪朝另外两个挤眉弄眼。修士都辟谷,无须进食,但叶潜溪嘴最馋,一得空就跑出去买一大堆好吃的屯着,还收进储物法器里保鲜。那法器本是涵养着灵草灵果的,她爹知道那价值连城的仙家法器被她这么用,狠狠骂了她一顿,她还背着她爹照旧。 叶晚也想出去走走,好日子快到头的时候,谁不想趁这个时候放浪一把?见叶晚答应下来,常念慈也神色一动,“好。” 于是他们穿过回廊,天色已晚,栏杆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一盏长明灯,灯芯是用南疆十九州一种萤虫做的,可以长明不灭。 月亮越升越高,学宫的弟子们沐浴更衣后三两成群,都朝着宫门走。有不少模样出挑的女弟子,松松地挽着鬓发,穿着简简单单的纯色衣袍,间或与几个男弟子嬉戏打闹,讨论修炼心得之类,也不避讳凡士的什么男女大防,她们生来便不是要被养在深闺中的。 只见少男少女们低声谈笑,议论着长老夫子的八卦,和全天下这个年纪的少年并无二致。 长明灯荧光幽幽,照亮了弟子们前行的路。谁能想到,眼前这岁月静好的景象,竟出自规矩森严的羌谷学宫? 不知是哪个弟子随口抖露一句:“这些长明灯可都是杨夫子放的,我觉得甚美。” 并肩而行的三人组顿时竖起耳朵。 “啊,我说傍晚的时候他怎么在这儿,原来是给咱们放灯啊。杨夫子不是又做了什么荒唐的事,被掌宫罚这些闲杂活计了吧?” 一个较为尖细的嗓音从他们身后远远穿透过来,荧光朦胧,叶晚回头,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 叶潜溪挽过叶晚的胳膊,轻声提醒:“你看一下台阶啊。” 叶晚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脚下。羌谷学宫建在坟山顶上,想去山脚的街市,便要下三千级台阶。 当然,那是无修为的人才会做出来的蠢事。叶潜溪寻了块宽敞的空地,大喝一声:“剑来!” 身后学宫一阵流光闪过,一把普通的铁剑稳稳当当地落在她脚下。这剑是学宫给每一个新入宫弟子发放的,只有刚刚入宫身上又没灵石的弟子才会用它。见叶晚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跟前的剑,叶潜溪解释道:“我一个阵修,要那么好的剑做什么?” 叶晚也将自己的剑召来了。她的剑可是她最宝贝的,剑身修长,轻薄灵便,剑刃隐隐透着银色流光。叶晚见常念慈朝她的剑看了几眼,以为他是觉得这剑新奇,于是主动介绍:“我这剑是用星石和银砂打造的,跟了我好多年,现在有些旧了,不过我舍不得换。碰上月夜,剑上的流光会亮一些,看着太扎眼,一般时候我不爱用它。” 常念慈立刻把目光收回来,他也把他的剑召出来了。只见一把样式透着熟悉的剑默默从学宫里飞出来,翻过宫墙,然后缓缓落下来,像条翻着肚皮的死鱼一样躺在脚底下。 叶潜溪默不作声地盯了那把黑漆漆的铁剑良久,才有些好奇地发问:“你平时都拿它做什么啊?” 常念慈是符修,也不用剑,他用学宫发放的普通铁剑她是不意外的,可他这剑,怎么乌漆嘛黑的,还一股怪味? 就连叶晚也凑上前来,她蹲下来摸了一把,将指肚上沾的黑色不明物质拈了拈,“这是......炉渣?”除了练剑,她最爱炼丹,对炉渣的气味格外熟悉。 “正是。叶小姐好眼力。”只见仙风道骨的常公子面不改色地陈述道:“在下不入剑道,留着这剑也毫无用处,丢了又可惜,于是炼丹的时候便用它拨弄一下丹炉底下的木柴,控制火候。” 这一席话听的两人目瞪口呆。 叶晚听了,第一反应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它能这么用呢? 叶潜溪听了,张嘴来了句:“学宫发下来的剑你拿来当烧火棍?”一语既出,只见面前两人都是一副“对啊,要不拿它干什么”的样子,叶潜溪觉得对,又觉得哪里不对。她一言难尽地看着默默躺在地上,面目全非,变得黑漆漆甚至剑身缺了几个口的铁剑,无比庆幸它品阶不高,孕育不出剑灵来。 “......” 叶潜溪在心里默默给常念慈的剑点了跟蜡,三人各自念御剑口诀,踩着剑稳稳飞升,只是云峦镜的风刃在他们升空一瞬间便向他们袭来,三人都一副习惯的样子,熟练地躲避开来,并驱使着剑缓缓向下,保持在离地面三四米的高度,风刃终于平息。 而落地以后,山脚下的街坊茶楼也迎面映入眼帘。 惋宝别生气哈,放心,作为主角团的一员,你之后被气到脑溢血的情节多着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卿本傲骨 第5章 咫尺天涯 夜色深沉,这一片却灯火通明。商人小贩们的消息最灵通,早知道学宫的弟子今日可以下山,都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掏出来,生怕招揽不到客人似的。 三人商议着,先各自逛逛,半个时辰后在这边的茶楼集合再一同回去。 叶晚没什么要买的,漫无目的地瞎绕,不一会儿就有些晕头转向。她也是头一次在这儿玩,还没熟悉路。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满大街都是同门,真走丢了随便拉一个问问就是。 她渐渐走得远了。离他们刚出来的地方越远,卖丹药法器的就越少。这会已经很少见到修士打扮的摊贩了。路边摆的衣裳簪子,也不再泛着若有若无的灵气,街边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这一带都是凡士们素日要采买的东西了。叶晚兴致缺缺地四处张望着,没看到可心的东西,转身欲回,不期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黑芝麻小呀黑芝麻黑,黑芝麻团圆抱一堆!”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用沙哑的嗓音念着新奇的童谣,叶晚心头一动,走上前去。 天黑了,对常人来说就不安全了。这会子偶尔有三两个人过来买黑芝麻,但到底不如白天顾客多。老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想起家里老汉等着她回去呢,起身开始收摊。她见来的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身上穿的是羌谷学宫的弟子服,以为她只是图新鲜来看看,因此收摊的动作没停,只是随口问道:“小丫头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妇知道这些小修士都是打小跟着父母在各地漂泊,入学宫后便开始辟谷,恐怕不知道这些寻常人家的东西。叶晚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粗糙黑黄的手,飞快地应答:“黑芝麻。” 老妇诧异,叶晚又出言说要买一些回去。她缓缓绽开一个微笑,乐呵呵地说:“你知道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吗?”她怕叶晚图一时新鲜,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白花钱。 叶晚也回以笑容:“知道的,婆婆。” 老妇这回真真切切地将叶晚上下打量一通,确定是羌谷学宫的弟子,她没看错。 “修士里少有知道这个的。”老妇一边絮叨一边麻利地将一小袋黑芝麻包好了交给叶晚。叶晚没回话,付了钱,抱着这袋黑芝麻便往回走。 月色朦胧,光也朦胧。街边暖黄的灯光与天幕清冷的月光交叠在叶晚的脸上,叫人分不清她真正的底色。但有一点是分明的,她的双眸好像清浅的小溪,盈盈泛光,视线牢牢黏住怀中的布袋不放。 叶晚出身于叶家一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她的爹娘平平无奇,是这世间千万对道侣中毫不起眼的一对。 自她记事起,她的爹娘便带着她常年奔波。她往往头两天还趴在风州的罗羊背上吹风,隔天便在千里之外滦州河道的船里睡了。短则两三天,长则几个月,他们一家三口就像没有方向的候鸟那样不停地更换住所。邻居,玩伴,景致,住所,什么都会变。 只一样,永远不会变。 叶晚的娘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做黑芝麻团子。她将糯米碾碎了和面,做成小团子,在黑芝麻里滚一滚,做出来的黑芝麻团子甜甜糯糯的,叶晚最爱吃。叶晚娘是被妖怪屠了全家的凡士,被叶晚爹救下后半路入道。凡士关于黑芝麻团子团圆的寓意她最喜欢,也最希望他们一家子就这样团团圆圆的。 叶晚的爹表面上对这种哄人的说法不屑一顾,却会在辟谷的时候为黑芝麻团子破例,而且吃得比叶晚还多。 可惜,某一次他们和往常一样吃过黑芝麻团子,各自提剑,临行前将她暂时托付给邻居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们身陨的噩耗是叶家派人来告诉她的。叶家长老发现两盏魂灯熄灭后,马上派人循着魂印标记找。两具尸身还在,但已经不大完整。那是个喜欢吃人五脏的成精的狒狒,性情狡诈。人们将两人随身携带的记录仪器摘下来后才知道,那晚月亮正圆,谢惋娘的剑在月色下泛着流光,太过夺目。她的剑是她与夫君的定情信物,她不舍得扔在家里,便带出来。眼下她太过招摇,只好用黑布将剑包裹,换了一把她平日不怎么用的黑剑。 然而,她早已经暴露位置了。她刚刚将黑剑取出,身后便响起一阵破风声。 “危险!”叶晚爹大喝一声,飞身赶来。叶晚娘侧身一躲,左脸颊被划破,深可见骨。她目眦欲裂地瞪着那个黑影在林间一躲,像鬼魅一样从侧面朝叶晚爹而去! 她赶紧放出信号:“情报有误!这只狒狒已经有灵智了,修为至少已经一千五百年了!”他们二人一直以为这只狒狒的修为是八百年,才犯下轻敌的致命错误。 该死!她咬牙,这周围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修士前来救援。 千年修为是个分水岭,千年以下没有灵智,若妖怪一方修为更高一些,用些计谋,有时可以越阶反杀。但千年往上的妖不仅修为高深,灵智已开,一些种类更是比人都狡诈! 这只狒狒妖在暗处观察了他们两个许久,发现动她不仅更好下手,还能让另一个方寸大乱! 叶晚爹心中警铃大作,但终究慢了一步,他被巨力掼飞,半边衣袍顷刻间被血染红。叶晚娘握紧剑柄,拼命静下心来...... 接下来的画面叫人不忍直视。 总之,他们死前搏命重创了狒狒,狒狒的尸身也在不久的被搜查到。 不论此前他们家如何平庸,如何不受重视,但叶晚是叶家的遗孤,叶家决定接回族中安置。可叶晚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哭了,哭得昏天暗地。父母的尸身遗物和狒狒的尸身当时一并被带回放在院子里,叶晚抱起她娘生前用的那把漂亮的,带银色流光的轻剑,扑到狒狒的尸身上,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地捅。狒狒的尸体下渐渐漫开一滩暗红的血。 一旁叶家几个来办事的人吓坏了,赶紧把她拉走。 “你还我爹娘!你还我爹娘!” 叶晚不停地尖叫着,挣扎着。然而孩子的力气太小,她怎么可能挣脱开。 这种场面在修真界比比皆是,然而见得多了,麻木了,也不意味着冷血。办事的几人商量着,将叶晚父母的尸身和狒狒的尸身带回了叶家,而叶晚父母的遗物就不收回了,留给叶晚。同时,尽管叶晚不回叶家,叶家也依旧会将她视为族内后辈,按规矩给她分配修炼资源,送她入羌谷学宫。 他们又逗留几日,安抚周边的居民。这期间,他们每隔几个时辰便会重新问叶晚一次:“你当真不和我们回叶家?” 而每一次,叶晚都坚定地摇头。她不要回去亲眼看着爹娘的尸身入土。她怕了,她想逃避,她爹娘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们明明每次都会平安回来!他们怎么可能会变得冷冰冰的,被带走,被埋进漆黑的地下呢? 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怜悯。他们与当地的道观说好了,将叶晚安置在了尼姑庵里。 叶晚紧紧地搂着这一袋黑芝麻,像搂着什么宝贝疙瘩。她不想买任何东西,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便回约定的茶馆等候另外两个人。 茶馆里门客寥寥,也难得清净。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也不喝茶,就盯着桌子上的袋子看。 叶潜溪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光景。叶晚双目失神,被叶潜溪拍了一下肩膀惊呼一声:“你吓死我了!” “你盯什么呢?这么入神。”叶潜溪将她抱着的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糕点果子糖人搬上桌子,做工粗糙的木桌不堪重负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叶晚笑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表姐买这么多东西回去,你爹不会又骂你吧?” “嗨,”叶潜溪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他骂我又如何?我也骂回去不就行了?” 叶晚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羡慕,她喝了口已经凉透了的茶,将翻涌的情绪平复回去:“常念慈呢?他还没回来吗?” 一语未了,门口那边又一阵动静,正是常念慈。他两手空空,想来没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他注意到叶晚面前桌上那个普普通通的布袋:“这是什么?” “没什么,”叶晚随口回答:“黑芝麻而已。” 常念慈自然知道这东西,“想不到你居然会知道这个。” 叶晚两只胳膊放在桌子上,趴下来,只给常念慈留了个脑袋。常念慈一愣,叶晚却抬起同,若无其事:“回去我给你们俩做黑芝麻团子吧,就当夜宵了。” 常念慈偷偷朝叶潜溪递眼色:她这是怎么了? 叶潜溪作为叶家人,自然知道叶晚从前的事。她此刻有些拿不准。叶晚父母死得惨烈,时隔数年,叶晚当真已经放下了? 他们的情态叶晚都看在眼里,她方才是太松懈了,对这两人太信任,才有了一时的真情流露。考虑到自己不小心把好好的气氛搅和成这样,心下惭愧,有心活跃气氛,于是面上的笑更灿烂几分:“我倒是不知道,常公子如此在意我。” 常念慈一进门,视线就有意无意停留在她身上。她一向机敏,怎么会毫无察觉。 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情动的时候。今天和这个说话脸红了,明天又觉得对那个才是真正动心了。叶晚只将常念慈的在意当作一时新鲜,故而可以随口玩笑,左右没人当真,不是吗? 她这么说,料定了常念慈会反驳。果然,她话音刚落,常念慈便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急急出言:“我不曾在意叶姑娘!”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我......” 好在叶潜溪是个好心的,不像叶晚轻佻,一肚子坏水:“行了,晚晚你就别逗他了。” 在姐妹两个都看不见的光线昏暗的角度,常念慈的脸颊连同耳朵升起了可疑的红云,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客栈一角光影交叠,叶家两个姐妹对坐在灯火下,常念慈站在桌旁暗处。叶晚嘴角扬着一抹清浅的笑,可常念慈的心却悄悄提了起来。眼前的女孩近在咫尺,又让他觉得远在天边,好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叶晚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俩人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进一步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嘞!”叶潜溪立刻答应。常念慈站在一旁,神色不定地观察叶晚的举动,见叶晚没再出言挑逗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果然,叶晚只是拿他活跃一下气氛。 三人又各自御剑回学宫,学宫的宫门和结界依然开着,不像往常天色一暗就关闭。长明灯也还在,黄澄澄的光叫人心里发暖。 叶晚按照先前的约定,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在学宫里找到一个废弃闲置的小厨房,动手将黑芝麻全用完了。等芝麻团子出锅时,她才发现团子做多了。 叶潜溪觉得叶晚做得比外面的厨子都好吃,连消灭了两大碗。常念慈晚间没有用膳的习惯,但也兴致勃勃地用了一碗。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扫荡后,叶潜溪心满意足地揉着鼓起的肚皮,叶晚说要端一碗给阿芜送去就快步离开了,常念慈也在叶晚离开不久回寝室打坐去了。 桌子上还孤零零地剩了一碗。 叶晚端着一个空碗回来时,叶潜溪还坐在那儿。两人都吃不下了,纠结许久,还是叶潜溪有点良心,说:“要不.......把这碗黑芝麻团子给谢惋送去?” 叶晚身形一顿,这时候芝麻团子的热气渐渐散去,吃着温度刚刚好。 两人起身端着这碗东西朝艳阳阁走去。 艳阳阁是男弟子的住所,与女弟子住的弦月台遥遥相对。叶晚平时去焕丹宫学炼丹的时候经常路过,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带着叶潜溪从主路往里走。 学宫内没有明文规定男女弟子不能互相串门,但像她们俩这样大摇大摆逛街似的进去也不脸红一下的,还是头一份。 叶晚注意到周围男弟子的窃窃私语,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于是改绕人少的小道,七拐八拐到了谢惋门口。 谢惋的房间灯亮着。叶潜溪心想今日的事她也有一份错,又不想再提起徒惹尴尬,于是敲敲房门,将东西放在门口拉着叶晚的手就跑了,弄得叶晚本来准备好的词都忘了,一脸茫然地被她扯着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反应过来:“表姐你跑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我在跑什么......算了反正跑了就对了!” 叶潜溪不想承认她临上阵时怂了,支吾着将叶晚糊弄过去了。 另一边,独自在床上静坐发呆的谢惋被敲门声吓得一激灵,轻手轻脚走出门,举目四顾后发现了门口地上的黑芝麻团子。 看手艺,还有些拙劣,团子的大小都不太一样,有的黑芝麻都掉了,留乳白色的糯米皮露在外面。谢惋狐疑地将它端起来,凑近闻了闻,味道还不错。 深更半夜的,哪个神经病给人送完吃的就跑啊?谢惋没吃,但丢了又觉得不安,敲了敲附近几个同门弟子的房门,问他们哪个私底下撩拨的小姑娘给人送点心来了。得到的回答都是清一色的“滚”。 谢惋又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依然没看到有失主过来认领,思前想后便将那碗黑芝麻团子搁在储物法器里了。 那储物法器是他自己攒灵石买的,本想用来放灵草,但那种好东西他入学宫后也没得到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放碗吃的进去,还保鲜。 谢惋喃喃嘀咕:“真是荒唐,用放灵植的高阶法器放吃食,天底下除我以外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有些人哪,表面看上去性情各异,但骨子里却诡异地趋同。谢惋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嘀咕这番话的时候,遥遥相对的弦月台上,和叶晚分别后回自己房间收拾糕点的叶潜溪狠狠打了个喷嚏。 “阿嚏——” 叶潜溪揉揉鼻头,她体魄一向强健,怎会没由来得染风寒? “真是怪事。”叶潜溪一边把她刚买的一堆糕点果子装进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法器里,一边嘀咕道。 至此我们可以知道,主角团没一个正常人。 别忘了谢惋小同志还欠各位一场钢管舞表演。 以及,这时候是回忆杀,主角团十四岁,还有些不太成熟,会犯错。叶晚爹娘死后约等于独立生活,因此成熟一些,但也会在处理人际关系的时候茫然不知所措。常念慈突逢变故,在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叶潜溪娇生惯养,是主角团童年时期最幸福的小太阳,但也会有不知道怎么哄别人(指谢惋)的时候。阿芜的话,她的身份要在后面揭晓,有很大反转。 警告:不要轻易喜欢上某个角色,不然将来挨刀子可能会哭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咫尺天涯 第6章 永安太子 常念慈回到寝室以后没能静心打坐,他尝试了好几种入定方法都不奏效,自暴自弃般把自己摔到床榻上,像截木头似的盯了半天房梁。 弟子们的寝室虽不华丽,但也舒适,可常念慈一直都住不惯。身下这床被褥不是蚕丝的,也不够软,他每晚都打坐修炼一个原因是要尽快提升自己,另一个原因是床板太硬,他睡不着。 床头昏暗的蜡烛“噼啪”一声,跳出几点火星,常念慈脸颊一热,耳朵被烫了一下。他吃痛起身,想要将他怎么也摆不好的蜡烛摆远点,忽明忽暗的蜡烛却燃尽了。 一片漆黑。 常念慈颓然倒下,只余一声长叹。他用胳膊挡住双眼,试图抵挡突如其来的,不在人前呈现的脆弱。 他一直都有一个秘密,不曾对学宫里任何一个人提起。连叶晚和叶潜溪也不知道。 他本不是修士,而是一个太子。 一个风州小国的太子,先皇宠妃诞下的长子。他的母亲徐贵妃把持后宫多年,位同副后,又惯会算计。她将先皇的子嗣一一铲除,怀孕的嫔妃尽数打压,在她多番运转下,常念慈出生后便成了板上钉钉的太子。 那时他年幼,不懂得眼前这一个个看似气宇轩昂,光鲜亮丽的人,其实和台上的戏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唱着同一出戏。 戏中之一的徐贵妃很爱他,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 她教他宫中大小礼节仪制,见了父皇该如何讨他欢心,偶然撞见前朝大臣又该如何表现,哪个娘娘是她的人,哪个娘娘又要小心防备.......常念慈一一照做,仿佛一个任人摆弄的娃娃。 一朝兵变,镇北王乘夜偷袭逼宫,同时国内四处叛军作乱,永安易主在所难免。徐贵妃眼见大势已去,一面与镇北王交好,一面又想方设法保住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一旦镇北王攻破皇都,第一个杀的是先帝,他这个太子就是第二个。 可徐贵妃从前做事不留余地,将皇帝的子孙尽数除去,皇帝再无可能立其他皇子。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徐贵妃将常念慈唤来,常念慈知道母妃这是又要教导他了,于是恭敬地请安后便站在下面一言不发,等母妃示下。 徐贵妃对外冷硬,这时候大祸临头依然不忘精心打扮,明艳得几乎要晃花人的眼。她又爱金头饰,衣裙要艳丽奢华,花团锦簇的才好。一双纤纤玉指被保养得极好,这双妙手弹古琴最讨皇帝喜欢了。徐贵妃徐娘半老,风貌不减当年。但她更爱惜她的手,每日不知要花多少心思保养,才让指甲莹润透亮,还专门订做护甲戴在指上,轻易不肯摘下来。 “过来,”徐贵妃向常念慈招手,“你站得远了,娘亲看不清你的脸。” 常念慈抬起头,听话地走过去。 “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徐贵妃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将护甲摘了放在一边,抬手慢慢抚上他的脸。 常念慈怎会不知徐贵妃多喜欢那套护甲,他自记事以来每次见她,她都戴着。徐贵妃却将它们忘在一边,只淡淡地说:“那东西以后用不到了。” “你坐下,我有事要嘱咐你,最后一次。” ...... 回去的时候,常念慈还是恍惚的。他的娘亲从没与他这么亲近过——她为了不落人把柄,连“娘亲”都不让他叫,只能叫“母妃”。可他的娘亲又对他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嘱咐他。 他的娘亲告诉他,他根本不是永安国的太子。 “可我真的是被逼的!对方有意栽赃,我又能如何?当初我刚一检查出喜脉便被走漏风声,满后宫都知道我有喜了。我被架在高台上,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尸骨不存。 告诉皇帝?告诉皇帝,臣妾的孩子不是你的,是邻国的皇室血脉,皇帝该怎么想?他该怎么处置我这个与敌国私通的罪妇,是毒酒白绫,还是抄家问斩? 寻求外援?我家族一没官位二没人脉,派人寻邻国皇室庇佑?我都不知道那晚的人是谁!对方也知道自己被下药当枪使了,当时要被人发现就成能够引发战争的外交事件了,我一醒来,另一个人已经不见了,床头挂了只死蛇,桌上信纸极尽威胁恐吓之语。若不是宫中人多眼杂不好下手,我已经被灭口了。” 彼时尚且年轻的徐贵妃慌慌张张将痕迹抹除,她的宿敌也没成想她动作这么快,才扑了个空。 等皇帝被皇后以来听她弹琴为由头引到这里时,徐贵妃将将穿戴完毕,她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后便着人熬避子汤。不知是不是避子汤没能趁早喝下的关系,总之,她有孕了。 一直盯着她动向的皇后大喜过望,不等她反应便将事情捅到皇帝面前,叫她连应对的计策都没想好。 一开始她提心吊胆,整日惶恐。过了两个月,她害喜得厉害,消瘦不少。又一个月,她渐渐清楚了皇后的意图:她就是要等着孩子生下来才能抓住证据,坐实她与外人私通!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她是安全的。剩下的这几个月,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扳倒皇后,只有这样,她和她的孩子才能保全性命。 徐贵妃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是那种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的人。宴席上,她故意服下毒药栽赃皇后,又利用皇帝对她腹中胎儿的在意,将皇后“投毒”的举动引到毒害皇嗣上,连带着把她自己先前害死的皇嗣都推到皇后头上。 她蓄谋已久,皇后一时大意,棋差一着,百口莫辩,被打入冷宫。 至此,她和孩子的命,终于是保住了。 常念慈一时间难以消化理解这些东西,比起这个,更令他不安的是,娘亲说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然而徐贵妃却叫人把他送回去,让人看住他,今晚别乱跑。 当晚徐贵妃趁侍奉皇帝时偷拿龙印,反被捉拿。同一时刻,皇城被破,走投无路的皇帝被叛军捉拿之前竟活活掐死了徐贵妃。临死之际,徐贵妃将什么东西藏在身下,皇帝只顾着他的龙印,浑然不觉。 等叛军冲进来时,镇北王和他的爱妾沈氏只见皇帝被叛军斩下的人头,沈氏瞧见徐贵妃倒在他身边,暗叹可惜了这一对鸳鸯。 她天真地以为皇帝和徐贵妃是两情相悦,双双殉情。 “传消息出去,皇上深夜突发恶疾,驾崩了。” 底下有人来报:“王爷,徐贵妃身下藏着一道遗旨。” 镇北王当即皱眉,徐贵妃与他来往密切,说是要助他,临了却反悔,替皇帝藏遗诏?不过这事也不难办,即便指定要太子继位,他也可以杀之。左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待下人将那道遗诏双手捧上,镇北王细细扫过,眉头竟然又舒展开来。沈氏站在一旁,她不识字,出言问道:“王爷,这上面写了什么?” 镇北王睨了她一眼,他不喜欢她过问他的事。沈氏于是讪讪闭口不言,退到一边。 隔天一早,皇帝驾崩的消息炸开,遗诏紧随其后跟上来,遗诏上写的什么,徐贵妃祸害皇嗣,徐贵妃祸害嫔妃,徐贵妃企图刺杀皇上已经被赐死,连同徐贵妃之子也一并废黜。 常念慈不理解啊,一贯小心谨慎的母妃怎会如此鲁莽? 随着一道废除太子的圣旨下来,常念慈便什么都明白了。 之后不久,随着镇北王入主皇宫,朝野动荡,各方势力大洗牌,他这个年幼的废太子作为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保住了性命。 新皇登基以后对他严加看管,按规矩他已经到了可以出宫赐府封王爷的年纪,却依然被软禁后宫。 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安生。他是一个虚虚架在台面上的皇家子嗣,轻易动不得也放不得,他母妃生前树敌太多,树倒猢狲散,以至于落得无人帮扶,孤苦无依的局面。 徐贵妃死后几年,他在茫茫雪天被罚跪过,给某位不相识的娘娘彻夜抄过佛经,人前人后受些委屈也是常有的。刚开始他受不了,时间长也就习惯了。还好,他的奶娘李嬷嬷一直忠心耿耿照顾他日常起居,每次他被逮到由头罚跪,李嬷嬷便在一旁给他打伞遮阳,时辰到了扶他起来。 可惜他娇生惯养的身子,一直没能习惯罚跪的感觉。 后来李嬷嬷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做事不太灵便了,这时候又来了个小六。小六是个粗使小太监,个头比常念慈还小,做事毛手毛脚的,得罪了掌事的大太监才被撵过来伺候他这个废太子的。小六和常念慈同岁,但营养不良,一次高热差点要了他的命,常念慈将自己宫里的药赐给他,他才挺过来,至此对常念慈忠心耿耿。 常念慈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不是办事不得力被打发过来,便是德行有亏,手脚不干净。李嬷嬷这时候病得走路颤颤巍巍的,却还忙着替他打理下人。实在留不得的就派得远远的,打扫打扫院子,能用的就贴身伺候着。小六随侍左右,有些跑腿劳神的事,他便替李嬷嬷分担一二。 小六来宫里第二年,又进来一个被赶过来的宫女叫绘月。她其貌不扬,扎进人堆就和这皇宫里来来往往的宫女一样。但她后来与常念慈闲聊时提起,她原本是个富家女,八岁那年家道中落,后来家中境况一日不如一日,才不得不进宫做宫女,少时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常念慈许她翻阅他书房里的书,闲来无事会与她讲文论义。 在后宫的日子仿佛一眼就能望得到头。那些恶意与刁难像野狗,常念慈要做的就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鱼。倘若他跳脱挣扎,野狗便会顺着血腥味过来,咬穿他的身体,又将他扔在地上,用爪子玩弄。但倘若他既无伤人的爪牙,又无逃脱的力量,野狗便会兴味索然地离开。 这是常念慈在后宫多年,经过血与泪的教训得出的血淋淋的经验。 有一年冬,雪格外厚,天也格外冷。李嬷嬷没能挺过去。老人家在宫里挣扎了大半辈子,临了膝下无子,家人被隔在这堵厚厚的红漆宫墙外不能探视,常念慈便和手底下的几个太监丫鬟一起给她送终。 常念慈知道,以后再没人会在他跪得腿脚发软的时候将他扶起来了。 冬去春来,万物生发,皇宫内却突然人心惶惶。冬日里冻死的饿殍被雪掩埋,雪一化开,皇城内外便爆发起疫病来。这疫病来得迅猛又蹊跷,有人怀疑是妖魔作祟,便请人算卦。 那场疫病其实是邻国乌岚派人投毒,根本不是什么妖魔作祟。那个被推出来的骗子被架在台上,上不去下不来,他是个半吊子,什么也看不出。可圣旨摆在那里,他总要交一份答卷的。 于是他说这疫病确实是妖魔作祟,要献祭一个修士才能将妖魔驱散。他心想,你凡士的国,上哪找修士去?你们自己找不到修士来献祭,这罪责就不在我身上了。 结果皇帝阴沉的目光缓缓一动,定格在常念慈身上。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常念慈是有修仙资质的。 这个世界的修炼资质看识海。普通人的识海是关闭的,而且后天无法打开。修士的识海则是开启的,识海内的灵气会自动外溢,因此一些靠吞噬灵气助长修为的妖魔会更容易找上修士。 当然,普通人身上也有灵气,但比较稀薄,比起吸引鬼但是有自保手段的修士,还是凡士的处境更危险些。 不过最最危险的是开了识海却没有修炼的人,也就是常念慈这种情况。没修为又带着浓厚的灵气,在鬼怪眼里就是行走的香饽饽。徐贵妃如日中天那几年,常念慈曾时常梦魇,后来请人来看,原来是开识海了,可他身为太子总要留下继承皇位,徐贵妃便没让他修炼,只让他习武,还给他求了个能隐匿气息的香囊,让他贴身带着,之后常念慈就再没撞鬼了。 这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毕竟修士千百人中才出一个,常念慈这事是天家的荣光。 但现在,这份荣光成了常念慈的索命符。 “这怎么行!” 刚一回宫,常念慈接完圣旨还没说话,小六就已经急得团团转。小宫女绘月也火烧眉毛了,常念慈待他们不薄,她也知道感恩的。她比小六要稍微冷静一点,敲了一下他的头,叫他小点声,示意他防着门外看守的士兵。 “殿下,”绘月神情凝重,将声音压低:“您想活下去吗?” 常念慈果断点头,没人想因为一场无妄之灾白白送命。 当晚,常念慈的寝宫失火,大火蔓延到整个宫殿,黑夜亮如白昼。 小六这几年长高了点,他带着乔装打扮过的常念慈绕小道,找到一处破洞的宫墙。他将覆盖在宫墙上的树枝拨开,“这处地方是我们这些人平日偷跑出去的捷径,事发突然,殿下委屈些吧。” 常念慈不疑有他,带着包袱钻了出去。 永安国这些年没遇到一个贤明的君王,占地小,物产也不多,国力一日不如一日,这日益衰败的国力体现到皇宫,便是破败的宫墙和散漫的宫人。 常念慈爬出来之后嫌脏,拍拍手,回头准备把小六拉出来,却摸到被封死的冰冷的石头。 “小六!小六你们想干什么!你把洞口打开!” 一墙之隔的小六早已转身离开,走向那片被火光吞噬的宫殿,眼中含泪喃喃:“殿下,来生再做主仆吧。” 常念慈突然双腿一软,靠在宫墙上久久不能自已。绘月告诉他,等他带着包袱出来以后,他们再一起出来,她还说,他们人多,要他多带些盘缠出去。 绘月说这话时毫无波澜,他信以为真了。 宫墙另一头,决定为自己的主子再多拖延一些时间的几个宫女太监趁乱又放了一把火,好让火势再扩散一把,叫人尽量不注意到常念慈已经不见了。 绘月在这头趁人不注意放火,见小六赶来,心头一跳:“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走?” “那你为什么不走?” “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人越少越隐蔽,我跟着出去平白拖累了殿下。”绘月急了:“那你呢?你回来做什么?当初不是说好了由你护送殿下离开皇城吗?” 接下来,小六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话。 在绘月震惊的目光中,小六向火势最旺的寝殿冲进去,坚定又决绝。他身上很快起火,刚开始是星星点点,再后来慢慢扩散,然后到全身。火光渐渐吞噬他的身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灼热。他来前将太监的衣帽换了,到时候身躯焦黑不会搜查出什么。绘月只见他的身影被火光吞噬,只余一句—— “前永安太子常念慈,寝殿走水,薨了!” “薨了?”皇帝拍案而起。 隔日,负责搜查收尾的掌事太监前来上报。 底下的人惶恐回答:“回陛下,寝殿有具烧焦的尸体,他们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说是那位的。” 皇帝龙颜大怒,抬手砸下一个茶杯,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来通报的太监赶忙补充:“慎刑司那边已经审过,贴身侍奉的叫绘月的宫女挺不过去没了,临死前一直交代是她把蜡烛搁在床头,又失手碰倒,自己慌慌张张跑出来将那位留在寝宫的。” “不过和她分开审的几个说法又不同了,他们说烧死的是个太监,至于‘他’去哪儿了,他们也不知道。” 皇帝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冷哼一声,重新坐回龙椅,抬手一挥:“传朕旨意,” 底下的恭敬跪下。 “前太子常念慈,大逆不道,违旨不遵,受天家之庇荫,无忧国爱民之德行。今为一己之命,私自潜逃,其罪可诛!” “然朕感念先皇之情,免其死罪,遣禁军三百捉拿此人,押送回宫,贬为庶人,无朕诏命,任何人不得探视!” “至于其他宫人,侍奉不力,”他将毛笔“哐啷”一声丢进笔筒,“杖杀。” 一旁安静磨墨,如花似玉的美人一言不发,红墨如血,亦如她手上丹蔻。她旁观皇帝脸色,突然娇笑一声:“皇上,为一个庶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见皇上不理她,她眼珠一转,朝底下的人说:“你下去吧。” 那人如获大赦,紧赶慢赶出去了。沈贵妃静步走到皇帝身后,轻轻为他按摩:“皇上一向英明,怎得为这不值当的人动这么大火气.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皇上派人缉拿回来简直易如反掌。”她娇嗔道,“倒是皇上一早让臣妾过来,臣妾就在这磨了半晌的墨,皇上也不心疼臣妾!” 皇帝爱极了她这娇软的样子,龙颜大悦,“你来,” 沈贵妃温顺地俯下身,由着皇帝抚上她的脸颊。 “好一副桃花美人面啊,爱妃。”皇帝笑不及眼底,在他看来,这后宫的嫔妃就跟花儿一样,今年谢了,明年新的又开了。他如此宠爱着沈贵妃,不过因为她出身低微,母家对他没有威胁,她又聪明,知道怎么讨好他。 像是那个出逃的废太子,沈贵妃为了讨皇帝欢心,这几年没少折腾他。 沈贵妃颔首低眉,似是害羞了。皇帝缓缓抚上她的额发,“今儿个叫你来,是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 “你随朕来。” 沈贵妃落后一步,跟随他走出宫门。 今夜月色甚美,连同那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土黄宫墙都顺眼许多。 风州的建筑最爱用一种土黄色的雕花石料,这中泥土的颜色源自风州子民的女娲崇拜。上古神话说,女娲以黄泥仿照自己的形象捏出泥人,于是便有了人。后来又有女娲以五彩石补天的传说。在风州人的记忆里,他们进入云峦镜之前一直生活在女娲娘娘的庇护下,他们之所以叫“风州”,不仅因为风州多风,更是因为这是女娲娘娘的姓氏。 风州人出行,为避风往往戴一顶帷帽,要穿黄衣衫,家中买不起黄色石料的,也要给门刷上黄漆,院子里不论春秋冬夏一定要种五色花。 皇宫里什么都要按照仪制来,沈贵妃许久不见这样的月亮了,一时触动她的情肠。她原是乡下姑娘,皇上还是镇北王时南下路过了她住的村子。那晚也是这样的月亮,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在月下竹林里躺在罗羊的背上静静欣赏月光。 罗羊是风州独有的一种羊。温顺的罗羊是风州人的伙伴,风州的孩子从小就躺在高大壮实的罗羊背上。还有青蹄乌角,长着鳞片的牛。前者是风州不可缺少的货运牲畜,后者经过训练可以上战场。 更有“马中君子”池鸣溅,这种马毛色纯白,在艳阳下跑动起来,飞扬的毛发好像瀑布飞溅而下的白练,故因此得名。 “许久不见你笑得这般开怀。”皇帝冷不丁出声。 沈贵妃赶紧将笑意收起,揣测起身边人的心思来。不待她深思,便见深黑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几点红光冉冉升起,渐渐的,红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这些孔明灯照亮了沈贵妃的眼睛,却不进她眼底。它们没有法力支持,升到高处便会熄灭,再坠落下来,当然,这些阴暗处的东西人们看不见。上元节的人们只关注着那些仍在发亮上升的灯。 这些灯宛如百川汇流入江海,一去不复回。暗黑的天幕成了河流,灯成了发着光的鱼儿,这些洄游的鱼逆流而上,又如千军竞发,静默又震撼。 “今日灯夕,南陵郡的灯做得最好,爱妃可喜欢?” ....... 常念慈侧身缩在一个小巷子口。十几岁的孩子躲在暗处很难被发现。常念慈听到追兵的脚步声过去,刚刚松了口气,他所处的位置却突然被照亮。 他心里一惊,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回顾四周却发现他头顶处颤颤巍巍地升起了一盏孔明灯,光亮便是它带来的。小巷一墙之隔的人家似乎刚刚吃完晚饭,他听见有小孩嘻嘻哈哈的动静:“飞喽!爹娘你们看,它飞得好高!” 常念慈突然就不想再听下去了,冉冉升起的灯将这儿照亮几息后又摇摇晃晃地飞远了,常念慈又陷入一片黑暗。 “他在这儿!” 见追兵赶来,常念慈捞起地上的包袱就往外冲。皇帝派的禁军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锐。常念慈会武功,可对方人多势众,他只好逃窜。 同一时刻,这儿的太守正大摆筵席,宴邀宾客,觥筹交错间,有政敌举杯:“太守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实在令人敬佩。只是不知这南陵山上的罗刹鸟之乱何时镇压?到时愚弟也好准备贺礼,登门拜谒讨教。” 李斌身形一顿,他管的这地界轻易不出乱子,一出就出了个大的。南陵郡南边的山叫南陵山,山岭绵延数千里,是条重要的商路。 上月开始,南陵山便突然闹鬼,附近办喜事的人家送新娘子,行至半路坟堆,妖风大作,抬轿人不得不用手遮挡黄沙。到新郎官家里,轿子一放下,竟然出来两个新娘子。 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 新郎官吓坏了,两个新娘都说自己是真的,另一个是罗刹鸟变得,要新郎官信她。看样貌,服饰,身段,记忆,别无二致。闹了一晚上,新郎官依旧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月亮西沉,天渐放亮时,其中一个新娘子变作怪鸟,啄食了新郎官和另一个新娘的眼睛。婆家请了郎中来,性命无虞,眼睛是不可能再好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止这一家,南陵山附近的人家也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祸事,一时间,南陵郡人心惶惶,都不敢办大张旗鼓办喜事了。 李斌身无所长,请来的半吊子修士也磨磨蹭蹭。罗刹鸟专食眼睛,坟墓怨气深重,尸气长久堆积,为阴气孵化,便会形成这东西。它外形似灰鹤,性情凶恶,凡士遇到它毫无抵抗之力。他擦擦不存在的汗,试图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掩盖他的无能。 待宾客尽兴而归,李斌遣来下人小声催促:“那几个道长还没能收了那妖怪吗?” 下人回:“老爷,几位道长刚刚到山上去了,不知进展如何。” 李斌不胜酒力,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下人赶忙扶他回房歇息。 “这回可千万把那东西收了,不然明日上朝,皇上又要怪罪。” 常念慈的肺在灼烧。他紧紧将包袱绑在身上,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包袱绑得太松很容易被追上抓住。身后十几人呈扇形缓缓收拢,想将他包围。常念慈不知道大部队是没有赶到还是在前面堵他。 回头见离他最近的只剩四个身位,他果断翻墙,脚下轻功在这短短几日愈发纯熟,禁军见他上房顶,也追上来,一阵气闷:上面说要活捉押送回去,他们不好放冷箭,怕伤他性命。这几日他们一路围追堵截,对方也被逼得四处逃窜,一身狼狈,却时刻保持警惕,不给他们半分机会。 常念慈在屋檐几个起落间又落到地面,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往前跑,前面是一家酿酒作坊可以藏身,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有追兵提前在那里堵截;二是选择另一条路,曲折迂回,通往南陵郡的山。 心念转换间,常念慈没有时间继续犹豫,他做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决定。 往山上跑! 脚下的土有种粘腻的感觉,但他没心思细看脚下,他的视线紧紧粘在前方。山路坑坑洼洼,两边是高大阴森的树木,将这条逼仄小径紧紧抱合,月光照不进这里。 山上是阴风阵阵,山下是灯火人间。常念慈知道他不能回去,也再不能回去了。 身后没有脚步声,常念慈的脚步渐渐放缓,却又时刻警惕有没有陷阱。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逃上荒山的那一刻,身后三百禁军收到消息渐渐会合,为首的禁军统领蹲下拈了拈小径的血土,面色阴沉。 他身后一个人心神不定地看着他:“还追吗?” “.......” 统领沉默一阵,面色非常难看。他打了个回去的手势,在场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是当差的,可却不想白白丢了性命啊! 简介的场面就要来了(苍蝇搓手) 懒狗作者第一次一口气写八千的肥章。 请注意男主的童年经历哦,也是为之后与女主的感情线埋一埋伏笔。总而言之,我永远喜欢坚持正义和真理的温柔型男主!因为自己淋过雨,也想为他人打伞! 常念慈是什么人,吞了满口刀子被割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内脏被吐出来,他也会想办法在满目狼藉上开出一朵花儿来。 前几章的阴差阳错让常念慈显得幼稚,不成熟,优柔寡断,背景雄厚的叶潜溪,实力强劲的谢惋,天才少女阿芜,以及闪闪发光,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圆滑一些的叶晚,这五个人能走到一起成为挚友,没有一个人是累赘,他们是相得益彰的。 经历过种种磨难的常念慈温柔又强大,现在的常念慈在朝着太阳的方向跑。 说了这么多只是不希望有人骂男主觉得男主优柔寡断什么的QWQ毕竟我笔力有限,有时候人物塑造的不够好,我的锅,我的锅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永安太子 第7章 夜遇罗刹 越过南陵山,便不在永安国境内了。常念慈心知自己不能回头,只好一路向前。 四下昏暗,他身上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他现在活脱脱一个乞丐,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了,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冰冷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他蹲下来用手指捻了捻,触感滑腻。 不对劲。 常念慈心中警铃大作,这荒地里的另一双眼睛早已盯他一路了。阴风乍起,伴随一声凄厉的哀嚎,树林间似有阴影晃动,颈后突然一阵厉风,他堪堪躲过,拔刀去砍,刀刃却“锵”地一声断了。他脸色大变,这是妖物,寻常武器伤不得! 罗刹鸟像闻到血腥的野狗一样死追不放,它也不废话,向半空纵然一跃,借势俯冲,直取他眼睛。常念慈头向右侧过,瞥到高处似有火光,深邃又幽微。常念慈只好赌上性命继续往上,身后罗刹鸟依旧穷追不舍。 它带着一股尸气和腐臭,常念慈胃里泛酸,拼命克制想吐的**。他借助林间树木,一会掠过树枝,一会脚踩泥地,饶是如此,他身上还是渐渐多出伤痕,沁出血来,腥味进一步刺激罗刹鸟,它紧随不舍,漆黑的瞳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不把他眼睛啄下吞食不罢休。 尽了!他与火光越来越近,罗刹鸟突然变得急躁,竟不管不顾地俯冲下来,只取他后脑! “锵——” 常念慈身后传来一声嗡鸣,有些像从前宫廷乐师手下弹出的音律,常念慈心神巨震,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就是觉得此时空气泛起了层层波纹。 “凡士的小公子?好样的!竟然能在罗刹鸟的追击下坚持这么久。” 罗刹鸟长嚎一声,盘旋到高空中久久不去。它用冰冷的眼光死死盯住常念慈,伺机而动。修士们同样经验丰富,他们布下防护法阵,不给罗刹鸟半分趁虚而入的机会。 队内一副老大哥样貌的赵承明眉头紧锁,站在树枝上盯着罗刹鸟的动向。一个红衣裳的姑娘上前封住常念慈流血的伤口,给他塞进一颗黑漆漆的丹药。常念慈一不留神就吞了,一股暖意立刻自胃部向躯干扩散开来,他动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不知什么时候被树枝利爪划得鲜血淋漓,依然忍痛起身拱手:“多谢诸位救我一命。” 然而无人回应。只有红衣裳的姑娘向他回礼,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快歇着吧,你安全了。”说罢就检查防护法阵去了。常念慈目力不及修士,黑夜不能视物,脸都看不见,只匆匆瞥见她白玉腰牌金字刻的“方小柔”三个字隐隐泛光。 他环顾四周,除了赵承明和方小柔以外还有另一个人,身形像是个少年,抱着把黑剑靠在树上。他见常念慈跟个瞎子一样东张西望,抬手凝一簇火苗,常念慈得以在火光下看清他板着的臭脸,以及他银白法衣袖口用黑金丝线绣的斗大的“谢”字。 “谢公子。”常念慈点头致意。 谢怀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回应,侧首朝远处高树上的赵承明远远传音:“它可还在?” 赵承明没有回应,只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见罗刹鸟远了才从树上跳下来。他身形魁梧,从十几米高的树上跳下来却落地无声。 从替常念慈挡下致命一击,再到治疗、布阵、警戒,一系列配合瞬息间完成。三个青年修士仪表不凡,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常念慈心下赞叹。 此时三人面对他,态度严肃,只干正事,看上去似乎很可靠。 然而...... “他怎么处理?我们待会还要去追罗刹鸟,可别浪费时间。”谢怀率先打破沉默,就差把“快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方小柔名字挺柔,脾气却一点也不柔,张口一句国粹:“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磨磨唧唧的,我们至于到现在还抓不到那牲口吗?” 谢怀脸黑得和锅底一样,连带着贵公子的礼仪一并丢了:“什么叫磨磨唧唧?我问你,假扮新娘子引罗刹鸟出来这馊主意是你想的,你还要我去做!合着你是觉得捉弄我好玩是吧?” “你个剑修哪他娘来的脸让我这医修做诱饵?!” “所以你就让我穿嫁衣?” “嫁衣怎么啦?那嫁衣不挺好看的吗?在这甩脸子给谁看哪?” 赵承明熟练地将两个快要冲到一堆咬起来的家伙分开,两人纷纷白了他一眼,但不掐架了,各自走远找地歇着。赵承明两边不讨好,无奈地朝常念慈摊手:“这两个脾气一个比一个臭,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常念慈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耽误人家猎鬼的进度是事实,只道:“方才那位小仙长说的是真的?” 赵承明脸色一僵,不希望凡士对他们降妖除魔的方式有什么误解:“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常念慈摇摇头,方小柔给他的丹药品阶不低,这会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盯着赵承明的眼睛,一字一句:“若这方法真的有效,我来当诱饵,可以吗?” “你?”赵承明眉头紧锁,“那怎么行!” 常念慈犹豫片刻,还是没将自己的识海暴露出来。他无法向赵承明解释他能对罗刹鸟产生多大的吸引力。他和这三个人不熟,虽然他们救了他,但难保之后不会把他扔在山里,在那之前,他得让自己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赵承明再度强调:“你年纪小,方便乔装,这是不错,可罗刹鸟不是随便打发的,你那一身伤都是它弄的吧?” 而谢怀就差没放炮庆祝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怼了赵承明一下:“有什么不行的?”不等赵承明反应又赶紧拉着常念慈往方小柔那处走,边走边低声威胁:“你敢反悔,我就把你丢出法阵喂食尸鬼去!” 见对方没有反应,谢怀以为自己把他吓到了,过意不去,态度一软,低声求告:“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爹要知道我在外面搞这个,回去又得骂我败了家族的脸面.......” 言语间,方小柔闻声而来。她见谢怀单方面和刚救下的小公子勾肩搭背,跟兄弟似的,于是越发没好脸色:“姓谢的你又做什么?别把你家里仗势欺人那一套搬到这儿来行不行?” 谢怀和方小柔仿佛天生不对付,遇上就跟斗鸡似的掐在一起。赵承明心知不能让他俩在一块待着,本来这回以后也准备散伙了,两只斗鸡没一个听得进他说的话,常念慈又一脸尴尬:“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因此他难得沉下脸,低声呵斥:“你们两个平日里掐起来也就算了,今天当着人家小公子的面还这样,也不怕失了脸面!”又出言:“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弄得鸡飞狗跳。回去叫夫子看了你们俩的留影石,讲评会议上又得挨训!” 这一下抓住了两人的命脉,两人同时收声。 “算了,既如此,就不提这茬了。”方小柔摆摆手,方才常念慈与赵承明的谈话她也听到了,修士五官灵敏,赵承明又没用隔音术瞒她。“你真要去做诱饵?我可告诉你,被罗刹鸟吃了眼睛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我们都是羌谷学宫的弟子,修为不高,到时候打起来顾不到你。” 常念慈自然是坚持当诱饵。 其实这三个年轻弟子虽对凡士隐隐排斥,但却不完全如他们表现得那般不在乎。如果常念慈不是打小在后宫长大,早早经历人情冷暖的废太子,此刻卸下防备求他们帮忙护送下山,那三个人虽然又要抱怨一番,却不是不肯的。只是他心防太重,不敢将这些许信任交付给他们,只考虑怎么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不被抛弃,一来二去,两边的想法就岔开了。 方小柔见常念慈答应,迫不及待地将她在山脚商户买的大红嫁衣掏出来。只见银光一闪,什么凤冠霞披,绣花鞋,还有胭脂水粉,都从她的手镯里出来了。谢怀在一旁给常念慈解释:“那是储物法器,放东西用的,待会她给你乔装打扮以后你就坐在轿子里别出来,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常念慈由着方小柔各种摆弄,他披上盖头以后,一顶花轿并四个轿夫模样的木头人又凭空出现。不仅常念慈面露异色,谢怀恐怕也不知道她准备了这东西,赶紧骂道:“我就说你存心想捉弄我,早早准备东西想给我下套是吗?” 方小柔白了他一眼,“这不没套着你吗,你急什么?将来留影石给夫子们交上去,你谢公子英武的形象不会受损半分的——”谢怀欲言又止,那人又道:“上次你出任务被影狼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还是我救的你呢。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所以这就是你把留影石交给我爹看的理由?!” ...... 轿子外的吵闹声渐渐敛了,常念慈视线里一片漆黑,偶尔有零星几点月光透进来。而轿子外,羌谷弟子三人都将自己压箱底的法器掏出来,方小柔见赵承明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放心吧,那轿子里三层外三层加了不少防护措施,我平日最宝贝的那套软甲也给他了,就算他杵在那儿给那鸟玩意当木头桩子也没事。” 见她这样打保票,赵承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造成眼前局面的罪魁祸首道:“你瞧瞧你,稍微牺牲一下都不愿意,人家一个凡士都比你强!” “我有什么办法!死老头子屁事都管,我要真那么干,回头夫子们看我任务过程的时候保不齐要告诉我爹......那你怎么不去!” 赵承明晃晃他五大三粗的手,和女人的手不说完全一样,只能说毫不沾边:“你当罗刹鸟眼瞎?” 三人一时无话,分散开从不同方向紧紧跟随花轿。四个真人似的木头人脑门上都贴着追踪符箓,步伐一致地往罗刹鸟离开的方向前进。方小柔和赵承明都在树尖上跳跃,谢怀则留在地面。待路旁坟堆墓碑渐多,三人为了避免被发现稍微靠后了一点。 花轿内 常念慈安安静静地老实坐着,不过却把盖头摘了,这样方便他观察。外面四个抬轿子的木头人步伐出奇一致,轿子也被它们抬得四平八稳,一点不颠簸,让人产生轿子没动的错觉。然而,他渐渐感觉四周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压了重重的防护法器的轿帘竟然也偶尔被吹起,又让贴在上面的符箓重新压回去。 他紧紧抱着包袱,尽管防护措施已经做到十全十美,骤然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三个年轻的小修士,难免忧心。不过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独自下山,罗刹鸟未必不会袭击他。他若跟着修士们,看似危险,但只要他还有用,他们就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常念慈紧紧抓着包袱,布料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 叶晚是跟着她新认识的师姐出来的,不过那个师姐更喜欢“表姐”这个称呼。叶潜溪见叶晚一路都默不作声,打趣道:“怎么,害怕啦?” 叶晚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此地诡异,她又一次怀疑叶潜溪的认路能力来:“真是这儿?” 叶潜溪也有些拿不准。叶晚刚入宫,这是她第一回遇上假期,本来这日子是专让弟子们回家探亲的,可叶晚没亲人,和叶家也不热络,叶潜溪想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如自己带她转转。 她知道今日是上元灯节,南陵郡的灯又是风州最漂亮的,便拉着叶晚过来看。原本傍晚她们就该到南陵郡了,可叶潜溪作为领路的就很不出人意料地不靠谱,带着叶晚东绕西绕,迷路了。 叶晚原本就不想出来,但叶潜溪她又不好得罪。她和叶潜溪这时候还生疏着,疑心是叶潜溪故意诳自己,问道:“可是表姐,这不像是去南陵郡的路啊?”她给叶潜溪指指随处可见的墓碑,还有破损的棺材,以及泥土里露出来的白骨:“表姐可莫要骗我。” “这地方确实诡异,”叶潜溪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只好先原路返回,碰上人再问问路了。”只不过会花不少时间。 叶晚却没回答她的问题,指着远处呆呆地问:“表姐,那是什么?”叶潜溪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山中漆黑一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叶潜溪只能分辨出一个四角的轮廓。她眯着眼:“什么东西啊?” 山野起雾,月黑风高,叶潜溪自问见多识广,却说不好来的是个什么。叶晚指指路边的棺材,“是这个吧?形状挺像的。” “谁家棺材会飞啊?”她嗤笑一声,叶晚不说话了。从她们的视角出发,远处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就像凌空悬浮在雾气中似的。 若是寻常的少女,深更半夜跑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头上,站在一地的坟堆尸骨和棺材板碎片里,看到远处来了个类似棺材的东西,肯定是要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逃得远远的。但她们俩都是修士,大小场面见过也听说过,所以新奇压倒了恐惧。 叶潜溪双眼放光,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个网状的东西跃跃欲试:“要不要看看去?没准带回去还可以给御兽宫的夫子看看!” 叶晚面露迟疑,思考半晌才回复:“鬼怪好像不属于仙兽妖兽的范畴吧?” “哎呀管他呢,反正都能动不就完了!没准改造改造装上乌石,有了动力,棺材当船渡河,棺材板带着人飞,这不比剑和仙兽方便许多?”叶潜溪决定把这个会动的棺材先抓起来再说。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叶晚也难得碰上这么新鲜的东西,两人便真这么轻率地往前凑。学宫讲习的夫子们要知道,肯定又得骂她们叮嘱过的东西都当过堂风了。 待双方凑近,四个人的轮廓渐渐显现,两个姑娘不确定那是什么,决定谨慎些,躲到高大的树木后面。叶潜溪觉得那东西眼熟,上课的时候好像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叶晚的注意力则放在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上,被四个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东西肯定更重要。 是的,她们没发现这四个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假人。木头人脑门的符箓太显眼,让方小柔拿头巾遮住了。惟妙惟肖的五官,高大挺拔的身形,除了行动有些许僵硬以外,从外表看来,这就是四个强壮的轿夫。 须臾之间,木头人似乎感受到什么,步调突然加快,冲她们这来。叶潜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又有点小失落:“三更半夜嫁新娘,我第一回见。他们发现咱们了吧?要不咱们出去打声招呼,待会别把咱们当成土匪闹误会。” 一语未了,一道灰黑色影子从她们身后的方向穿过。万幸的是它飞得太高,没及时发现她们两个。 叶晚自然认出那个东西是罗刹鸟,心下大骇。叶潜溪也惊出一身冷汗,没等她静下心来反思自己的鲁莽和草率,那只罗刹鸟已经直挺挺地冲着轿子去。 “不好!晚晚,它冲着新娘子去了!”叶潜溪顾不得什么,原地起阵,一个暗淡的群星图自她掌心下向四周扩散。然而星神阵法虽然强大,起效却慢。她一下子就如老僧入定,闭目不言。 可叶潜溪别无他法,她的储物法器落在山脚下的客栈了,叶晚倒是带着一把剑。 叶晚其实并不想让自己卷入危机中,她连那只罗刹鸟的修为都不清楚。然而她身上背着的流萤剑是唯一的武器。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叶潜溪,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遇到妖魔。倘若叶潜溪这时候叫她挺身而出,她也没有理由拒绝。然而叶潜溪却一言不发,似乎不能分心。 不能再等了! 叶晚咬咬牙,克制住自己心底的一丝恐惧,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有希望阻止罗刹鸟的人。 就在她冲出去的一瞬间,身后叶潜溪阵法完成一半,强行抽离的瞬间突然急急出声:“晚晚你回来让我去!” 叶晚的心跳漏一拍,却没能立即回头确认刚才听到的是不是错觉。罗刹鸟在花轿上空不停盘旋,随时准备俯冲。四个“轿夫”纷纷倒地,零件解体,叶晚这才发现那四个不是真人。她动作灵敏,身形轻巧,像只穿花蝴蝶在树梢穿梭,除沙沙的风声之外再无痕迹。 随着最后一个轿夫木头人倒地,罗刹鸟终于放松警惕,花轿落地,它对准轿帘便如一道坠落的流星直去! “嗖——” 这是翅膀俯冲时的破空声。 太快了!叶晚一不做二不休,没把握打中罗刹鸟,索性长剑一挥,直劈花轿! “咔嚓——” 方小柔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针对妖魔鬼怪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就是没有一个是用来防修士的。实木做成的轿子,真叫叶晚劈柴火似的劈开了。 常念慈一个轱辘滚到地上,叶晚那一下拿捏着分寸,只把轿子劈了,没劈到他。于是趁罗刹鸟被这动静惊飞,叶晚终于能在它之前把人救下了。常念慈尚在状况之外,他记得谢怀的话,一直在轿子里坐着,怎么这轿子先成两半了? 罗刹鸟再入高空,观察情况。它发现自己被耍了,愈发气愤,不管不顾对着常念慈就冲下来。常念慈身上还有一件软甲,不怕它,于是还有闲心观察四周。 轿夫们找到了罗刹鸟的老巢,四周高大不见天空的树木将这一片圆形的墓群团团包围,从这儿望天,好像待在井里一样。幸好还有一片圆形的天空。 月华如水,置身其中,仿佛身处井底,叫人分不清眼前是水下还是月下。常念慈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东西要抓伤他,疼一阵也就好了,左右不伤及性命。他视线四处游移,找寻三个修士的身影.......突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皓月当空,一人踏月而来,恍若飘忽的银蝶。 她心急如焚,动作却不能急。身法不甚娴熟,勉强有三分柳絮飘飞之姿。手中银剑绽放流光,较之月色更夺目。叶晚初次遇到真正的妖兽,即便是仙家弟子,却也到底只有十几岁。身法如月下仙子,脸上的表情比哭难看,比木偶人更僵硬。 一剑挡下罗刹鸟的爪子,叶晚拉起呆坐在地上的新娘子就跑。算算时间,表姐那边的阵法也好了。果然,只见脚下土地迸射银光,璀璨如白昼艳阳天。 下一刻,自他们脚下四周乃至天空,景象全然一换,尽是一片星景,绚烂繁杂,由远及近再到远,数不尽的星一闪一闪,直把人眼睛都晃瞎了。置身其中,仿佛刚刚游历三千世界,脑海千万条思绪被诱导着浮出来,千万颗星,都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叶晚和新娘子双双晃神,叶晚有修为在身,先一步缓过来,知道这无处不在的星星不能细看,于是叮嘱另一个人:“别盯着那些星星瞧。” 然而星星目所能及处无所不在。叶晚只好叫那位“新娘子”将眼睛闭上,自己分身对抗阵法。还好这阵法不是针对她的,只是迷惑罗刹鸟时,布阵人有分神一瞬,才对星神阵掌控不佳。 “晚晚,你和那个新娘子在哪里?”耳边传来叶潜溪焦急的声音,“都怪我学艺不精,阵法只能支撑一盏茶的功夫。” 叶晚心神一凛,传音:“阵法把我们也一并算进去了,我和新娘子现在满眼都是星星,哪里知道我们在哪?” 那边叶潜溪没有回应。见新娘子神色不安,叶晚将内心的慌乱暂时压下,安慰道:“姐姐别怕,似你这样的美人,天道必舍不得叫你香消玉损。”又寻些闺房中的玩笑话,不想让对方察觉出异样来。 常念慈想开口解释什么,然而身前忽然一阵异动,阵法被破开一个口,叶潜溪在洞口另一侧,声音有些虚弱:“可算找到你们了,快过来。” 叶晚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就穿过洞口。叶潜溪支撑不住,见两人一过来就一头栽倒了。叶晚上前扶住她:“表姐!” 人已经昏过去了,是灵力耗尽的缘故。星神阵法难度极高,施展不易,她又强行在阵法里劈开一道口子,也是难为了她这个壬级弟子。 “这位姑娘......” 身后人骤然开口,激得叶晚差点窜到树上去。回首只见月下扮成新娘子,画着新娘妆容的小公子蹙眉,似是疑惑。 “还有三个修士,可与你们是一路的?” 叶晚目瞪口呆。 另一边 保持距离跟随常念慈的三个年轻弟子在罗刹鸟出现时便已冲过去,三面包抄,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眼睁睁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半路插进来,一剑劈开轿子后带着人跑了。 叶晚和常念慈在前面跑,罗刹鸟在后面追,他们在最后面吊车尾。 本以为出任务与一个同门师妹撞见是件好事,等他们一脚随着罗刹鸟踩进熟悉的阵法里才发现:原来这师妹,还不止一个。 他们死都不会想到这些仙家术法用到自己人身上这么恶心,冲得最快的谢怀已经不知所踪了,方小柔在满目的星星里也渐渐迷失方向。赵承明要断后,入阵法前就与他们拉开距离了,这时候要会合难上加难。 乱走也不是办法,方小柔索性原地不动,本来星神阵中的位置就是随意变换的,她等着阵法消失。她猜到布阵的是谁了,也就知道这阵法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阵法就消失了。方小柔观望四周,也无法确定自己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被传送到各处的修士都清楚,罗刹鸟也不知被传送到什么地方了。就等于说,现在就是看谁运气好谁运气坏了。 方小柔原地掏出一张符箓,朝空中一掷,符箓立马炸开。她跳上树静静等待。不一会儿,另外两条符箓也在不同的位置炸开了。身为医修的她自然不适合独自行动,赵承明和谢怀都传音过来让她原地等候,他们随后就来。于是她开始利用地形布置陷阱和防御法器,以防罗刹鸟袭击。 南边暗鸦惊动,四散纷飞。方小柔紧紧盯着那个方向,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又绵长,体内流转的灵力也有所收束。这种隐匿状态在她瞥见一道银光后一散:“师妹们过来了?” 她朝那个方向奔去。 另一头和她双向奔赴的叶晚则狼狈不堪。罗刹鸟显然是感知到她们修为低,好对付,因此特地找她们麻烦。她背上有一个力竭晕过去的叶潜溪,左手还拽着一个凡士公子,她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总之,她看到离她们很近的位置有一个修士间传递位置信息的符箓炸开,便知道那里有人,于是在罗刹鸟的追击下朝那个方向跑。 叶晚心底暗暗叫苦,手心也沁出一层汗来。她空出的手还抓着剑,眼见罗刹鸟越来越近,叶晚把叶潜溪往常念慈背上一扔,丢下一句“快跑我断后”扭头便迎上去。 常念慈心知自己留下也只能拖后腿,于是拼了命地往前跑。身后动静渐渐扩大,以至枝头栖息的寒鸦四散惊逃。跑了不知多久,这一晚上常念慈已经失去时间概念了,他活了十四年,未曾有哪一夜像今日的夜这样漫长。 迎面撞上个人,他也来不及确认是谁。 方小柔却一眼认出他们,四顾之下却不见使流萤剑的那位:“叶晚呢?” 常念慈不认识什么叶晚,但也猜到叶晚是谁了。他告诉方小柔叶晚留下来拖住罗刹鸟后,方小柔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而是带着他们往她原先布置防御法器的地方跑。 “叶姑娘那边,不用帮忙吗?”常念慈一边跟着她跑,一边问。 “用啊,怎么不用?”方小柔语气飞快,虽急不迫:“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还是我把你们两个撇下,自己去救她?” “不瞒你说,我是个医修,去了也是白送罗刹鸟一双眼睛。” 常念慈想起月下那个姑娘的一双明目,有些难受。方小柔把他们安顿好后停都不停,扭头便往回冲,又用传音符把境况告诉另外两人。那两个离得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方小柔只好咬牙自己上阵。 身上保命的东西大半留在花轿里没来得及回收,剩下的都拿用在刚才布置法器的时候了。可以说,她现在丝毫防护都没有。唯一让她有底气回来的,是她身法不错,躲得快跑得快,冒些风险去,万一能把叶晚救下来呢? 叶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严格来说,她连强弩都算不上。 她今年刚入学宫,癸级弟子,能指望她会些什么功法。她又不像叶潜溪方小柔她们法器多,身上唯一一件保命的法器帮她挡了几下就废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放弃反抗。罗刹鸟也因为这个刺头不好下手有所犹豫。场面一时陷入僵持,一人一妖各自计较,按兵不动。 却听一声惊雷炸响—— “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未闻人面声先至,接着是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叶晚认出上面的符文,赶紧躲远了。 “砰”地一声,符纸炸开,声势浩大,罗刹鸟惊飞盘旋,却发现这符纸动静挺大,杀伤力没有,知道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朝方小柔扑过去。 方小柔险险躲过,这时谢怀赶到,加入战局。罗刹鸟本以为捏到个软柿子,能速战速决,结果硬茬也来了,便想寻个机会抽身。已经被它逃走三次的两个弟子都熟悉它的路数了,谢怀掏出一个和叶潜溪一模一样的网,笑容灿烂。 见此,叶晚向方小柔问过表姐后便离开现场了。 常念慈:卧槽我遇到仙女了 叶晚:卧槽我撞见鬼了 方小柔,一个骂街不重样的奇女子。 同样是奇女子的,还有亲亲好表姐叶潜溪,这次是她把花轿看成棺材了,如果真是悬浮棺材,她肯定会像她说的那样带回去研究研究,没准还能就此引发一场工业革命——改良方舟,彻底解决方舟消耗灵力和乌石的问题,驯养浮空棺材鬼,让它们带着方舟飞。 可惜云峦镜里没有浮空棺材鬼,要不然叶潜溪就成了比肩方舟创始人冀州王氏,能上教科书的伟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夜遇罗刹 第8章 组团打怪 关于常念慈与叶晚初次相遇的回忆大概就到这里了。那晚常念慈吃完叶晚做的黑芝麻团子,回 到寝室以后心乱如麻,除了想起在南山的第一面,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收服罗刹鸟后,他没有别的去处。叶晚和叶潜溪与谢怀他们几个会合,也把他带去学宫了。他怕学宫担心惹上麻烦,因此没敢说自己是永安国正在抓捕的太子。在羌谷学宫当闲人的日子其实很不错,这里的弟子至少不会像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那样欺辱他。 只是日子长了,待在温室的松柏岂会甘愿沉沦?他渐渐不满足于现状。他开始偷偷学习仙法,但他没有修为,剑诀掐不出来,丹火烧不起来,医修的灵草灵药他更是接触不到,想来想去只有画符了。 凡士都爱把写字丑的叫鬼画符,除却两者相似以外,还因为它更亲民一些。高阶符箓的制作需要庞大的灵力作为支撑,但简单的符箓却不需要。因此,常念慈当时自学初级符箓,画了成千上百张类似避水符、火符的东西,他还在学宫大门主道旁边摆了个小摊拿来卖,颇受好评。学宫的夫子们都知道,也不管。 后来他提出想要成为正式的弟子,学宫的长老们要他徒步爬学宫从山脚到山顶那三千级台阶,当时惊动了不少人。他是学宫为数不多的闲人,没有修为,却画得一手好符箓,弟子们都认识他。 入宫试炼当天,没课的弟子们都赶过来看热闹,机灵点的还用留影石录像,说等下要拿去卖之类的。常念慈从第一级台阶开始爬,中间种种艰辛暂且不提,他爬到两千三百四十四级的时候实在挺不过去,栽倒在那儿了,按规定他是与修仙无缘了。 但是,不知是常念慈这些日子的为人处世颇得弟子们的赞赏,还是他卖的符箓实在好用,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可惜了常念慈这么好的天赋,虽然没有半点修为,画的符却笔笔精确。” 渐渐的,弟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是啊,确实可惜。” 这动静被掌宫听见,江铭恩找长老还有夫子们核实,有个夫子还找到了一张常念慈画的符箓。 虽然画符这件事没有修为就能做,但不是谁都能做得好。就好比,一个凡士的孩子和一个没修为的道士,两者都能画出避火符来,但因为笔法以及对符箓的熟练程度等因素,符箓的效用会天差地别。常念慈画的符,虽然笔法稚嫩,但却笔笔到位。 虽然他没能爬完那三千级台阶,却破格成为了羌谷学宫的一名正式弟子,和叶晚同一级。 ...... 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比如与叶晚成为同窗后的点点滴滴。他得承认,对叶晚这个姑娘,他多多少少有点砰然心动吧。那个姑娘在南山一剑劈了他的花轿,后来在学宫照拂他不少。但常念慈却从没想过要追求她。他眼下还是个通缉令上的太子,在修真界也只是个刚入门的小修士。他不确定他的未来如何,是从此不再回永安,还是提高修为之后回永安国复仇? 常念慈心思重,比同龄人想的多一点。在他还没能想好未来之前,他不希望贸然出现到叶晚的生命中打扰她。 总之,癸级弟子年末任务颁布的前一天晚上,常念慈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叶晚便将昨晚收拾好的行李收进法器里,带着腰牌去浣花宫登记了。只是去的路上撞见了一脸羡慕的阿芜。 小丫头昨晚吃黑芝麻团子吃得心满意足,黑亮的眼睛盯着她,随时都能放光。她瞥到叶晚的腰牌,神色一暗:她不识字,看不懂灵纸传书,下山当场就迷路,更别提辗转任务区域追击目标了。 叶晚哪里不懂阿芜的心思,她拉起阿芜的手,轻声问她:“阿芜,你也想出学宫吗?” 阿芜迟疑片刻,点点头。 “这样,我带你去浣花宫办事处见另一个姐姐,咱们三个组队,我和她带着你,你也不怕走丢了,好吗?” 阿芜瞪大双眼,嘴角压都压不住,死死搂住叶晚,连着叫了好几声“叶姐姐”。这小祖宗平日惜字如金,当初江掌宫把她带回来的时候甚至以为她是哑巴。见阿芜高兴,叶晚也乐了,但不一会就觉得喘不过气来,阿芜恋恋不舍地放手,将小手递到她身前,叶晚心领神会地拉住,两人一起往浣花宫走去。 她们来得早,这时候前来登记的弟子少,叶晚眼尖,一进门就发现叶潜溪了。叶潜溪已经申报完组队手续,却不想办事处的弟子摇摇头,“叶师姐有所不知,今年学宫新规定,组队的弟子必须是五人。” 叶潜溪目瞪口呆:“啊?”她之前和谢家几个小子组队,还和别的世家弟子合作过,一出任务就是十几个人,乌泱泱的一大片。她感到奇怪:“学宫为何这样规定?” 那弟子耐心解释:“是怕弟子们拉帮结派,修为低的出灵石法器,和修为高的组队,浑水摸鱼。” 不是所有人都兢兢业业,踏实修炼的。叶潜溪固然不是成心偷懒,但她之前和谢家小辈组队确实算白捡便宜了,此刻有些心虚:“是这样啊。可是,一定要五个吗?” “这个也统一规定了。之前弟子们组队人数不受限制,靠灵纸测试判定修为误差太大,任务的难易程度不好斟酌。长老们一起商议过了,今后组队人数就限定在五个,不能多也不能少,这样任务的难度也可以统一标准。” “这样啊。”叶潜溪人已经傻了。她见叶晚拉着阿芜过来,不等叶晚开口便出声央求:“好阿芜,你最懂叶姐姐了对不对?你若来组队,今后我便天天让晚晚给你做黑芝麻团子!” 阿芜思考了一下,没太懂她说的“叶姐姐”是指她自己还是指叶晚。但她听得懂黑芝麻团子啊,因此神采飞扬地点点头。 被表姐卖了的叶晚没有半分火气,只是发愁:“还有两个名额去哪找?” 叶潜溪的笑容瞬间凝固。 壬级弟子不能和癸级弟子组队,她认识的又都是壬级的。和叶晚一样是癸级的,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常念慈了。 于是她匆匆撇下一句“在这儿等我”便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还好组队登记处和单人登记处离得并不远。常念慈一袭白衣,站在队伍前,抬手将腰牌递过去,叶潜溪心急如焚,大吼道:“等一下!” 那个负责登记的弟子手一抖,腰牌掉在地上。叶潜溪立马冲过去,将腰牌拾起来。 “叶师姐?”常念慈迷惑不解,但还是向她拱手行礼。 叶潜溪平日没规没矩的,遇上同门从不行拱手礼,别人也不和她拘束,受了常念慈一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礼到一半又惊醒:“不对!我不是过来干这个的。” “那个......你愿意来组队吗?我和晚晚,还有阿芜想组队,但是必须够五个。” 常念慈已经从单人登记的队伍里离开,和她一同站在队伍旁。见他沉默思索,叶潜溪当他是不情愿,常念慈却在这时开口:“还差一个人?” 他答应了! 常念慈犹豫再三,最终说道:“我这边倒还有一个人可以过来组队。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谢惋却隐隐感到即将大祸临头。 果然,常念慈不紧不慢地说:“谢惋,可以吗?” 谢惋额头的青筋突突一跳,叶潜溪回头撞鬼似的表情让他更觉得自己像被从土里刨出来的石头似的,明明不想被搬到台面上来,偏被人挖出来做成戏台的柱子供人观赏。 他抱肘靠墙,一副“老子很烦别惹我滚远点”的样子。叶潜溪观其态度,似乎有所缓和,又见常念慈望向他的神色充满期许,震惊之余又好奇他们发生了什么。 常念慈与谢惋自那日“两小儿对跪”之后,再见面除了被对方拆穿的窘迫之外,还多了几分惺惺相惜。常言道“英雄惜英雄,狗熊惜狗熊”。谁听了他们的事都得感慨一句:“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谢惋还是别扭的,但架不住常念慈能说会道,三言两语将他炸了的毛捋顺了。 被捋顺毛的谢惋扬着下巴,傲气十足:“想让我和你们组队?呵!” 叶潜溪抿嘴,叶潜溪翻白眼,叶潜溪决定不理这只扬着脖子乱叫的大鹅。 常念慈笑容不减,一副朗朗君子的模样:“谢公子是最爱重同门的,想来不会拒绝我们的邀请。” 叶潜溪傻眼,叶潜溪绷不住,叶潜溪背过身去免得被谢惋看到她疯狂上扬的嘴角。 谢惋觉得常念慈这话有些怪怪的,可常念慈语气真挚,目光坦诚,他找不到一丝破绽。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常念慈已经当他默认了,于是又道:“谢公子修为高强,又如此热心肠,令人仰慕。” “我怎么就热心了?我还没答应组队呢!”谢惋急了,常念慈不由分说便推着他走:“谢公子既然已经默认了,便不能反悔。” 谢惋已经不怎么计较那天的不愉快了,他要记仇,谢家的人就记不过来了。此刻半推半就,被常念慈捞上了贼船。 叶潜溪笑得要撅过去了,临下台阶一绊脚差点趴下,之后怕摔了一路扶墙。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啊? 而从叶晚的视角出发,人堆里先是出来一个摆臭脸的谢惋,谢惋之后是一脸慈祥笑容的常念慈,这画面诡异之余又很荒诞。叶晚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不敢证实。而最后面部扭曲的表姐更是让她想扛起阿芜当场逃离这个报名处。 叶潜溪凑过来,三言两语向叶晚解释清楚,趁常念慈和谢惋走远,她嘀咕道:“姓谢的心眼倒不小,没计较之前的事。他之前对阿芜也挺照顾的?” 叶晚心说我之前和你说好几回你还不信,从此更加确定表姐是个非得自己摸索的。她也不正面回答,只道:“表姐且自己体会吧。” 而那头常念慈与谢惋已经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灵纸上,灵契生效,五人从此正式形成组队关系。 叶晚的视线一一扫过另外四人的脸,她这一刻无比确信,自己今后的修仙路是不太平了。前方还有什么更让人眼前一黑的事吗? 有的。识海传来一阵波动,一张灵纸缓缓浮现在她眼前。另外四人也同样感受到各自灵纸的动静,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只见灵纸上的任务都有大幅度的变动。因为五人组队同行,他们的任务都变成一样的了。 “好表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壬级弟子的除魔任务会出现在我的灵纸上吗?”叶晚皮笑肉不笑。 他们这个队伍的任务难度上升了不是一星半点,而这一大部分功劳要归叶潜溪。学宫长老可能觉得他们水平很高,不仅把大部分原本属于叶潜溪的单人任务照搬过来,还塞进几个更难的。 他们原本是去安顿受难百姓、采集灵草、收集矿石的,现在任务上都变成了以“斩杀”为开头,以各种魔物为后缀的任务。 阿芜不理解这几个哥哥姐姐为什么忽然对叶潜溪眼冒寒光,站在一旁看热闹。叶潜溪讪讪一笑,一个箭步躲到阿芜身后:“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晚当然知道这怪不得叶潜溪,可这单子也太离谱了些。哪个地方刚会初级术法的小弟子要被分派围猎任务啊? “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叶潜溪弱弱地说。 “灵纸怎么会出错呢?” 五人闻声望去,见来人,神情一肃,纷纷行礼:“掌宫。” 江铭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灵纸是由识海碎片组成的,负责布置任务的长老们以神魂做媒,在灵纸上凝练成字,每个人的识海都不同,不会有弄错的情况。” “啊这.....”叶潜溪一言难尽地看着叶晚,天地良心,她修为是高了些,但却没夸张到可以让长老全布置斩杀任务的地步啊。 “真没弄错吗掌宫?”叶晚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然而江铭恩缓缓微笑,摇头:“没弄错。” 待掌宫离去后,谢惋一脸上了贼船的表情。他是不怕高难度任务的,对他这种人来说,有挑战性的东西更能激起他的兴致。可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最终,他抱臂沉思:“我们这个队伍里是不是有脏东西?” “你阴阳怪气谁呢?”叶潜溪炸毛了,“不想组队是吧?怕难你就退出,没人求着你来!”她虽然大大咧咧,但到底是修仙世家出来的小姐,自有她的骄傲。她做错事情会好好挨骂,但却不会平白被欺侮。 谢惋感到莫名其妙,蹙眉道:“我没阴阳怪气啊,我是真觉得有脏东西。” “你看看这任务单子,就算你是个壬级弟子,这任务也算超纲了吧?” 叶潜溪又仔细看看,确实。这个任务简直不是给人做的,这难度有的都是戊级弟子的活计。 可是掌宫一再强调任务单没出错。一行人讨论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们讨论的时候,阿芜就在一旁静静听着。她听得很认真,但又好像没听懂。 最后大家还是一边叨咕着“有脏东西”一边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了。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三次元苦逼高中生一枚,今天寒假第一天滚回来更新啦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大纲也写好了,只会断更不会弃坑。说白了就是写着自己玩儿的,没人看我也会继续写,直到故事结束。 主角团五个人,叶晚,常念慈,叶潜溪,阿芜,谢惋,全员到齐。在羌谷学宫修习的日子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就是快乐打副本环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组团打怪 第9章 嫡子庶子 “我看看哈......”叶潜溪展开手中的卷轴,卷轴末端“啪”地一下打开,咕噜咕噜掉在地上铺成一条地毯。她在灵纸卷轴上指着第一个任务——“斩杀在白塔城作乱的尸鸠”。 “尸鸠?”叶晚皱眉,“听起来有点难。” 常念慈则将山海图打开。山海图是羌谷学宫特制的地图,学宫的弟子几乎人手一份。对修士来说,它是最方便的地图。只见山海图悬浮在几人面前,自动打开,云峦镜内已知的山川河流,妖魔鸟兽,以及大大小小的国都城邦都详尽地标出来。叶潜溪指尖微动,灵纸贴上山海图,地图上原本繁杂详细的标记缓缓变幻,最终放大,变成了白塔城内的景象。 “还是这个好用,”叶潜溪熟练地操作山海图,规划路线,“你们是不知道,之前我和谢家的小子们组队,他们那个山海图都用了三年了,不仅图景模糊,路线还标错了,我们因为这个差点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考试。” “风州白塔城.......”她轻声念叨,那就得往南走,出冀州境内了。 冀州羌谷学宫 夷丘花阳城 山 风州风神观 山 滦州浔阳城 山 山 山 沙漠 南疆十九州 关于云峦镜,之前也介绍过。云峦大陆大致分那么几个州,各州的风土人情都不相同。 羌谷学宫位于北部的冀州,冀州鱼龙混杂,修士与凡士并存,大小修仙门派与凡士国都并立,商贸繁荣。 而常念慈之前所在的永安国,是冀州与风州之间的一个小国,放在山海图上大概值得被点上一个小黑点。风州信仰风神女娲,供奉五色土,盛行道教。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当属风神道教。风州剑修遍地走,风神道教的掌门人创办教派,任何人,不论教派,都可以去风神观论剑比武。总之,这是一个繁荣尚武的地方。 叶晚盯着山海图上“风神观”三个大字,神情复杂。 “怎么了?”常念慈问。 “没什么,”叶晚摇摇头,“只是以前去过这个地方,想起些往事来。” 她爹娘是在风州牺牲的,后来她拒绝叶家的帮助,没有进入羌谷学宫,而是在风州的一个尼姑庵里修习。那个尼姑庵叫静慈庵,里面的尼姑都是剑修,她在里面待了两年,学了不少东西。大概是第二年的夏末吧,她们尼姑庵去风神观切磋了,结果当然是输得很惨,但每个人都挺乐呵,同道切磋,精进修为,你来我往之间交情又深几分。 她没有见到观主,只见过几个年轻弟子,都是观主的亲传弟子,剑法用得出神入化。当时她已经在尼姑们的指导下入剑道了,在风神观的那几天,她又学了好几套剑法,受益匪浅。 总之,叶晚挺喜欢风神观,那是一个极致、纯粹的地方。离开风神观之后她又告别静慈庵,来到羌谷学宫,没有依靠叶家的扶持,凭自己的本事过了入门弟子的试炼,成为了一名正式弟子。 “你还去过风州?”谢惋挑眉。因为谢家和风神道教都学剑道,两者多有碰撞。风神道教亲民,接地气,人气更高。谢家自恃修仙世家,眼高于顶,说是看不上风神道教的野路子剑法。谢惋对谢家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一直想去风神观一趟,但一直没有机会。 叶晚将自己在风州的经历讲了一下,特别侧重和尼姑们去风神观比武的部分,谢惋难得有兴致听,阿芜则全程两眼放光,她从来没出过学宫,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新奇又有趣。 言语间,五人已经登上提前安排好的方舟。他们修为不高,无法支持长途御剑跋涉,只能乘坐方舟。 “铁皮王八。”叶潜溪看见方舟就要念叨一回。 方舟上还有其他弟子,都是羌谷学宫的同窗。常念慈还看见了当年在罗刹鸟的山头上救他的那几个,谢怀,赵承明,方小柔。那三个人各自分散开,身边跟着几个年纪小的弟子,忙得不可开交。常念慈没有上前打扰,只静静地打坐修炼。 谢惋则吐得昏天暗地,他晕船,叶潜溪带了药给他服下,他脸色才好点。负责照顾师弟师妹的谢怀注意到这边,前来关怀。 望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谢惋只觉得不耐烦,皱着眉直接赶人。 从小到大,有几个敢给谢家嫡子脸色的?谢怀心里窝火,但他年岁稍长,行事稳重了些,没发作。到这时,他还没察觉谢惋的身份。 不能说没察觉,谢家子嗣众多,嫡出庶出,主家旁□□一张张脸谢怀都记不过来,而谢惋又是在这中间最没存在感的那一波。谢怀久不在家中,甚至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个庶弟。 只有叶潜溪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中间跳跃,凭借她对谢家的了解和对谢惋的了解,她大概猜到些什么。但这是他们谢家自己的事,她闭口不言,没有参与其中。 而谢怀的脸色已经非常差了,谢惋态度依旧恶劣:“谢谢,这边不用你来多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到时候修为不精,给你那谢家丢脸。” 谢怀几乎当场就要爆发,让方小柔给按住了。 “少惹事,留影石,你爹,懂?” 见方小柔拿出她惯用的套路,谢怀揣着一肚子脾气,又不能发作,转身拂袖离去。 有句话叫一物降一物,方小柔天克谢怀 还有这个山海图,类似高德地图,持续为你导航的那种。据说最新改版的山海图还添加了新功能,附带妖兽灵植的相关介绍,妈妈再也不怕我出门打怪走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嫡子庶子 第10章 打架斗殴 “谢师兄这是怎么了?”只见方小柔身后一白衣女修款款而来。 只见她一身医修的法袍,虽与方小柔一个制式,却别出心裁地加了些许配饰,可见是个爱美的。方小柔睨了她一眼——这师妹一天到晚心思不放在修炼上,净关心些没用的。于是有心刁难,“你指的是哪个谢师兄?脸黑得跟锅底的那个还是脸白得像刚从坟里钻出来的那个?” 一句话损了两个人。 方小柔也不心虚,见两个“谢师兄”同时跳起来还翻了个白眼。她身为师姐,和赵承明谢怀这些人一起带出任务的师弟师妹们,这些天忙的要死。师弟师妹们费点心也就算了,连谢怀也不是个让她省心的。除了谢惋以外,谢怀还因为脾性大,与其他弟子起过数次冲突,每次都是她摆平。 所以在她眼里,不管是脸上阴云密布的谢怀还是晕船要吐的谢惋,都是学宫长老派来折磨她的,都是她在学宫升学路上的绊脚石。 医修师妹哪是方小柔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中豪杰。她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磕磕巴巴地劝和:“不是......我只是来看看这边发生了什么,没有挑事的意思......” 两个“谢师兄”哪里理她,他们的眼里只有方小柔。 于是乎,当把行李打点妥当的叶晚哼着小曲,拉着阿芜的小手从寝室里出来时,便看见许多同门面带异色,急冲冲地往一个方向汇集。朝他们打听,他们也交代得颠三倒四,说什么谢师兄和谢师兄打起来了便不见人影。 “阿芜你听听,这些人头一次出远门,怕是兴奋过头,连话都不会说了。什么谢师兄和谢师兄打起来了。”叶晚和阿芜咬耳朵。叶潜溪最爱叨咕谢家年轻一辈,托她的福,叶晚知道方舟上负责带他们的有且仅有一个能叫“谢师兄”的。 “叶姐姐......”阿芜开口,回应的却有两个人。 叶晚与飞奔回来的叶潜溪面面相觑,叶潜溪气都没喘匀便抓起她的手腕往外冲。叶晚脚下一绊,差点跪那。就这样,阿芜居然还若有所思地开口:“两个叶姐姐——叶姐姐......” 叶晚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小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可是叶潜溪匆匆向阿芜扔下句“你先在这儿等着”便拉着她跑了,她见叶潜溪一幅火烧眉毛的样子,心绪微沉:“出什么事了?” “谢怀和谢惋打起来了!” 叶晚不明所以,“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叶潜溪一拍她后背,“还不跑快点!” 此言既出,叶晚心里一沉,这是出乱子了。她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叶潜溪显然没这个功夫和她细细交代。她对谢惋的印象不算好,他脾气差,自尊心强得要命,对别人还特别挑剔。但无论如何,谢惋现在毕竟是他们小队中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惋对上谢怀必定吃亏,她心念电转间思索如何捞谢惋。 等到了人堆里,叶晚却隐隐觉得氛围怪异。方才面带异色赶来的弟子们并没有预想中那样惊慌。只见这些人眼冒精光,兴致勃勃地盘腿坐地上,三五成群。 “哎,你看谢怀刚才那个剑招,这一剑使出了逍遥剑的精髓,这剑气,啧啧!” “你看对面那个,虽然是癸级弟子,但对上壬级的谢怀,尽管被压着打,但还有反击之力,换我这时候已经被打出方舟了。” “你别挤我好不好?” “啊,他们两个又出招了!” 谢怀和谢惋两个不怕事的在方舟上打起来了。这里是船头,比较空旷,但给这两个气血上涌的剑修当练武场还是太勉强了些。剑光对撞,剑气四溢。叶晚感受着波动,就要冲上去,却被叶潜溪一把拉住:“你干嘛?” “你找我来不是要劝架吗?”叶晚不解。 “劝什么架!”叶潜溪席地而坐,拽了她两下,把她也拉下来坐到一起:“快在这儿坐下看他们过招,不然待会没位置了。”说罢还随着激情澎湃的围观群众一起大喊:“打起来!打起来!” 叶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学宫不是禁止我们内斗吗?” 叶潜溪瞟了她一眼,“这叫切磋!切磋懂不懂?况且,天高皇帝远,咱们在方舟上待了这么久,早离学宫十万八千里了,就算被抓了挨罚也得等任务完成了回去。” 望着周围这群武痴,叶晚第一次产生无所适从的感觉。环顾四周,她发现一群医修们神情凝重,不似旁人。 终于有和她一样觉得此举不妥的同门了,叶晚如释重负,当即便悄悄挪过去。处于兴奋中的叶潜溪没有注意到她,正兴致勃勃地和周围的剑修讨论剑法。 这群医修都是女弟子,面容青涩,中间一个白衣弟子面容惨淡,“......就是这样.......他们两个先是看了我一眼,都不听我劝......” 没想到还有上去劝架的。叶晚暗自给这名弟子一个“有胆识又稳重”的评价。 这群人纷纷问,“然后呢?”更有人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医修性情平和。 “当然是要打起来啊!” 白衣女修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来了一嗓子,吓了叶晚一跳。接着,她的话跟蹦豆似倒出来:“哎呀你们想想他们两个只是看了我一眼,却看小柔师姐那么久,这不是在意她是什么?两个男人同时在意一个女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白衣女修眼冒精光,似乎这大道三千中的智慧都蕴含其中:“你们看看,我就说他们的口角是因为情感纠葛吧?我和你们说,小柔师姐还说‘两个谢师兄’什么的,这不就是说,在她心目中,他们都是她的师兄,地位相当吗?” “他们一定是不甘心仅仅当小柔师姐的师兄才争执起来的!” “那小柔师姐的白眼怎么解释?”底下有人提问。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出来。毕竟她们不是方小柔。但或许,她们也有人能回答出来,毕竟她们都已经推演出两个谢师兄为爱而战了。 这群人最开始见谢惋和谢怀的冲突,只是好奇缘由。但随着白衣女修自告奋勇跑去打探之后,话题逐渐向着桃色事件歪过去。 凭叶晚对谢惋的了解,这冲冠一怒为红颜,争风吃醋的行径大概只是这些姑娘们的猜测罢了。 见这些人居然因为想看情敌对决的场面而加入到呐喊助威的行列中,叶晚忽然觉得这满船的人似乎一个正常的都没了。 叶晚: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方小柔头又要大了,生活不易。 以及,因为这些擅长脑补的小姑娘,谢怀和谢惋同时喜欢方小柔的八卦不胫而走,但因为太过离谱所以还没传到正主那里就没多少人记得了。 暑假快要结束了我才滚回来更新,实在是三次元太忙没时间。 上次更新还是一月份寒假QWQ 还是那句话,这个文只可能断更但不会弃坑,只要作者还活着,就会在出了校门忙完学业后更新的。 今年暑假属实太忙,除了作业以外还应学校要求在图书馆当志愿者,刚做完志愿活动又从河北去内蒙古了,昨天刚回河北来,作业都没忙完,明天还要参加图书馆最后的志愿者表彰大会。 累死我算了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打架斗殴 第11章 两个混蛋 于是,唯一一个正常人叶晚选择退出这个热闹的围观群众大家庭,溜去找阿芜了。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谢氏兄弟依旧在对招。 “你别想着动她!” 这是谢怀在放狠话。 “别太狂妄!” 这是谢惋在与他对峙。 二人宛如抢夺意中人的发言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尤其是医修姑娘们,一个个屏息静气,期待听到更炸裂的言论。她们甚至有些好奇,这两个人是何时对小柔师姐有意的呢? 方小柔一袭红衣被剑气吹得猎猎作响,一言不发。只有她知道,这两个混蛋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打起来哪是因为她。 就在她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之后,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拔出剑。 方小柔不动声色,却已经准备好跑路了。虽然她平日与谢怀插科打诨,占尽上风,但那是多亏谢怀怕他那个爱管事的爹,而她又恰好得他爹青眼,私下里能找他爹打小报告。可是如果谢怀不管不顾地真动手,她一个医修毫无反击之力,更别说又加上一个谢惋。 就在赵承明见形势不对,要插手劝和的当口,出人意料的转折发生了。 谢怀见谢惋也拔剑,翻了个白眼,居然后退一步把剑收了:“哦,刚没认出来,你也是谢家的?哪个旁支出来的,这么没规矩。” 他身为带队的师兄,关怀一个晕方舟的弟子,对方不领情也就算了,态度那么恶劣。谢怀一开始都没往家族那边想,在他的认知里,谢家子弟在家不好说,到了外面就算装也要装得彬彬有礼,否则丢了家族脸面回去是要跪祠堂关禁闭的。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方小柔用留影石威胁他,他都得把他的大少爷脾气收起来。 谢怀的一番话精准地踩到了谢惋的雷区。对他来讲,所谓的谢家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在谢家的回忆永远带着血与泪。不论是生为庶子无缘逍遥剑法,还是受人欺凌却不得不卑躬屈膝,亦或生母郁郁而终,自己离开谢家,无人帮衬,漂泊不定孤苦无依,都是拜这个等级森严,血统至上的修真世家所赐。 同样是家族里的小小旁支,叶晚的父母牺牲后还受到过来自家族的关照。尽管叶晚独立地选择自己闯荡,并且也摸爬滚打成熟不少,与养尊处优的叶潜溪刚开始相处时,依旧保持着对陌生人的警惕,甚至有一丝对幸运的同龄人的嫉妒。 人之常情如此。更不要说谢家情感淡薄,同龄人彼此竞争,不打起来就不错了。谢惋又对谢家恨之入骨,对这个比陌生人还不如的族兄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不待谢怀再发话,谢惋剑光一动,直指谢怀:“不劳大少爷费心,我先和你算账,再找她!” 谢怀没想到一个刚入学宫几个月,第一次下山实战的弟子敢对他动手,反应慢了一拍。他被对方嚣张的气焰惹恼了。区区筑基期的弟子,他还打不过吗? “你别想着动她!”你待会就被我打趴下了,还想着动另一个呢? 谢惋不会逍遥剑法,学的是外面的野路子,却也有模有样。他修为低一些,对上谢怀本是要吃亏的。但他早就被谢怀激怒了,一招比一招凶,大有不管不顾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双方一个剑法正宗,大开大合,一个招式诡谲,变幻莫测。汹涌的剑气让底下围观的弟子们心神一阵,气血翻涌,那是剑修之间的共鸣。 方小柔抱臂而立,这架势,就算谢怀他爹本尊来了也要被谢怀提着剑砍。 “啧啧,这些练剑的,一个两个脾气都这么臭。”方小柔对自己之前的言论没有半分愧疚。反倒是赵承明面露担忧:“他们这么干,被长老们知道了怎么办?” 弟子们都随身携带留影石。留影石感受到妖气或持有者的灵力,便会自动留存当时的影像。对一般修士而言,留影石不但察觉到微弱的妖气,起到示警的作用,还能留存有价值的情报,如果修士不幸遇难,留影石中的影像便是他们给亲属的最后留念。 当然,对学宫的弟子们来说,留影石最重要的用途便是任务完成后的评定。夫子们会根据每个人的表现酌情评判弟子们的水平。 留影石不可被任何方式篡改,学宫为了防止弟子们偷奸耍滑,还在上面加上印记,不能更换。倘若不交留影石,即便完成任务,也当没有完成。 因此,谢怀和谢惋打架这码事,除非两个人都不想完成冬猎任务,拼着白干一场,把留影石扔了不交上去,否则势必会被看到,并且还会因为在方舟上打架斗殴受到惩罚。 “无所谓,反正到时候挨罚的是他们,咱们注意点别让他们误伤师弟师妹们就行。”方小柔选择看戏。她发现谢怀的剑招破坏力有点大,加上一句:“你看着把方舟上那几个容易损坏的地方加上防护阵法,别让他弄坏了。” 虽然谢怀不缺赔方舟的钱,但方舟受损势必会耽误全队的行程。 赵承明头疼地叹了口气。 他们三个是同届中的佼佼者,彼此实力相当,优势互补,经常结伴行动。 方小柔和谢怀的关系非常奇妙。方小柔不是世家子弟,她自小随父母在外行走,沾染一身江湖气。因她父母年轻时与谢怀他爹谢伯宏是同窗,都是熟人,方小柔还能管谢怀他爹叫一声谢伯伯。 谢伯宏是个老古板,纯正的谢家老古板。方小柔在他面前装得那叫一个温柔恬静,入学宫以后还经常被谢伯宏拜托监督他那个骄纵的儿子。谢怀和方小柔一个比一个脾气臭,只不过一个在外面稍微装一下,一个连装都懒得装。赵承明是三个人里最稳重,操心最多的。他们三个人能走到今天不打起来,赵承明起了很大的调和作用。 方小柔和谢怀是一早便认识的,赵承明是在学宫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与他们成为朋友的。关于方小柔和谢怀之间嬉笑怒骂的种种,赵承明可以说是一一见证了。他确信方小柔对谢怀了解得比他透彻,见方小柔老神在在地加入医修女弟子们的八卦小团体,也不担心出事了,着手查看方舟有没有哪里需要防护。 这是他们三个最后一次一起行动,之后便没有这种团队任务,而是注重个人能力培养的单人任务了。虽然以后还能见面,但终归不能朝夕相处了。方舟上的插曲给他带来了熟悉的心累的感觉,多少冲散了即将各奔东西的伤感。 赵承明,一款稳重的男妈妈(bushi 方小柔,暴躁甜妹,炸毛医修。 谢怀,学长三人组的战力天花板。可惜是个被亲爹扼住命运的后脖颈的。 相比之下主角团五人组里的争吵几乎都是谢惋和叶潜溪这对欢喜冤家贡献的。所以谢家出讨厌鬼是实锤了。 以及,之前主角团里收到的任务非常反常地全是高难度,正文已经提了,即便是因为叶潜溪修为高一些,那个任务难度依旧离谱。掌宫出现,说任务没发错,确实是按照这个小队的实力发布的。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到原因。 主角团里真正的战力天花板,比叶潜溪修为还高,以一己之力提高全队的任务难度,究竟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两个混蛋 第12章 小柔师姐 和赵承明为维护秩序忙前忙后不同,方小柔气定神闲地扎进医修们的人堆里席地而坐,几张青涩的脸面面相觑,都带着兴奋。 女孩子们大多不认识方小柔,极个别的认出她来也不好当面开口。因此,医修们讨论的时候完全没顾虑在场的当事人。 “说起来,小柔师姐居然也是医修?我听说她行事风风火火,出任务最爱冲在前头,完全不像啊!” “确实,方师姐曾以医修之身和比自己修为高一个大境界的罗刹鸟过了好几招,寻常医修一招都挺不过,小柔师姐凭着身法快和法器多,硬是挺到队友支援。” 听着师弟师妹们充满敬仰的感叹,方小柔心中毫无波澜,“看把你们新鲜得,你们也太夸张了,医修本来就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这样才能不拖累队友。和罗刹鸟过三四招只是基本功而已,要是这都挺不过,那壬级弟子的考核也不用过了,直接留级吧。” 她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话,落到小医修们耳中仿佛带了嘲讽。有仰慕师姐的弟子不服气:“你怎么说话呢!师姐她那么厉害,怎么到你嘴里就平平无奇了呢?” 她们显然不知道方小柔的身份,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些许不爽。方小柔见后辈们都这么维护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小柔毫无诚意地道歉:“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冒犯尊敬的方师姐,方师姐她天赋异禀勤奋刻苦敬爱师长团结同门关爱后辈心怀大道.......” 见她满嘴跑火车,众人纷纷给了她一个白眼,继续刚才的话题。 “方师姐这么优秀,就没有师兄心仪她?”一个稚嫩的小弟子疑惑。 这句话戳了女修们的心窝了,她们最爱谈论这个。 “话说,方师姐一直与谢怀师兄还有赵承明师兄组队,此外没见她与其他男弟子有太多交集。” “想什么呢?方师姐心向大道,我听和她同级的弟子讲,方师姐只和谢师兄赵师兄他们来往较多,而且都是关于学宫的正事。寻常男弟子基本上没有什么和她说话的机会。” 方小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没想到她在后辈眼中的形象居然还很严肃正经?那还是谢谢那个说她心向大道的同门了。其实她很闲的,男弟子们不是因为她是朵心向大道的高岭之花对她望而却步,是因为她平时对谢怀呼来喝去,霸王花的形象深入人心。她平时不爱打扮,经常穿身朱红的长袍,还是那种方便打斗的款式,一点也不注重美观,长此以往就没有那只蜜蜂蝴蝶敢采摘她这朵霸王花了。 接下来又有人提到谢怀和赵承明,有人问她和他们其中的一个有没有可能。不待别人出声,方小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感受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方小柔硬着头皮往下分析:“谢怀是谢家嫡系,按谢家的传统,婚事一定是要找门当户对的,若是谢家想亲上加亲,他大概会娶叶家女;如若不然,也会是别的大族小姐。至于赵承明,据我所知,赵承明尚无寻觅道侣的打算......”赵承明曾信誓旦旦地说,他的道侣是他的剑....... “总之,你们说的事根本不可能,”方小柔站起身,拍拍坐地上时沾的土:“诸位还是把心思放在修炼上,此次出行,既是一项考核,也是一次历练。” 众人不明所以地目送她的背影,这时,几个早就认得方小柔的弟子拱手一礼:“师姐教训得是。” 医修们登时炸开了锅。 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小柔师姐 第13章 红运“当”头 在被师弟师妹们抓住问东问西前,方小柔非常机智地脚底抹油,溜了。 而那边掀动这场风暴的两个家伙就没有她这么悠哉了。 先是谢惋修为不济,被谢怀一剑险些打下方舟,吓得赵承明赶紧给加了一重结界,防止他被掀飞出去,叫天上的风刃伤了;又是谢怀轻敌大意,让谢惋钻了空子,腰上中了一剑,鲜血淋漓。 赵承明一看,见血了,两个疯子不仅没停,反而有愈战愈勇的架势。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乐子人方小柔终于舍得劝架了。只见她足尖轻点,毫不费力地登上桅杆,冷眼瞧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一袭红衣猎猎作响,墨发随身后船帆飘扬,朱玄交织,不似一般姑娘家或娇媚明艳如牡丹,或清冷出尘如幽兰,或软糯可亲如杏桃。方小柔的眉眼,若是不插科打诨和他们嬉笑,总是叫人莫名升起一种庄重敬畏之心。 许是她身后的那面船帆太过厚重,赵承明莫名觉得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他不仅觉得喘不过气来,更是马上要晕厥过去了。 方小柔冷眼瞧着那俩人许久,突然坐在桅杆上,屈膝把脚上那双红布鞋脱下。云峦镜只有一些凡士的国家才讲男女大防那一套,方小柔赤着脚并无不妥。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 只见她手里提着那双红鞋,眼睛死死盯着下面的谢怀和谢惋。这两人战了许久,此时都已是强弩之末,招式来往间明显慢了下来。赵承明死死盯着方小柔,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小柔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鞋上绣得精致的白百合,看准了两人都不动,一手一个,“嗖”地一下照着脑袋掷出去。谢惋本就精疲力竭,哪能顾及上方的“暗器”,他听见脑后的破空声,不及抵挡,方小柔这一下用了两成灵力,好比去了锋镝的箭矢,虽然无法伤人,全力发出,势头也很猛。谢惋挨了这一下,向前栽倒。赵承明飞身上前扶住他,防止他磕到鼻子。而那只作案的红鞋弹出去一段,最后掉到船边,弟子们频频回望,无人敢上前捡起。 同一时刻,谢怀反手一剑把朝着他来的那只红鞋劈了,却不管谢惋如何,回身,抬手,剑指方小柔,脸色阴沉。 方小柔施施然从桅杆上跳下,寻常人要摔成肉泥的高度,对羌谷学宫轻功最出众的弟子来说不值一提。“丢不丢人啊你,人家比你修为差那么多,你还能让人伤成这样。”方小柔似乎完全看不到谢怀那种几乎要化为刀子的目光,上来直接阴阳怪气。 谢怀闷闷不乐地朝她翻了个白眼,瞥了眼被他一剑劈成两半的鞋,到底没冲她发脾气。“你也行,你用鞋砸我们俩。” “这叫红运当头!”方小柔抱臂倚墙,“红鞋砸到你的头,‘当’地一下,多吉利啊!” “都把嘴闭上吧,还鸿运当头,我看你们二人半斤八两。”赵承明没好气地打断二人。“收拾收拾,想想任务回去怎么和夫子们交代吧,别被留级了。” 见他提起这个,谢怀更气闷了。他本就因谢惋伤他心里窝火,一想到回去还得和夫子们交代前因后果他就头疼。他当然可以事后和谢惋串通好,说是同门切磋,毕竟要算内斗,对他们双方都不好,谢惋肯定会同意。可谢惋显然没做这个打算,该下狠手的时候他是真下狠手,谢怀原本自恃修为强于对方,没有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结果因为轻敌吃了几个小亏。虽然最后方小柔不插手他也会赢,但对他这个水平的修为来说,他的表现是丢人了。 方小柔“轻轻地”按了按他腰上的剑伤,谢怀当即疼得抽了口气。“你干嘛!” 她却不答,自顾自地嘀咕:“这都见血了,和那帮老头说成同门切磋肯定不行了。” 确实,要是谢惋收着点打,两方合起伙来糊弄糊弄也就没事了。但他俩打成那样,留影石都记下来了,回去夫子们看这段,怎么都不可能把这认定成友好的同门切磋。 到最后也是谢怀一个人发愁,方小柔和赵承明跟没事人似的一边笑话他蠢一边组织弟子们收拾残局。谢怀见这俩没人性的东西乐呵呵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毕竟是他意气用事,一时冲动不听劝,怨不得他们两个。只是方小柔和赵承明看着他缠绷带笑得一抽一抽的样子实在令他火大。 “你们笑什么!以后你们也这样了我也笑!我天天站你们俩床头笑!” 社会我柔姐,人红路子野。 元旦快乐。上一章国庆下一章元旦是什么实力啊。 以及,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就要返校了啊,哈哈哈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是个苦中作乐的高中生罢了。 这本小说的主CP和副CP的感情线我都大致撸出来了,全他妈是在学校上自习课的时候拿英语写的。别问,问就是生在河北,衡水模式高中的实验班,上自习课不能看课外书不能看作文书只能写作业或者整理错题,但本人不想整理错题,把作业写完了就写小说,怕被老师绕班的时候发现就都用英语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红运“当”头 第14章 知心谈话 谢惋被安置在寝室里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了。因他素日独来独往,一朝私斗落得一身伤,方小柔抻着他衣领子四处打听住处时竟然无人应答,还是叶晚和阿芜两人一左一右给他架回去的。 “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昏迷不醒的谢惋,叶晚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小柔一脸笑嘻嘻,大手一挥,“大不了死了呗!谢怀那个王八也趴床上抽抽呢!他要是过去了,我让谢怀陪他一起走,反正谢家人丁兴旺,死一个死两个的也没差!” 眉飞色舞的师姐,出师未捷的同伴,一脸震惊的阿芜,叶晚真的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说真的呢,师姐。”叶晚找了把椅子坐下,想让自己歇会,上方舟短短几天,她从没这么累过。“私自斗殴,学宫那边要怎么罚?”万一谢惋被学宫带走,她至少也得再找个认识的把队伍人数凑齐。 比起谢惋的伤势,她现在更关心他们的考核。 “这个?我想想……先头也有打起来的,见血的……好像是被长老扣下,双方陪着锤修长老打了一年的玄铁矿,还要日日到掌宫门下诵读弟子规范,至于留级取消评定一类自然也少不了。” 那看来不是一定要谢惋现在就回去。叶晚在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正巧这时叶潜溪回来了,送走方小柔,叶晚扫了不省人事的谢惋一眼,将叶潜溪拉到角落。她觉得她必须和叶潜溪好好谈谈了。 “表姐,我觉得……谢惋这个人,还是尽量不要深交为好。” 四下无人,阿芜刚被她打发留在屋里照顾谢惋,叶晚得以将素日藏着的话和盘托出。 叶潜溪平日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但并非什么都不懂。世家大族教养的优秀后辈,怎会因为谢家剑修爽约迫不得已来找她这个修为低下,毫无经验,又无门派家族傍身的无名小卒组队。叶潜溪所谓“修为不精”,不过是阵法还没到大成境界的自谦而已。叶晚知道表姐想要照拂她的一片好意,时光荏苒,她们相识数载,从戒备防范到坦诚相待,叶晚这时说的体己话都是发自肺腑。 “谢惋此人,虽说是谢家子孙,却未见谢家对他有过照拂,而且生性骄横,心胸狭隘,如今又惹是生非。他与谢怀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似一家,只怕是私生子,不受待见。若是有父母师长尽心教育也罢,可观其行,举止恣肆妄为,全不像有人教养的样子。只怕这样的人和我们一起行动,日后还要多生事端。” “他与你我相识第一天便结怨,这人蛮不讲理,不知怎得就触到他的霉头。我深知家族纠葛最是让人伤筋动骨,我自己就曾因为爹娘殒命触目伤怀,与人闲聊提及父母都闭口不言。我不知道谢惋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我不过是小辈,不能插手谢家内部的事,这几天先让他把伤养好,组队照常,只是……表姐,日后你在他面前,还是谨言慎行吧。” 听了叶晚一席话,叶潜溪沉默。她从家里听来了些关于谢惋的事,学宫里修行历练又不是家族来往,她本不想考虑太多,只将谢惋当作难相处的同辈人,甚至她还观望了他们之间的打斗。 叶潜溪将双臂搭在栏杆上,烦躁地用指甲刮了刮木栏杆的纹理。是叶晚提醒了她这一点。 她抬首,盯着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才是姐姐。” 叶晚一笑,“我是没什么,只是你要考虑很多。不过也无需烦扰,有得必有失吧。” “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们两个应该换一换,”叶潜溪索性直接趴在栏杆上,“你在本家当小姐,我在外面浪迹天涯。” “那可不行,像你这样组个队都要考虑家族利益的生活得把我累死,我虽然会算计,但我不爱算计。计较来计较去,和谢惋牵扯深了怕踩进谢家后宅明争暗斗的泥坑里,和同辈交好也少不了世家应酬,甚至日后可能要联姻。这福气我可不要。” 叶潜溪苦笑:“有得必有失吧,谁让叶家和谢家是世交呢?不过联姻倒犯不上,两家是互利合作,优势互补,又不是离了就活不了。” 这是叶晚欣赏的,旁人不知的另一个叶潜溪。 她曾问起过叶潜溪为何对她频频示好,后来熟络后,叶潜溪透露过是叔伯闲谈,随口叮嘱过要看护好后辈,便被她记在心上。叶晚这才知道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其实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是照顾人情往来的功夫九成用在家里,一成放在学宫琢磨着怎么糊弄课业不惹夫子生气。 没过多久,叶潜溪垮着的脸又容光焕发了。收拾好情绪,两人回头应对寝室里的那个麻烦。 本文只会断更不会弃坑,暑假怒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知心谈话 第15章 谈判无效 两人推心置腹,寥寥数语便将心底所想和盘托出。叶潜溪没个正形,懒懒地靠在木栏杆上,叶晚则规矩许多,拉了把过道的椅子坐下了。 叶潜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雕花木栏杆上的莲花,忽闻室内异响,脸一撂:“醒了,我们去看一眼那个少爷吧,我们好歹同队。”她的嗓音有种特别的磁性,带着点沙子流动的质感,却不显得粗糙。这时情绪不好,声线阴郁,若要形容那种声音,便是酷日下的戈壁滩,硕大的岩石背阴处潮湿的沙砾。明明沙沙的,却不干燥凛冽,反而带着点润泽的水汽。 据方小柔的说法,在没有致残致死的情况下,私斗的惩罚是滞后的,等他们任务结束才秋后算账,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另一个好消息是,羌谷学宫不盛行连坐制度,也就是说,谢惋的行为只会影响到他个人的考核评价,回头抄弟子规训关禁闭也只有他一个人的份。若非如此,她们两个这时候绝对没心情在门外闲聊,铁定要让谢怀从重伤到重伤不治身亡。 敲了两下门,叶潜溪喊了声“我进来了”,等了几息便推门而入了。映入眼帘的谢怀似乎刚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右肩膀上被砍了一剑的位置渗了点血。他平日横眉冷对千夫指,脾气像茅房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会负伤躺在床上,神情恹恹,倒显得他随和了些许,好像一把极薄极利的刺刀生锈,才使人暂时忽略了刺目的锋芒,反倒能看清这把刀修长的刀身和刀柄的花纹。 不过在场的人可没有这种闲情雅致,叶潜溪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外出同伴负伤衣冠不整的时候多了去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叶晚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无心风月。倒是谢怀,自小长在谢家后宅,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了宅邸阴私那一套,只觉得男女风月是种廉价麻烦,甚至有时还肮脏丑陋的东西。无人教他礼义廉耻,他也不是有多么想避嫌。 只是习惯独处,骤然醒来,听见门外的声音,受人挂怀,谢怀的心七扭八拐的不自在。于是他绷着张脸,腰板得比受伤前还直。叶晚观他神色只当他心情不好,给他沏了杯热茶让他润润嗓子。叶潜溪没叶晚那种贴心贴肺照顾人的习惯,看他无甚大碍,自己坐在案边,从果盘里挑挑拣拣,找她爱吃的,开始吃上了。 接过叶晚递的茶盏,谢怀缓慢地喝下,茶水微汤,几口下去,氤氲的茶香将他身体内的经络和肌肉都舒化了,他好像被泡开了的茶叶,渐渐放松下来,没有刚才那样紧绷了。 叶晚观察谢怀的神色,斟酌着说:“谢公子,此番动作,我不知你二人纷争从何而起,也没有插手的意图。只是修真一途前路茫茫,若被困于过去,便无法抵达未来。” 谢怀有所异动,抬眼深深地盯了她几秒,似是诧异。“我没想过未来如何,我把握的只是现在。”他眸色沉沉,“譬如,现在有一个和他打一架的机会,我当然要牢牢地把握住。” 叶潜溪吃水果猛地把自己呛到了,突然一阵暴咳,泪眼汪汪地趴着直不起腰,扶着座椅的把手,头都抬不起来还不忘插嘴:“把握现在不是这么理解的吧?” “……”谢怀觉得这时候反驳她不太道德,于是把目光瞥向叶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种种作为,不会牵扯到你们几人头上。” 听他这番保证,按理来说,叶晚应该松一口气。可是看谢怀这副油盐不进生死看淡的样子,又觉得莫名气闷。想来谢怀这里是不需要她们了,于是便叫上叶潜溪告辞了。谢怀颔首示意,目送她们离开。 叶晚出来后,刚好碰上姗姗来迟的常念慈和阿芜。阿芜是被常念慈领回来的,谢怀和谢惋打得火热的时候,阿芜与叶晚她们分开了,自己在仙舟上乱逛。常念慈在卧房收拾行李和出任务用的法器药品一类,听说谢怀负伤便出门打听仙舟安置伤员的地方,偌大的仙舟完全抵得民间的一个小镇了,常念慈一路找一路问,和四处乱逛的阿芜撞上了,于是便带着她一道领来了。 “你们这时候还是别找他了,他不需要我们的关怀。”叶潜溪凉凉地说。 常念慈听出叶潜溪话里的恼怒了,转头问叶晚,“谢怀又发脾气了?” 叶晚无奈地笑笑,说话有种淡淡的咬牙切齿的感觉:“不是发脾气,但其实也差不多。”然后把谢怀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叶潜溪刚才是微怒的状态,现在怒火更上一层楼,但理智尚在,只是烦躁当初怎么就为了凑人数招来这么个少爷,“他口口声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看他行事作风,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惹出什么祸端?到时候殃及队伍其他人可怎么好。” 要不是学宫不允许中途更换小队成员,叶潜溪都想把谢怀踢出去让他自己分裂成五瓣独立完成课业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