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燎原[先离后爱]》
1. 第 1 章
“脱。”
清泠泠的女声砸在空旷画室。
简洁、干脆,完全不夹杂任何暧昧成分。
初夏天燥得慌,顾旭不自觉吞咽两次口水,迈开腿站到白色幕布中央。
余光打量左右两扇毫无遮挡的大窗户,明朗阳光透过玻璃刺入室内,亮堂堂的。
貌美至极的女人坐在正前方画板前,目光直勾勾盯着他,无声催促。
顾旭是公认的体院校草,女生们都夸他肩宽腿长公狗腰,行走的人间亚当。
正因如此,顾旭才接到这份工作——
给美院这位仙女助教当人体模特。
裸的。
顾旭被她的视线刺得耳根发烫,难得因为‘在漂亮女人面前脱衣服’而感到羞耻,磨蹭两下才把运动短袖脱下来。
手伸向下面脱掉外裤,刚勾住贴住胯骨的内裤边,正要往下扯。
“内裤留着。”
言语间透出四个字:不感兴趣。
烟惜祯腾出手,点点旁边印满Logo的路易威登老花箱柜,顶上摆着美术生人手一个的木偶人模型。
“摆这个姿势。”
顾旭捂着遮羞布,乖乖‘哦’了一声,学着木偶样子左右手互相抱住手肘,举过头顶,腰身尽量向后舒展,全力展示肌肉曲线。
“小烟老师,这样可以吗?”
“腰再往后,下颌抬高15°,朝向光源。”
烟惜祯命令他调整姿势,伸手捞起脚边的爱马仕水桶包,拿出装满炭笔的麂皮卷。
时间推移,画室内只有炭笔擦过画布的沙沙声。顾旭渐渐觉得撑不住,偷偷转过脸,借用烟惜祯的美貌分散注意力。
她的工作服挺特殊,反穿一件宽松的男士白衬衣,做工考究,袖口沾满炭粉和颜料。
低头作画时,黛眉如远山含雾,杏眼潋滟着星海,唇色仿佛春末夏初沾了露水的海棠花。
学美术的女生大多气质出众,烟惜祯格外优越。
去年她尚未毕业,创作的毕业作品《囚野》便广受关注,荣获国家级美术金奖。
后来搬到美术馆展出,展期还没结束就卖出五十万天价,轰动整个业界。
《囚野》乍看之下,只是一副普通的植物画,怎么看都不值这个价。
所有人都觉得,因为画师的美色,赋予作品额外的价值。
顾旭被那双天生深情的杏眼注视,不禁口干舌燥心猿意马,想起来校园论坛点击量最高的热帖:
【小烟老师观察日记】
【爱上烟惜祯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爆!小烟老师疑似已婚,全校集体失恋】
……
顾旭心思飘了,摆好的造型渐渐维持不住,高举的手臂肌肉越来越酸。
“停,够了。”
烟惜祯突然放下炭笔,摆摆手示意顾旭穿回衣服。
顾旭扫了眼时间,连忙说,“小烟老师,我们约定两小时,现在还不到三十分钟……”
“放心,我不会违约。”烟惜祯没给顾旭继续说话的机会,扬起声调通知门外的唐玥,“玥玥,给他按两小时结账。”
这间画室外面是一家商业性质的画廊,挂在烟惜祯名下。
她没有经商的天赋,所以邀请留法归来的金融硕士唐玥入伙,共同经营。
唐玥走进画室,高马尾搭配利落的修身A字裙,跟烟惜祯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转账500送走顾旭,一脸揶揄的凑到烟惜祯身边,“惜惜,快让我看看,体院校草画得怎么……怎么是空景啊?”
烟惜祯的画布上光影分明,顾旭只在幕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倒影。
这技术,应该去综艺节目当后期,专门抠那些塌房明星。
“画不出来。”烟惜祯扔下半截炭笔,抱怨道,“他身材比例没有传说中那么好,肌肉走向太钝,线条不够自然。而且明明是体育生,核心力量那么弱,根本摆不出我要的造型。”
“瑕疵那么多啊?他已经是能请到最好的男模了。”
假如连顾旭都无法满足烟惜祯的标准,前来应聘的男生们,肯定找不到合适的。
烟惜祯眼睫低垂,暗暗思量:符合条件的男模,倒是有一个,问题在于……
“对了!”唐玥提议道,“你要不要试试女模?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卷,年轻漂亮注重身材管理的模特,要多少有多少。”
烟惜祯想也不想,果断摇头,“不行,下节课要画裸.体。美院里画女模特的班,已经够多了。”
烟惜祯读书时,学校里大多是男老师男助教,每次人体素描课都请女模特。惹得男生们格外浮躁,甚至私底下开黄腔造黄谣,把女模特与性工作者画上等号。
烟惜祯当时就想:
为什么不雇几个长得帅身材好的男模,让姐妹们也爽爽呢?
“反正找不到更好的,就用他吧。”烟惜祯改变主意,退而求此次。
顾旭高低算个校草,班里那些没吃过细糠的女同学,应该挺开心。
包里另外一个手机震动两下,某个‘细糠’身边的保镖发来消息。
[程叔:夫人,先生的飞机已经落地。]
唐玥见她拿出那支用来‘接受家里消息’的手机,立刻猜到,“你老公吗?”
烟惜祯纠正,“准确来说,是未离夫。”
烟惜祯法律上的老公——百年高门俞家的二少爷俞钦,身价少说数千亿,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结婚对象。
约莫五年前,俞钦突然闪婚。
没有誓词、没有仪式、没有婚礼。
烟惜祯就这样不明不白当了俞太太。
刚开始,大家都觉得俞钦年少气盛,把婚姻当做儿戏。
过两天他玩腻了,肯定毫不留情抛弃烟惜祯。
烟惜祯也这样觉得。
为了离婚时方便财产分割,她从结婚第一天就开始认真记账,桩桩件件明码标价。
并且旁敲侧击向俞钦确认‘婚内赠予自己的部分,离婚后依然归她所有’。
如今,婚姻即将走到第五年,烟惜祯记账本换了三个,俞钦始终没有提出离婚的事。
名流圈风向从‘俞钦马上就玩腻了’,到‘烟惜祯以死相逼不愿离婚’,再到‘烟惜祯精通媚术,给俞钦下蛊’。
烟惜祯冤枉极了。
苍天可鉴,她比任何人都期待离婚!
烟惜祯一脸认命,点开经期助手APP,确认生理期和上次‘交公粮’时间,已经在半个月前。
按照这个频率,俞钦大概、也许、终于快要玩腻自己了。
[温馨提示:你正处于易孕期的第二天。]
烟惜祯没太放在心上,利落的收起包包,“玥玥,我先回家了。”
“回吧回吧,回去当你的金丝雀吧。”
唐玥见她脱下外面罩着的‘工作服’,露出香奈儿当季秀场压轴款刺绣长裙。散开挽起的长发,从包里拿出一对20mm的南洋金珠耳环戴上,又从底部翻出鹌鹑蛋那么大的粉钻婚戒,瞬间变身珠光宝气的俞太太。
“呦,豪门贵妇~!”唐玥吹个口哨,“惜惜,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那枚戒指够买下美院一整栋教学楼,为什么一心想离了婚,做扣完五险一金税后4200的助教工作?”
“因为助教转正后有编制呀,还可以落户京市,稳定。”烟惜祯坦诚地说,“而且俞钦答应过我,只要和平离婚,婚内赠予的部分都归我。”
唐玥不屑,“嘁,他能赠予你多少啊?”
烟惜祯想了想,告诉她,“包括这个画廊,和市中心那间收购价14.5亿的美术馆。”
“多少?14……亿?!”唐玥迅速变脸,“惜惜,你还犹豫什么呢?我可以帮你做《离婚财产分割计划书》。”
.
[通知:经董事会决定,任命俞钦先生为总公司副董事长。]
夜幕笼罩下的CBD亮如白昼,中央高耸入云的俞氏集团办公楼,弥漫着比以往更加紧绷的气氛。
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搅得整栋楼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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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事通知没写错吧?分公司高管直接空降总部董事层?”
“没写错,我们几个收到的通知内容不同,但职位一致。”
“精彩,二少爷这波属于‘熹妃回宫’了。”
过去百年,商圈屡变星霜,俞家次次走在时代风口。
最开始投资矿业,世纪初转行房地产开发,又在十多年前将重心挪到互联网和电子产业,如今市值已经跻身世界前十。
近些年,俞氏集团权利层逐渐向第四代更迭。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俞家第四代之中,最受器重的是排行第二的俞钦。自幼接受继承者教育,学识谋略样样出色。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俞钦毕业后就会进入总公司,慢慢接手公司事务。
偏偏五年前,俞钦即将完成学业之际,堂哥俞泽半道截胡,突然宣布跟俞钦早有口头婚约的孟氏千金订婚,利用准岳父家的势力率先进入总公司。
所有人都以为,俞钦肯定会做出对等反击,物色更门当户对的妻子,为事业助力。
怎料没过几天,俞钦竟然娶了一个连‘小门小户’都称不上,无权无势空有美貌的野山雀。
坊间传言说,俞钦痴恋孟千金小姐,气不过自己深情错付,所以才挑了出身低微的替身。
虽然长得不太像,但孟千金名叫歆昭,读起来跟‘惜祯’几分相似。
有好事者私下议论:不知俞二少情到深处,嘴里唤得是‘惜惜’还是‘歆歆’。
俞家可是有头有脸的权贵高门,自然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为了逼迫俞钦离婚,将他流放到刚起步的新公司。
俞老爷子丢下一句话:
‘等你反省够了,把婚离干净再回来。’
与此同时,大少爷俞泽在总公司地位越来越稳,短短五年从部门主管升职到经理,再到中华区总经理。
原本倾向俞钦的股东,转而支持俞泽,大有拥护他成为继承人的苗头,俞钦俨然成为‘废太子’。
怎料,被发配到子公司的俞钦,却通过未来科技这个新领域逆风翻盘,迫使主要从事电子制造业的总公司,高度依赖他研发的技术。
过去两年,子公司市值增长率达到惊人的430%,总公司仅仅只有——8%。
任由他继续发展两年,俞钦甚至能够反向并购总公司。
[翻身做爹.jpg]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偌大的副董事长办公室人满为患,却安静的出奇。
西装笔挺的英俊男人身后,落地窗外整个CBD区的高楼灯火,如星辰浩瀚,为他荣光加冕。
指骨匀亭的手一页页翻过《战略规划书》、《董事会会议纪要》、《俞氏集团年度财报》……全是机密度最高的文件。
“俞副董,以您为核心的新事业群已经创建完毕。这里是名单,请您过目。”
“好。”俞钦目光依然停留在文件上,伸手接过名单,无名指婚戒将白炽灯的光反射好几道。
有人注意到,小声问旁边的人,“还没离呢?”
“嗨,家里那个女人好不容易攀上豪门,肯定死缠烂打,闹着不让离婚呗。”接话的人语气轻蔑,“真想知道她用什么手段攀上俞家,该不会……”
两个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
但办公室太安静,俞钦还是听见了,抬眼瞥向他们。
“很闲?”俞钦声音寡淡,毫无情绪。
俞钦出身高,生来养尊处优,连生气也不用消耗自己情绪。
身边人感受到俞副董的不悦,分分钟抢着替他发火。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嘴那么碎!”
“既然有空聊八卦,剩下的工作都交给你们!”
死于话多的两个人,连声赔罪:
“是是是,对不起俞副董,我们僭越了!”
“剩下的资料由我来整理,明天之前肯定交给您!”
俞钦垂眸,目光在婚戒上停留三秒,突然合起翻到一半的文件。
“散了吧。”
2. 第 2 章
深夜十一点半,俞钦身边的保镖兼司机程振涛开着定制款劳斯莱斯,缓缓驶入京市最著名的富人小区。
这个小区位于二环之内,地段风水俱佳,
哪怕如今楼市价格缩水,这里的房价依然持续走高,400㎡大平层挂牌价少说1.4亿,可谓豪宅中的豪宅。
程振涛驶入单元楼下方的私人车库,左右车位停满0-9尾号的豪车。
京市在限号这方面,人人平等。
程振涛绕到后排打开车门,先请俞钦下车,然后走到电梯前。五根手指按在生物信息识别处,并扫描虹膜。
电梯门应声而开,程振涛躬身说,“先生,请好好休息。”
“程叔,明天准时来接我。”俞钦交代完,走进电梯。
电梯升到地面以上,梯门变为全透明设计。像童话里的水晶棺,室内格局一览无余。
这栋小洋楼总共八层,全部属于俞钦。
低层房间内部打通,一层和二层改造成科技展厅的样式,中央摆放着俞钦设计的仿真AI机器人。
三层以上进入生活区,餐厅、泳池、家庭影院。
烟惜祯接到程叔发来的消息时,正呆在七楼阳台喂猫。
七楼一整层,是她跟俞钦的主卧,极尽奢华的宫廷殿堂风。露天阳台的双层旋转楼梯直通八层的观星花房,属于主人的私密空间,平常很少有人上来。
她从下午干等到大半夜,以为俞钦不会回来了。就拿出藏在包里的奶瓶和湿巾,照顾偷偷藏在花房里的小奶猫。
“喵、喵呜……”
小奶猫是只彩狸,刚睁开眼睛没多久,软乎乎在烟惜祯掌心拱来拱去,嘬着她手指乞食撒娇。
小区设备完善,有专门的宠物活动区,设有宠物美容和宠物托管,却没有流浪猫生存空间。
物业工作人员发现流浪猫,会立刻进行驱逐。
这只小猫的妈妈被驱逐了,刚出生的幼崽太不起眼,因此逃过一劫。
烟惜祯回家路上发现它,藏在包里带回家,不敢被任何人发现。
家里佣人非常多,照顾一只小猫费不了多少事。
但俞钦从不养宠物,家里负责管事的阿姨处处以他为准。
哪怕男主人不在,佣人们更听管事阿姨的话。女主人拜托他们做事,必须先请示管事阿姨,然后才执行。
烟惜祯当然清楚,比起‘女主人’这个身份,自己才更像家里的宠物。
随时会被弃养的金丝雀嘛~
喂完半瓶羊奶,猫崽满足地蜷在烟惜祯掌心呼噜呼噜。
听到电梯快速升起的动静,她匆忙用湿巾给小猫擦了屁屁,顺着楼梯爬上去藏进花房。
当电梯停在七楼主卧时,烟惜祯已经换上最甜美娇俏的声音,迎过去为俞钦脱下外套。
她捧起来闻了闻,嗅到俞钦特有的空山雪冷香,还带着淡淡酒精的味道。
没有陌生的香水味。
但在外面鬼混到后半夜,还喝了酒。
呵,男人。
“老公~”
烟惜祯提前换好酒红吊带睡裙,侧腰两边镂空,姣好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
她贴近俞钦,笑意嫣然,语气柔得能掐出水,“我帮你准备了醒酒汤,要不要喝?”
“好。”
俞钦刚结束半个月的出差,总部董事会为他举办新上任的接风宴。
点到即止喝了两杯,远远不到醉的程度。
烟惜祯走进卧室旁边的小厨房,才收起营业笑容,从冰箱里拿出提前冷藏的预制醒酒汤,倒进精致的汤盅里塞进微波炉。
等待加热的空挡,烟惜祯翻出一个记账本,哗哗哗翻过好多页,在空白位置写:
[6月11日,鬼混到凌晨才回家,夜间服务费+200%。]
“虽然汤是家里厨师预制的,但我亲手加热,收200%不过分吧?”烟惜祯心安理得合起账本,端着热好的醒酒汤,再次露出甜美微笑。
论金丝雀的自我修养。
回到卧室,刚放下汤盅,却见俞钦正走向阳台外。
露天阳台直通花房,很容易发现烟惜祯藏在那里的‘小秘咪’。
听说俞钦不喜欢猫猫狗狗,结婚五年没见他养过活物。
这位少爷金尊玉体,万一被猫崽挠了,恐怕得进ICU抢救个三天三夜。
烟惜祯心悬起来,小跑着扑过去,温香软玉的身子从后面贴紧俞钦。
“老公,你要去哪?”
俞钦看向阳台,“外面有声音。”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可能是风声吧。”烟惜祯强行把他按回沙发,□□主动地跨坐在俞钦膝头,细细的吊带恰好滑落肩头。
“你现在要看雨,还是我。”
俞钦凝视她明艳动人的脸,目光落到烟惜祯红润饱满的唇,眸色渐渐深沉,染上隐晦的欲念。
烟惜祯哪能看不懂?
时隔半个月,烟惜祯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索性给个痛快。
可男人只是静静坐在那儿,永远清冷自持,惹得烟惜祯没由来生气。
狗男人生得金尊玉贵,估计结婚以前被人伺候惯了,连这档子事也不愿意主动。
记得他们新婚夜,俞钦竟然连前戏都不做,就准备直入主题,吓得毫无经验的烟惜祯差点哭出声。
为了让自己不吃苦头,结婚将近五年,烟惜祯没少搜罗资料练习技术,显得对男欢女爱尤为热衷。
反正她学美术,多看些人体,也算积累素材。
只是看来看去,男人们的身体从未令她满意,除了……
烟惜祯手指勾住领带末端,一圈圈缠绕在指尖收紧,迫使俞钦抬起头仰视自己。
她腾出另一只手,挽起鬓边散落的长发,温热的唇缓缓贴上他唇角。
俞钦最开始,只是端端坐在那儿,任由烟惜祯密密亲吻。
她吻得很轻,如飘落的樱花般拂过唇角,稍触即离。
好似饮鸩止渴,根本无法缓解体内逐渐升起的燥热,反倒愈发难耐。
烟惜祯恶劣地退开一些,想要看看俞钦作何反应。
紧贴的距离刚刚分开,俞钦克制到了极限。终于失控的按住她,收在身侧的手掐住烟惜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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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
指节陷进后腰的软肉,吻得又深又急切,要把她吃了似的。
烟惜祯小小呜咽一声,声音全被堵住。无法逃离,只好乖乖迎合他,心里暗骂:
那么想要,刚才装什么正经?
狗男人。
衣衫落尽,烟惜祯手指划过俞钦紧绷的背肌,感受匀称的肌理和绝佳触感,浑浑噩噩想。
如他这样的人体,才是美术生最好素材。
如果俞二少愿意屈尊降贵,给我当男模……
荒谬的妄想,很快中止在一波波袭来的原始渴望中。
万幸烟惜祯留有几分理智,关键时刻从沙发缝抠出一盒避孕套,慌忙塞到俞钦手里。
这种时候被打断,俞钦当然不悦,眼底浮现几丝疑惑。
——怎么到处都有?
烟惜祯软着声叫他老公,催他快些,讨好地啄吻着他耳垂和脖颈,按住他的手撕开包装。
顶楼花房漫出的馨香,随着细雨飘进主卧。
夏夜潮热,缠绵变得更加缱绻。
……
昨夜说不清折腾到几点,最后烟惜祯累得睁不开眼,听着雨声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天已经放晴。
她裹着凉被慢吞吞坐起来,后腰泛着细细密密的酸软。
害自己哪哪都疼的罪魁祸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对。
毕竟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的钱色交易,哪有事后温存的余韵?
智能温控的大卧室空空荡荡,落地窗外夏阳炙热,烟惜祯却无端感受到一股凉意,闷闷的。
呆坐了好几分钟,烟惜祯才掀开凉被,顺势捡起俞钦留在床边的白衬衫披在身上,遮住爱痕斑驳的身子。
又一件工作服,get√。
拿过手机解锁,屏幕中央显示熟悉的银行通知。
[尊敬的用户,您的账户入账金额304,000.00元。]
指尖向上滑动屏幕,隔段时间就会收到一条同样的短信。
最频繁时,每个月有十多条。
只有汇入时间不同,金额永远是固定的三十万零四千,有零有整。
犹记新婚夜隔天,烟惜祯收到巨额‘嫖资’,好长时间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如今五年过去,烟惜祯一笔笔嫖资收着,早就习以为常,并心安理得。
嫁给俞钦后,名流圈那些人面上不敢说,背后没少骂她高级那啥。
既然骂都挨了,她跟俞钦的结婚证又没过期,也算合法卖身,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至于那串奇怪的‘304,000’,究竟有特殊意义,还是他每次都把六位数支付密码输成转账金额,烟惜祯才懒得管。
烟惜祯撑着酸痛的身子下床,赤脚踩过羊绒地毯,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到脚。
“嘶——”
她低头一瞧,发现是昨夜随手丢弃的避孕套盒子,里面已经空了。
烟惜祯随手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包装盒滚了两圈,侧面朝上,角落用很小的字标注:
[本产品避孕成功率:98%。]
3. 第 3 章
接下来连续七八天,俞钦都没有回过家,当然也没有报备去哪儿鬼混了。
烟惜祯才没力气管他。
兴许雨夜那次玩得太浪,烟惜祯体温常常处于37.2℃临界标准,整天要烧不烧的。
每天忙完学校工作,就昏昏沉沉浑身乏力。睡够8小时依然感觉困得慌,没什么精神。
这天午后,烟惜祯困得实在撑不住,提早结束工作回到家。
推开门,俞家聘请的造型团队已经恭候,送来好几套符合烟惜祯尺码的奢牌高定晚礼服。
烟惜祯疑惑,“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夫人您忘了吗?今晚是三小姐的毕业舞会。”
烟惜祯记起来了。
身为俞钦豢养的金丝雀,除了要讨他欢心,还得陪丈夫出席各种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今夜的行程早已经定好。
俞家四代里唯一的千金俞似锦提前结束留学,却错过了国外的毕业典礼,因此要在家里补办毕业舞会。
烟惜祯嫁入俞家近五年,见过俞似锦不超过三次,说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交情自然谈不上,只知道她与自己不同,生来便是真正的金凤凰。
俞似锦的毕业舞会,烟惜祯哪有资格因为犯困就随便缺席?
“夫人,您中意哪套礼服?”
烟惜祯抬眼看过去,指向左边第二件翠色鱼尾裙,“那套吧。”
“那件礼服啊……”造型师面露难色,“那件和俞先生选好的礼服,不搭。”
烟惜祯无所谓地笑笑,“我都行,你来选吧。”
烟惜祯哪能不知道,自己陪俞钦参加晚宴,重点在‘陪’。
她跟俞钦身上的领带、袖扣没太多区别,主要气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换好与俞钦相配的晚礼服,造型师捧来一个缎面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条款式简约的蓝珠宝项链。
“夫人,这是俞先生特意从国外带回来,送给您的礼物。由法国殿堂级设计师Valerie亲自设计,主石选用德国埃菲尔地区的蓝方石……”
烟惜祯听得眼皮子差点儿打架,仰起漂亮的天鹅颈说,“我很喜欢,戴上吧。”
什么法国德国?
说穿了天,不就是俞钦买给她的宠物项圈呗。
.
傍晚,天边燃尽的晚霞揉碎余晖,洒落在俞家祖宅前院波光粼粼的湖面。
毕业舞会还未开始,湖畔古典宫廷风格的舞会厅,里里外外聚集着许多政商两界名流。
一辆敞篷混动法拉利缓缓从侧门驶入,一路开到舞厅旁边,停进专属停车位。
俞家贵为百年高门,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譬如客人的车只能停在廊桥前,唯有‘自家人’的车才能开进主院。
满场宾客纷纷看过来,以为近些天大刀阔斧清洗俞氏集团董事会、害整个金融市场为之震颤的俞钦终于登场。
结果,司机打开车门,首先出现一双黑丝绒细高跟,纤细的脚踝如白玉雕琢。
“原来是野山雀啊,白激动了。”
“怎么就她一个人回来?”
烟惜祯透过车玻璃观察,眼睁睁看他们神情从殷切到失落,再到鄙夷,简直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
可再怎么嫌弃,烟惜祯毕竟是俞钦合法妻子,俞家二少夫人。
明面上不敢造次,只能背后议论几句。
烟惜祯吩咐佣人,把送给俞似锦准备的毕业礼物拿出来,是一副包裹严严实实的画。
礼物存放处摆满各式各样的珍奇异宝,画放到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画包得那么严,不敢给大家看?该不会是自己画的吧。”
“可别逗我笑了。俞二少送她上了个美院,还真把自己当画家啊?”
聚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冷眼奚落,你唱我和,看来平常没少拿烟惜祯当笑柄。
若换做以前,哪怕当面嘲讽,烟惜祯也会装聋作哑。
可今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被迫营业,本来心情就不太美妙。
那几个人骂她野山雀也就罢了,偏偏diss烟惜祯的学业。
再想想俞钦最近对自己的态度,大半个月才见一次面,估计很快就会把离婚提上日程。
既然如此,烟惜祯也懒得忍,直直走向他们。
“纠正一下,我上美院不是谁送进去的,是通过艺考和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正儿八经考进去的。”
烟惜祯反问,“高考,你们参加过吗?”
舞会宾客非富即贵,从小享受‘快乐教育’。然后在普通学生卷生卷死的时候,拿着推荐信去国外名校留学。
别说参加高考,就连高考的全称,也是刚刚从烟惜祯嘴里得知。
可是他们天生优越,自认为高平民一等。
既看不起烟惜祯,也看不起国内高考制度。
“高考?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本来也想体验一次,家里嫌浪费时间。”
“毕竟国内没什么好学校,连清北都排不进世界前十。”
“话说回来,二少夫人为什么不去国外留学?达不到申请藤校的资格吗?”
“啊?申请藤校还需要资格?”烟惜祯转了转粉钻婚戒,模仿他们的语气,故作天真单纯,“让我老公给常青藤捐几幢楼,不行吗?”
对面几个‘贵族子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再怎么自视甚高,却无法改变烟惜祯仅凭嫁得好,就踩在他们头上的事实。
眼下,唯一能让他们挽回局面的,只有找到烟惜祯‘失宠’的证据。
“二少夫人这条项链真好看,但这颗主石……呵,离太远,我差点没看清。”
“就是说,我逛街随手买的蓝宝石,至少比它大两倍呢。”
烟惜祯暗暗骂‘糟糕’。
早知道要炫富,应该把这条宠物项圈的介绍词记住。
与此同时,宫廷式舞厅内金碧辉煌。
俞家小辈里只有俞似锦一个女孩,自然千娇百宠,特意请来国外皇家乐队为舞会伴奏。
身为今夜的主角,俞似锦头发高高盘起,戴钻石王冠,活脱脱荣宠一身的小公主。
“大哥,昭昭姐!”俞似锦快跑几步,迎向大堂哥俞泽和他未婚妻孟歆昭。
“阿锦,恭喜你顺利毕业,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孟歆昭气质端方,送出手的百达翡丽定制款腕表一眼便知价格不菲。
“真好看,谢谢昭昭姐。”俞似锦拿出腕表戴上,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你们两个还没有结婚呢,就只送一份礼物吗?”
俞泽笑说,“我跟昭昭订婚五年,结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身旁孟歆昭没接话,垂下眼睫轻声说,“阿锦,我之后再补你一份。”
俞似锦甜甜道了谢,抬眼看向宴会厅玻璃墙外,瞧见一抹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倩影,正请人把一幅画搬下车。
她形单影只,却艳惊四座,惹来不少注意。
旁边人见她用画当做礼物,忍不住发笑,嘲讽烟惜祯穷酸。
俞似锦听得皱起眉,想到那副画是送给自己的毕业礼物,也跟着觉得没面子,转过身打算装作没看见。
奈何烟惜祯美得太瞩目,天鹅颈缀着一枚精巧的蓝色项链,轻轻松松又成为话题焦点。
“看来狐媚子真的要失宠了,出席这么盛大的舞会,项链主石还不到两克拉。”
“哈哈,我要是她,都没脸见人。”
讥讽声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等着看烟惜祯出丑。
正当烟惜祯思考,要不要告诉他们‘项链是俞钦买的’,把便宜老公拖下水。
背后突然响起少女愠怒的声音。
“听你们的意思,我二嫂嫁进俞家这些年,连一颗大点儿的蓝宝石都买不起?”
小公主高傲地扬起头,大步走向烟惜祯,命令道,“关灯。”
全场灯光应声黯淡,惹得众人惊呼,不明所以的看向俞似锦和烟惜祯。
然后,他们看见俞似锦不知道用什么光照了下。
烟惜祯颈间的项链,发出粉橙色光芒,格外瑰丽。
“看清楚,这颗才不是蓝宝石,而是硬度更低产量更少的蓝方石。刻面蓝方石超过0.1克拉已经非常罕见,像这样接近两克拉的,你们能看一眼都需要凭运气。”
俞似锦阅遍珠宝,连最顶级的鉴定师也甘拜下风,说得话自然不会有假。
刚才嘲讽烟惜祯项链主石太小的几个人,顿时臊得抬不起头。
俞似锦命人重新开灯,客气地叫了声‘二嫂’。
“小妹,恭喜你毕业。”烟惜祯笑意嫣然,“还有,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烟惜祯听到的风言风语太多,确实不在乎这么几句。
但结婚五年,倒是第一次有俞家人,出面替自己说话。
“不、不客气。”俞似锦有些尴尬,压低声问,“二嫂,你刚刚怎么不跟他们解释?”
烟惜祯摸摸项链,坦荡荡回答,“其实,我连蓝宝石和蓝玻璃都分不清,说出来更给你家丢脸。”
“咦?”俞似锦觉得意外。
俞似锦这些年不在国内,从别人嘴里听说烟惜祯狐媚、城府深、为嫁豪门费尽心思。
可她连入门级珠宝都不认识,哪里像认真混豪门贵妇圈的样子?
“小姐。”佣人跑过来,向俞似锦汇报,“二少到了。”
“二哥真是大忙人,非要我三请四请才肯回来。”俞似锦抱怨两声,转而对烟惜祯说,“二嫂,舞会该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俞似锦非常重视毕业舞会,由她亲自弹琴,给开场的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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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st Dance伴奏。
名流舞会的第一支舞意义颇为重大,既彰显风度,也代表圈内影响力。
烟惜祯嫁进俞家前三年,First Dance主要由俞钦父母,或者俞泽和孟歆昭领舞。
从去年开始,这项任务逐渐落到俞钦和烟惜祯身上。
为此,烟惜祯不情不愿上了两个月交际舞课程。
烟惜祯拎着裙摆迈入舞池,习惯性搜寻俞钦,发现他正跟一位素净温婉的名门闺秀聊天。
“老公,你……”烟惜祯刚打算唤他过来,仔细瞧瞧,总算看清楚俞钦对面的女人。
孟歆昭。
传闻中,俞钦深情错付、心心念念的初恋白月光。
烟惜祯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绞紧礼服裙摆。
默默把话咽回去,识相地转身打算走远。
“阿钦,好久不见。”
俞钦刚露面,孟歆昭立刻来到他面前。
“孟小姐。”俞钦冷淡疏离,仿佛面对不认识的女人。
孟歆昭眼底闪过几分落寞,温声细语问,“等First Dance结束,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像我们从前那样。”
俞孟两家早有婚约,当时人人都以为,孟歆昭会嫁给准继承人俞钦。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以前是我唐突,冒犯了大嫂。”俞钦说完离开,目光毫无留恋的从孟歆昭脸上移开,捕捉到一团猫猫祟祟的身影,大步朝她走过去。
“烟惜祯。”
“到!”烟惜祯下意识立正站好,转身瞬间换上无懈可击的金丝雀笑容,“老公你怎么才来呀?我一直都在等你跳舞呢~”
俞钦:“。”
.
开场舞结束,烟惜祯心里暗暗叫苦。
她接触交际舞太晚,学了两个月,只学到基本的走位和旋转。
俞似锦年纪小,曲风活泼明快,伴奏里带着许多新式变奏。
害得烟惜祯来不及反应,用高跟鞋踩了俞钦至少三、四脚。
幸好俞钦天生冷脸,被踩到依然面不改色,避免烟惜祯陷入‘连个舞都跳不好’的千夫所指。
总算完成First Dance的任务,还没等烟惜祯松口气,就被俞钦带入内室,觐见俞家各位长辈。
“……”救命。
记账!必须狠狠记账!
[6月20,陪狗男人出席晚宴陪酒陪笑,工伤补贴5万。]
想到自己踩俞钦那么多脚,烟惜祯心虚地打了个折。
内室是宴会厅后方的屋子,供俞家人休息闲聊。
俞家大家长俞承沛作风老派,内室的家具严格遵循风水礼节,座位尊卑长幼分明。
烟惜祯第一次进来,还以为穿越到清朝。
俞承沛稳稳坐在乾位,象征一家之主的威严。
旁边次主位空着,俞钦父母都坐在右手边的旁位,陪老爷子喝茶聊天。
瞧见俞钦带着烟惜祯进来,老爷子脸色马上黑下来,却没有说老生常谈的门第荣辱。
——五年前家里没能逼俞钦离婚,如今更不可能。
俞钦骨头硬,不可能低头,只能骨质疏松的俞承沛服软。
纵然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也必须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孙媳妇。
烟惜祯假装感觉不到沉闷的气氛,笑盈盈挨个问好,“爸,妈,爷爷。”
俞钦的父母俞弘渊和秦文荣,倒是对儿媳妇没太多意见。
秦文荣自己便是俞老爷子口中‘门当户对’的贤妻,二十来岁嫁给俞钦的父亲俞弘渊。
婚后始终没有感情,生下俞钦便丢给佣人抚养。
夫妻俩私底下各玩各的,情妇男宠养了一大堆,偏偏在人前还要扮演恩爱甜蜜的神仙眷侣。
秦文荣管不住俞钦,也懒得管。
有时闲来无事,还会喊烟惜祯陪自己打打麻将。
烟惜祯叫了一圈,只有俞承沛黑脸不回应。
他阴阴瞧着烟惜祯,总要挑出点错,“阿钦,瞧瞧你娶的好媳妇,出身低微也就罢了。结婚这些年,连个蛋都不会下!”
俞弘渊一副过来人口吻,“既然结婚了,就该履行义务为俞家传宗接代。等生了孩子,随便你们怎么胡闹。”
“……”
虽然俞老爷子的话对着俞钦说,烟惜祯却感觉心底不太舒服。
什么叫‘蛋都不会下’?
会下蛋的是母鸡!
秦文荣打量烟惜祯纤瘦的腰身,淡淡关心道,“惜祯,你如果身体上有什么毛病,趁着年轻,早些去医院瞧瞧。”
“那个,其实……”烟惜祯眼睫低垂,思考如何糊弄。
不等她说完,俞钦带烟惜祯坐到次主位,总算回应了四个字。
“问题在我。”
4. 第 4 章
俞钦那句轻飘飘的‘问题在我’,让整个俞家连续多日笼罩在阴翳之中。
秦文荣年过半百,生平第一次为亲儿子的身体发愁。
“阿钦那方面……是因为找不到状态,还是活跃度不够?”秦文荣麻将都顾不得搓,整日忧心忡忡唉声叹气,“唉,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二伯母,你念叨什么呢?”俞似锦轻快地跑进屋,身后跟着许多佣人,手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物。
“还不是你哥的事。”秦文荣见她身后那么多人,堪堪打住,低声嘱咐,“小声点儿,可千万别外传。”
俞似锦尬笑两声,没好意思提醒:
秦文荣太低估大家对豪门八卦的传播热情。
最近这些天,外面早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都知道俞二少身患‘隐疾’。
“二伯母,先别想那些了。”俞似锦拿过一个陶瓷摆件,在她眼前晃晃,“瞧,我毕业舞会收到这么多礼物,你帮我看看摆哪儿?”
秦文荣帮俞似锦当参谋,综合礼物本身价值和送礼者身份,为它们找到合适位置。
轮到一副包裹严实的画,俞似锦没翻礼单,直接说,“这是二嫂送的,听说是她自己画的。”
“她真是,这种东西怎么送得出手……”秦文荣暗暗替儿媳丢脸,摆摆手说,“放仓库吧。”
“别呀,毕竟是家里人。”俞似锦想了想,把画接过来,“挂到我卧室的隔间吧,二嫂如果问起,面子也算过得去。”
俞似锦边说边拆开包材,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副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星空,校园,繁花。
画中央,自己身姿翩跹,享受充满仪式感的毕业舞会。
似乎心底的缺憾,瞬间被补全。
“哇!”俞似锦忍不住惊叹一声,第二眼才注意到右下角的落款。
并非烟惜祯,而是自己海外留学时,在美术课上听过名字的国宝级画家。
那位画家非常有个性,想请他画一幅画,除了付出足够的金钱,还得拿出足够的诚意。
“我好喜欢这幅画!”俞似锦美滋滋欣赏好半晌,想起自己对烟惜祯的态度,感觉良心有点疼,“怎么办?我当时没有好好谢谢二嫂。二伯母,你能把她的号码给我吗?”
“喏。”秦文荣翻过几页通话记录,把号码发给俞似锦。
俞似锦拨过去,嘟嘟声响了45秒,自动挂断。
“二嫂没接……”
“她没存你的号,我帮你约。”秦文荣信心满满打过去,45秒后,再次自动挂断。
秦文荣难得被人拒接,尤其当着俞似锦的面,更觉得丢脸,干脆直接把电话拨给俞钦。
俞钦倒是很快接通,弄清事情始末,回应道,“我让程叔转告他。”
俞似锦连忙说,“不用不用,你给二嫂发条微信就好,或者你把她微信推给我……等等,二哥你好像不用微信吧?”
电话那边沉默。
俞似锦又问,“那你平常怎么跟二嫂联系?”
“……”
“二哥,结婚五年了,你主动联系过二嫂吗?”
.
人体素描课,全班应到36人,实到45人,还不算教室外悄悄扒窗户偷看的同学。
顾旭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放肆展示肌肉曲线,尽量满足每位同学的要求。
明明今天凝视他的眼睛更多,顾旭却感觉比上次在画室轻松。
大概因为刚上课没多久,烟惜祯就躲到角落闭目养神,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小烟老师!”临近下课,班里女生画得意犹未尽,兴奋地问,“下节课还请人体模特吗?”
“啊?”烟惜祯听到有人叫自己,如梦初醒,慢半拍才回答,“你们喜欢就请。”
女生脸上泛起可疑红晕,悄悄用手指戳戳顾旭的方向,“可以再请一次他吗?”
烟惜祯懂她意思,点点头,“如果能协调好时间,请多少次都行。”
顾旭听见,大方地承诺,“没事,我们体院可以翘课。”
“耶!谢谢小烟老师~”
“这是我上过最爽的美术课!”
“姐妹姐妹,下节还能让我来蹭课吗?”
“安静,还没下课呢。”烟惜祯敲敲桌子。
虽然她目前只是助教,但平日里认真负责严谨,学生们都愿意听话。
“我看看你们画的怎么样。”
烟惜祯撑起困倦的身体,挨个检查学生们的作品。
有个女生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小烟老师,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我休息挺好的,别担心。”
昨晚确实休息挺好,俞钦又没回家,烟惜祯霸占大卧室,昏睡整整十个小时。
睡了那么久,精力依然很差,她甚至怀疑自己得了怪病。
夏困病?嗜睡症?
“小烟老师。”旁边一个清瘦不起眼的姑娘,弱弱叫住她。
“姜灿灿,怎么啦?”
姜灿灿跟烟惜祯来自同一片地区,准确来说,出身同一个村。
因此,烟惜祯非常清楚她脱离原生环境多么困难,所以格外照顾,一直资助她完成学业。
姜灿灿把未完成的画稿拿给她,“上臂和肩膀连接部分,我不知道怎么画?”
烟惜祯大学期间主修风景画,并不擅长人体素描。她记下姜灿灿的问题,“等素描老师过来,我让她指导你。”
“好……”姜灿灿明显失落,咬紧下唇。
旁边男生凑过来,“喂,你不是说,小烟老师对你特别好吗?”
“看着没什么区别啊。”
“我没说谎!”姜灿灿委屈地说,“她真的对我特别好,我下课证明给你们看。”
由于班里同学太热情,下课时间一拖再拖,耽搁足足半小时。
烟惜祯走出教室,姜灿灿立刻追过来。
“惜姐,等等我。”姜灿灿追上来,支支吾吾问,“下个月的生活费,能不能提前给我?”
“理由?”烟惜祯身体不舒服,语气生硬。
姜灿灿低下头,小声嗫喏,“我上个月买了画材、衣服和护肤品,所以月初还完花呗就没钱了。”
烟惜祯打量她身上衣服,商场吊牌价五六百左右。
京市物价高,美院学生普遍家境好,小姑娘买两套衣服撑撑场面无可厚非。
“行,我给你转。”烟惜祯打开姜灿灿的对话框,输入金额时犹豫两秒,在原本每月3000的基础上,又加了1000置装费。
“谢谢姐!”姜灿灿迅速收了钱,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那我下个月的生活费……”还给吗?
烟惜祯现在又困又累,只想快点结束话题,“暑假去美术馆做兼职,自己赚生活费。”
“……好的,谢谢惜姐。”
烟惜祯走远,围观的几个同学一拥而上。
“6啊,小烟老师真的是你姐?”
姜灿灿拿出转账记录,“如果不是我姐,为什么要给我生活费?”
“你俩长得完全不像,还以为你逗我们玩呢。”
“咱们别傻站在教室门口聊,纯K走起,灿灿请客!”
.
烟惜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办公室,几乎跌坐进办公椅,额头抵着冰凉桌面,试图驱散突如其来的眩晕。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给唐玥发条消息,告诉她今天又不能去画廊。
拿出手机解开锁屏,三个鲜红的未接来电刺入眼中。
翻阅记录,发现第一通是陌生号码,大概又是无聊的骚扰电话。
第二通是秦文荣打过来的,烟惜祯有些笑不出来。
平心而论,秦文荣不算恶婆婆。
烟惜祯为了维持渺茫的婆媳关系,每次陪她打麻将,必须绞尽脑汁喂牌放牌、放水,输许多钱讨她开心。
久而久之,秦文荣养成习惯,每次搓麻将都要叫上烟惜祯。
此刻,烟惜祯困得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实在没力气扮演乖巧伶俐的儿媳。
她深吸一口气,拨了回去,盘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电话接通,刚寒暄两句,电话对面的声音变成俞似锦,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明媚,笑说邀请她单独吃饭,作为毕业礼物的答谢。
“好呀,可是我最近……”
烟惜祯纠结应该用‘学校考试周’还是‘身体不舒服’当借口。
俞似锦听出她的犹豫,抢先说,“二嫂,咱们等你有时间再约。十点半左右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微信也是那个号码,记得加我哦~”
“嗯,好的。”烟惜祯松了一口气,她现在确实没力气应付豪门社交。
挂断电话,烟惜祯翻出第三通未接。
竟然是存入通讯录整整五年,却从未显示呼入的号码——
俞钦。
烟惜祯盯着鲜红的‘未接’两个字,残存的睡意瞬间消散,连日偏高的体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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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了下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俞钦手机被偷了?
烟惜祯慢吞吞按下回拨,心里默念:响三声,不接我就挂!
与此同时,俞氏集团高管会议室内。
俞钦目光扫过亮起的手机屏,看到那个名字,立刻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安静。”
他按下接听键,并未打开免提。
但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高管们连呼吸都控制分贝。
烟惜祯甜丝丝的嗓音,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喂,老公啊~”烟惜祯换上甜得发腻的语气,隔空向俞钦撒娇,“你刚刚给我打电话啦?对不起嘛,我工作太忙,没有接到。”
怕俞钦不信,烟惜祯拖着调子,可怜兮兮卖惨,“你这几天都不回来,家里怪冷清的,害我没有睡好……”
空气中漂浮着尴尬,高管们内心各怀鬼胎,表面假装翻文件、写东西,齐刷刷脚趾扣地。
谁能想到,俞副董一副断情绝欲的模样,家里竟然藏着……一个热情似火的小娇妻?
曾经有传言说,俞太太是会下蛊的狐媚子,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工作忙。’
俞钦从她的一堆废话中找到原因,并给出惯常的,最简洁高效的解决方案。
“给你换个闲职,名誉教授怎样?”
名誉教授——空有头衔,无需授课。
听起来光鲜体面,实则只能吹逼。
烟惜祯意识到卖惨过头了,忙说,“不用不用,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想留在学校里工作……”
想留在学校。
且工作不忙。
俞钦几乎没有停顿,给出plan B,语气好似处理一份普通文件。
“校长?我让助理安排。”
“别!千万别!”一股莫名的烦躁猛地窜上来,烟惜祯深深呼吸,克制声音里的颤抖,“老公,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我没有其它意思,不需要你……为我安排。如果可以的话,等你今天回家,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行吗?”
俞钦从助理手里接过日程表,目光扫过接下来满满当当的安排,声音听不出情绪。
“非要今天?”
非要今天?
“……”烟惜祯握住手机的手指骤然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持续数日的低烧,在此刻转化为一股透心的凉意。
她觉得自己可笑,荒谬,幼稚。
竟然想跟俞钦好好谈谈?
他们能谈什么?有什么共同话题的?
两人之间隔着天堑般的阶级鸿沟,俞钦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用财富和权利填平自己所有努力。
哪怕他真的回来,面对面坐下聊天。
烟惜祯那些草芥一般的‘梦想’,在他听来该有多微不足道又痴人说梦?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翻涌而来,伴随着许多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
压抑、烦躁、无力、委屈……
它们汹涌而来,摧毁烟惜祯所有理智,只剩一个蓄谋已久的念头,无比强烈——
‘是时候了。’
反正……走不到头。
五年夫妻,一个月只见两次面,其中一次还是应酬,看他与旧爱谈笑风生。
显然,俞钦已经对自己腻了。
身为他豢养的金丝雀,被打回原形之前,得维持最后的乖巧和识趣。
“对,非要今天。”烟惜祯轻声问,“你不用回家,但……可以抽出两分钟给我吗?”
俞钦抬眼,戴着婚戒的右手随意地轻轻一挥。
早就如坐针毡的高管们,立刻悄无声息起身,争先恐后冲出会议室。
"两分钟。"俞钦垂眸盯着腕表,"你说。"
呵。
夫妻做到最后,分分秒秒也要计较?
烟惜祯胸口闷得发涨,那股反胃感再次袭来,懒得再夹着嗓子装甜腻。
“俞钦,你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记得。”
“我想要在京市站稳脚跟,所以跟你结婚。这五年里,我努力扮演一个乖巧、听话、不给你添麻烦的妻子,自认为也算尽职。”
烟惜祯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勇气,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下个月,我就可以拿到京市户口,所以……”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目光满是决然。
“交易结束了,我们离婚吧。”
5. 第 5 章
晨曦透过暗色的单向玻璃,在私密隐蔽的心理咨询室投下日光,无声惊扰持续大半个夜晚的对峙。
机械时钟滴答滴答,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俞钦,三个小时了。”
周晏摘下银框眼镜,重重按揉眉心,声音带着明显的喑哑。
“面对唯一一个掏心掏肺的好朋友,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咨询桌对面,俞钦坐姿完美无可挑剔,如同教科书般严谨。
他目光无波无澜,扫过周晏面前的名牌: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
“你只是我的心理医生。”俞钦陈述,语调寡淡。
“你还知道我是心理医生?那你知道我每小时咨询费多少吗?”周晏拿起沉甸甸的病历资料,纸页边缘已经泛黄,“正因为我是你的长期心理医生,你才更应该敞开心扉,否则我无法为你提供治疗。”
翻开病历,首页清晰写着:俞钦,男,首诊年龄17岁。
初步诊断为:情感解离。
情感解离——一种对待自我、他人、乃至整个世界的情感断裂。
简单来说:莫得感情。
诱因包括创伤、家庭环境、药物副作用等。
在周晏看来,患上情感解离,几乎是俞钦的宿命。
若把人类情感比作储蓄罐。属于俞钦的那个罐子始终空空如也,没有存入任何感情,自然也无法提取任何感情。
分道扬镳的父母,步步紧逼的祖辈。
就连身边偶尔出现一个稍微亲近的佣人,也会被怀疑包藏祸心——比如绑架、下毒、精神操控,然后没两天便从俞钦眼前消失。
17岁那年,俞家人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终于开始关注俞钦异常淡漠的性格。
起初他们不愿声张,偷偷从网络寻求解决途径,怀着侥幸心理买来许多可爱的猫猫狗狗。
隔天又因为猫狗撕咬、抓挠俞钦,把它们通通送走。
当俞钦终于坐到周晏面前,状态已经相当糟糕。
再继续恶化下去,肯定会从情感冷漠演变为对生命轻视,最终导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周晏从事心理咨询师多年,没见过比俞钦更难搞的病人。
整整六年,他拼尽全力,堪堪控制俞钦病情不再恶化,直到——
俞钦结婚了。
婚后,俞钦需要婚礼干预的频率越来越低。
最新心理评估表显示,俞钦的情感淡漠指数,已经慢慢接近基线水平。
周晏暗想:只要不是婚姻出现问题,其它都好办。
“我的妻子要跟我离婚。”俞钦平静的说。
“……?”周晏感觉他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道惊雷,震动得他脑瓜子嗡嗡疼。
“等等,让我缓缓。”周晏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足足半分钟才重新看向俞钦,“首先,我们应该冷静分析,她为什么要跟你离婚?离婚前发生什么事?”
俞钦顺着他的话回忆当时情况,复述到‘我们离婚吧’这句话,无意识皱了下眉。
虽然很快,但周晏注意到了。
“好的,我大概理解你妻子想要离婚的原因。”周晏翻看过往报告,同时客观分析,“我必须再次强调,根据Neuroplasticity(神经可塑性)理论指出,你目前处于治疗最关键的窗口期,极度依赖持续、积极的情感互动。如果这个时候离婚,恶化概率高达92.3%。所以我建议你先稳住妻子,尽量拖延离婚时间。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明白。”俞钦回答依旧简洁。
俞钦当然明白,自己迫切需要烟惜祯。
做出‘结婚’的决定之前,他总共见过烟惜祯三次。
第一次,市中心的美术馆由于经营不善即将闭馆。
俞钦作为俞氏集团代表,负责考察美术馆的残余价值。
到达馆内,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霉味。
烟惜祯当时只有19岁,在美术馆兼职赚学费。她不知道俞钦的身份,以为只是普通客人,满面笑容带他参观注定没有明天的美术馆。
美术馆已经停摆很久,灯只亮了寥寥几盏,充满落幕前的颓靡。
来到一副《向日葵》仿作前,她驻足,轻声介绍,“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幅画,身陷泥沼,向阳而生。”
幽微光芒映亮烟惜祯的侧脸,那瞬间,俞钦从人类身上感受到蓬勃且疯狂的生命力。
原来,人可以这样活。
像战损的向日葵,根茎断了,也要固执攀附每一缕微光。
第二次见面,俞钦22岁生日。
暴雨天,俞钦坐在咖啡厅避雨,接到孟歆昭的电话。
她说,因为家里安排,自己要跟俞泽订婚。
挂断之前,还祝俞钦生日快乐。
俞钦隔窗望着外面滂沱大雨,让整个世界变得无序。
一种既定规则被打破的失控感,悄然蔓延。
按照俞家为他制定的人生计划,自己应该跟孟歆昭结婚、生子,复刻父辈的轨迹。
就在刚刚,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竟然也存在变数。
“先生,打扰一下。”
身穿店员制服裙的女生走过来,在他咖啡杯旁边,轻轻放下一块精致的小蛋糕。
“这是店里赠送的,祝你生日快乐。”
俞钦目光微怔,目光追随女生回到服务台,读出她跟同事交谈的唇语。
同事抱怨,“他又不是店里的常客,干嘛白送蛋糕?”
女生浅笑,“他今天过生日啊。”
“就你好心!店长回来肯定骂你。”
“没关系啦,我用员工价买单。”女生绕到收银机前,熟练地打出收银小票。
俞钦看清她的正脸。
是那株攀光的向日葵。
离开咖啡厅时,俞钦带走那张收银小票。
数日后一个大晴天,他鬼使神差再次光顾。店员却说,那个女生已经辞职了。
她是兼职员工,店里未留联系方式和住址。
后来,俞钦在警察局,第三次见到烟惜祯。
她拖着大行李箱,身形单薄飘摇,却努力为自己争辩,“……求求你们,我真的不能回老家!我父母从小虐待我,让我跪着挨打,后来还逼我辍学照顾弟弟。去年高考,他们把我关在地窖,幸亏姥姥把我偷偷放出来……高考结束,他们擅自篡改我志愿,报了家附近的大专,就为了把我困在老家。我假意接受,才借着上学的机会逃出来!”
烟惜祯苦苦祈求,“别通知我父母,我不想下地狱。”
“放心,即使你父母报警,我们只确认你的安危,不会透露具体住址。”警察们听得心生怜悯,“我们会通知你老家那边派出所,做你父母的思想工作。”
“他们不会听的。”烟惜祯摇摇头,语带嘲弄,“他们知道我在京市,肯定会想方设法抓我回去。”
有个警察忍不住问,“你们那边的风气……你一个小姑娘,还不到二十,无依无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烟惜祯攥紧行李箱拉杆,仰起脸,目光投向远方,“如果京市留不下,我就去沪市,去港市,或者去国外。天大地大,总有我能容身的地方。”
话音落下,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俞钦眼底。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可服务业接触的人太多太多,她一时间想不起。
俞钦来到她面前,淡声问,“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留在京市,要不要做个交易?”
那之后,俞钦把烟惜祯娶回家。
利用她野蛮、茂盛、取之不竭的生命力,填补自己空空如也的情感储蓄罐。
五年。
即使没灌满,至少灌了一半。
对面,周晏翻看他的病情报告,语气沉重地重申,“俞钦,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这段婚姻。所以你现在应该……”
俞钦打断他,说:
“答应离婚。”
“答应个屁!”周晏只觉得血气上涌,手下用力,硬生生折断签字笔,“俞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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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周晏差点没喘上气,感觉自己更需要请一个心理医生。
“为了维持这段婚姻,我付出不必你们少!你告诉我,为什么答应离婚?”
俞钦完美的仪态出现裂痕,挺直的腰背垮了几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无法回报她对等的感情,所以,应该补偿她自由。”
周晏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沉重叹息。
“看来是我——不,是你妻子,把你治得太好了。”
.
人逢喜事精神好,烟惜祯一改前几日的精神萎靡,抱着装有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的档案袋,轻快地走进民政局办事大厅。
前两天抢号时,预约页面显示:材料齐全可当日办结。
当、日、办、结!
也就是说,只要再走出民政局大门,自己就恢复自由身,摆脱金丝笼,从此当个快乐小富婆!
“俞钦,我明天就从家里搬走,跟姥姥一起住。家里的东西暂时不带走,省得律师说我转移婚内财产。对了对了,我听说豪门婚变会影响公司股价?什么时候公开由你决定吧,如果需要我配合演夫妻,要提前三天约时间。”烟惜祯掰着手指细数,最后总结道,“先这么多,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俞钦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欣喜,明显沉默几秒才答,“没有。”
办事大厅广播响起,机械音提示:“请A09号到3号窗口办理离婚申请。”
烟惜祯看看手里的取号单,连声催促,“快快快,到我们了!”
烟惜祯坐到办事窗口前,把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工作人员,表情比隔壁结婚的新人更兴奋。
工作人员按照流程审核资料,登记,严肃地确认道,“请问俞钦先生,烟惜祯女士,你们两个人协商一致决定离婚,是吗?”
“是!”烟惜祯点点头,回答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仿佛要入党。
工作人员看向俞钦。
烟惜祯小声提醒,“快回答啊。”
“……是。”俞钦尾调不似往常清冷,像将而未融的高山白雪。
“好的,这是两位的《离婚申请受理回执单》,请收好。从现在开始计算三十天后,同时来民政局领取离婚证。若期间任何一方反悔,则本次申请作废。”
“啊?”烟惜祯呆呆接过回执单,小声吐槽,“结婚没有冷静期,凭什么离婚要冷静?”
俞钦收回自己证件,还礼貌地对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
烟惜祯兴致勃勃期待了好几天,结果被告知还要等一个月才拿到离婚证,失落的情绪卷土重来,胃里再次翻涌起酸水。
“当心。”温热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俞钦低语,“不舒服?”
烟惜祯捂住嘴,摇摇头,“可能是最近忙着准备离婚的财产分割,太累了。”
见她对离婚这么上心,俞钦眸色深了几分。
相处五年,烟惜祯很少见他脸上出现情绪波动,紧张地问,“俞钦,你是不是后悔了?”
俞钦几乎想回答‘是’。
——曾几何时,俞老爷子用尽方法,也没从他嘴里听到‘后悔’两个字。
烟惜祯瞪大眼睛,纠结地蹙眉,“你如果后悔了,不想分给我那么多钱的话……撤回婚内赠予也可以。但是那间美术画廊一定要给我,我跟朋友约好……唔!”
烟惜祯话没说完,甩开俞钦的手,匆匆跑向卫生间。
冲进隔间一通干呕,胆汁都快吐出来。
后进入厕所的女生听见声音,递过纸巾问,“你还好吧?”
“还好,谢谢你啊。”烟惜祯接过纸巾擦擦嘴,吐得小脸苍白,暗想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客气啦,咱们正处于特殊时期,出门在外互帮互助。”女生拖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安慰道,“孕初期干呕是正常的,熬到12周以后就好了。”
“……哈?”烟惜祯一脸懵。
什么初期?
6. 第 6 章
隐私保护度极高的私立医院,VIP产科诊室。
医生接过化验单,目光打量对面的漂亮女人——
宽边渔夫帽压得极低,医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盈杏眼,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
医生暗暗嘀咕:这阵仗,别又是哪个女明星隐婚生子吧?
“唐女士。”医生将视线移回报告单,“根据B超显示的孕囊形态和血液HCG值判断,你怀孕了。”
“……”
诊桌对面,借用‘唐玥’身份挂号的烟惜祯,表面淡定,灵魂已经出窍了好几分钟。
昨天从民政局出来,烟惜祯立刻冲进药店,买了足足两大盒验孕棒。
整整20根,每条测出来都是刺眼的两道杠。
她依然心存侥幸,坚称这批验孕棒都是残次品!
天刚蒙蒙亮,便借唐玥身份证,做贼似的溜进距市区挺远的私立医院。
“你看这儿。”医生用笔尾点了点B超图中央,一个不起眼的椭圆形阴影,“这个小家伙就是你的宝宝,已经发育6周左右了。”
“6周?”烟惜祯回过神,指尖陷入掌心,试图跟医生据理力争,“医生,这不可能,你肯定误诊了。我上次……发生在四周前,而且,咳……全程都有安全措施。”
对!
不可能!
时间对不上,而且俞钦每次都戴套了。
医生放下笔,身体前倾,专业且温和的语气,向毫无经验的新手妈妈科普。
“唐女士,医学上计算孕期,是从末次月经结束开始。大约两周后进入易孕期,你的孕囊符合发育6周的标准。至于安全措施……”
她顿了顿,清晰地问,“你是说安全套吗?”
“对。”烟惜祯紧张地抿唇,点了点头。
“目前市面上的安全套,理论避孕概率98%。但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考虑到佩戴方法不当,尺寸或质量问题,实际避孕概率更低……”
医生每说一句,烟惜祯就更混乱几分。
她以为让俞钦做安全措施就万无一失,没料到还有2%的偏差。
何止2%?
烟惜祯脑海里闪过模糊的场景:雨夜那次,好像……确实有点情难自禁?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空气泛滥着潮意,烟惜祯只觉得难耐,哪顾得了那么许多?
烟惜祯欲哭无泪。
究竟谁造谣俞钦那方面有问题啊?!
哦对,是俞钦自己。
“唐女士,孕期请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医生适时安抚道,“现代产科的技术很发达,为你提供从产检到产后修复全套服务。如果你现阶段,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我们也会采取伤害最小的方式。”
虽然烟惜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却能听懂医生的隐喻。
现在没人知道这件事。
只要她一念之差,便能轻易终结肚子里的生命。
她摊开手掌,小心翼翼覆上平坦的小腹,目光直直盯着B超图的椭圆形小豆丁。
“ta就在这儿,对吗?”
医生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带着肯定和鼓励,“对,ta发育得很好。”
烟惜祯低头,陷入短暂思考。
一颗小小的种子降落在自己体内,血脉相连。
从此,他们拥有无法斩断的天然羁绊。
虽然她跟俞钦之间没有感情,宝宝称不上‘爱情结晶’。
但俞二少外貌出众,学识渊博,无不良嗜好。从基因角度判断,算是非常理想的父本。
烟惜祯之前坚持避孕,并非不愿意跟俞钦生孩子。
主要担心他们走不长久,离婚后,抚养权肯定归有权有势的俞家,或许还会逼宝宝叫别的女人妈妈。
最重要在于,从公公婆婆对俞钦近乎程序化的培养流程,就能得出结论——
俞家真的把小孩养得很差!!!
现在局面突变,烟惜祯已经向俞钦提出离婚,下个月领离婚证。
这意味着,孩子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烟惜祯飞快盘算自己的工资和现有财产,足够给宝宝买最好的奶粉、尿不湿,每周带ta去儿童乐园,全力支持宝宝感兴趣的爱好,让ta接受最顶尖的教育……
还有最珍贵的东西——
烟惜祯会倾尽所能给宝贝完整的,毫无保留的母爱。
“我准备好了。”烟惜祯抬起头,眼底迷茫散尽,“我想要这个孩子。”
“好,那恭喜你怀孕了。”医生送上迟来的恭喜,然后事无巨细嘱咐,“接下来几个月你会比较辛苦,要注意饮食均衡、睡眠充足,按时来做产检……”
.
“惜惜,《囚野》的展期只剩十天,能不能想办法延长两个月?”唐玥打来电话,语气急促,“最近有几个国际绘画奖征集入选作品,我想送《囚野》报名。这两年的国际大奖,噱头比作品本身重要。如果能拿个国际大奖回来,你以后的画就更好卖价了。”
“当真吗?”烟惜祯刚结束上午课程,收拾包包的动作顿了顿,“《囚野》的买主是匿名收藏家,我想办法联系他。”
“还有一件事。”唐玥声音发虚,没底气似的跟她商量,“《囚野》已经展出半年,展厅都没什么客人了。如果想搞噱头,必须有新的话题。”
“嗯嗯,然后呢?”
唐玥有些忐忑,“我想让你注册微博公开营业,营销‘仙女画家’这个title。”
“好啊。”烟惜祯答得干脆,“需要怎么配合?你直接发方案给我吧。”
若不是隔着手机,唐玥真想把手伸到她面前,摸摸烧到多少度。
“惜惜,你被魂穿了!之前让你开微博营销,你总是推三阻四的,嫌降低艺术家身段。”
“抱歉,以前是我太装了。”烟惜祯干笑两声,没好意思告诉唐玥:自己要给宝宝赚奶粉钱嘛。
“玥玥,不跟你说了,我今天要搬家。”烟惜祯挂断电话,拎起包包提前下班。
“小烟老师好!”
迎面撞见认识的同学,隔着老远,目光在她素净的脸蛋和平底鞋之间徘徊。
“小烟老师,你今天穿搭真……素。”
烟惜祯平常总穿修身裙、细高跟,妆容精致。
呆在那儿轻轻呼吸,路过的人也会觉得被勾引。
今天难得扎了高马尾,清爽减龄,路人见了还以为刚入校的学妹。
烟惜祯浅笑,“最近想换个风格。”
“好看!像韩剧里的初恋风女主!”
初恋风?
烟惜祯垂眸,重新审视自己。
——这套可是她从小地瓜学到的孕期标准穿搭。
走出美院校门,拐个弯,烟惜祯远远看到程振涛守在黑色劳斯莱斯旁边等候。
程振涛年轻时做过特种兵,退伍后给俞钦当保镖,看起来满脸凶相。
烟惜祯最开始怕他,嫁过去才发现,程振涛竟然是最把她当女主人的那个,会暗中给她汇报俞钦的行程。
“烟小姐。”
俞钦去民政局那天也由程振涛开车,知道两人婚变,直接改了称呼。
“程叔,麻烦你了。”
车门开启刹那,空山雪冷香扑面而来。
烟惜祯身形顿住,望向后排仪态万方,慢条斯理翻阅文件的男人。
能在工作日下午见到未离夫,可真是奇迹。
“程叔本来要送你?”烟惜祯退后半步,识相地说,“我打车吧。”
“不。”俞钦合上董事会企划书,眼底如深潭静水,“我正好有空。”
“……哦。”烟惜祯偷偷吐槽:自己只是拿一些日用品,哪敢劳烦俞二少腾出空?
怕我偷家里卫生纸?
盛夏天热浪胜火,车内温度永远设定在25℃。
烟惜祯平常不觉得什么,怀孕后对温度特别敏感,坐进车里被冷得小腹发凉。
想让程叔把温度调高,又碍于旁边的俞钦。
毕竟是人家的车,温度肯定按着俞钦来。
烟惜祯抱住手臂,挡在小腹前,努力给宝宝提供一些温度。
俞钦注意到,身边人慢慢缩成一团,无意识搓着手臂。修长手指轻叩两声,“关空调。”
“好的。”程振涛依言关闭车内空调,但温度一时半会上不去。
她偷偷瞥了眼俞钦,大着胆子嘟囔,“……还是冷。”
程振涛余光瞥了眼后排,心想应该怎么提醒先生:置物箱有毯子。
即使提醒,也未必有用。
程振涛受雇于俞钦十多年,从未见他服务过谁。
哪怕把毯子放到手边,俞钦也……
脑子里的念头还没转完,程振涛瞥见俞钦慢条斯理脱下西装外套,披到烟惜祯身上。
程振涛挪开视线,无声倒吸一口冷气。
——幸亏没把毯子拿出来。
烟惜祯接过俞钦的外套,熟练地反穿到身上。
衣服沾着俞钦的体温,瞬间驱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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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午后路况不算太堵,但市区内信号灯密集,五百米要刹车三次车。
烟惜祯中午特意喝了缓解孕吐的柠檬薄荷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连续遇到五、六个红灯后,胃里泛起熟悉的恶心感。
“唔……”
她终于在第七个红灯前憋到极限,用力捂住嘴巴,声音碎得断断续续。
“程叔,我晕车,麻烦……唔!”
“抱歉,主干道没办法靠边停车!”程振涛打着方向盘,寻找可以停车的路段。
烟惜祯已经等不了,翻涌的酸水即将决堤,因为难受眼尾泛着红晕。
突然,一方墨绿色羊绒手帕横在眼前,俞钦金贵的手稳稳托在下面。
“我……唔!”烟惜祯哪敢做这种事?
“无妨。”俞钦回顾寥寥无几的常识,拍抚烟惜祯的后背。
烟惜祯狼狈地抓住他手腕,痛苦地呕出几股酸水,全部落到俞钦掌心手帕里。
兢兢业业扮演五年完美娇妻,离婚前做出这么失态的事,烟惜祯尴尬地不敢看俞钦脸色。
目光压低,偷偷瞥了眼。
见俞钦自若地把那条奢牌羊绒手帕扔进车载垃圾箱,拿出一瓶水,用干净那只手拧开。
哦,果然很嫌弃吧。
烟惜祯暗暗想:他那样金贵,哪能容忍别人吐自己手上?
估计下车后,俞钦连这辆车都不想要了。
烟惜祯胡乱想‘俞钦该不会让我赔他的车吧’,连凑到嘴边的玻璃瓶都没注意。
“漱口。”俞钦清冷的声音响起。
“啊?”烟惜祯被动接过来,咕嘟咕嘟冲干净嘴里糟糕的苦味,才用余光偷偷瞄俞钦。
.
劳斯莱斯驶入小区的雕花铁门,程振涛怕烟惜祯又想吐,提前将她放在正门,然后才载着俞钦去地下车库清理。
烟惜祯住在俞家那么久,真正的私人物品寥寥无几,全部摆在主卧。
她搭乘电梯直接到七楼,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却听到阳台外面脚步声纷叠,骤然炸开尖利的猫叫。
“喵——”
“喵呜——”
“哪来的野猫?赶紧把它丢出去!”
“又脏又臭,玷污了花房!”
“物业干什么吃的?等会儿要狠狠投诉!”
“放开它!”烟惜祯急忙推开阳台门,“那只小猫,是我养在花房的。”
主卧的露天阳台和花房互相连通,楼梯缠满花蔓。
从俞家祖宅调过来的管事阿姨陈淑惠,死掐着小猫后颈,锐利的目光投向烟惜祯。
“夫人,这是流浪猫。留在花房里,会惊扰先生跟您休息。”
“我知道。”烟惜祯三两步跑到台阶上,掰开她的手,把吓掉八条命的小猫抱进怀里,仰起天鹅颈质问,“我不可以养猫吗?”
“夫人当然可以养。”陈淑惠语气听起来恭敬,“我立刻去猫舍挑几只血统纯正,品相好的宠物猫,供你挑选。”
言下之意是:俞家就算养宠物,也得出身高贵。
“我偏要养这只!”烟惜祯毫不退让。
陈淑惠站在高处,声音像钝刀子,“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先生知道这件事吗’,几乎是陈淑惠拿捏烟惜祯的杀手锏,逼她接受规训成为安分守己的俞太太。
可现在,烟惜祯根本不怕。
“他不知道,你去告状吧。”烟惜祯抱着小猫,转过身,见俞钦不知何时站到身后。
她刚才那么硬气,现在却觉得委屈又心虚,偷偷把小猫藏进怀里,眼神闪躲。
“偷偷养猫是我不好,我马上带它走。”
俞钦垂眸,掠过她臂弯里的小小鼓包。
雨夜的猫叫,原来没听错。
他一向对小动物无感,当时却想:如果烟惜祯知道外面有小猫淋雨,应该会心软。
“先生。”陈淑惠疾步上前,“夫人养那样低贱的宠物,会让俞家被说闲话。”
“所以,你就用那种态度对待雇主?”
陈淑惠愣住,解释道,“先生,我是俞家祖宅调来的,所以才事事以俞家为主。如果冒犯了夫人,我愿意向她赔罪。”
“不用。”烟惜祯揉着猫崽后颈,闷闷说,“习惯了。”
反正从此一别两宽,她没机会给自己气受。
怎料,俞钦慢条斯理说:
“这栋房子近日会转到我妻子名下,以后诸位薪资,从她的账户支取。”
7. 第 7 章
美术馆VIP展厅空旷静谧,灯光柔和。
烟惜祯将一头如瀑乌发仔细盘起,用碧色玉簪挽住,换上符合艺术家气质的仙女风长裙。
一手托着木制调色盘,另一只手执起沾着群青颜粉的貂毛笔,为刚做完定期护养的《囚野》进行精细的‘补色’。
——这副打扮,跟她平常罩着俞钦白衬衫,满身颜料,随意摆弄画板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唐玥举起相机,镜头追随烟惜祯,努力捕捉‘不食人家烟火’的仙女艺术家氛围。
“惜惜,表情再自然一点,就像平常画画那样!”
“我平常画画……不这样啊。”烟惜祯笔尖悬在半空,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没有工作服,总担心会把衣服弄脏。”
“啧,确实。我也觉得哪里怪怪的。”唐玥停止拍摄,几步走到烟惜祯的成名作《囚野》之前。
《囚野》与典型的风景画不同,没有高山远海、波澜壮阔。
它的主体很小,不过几株称不上美丽的野花野草。
有些根茎弯折、有些花苞残破、有些枯黄卷边……
可它们那样茂盛,以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铺满整幅画。
再配上烟惜祯大胆却细腻的用色、别致的构图,冲击力拉满,刚面世便斩获国家级美术金奖。
奈何巅峰留不住。《囚野》半年展期即将结束。昔日人满为患的展厅,每天来参观的客人只有寥寥个位数。
如果没有新的话题带带热度,《囚野》和烟惜祯,注定在画坛昙花一现。
“如果‘仙女画家’这个title炒不热,恐怕要找专业的营销团队。”唐玥喃喃。
烟惜祯眉结轻蹙,“玥玥,抱歉啊。怪我之前太佛,让你为我费那么多心。”
“哪的话?”唐玥立刻换上轻松口吻,“你作品卖出好价,我提成可高了!”
她不愿扩散焦虑,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你上次说,你老公非但没撤回婚内赠与,还打算把共同居住的房产过户给你?”
“是呀。”提起此事,烟惜祯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有些淡淡发愁,“我月工资到手4200,那个家每个月物业费都得大几万,还不算佣人工资,哪里养得起?”
“放宽心,有我呢!”唐玥拍拍她的肩,“大股东,你就等着画廊和美术馆的分红吧。”
唐玥眨眨眼,忽然又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惜惜,你上次借我身份证,到底做什么用?”
她目光如炬,带着一丝丝审视意味。
烟惜祯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呃……我用来……担保?”
“担保?”唐玥双手环抱胸前,毫不留情拆穿道,“为什么这两天,孕期健身和母婴胎教机构,一直打电话推销?”
烟惜祯心虚地别开眼,“对啊,为什么,好难猜啊……”
“烟惜祯!”唐玥连名带姓大叫,目光精准扫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几个月了?”
“七、七周。”烟惜祯瞒不过,老老实实交代。
“才七周,准备离婚这段时间发现的?”唐玥语气骤然严肃,追问,“你老公知道吗?”
“我不想让他知道!”烟惜祯猛然抬头,声音带着执拗,“ta是我的宝宝,我想留在自己身边养大。”
倘若被俞钦知道,烟惜祯哪有能力跟俞家抢抚养权?
“惜惜,你真是……”
烟惜祯紧张地闭眼,以为唐玥要骂自己蠢、疯、没长脑子。
“太不够意思了!”唐玥语调拔高,带着埋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样的话,我肯定偷偷把抚养费,给你算进财产分割方案里去!先说好哦,我必须当宝宝的干妈!”
“好啦~”烟惜祯心头一暖,当然满口同意。
“难怪你突然同意配合营销呢,奶粉钱不好赚吧?”唐玥突然使命感在身,豪迈地承诺,“我必须让《囚野》拿个国际大奖,把你身价狠狠提起来!对了,你之前托第三方机构联系的匿名买家,有回音吗?”
“没有。”烟惜祯失望地摇摇头。
“那就再等等看。你最近不宜劳累,先回去休息吧。”唐玥开始赶人。
“我没那么娇气。两个人合伙,不能把所有事都推给你。”
唐玥朝外面努努嘴,“除了我,不还有你招来的姜灿灿吗?”
提到姜灿灿,烟惜祯才想起这茬。
之前因为姜灿灿预支生活费,她便要求对方来美术馆打工,赚自己透□□部分。
“她表现怎么样?”毕竟是资助好几年的小妹妹,烟惜祯格外关心。
“干活倒是挺利索,就是……”唐玥皱眉,“她经常让朋友从员工通道溜进来,一次两次倒罢了,每天都有好几个,让买票进来的客人怎么想?”
烟惜祯犯了难。
当初把姜灿灿从偏远的家乡带出来,担心她无法融入大城市。
现在她交到那么多朋友,烟惜祯应该欣慰。
但美术馆要正常营业,不能放任她破坏秩序。
“我去说说她。”
烟惜祯走出展厅,叫住正在擦拭画框的姜灿灿。
“惜姐。”姜灿灿快步跑到她面前,“你怎么来啦?特意来看我的吗?”
“不,有点私事。”烟惜祯直入主题,“我听唐玥说,你让朋友从员工通道逃票,侵害美术馆的利益,以后不许了。”
“……我知道了。”姜灿灿笑容瞬间黯淡,失落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刚过正午,烟惜祯拗不过唐玥再三催促,提前结束工作,回到位于城郊的姥姥家。
姥姥烟凤霞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老太太,遵循那个年代的规训嫁人,生儿育女。
丈夫走得早,她耗尽心力把儿女养大,本以为能安享晚年。
结果烟凤霞因为心疼外孙女,偷偷塞钱帮她逃到京市。自此成了家里的罪人,天天被戳着脊梁骨咒骂‘老不死’。
得知唯一疼爱自己的姥姥落得如此处境,烟惜祯冒险回了趟老家,把老太太接到京市,在城郊租了个带院子的平房。
原本担心老太太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难以适应京市的繁华快节奏。
哪知道,烟惜祯还没拿到京市户口呢,老太太已经满嘴京片子。
“呦,大孙女回来啦!”烟凤霞顶着一头时髦的奶奶卷,身穿京市老太太间最流行的改良旗袍,麻利地把一把细面煮进锅里,“最近怎么总往我这儿跑?来来回回多不方便。”
烟惜祯拿出碗筷,乖巧地说,“怕你一个人闷,过来陪陪你。”
“少来,我有伴儿呢。”烟凤霞摆摆手,“等会儿,我约着隔壁王老太去公园合唱,夕阳红乐队!”
“你们还搞乐队啊?”
烟惜祯心底泛起一丝丝羡慕。
烟凤霞煮好面,坐到她对面,目光温和慈蔼,“说说吧,跟家里男人吵架了?”
烟惜祯心下一惊,避开姥姥目光,“没有啊。”
“真没吵?”烟凤霞豁达地拍拍她手背,“受了委屈就跟姥说说。我活了活这么多年,啥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你放心,我真没……”烟惜祯辩解说到一半,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
烟凤霞‘哎呦’一声站起来,“王老太太今个儿来这么早……”
她快步走到院门前拉开门栓,声音却戛然而止。
外面站在一个跟城郊烟火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
身穿考究的衣服,周围萦绕清冷出尘的贵气。
烟凤霞眯着眼打量半天,才想起见过这后生的照片。
——在外孙女的结婚证上。
“小俞?你来找惜惜是吧?” 老太太脸上堆起笑,仿佛寻常人家对待吵架后登门求和的姑爷,熟稔地将人迎进门。
“是,姥姥。”俞钦微微颔首,随着烟惜祯叫。
踏进小院,屋子前用红砖砌了个菜园子,两只毛茸茸的鸡仔正低头啄青虫。
烟惜祯带回来的小彩狸,四仰八叉躺在院子中央呼呼大睡。
屋檐下挂着几串油亮的腊肉腊肠,是俞钦从未接触过的烟火气。
“来得赶巧,吃饭了没?” 烟凤霞语气热络。
“没有。” 俞钦的回答简洁。
屋内,烟惜祯隔窗听见准前夫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要知道,俞二少活动范围从来不出三环。
估计他家御用导航,根本不显示城郊定位。
结果一抬头,正瞧见烟凤霞领着那个矜贵的身影走进屋,顺手薅了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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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花盆里的小葱。
“那你坐这儿跟惜惜说会儿话,我给你煮碗面条。”
“姥!”烟惜祯整个人都不好了!
煮面?
俞钦平日饮食,从食材源头到烹饪过程,都由营养师和私厨团队层层把关,生怕吃坏了那副金尊玉体。
“姥,还是我来吧!”烟惜祯几乎扑过去呀,生怕老太太摊上麻烦。
“别,你净给我添乱!”烟凤霞推开她,眼里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小俞特意过来哄你,你去跟人家说说话。”
烟惜祯内心崩溃:小俞是谁啊?!!!
‘小俞’规规矩矩坐在低矮的方桌前,裹着昂贵西裤的长腿无处安放,只能略显委屈地屈起。
结婚五年,烟惜祯第一次见俞二少如此拘束,默默拿了两个坐垫递过去。
“俞钦,” 她努力保持平静,“你来找我,有事吗?”
“嗯。” 俞钦应了声,取出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房屋过户手续,你过目。”
烟惜祯接过文件,密密麻麻专业术语看得眼花,只能看懂‘超出居住需求的房屋,需按照房屋实际价值,缴纳5%的契税’。
要知道,那个小区单层挂牌价至少1.4亿,八层楼的5%……
她几乎想把文件排在桌上,冲他大喊‘要不起’!
俞钦声音适时响起,“税费我付。”
烟惜祯悄悄松了口气,继续翻看文件。
“小俞,面煮好了。”
烟凤霞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细面,熬出油花的鸡汤飘着小葱和香菜。里面有海带、青菜、撕碎的鸡肉,旁边卧着两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
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俞钦过于清冷的轮廓,难得染上几分人间烟火。
“谢谢姥姥。”俞钦接过竹筷,仪态举止带着浸入骨髓的教养。
他挑起面条送入口中,仿佛品鉴米其林三星餐厅工序繁复的主菜。
烟惜祯盯着他,没由来悬起心,生怕他突然面露嫌恶。
出乎意料地,俞钦慢条斯理吃完面,汤也喝了大半。
烟凤霞等他吃完,风风火火交代,“小俞啊,厨房的灯泡刚才灭了,我跟惜惜都够不着。你个子高,等会儿抽空帮姥换一下。”
“姥?”烟惜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鬼话,追着烟凤霞跑出院子,“你怎么能使唤他换灯泡?”
“新姑爷来家里,帮忙做点儿事,多正常?不跟你说,我要去合唱队了!”
烟凤霞一阵风似的卷出院门,烟惜祯追在后面喊,“姥,我明天请个人,姥……”
烟惜祯叹着气,回到屋里,却见俞钦不知何时走进厨房。
他微微仰头,清冷目光如同审视价值上亿的并购案合同,评估天花板上罢工的灯泡。
烟惜祯差点儿笑出声。
俞二少平常在家,连电灯开关都没摸过。
指望他换灯泡?
灯泡都得折寿。
“俞钦,”她走过去,好笑地解围,“你别管了,我明天请师傅来换。”
俞钦闻声,视线落到烟惜祯脸上,“灯泡在哪?”
“……”
烟惜祯盯着他瞧了会,确认俞二少不似逞能或者开玩笑,从抽屉里拿出备用灯泡给他。
“你真要换啊?知道怎么换吗?”烟惜祯不太放心,推来一把旧木椅,小心翼翼扶稳。
“不难。”俞钦脱下裁剪合体的外套挂在椅背上,松开衬衫袖扣,将袖子折了几折。
从容地踩上椅子,身形顿时显得更加挺拔。
他微抬头,修长匀亭的手指托住灯泡底部,轻轻拧动。
伴随‘啪——’的过电声,暖黄光晕瞬间倾泄,毫无保留洒在俞钦侧脸,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被强光晃了一下,眼睫轻颤,仿佛平静湖水投下涟漪。
烟惜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凝视俞钦,仿佛褪去清冷漠然,有股奇异的……蛊惑。
灯光照进他寒潭似的眼底,燃起星火,弄得烟惜祯有些失神。
直到俞钦垂眸,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烟惜祯才仿佛被烫到似的,飞快垂下眼帘,不敢被俞钦看穿自己胆大包天的想法——
俞二少长得真好,能给我做人体模特吗?
8. 第 8 章
烟惜祯感觉自己被孕激素操控了,某些方面变得极其敏感。
明知这个男人像他设计的AI一样,全是理智没有感情。
却还是在昏黄暖光落到俞钦身上的瞬间,感受到一丝短暂的心悸。
俞钦从容地走下旧木椅,理好折起的衣袖,伸手去取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嘶啦——’
一声突兀的裂帛声响起。
旧木椅磨损严重,椅背衔接处一根冒尖的铁钉,偏巧勾住那件外套。
俞钦动作稍顿,昂贵的布料已被撕裂出一道碍眼的口子。
“怎么了?”烟惜祯生怕俞二少伤着,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没什么。”俞钦神色未变,松手把外套挂回去,旋即联系外面候命的程振涛,取件新外套送过来。
像他这样身份贵重的人,自然不可能穿破烂的外套见人。
只不过,等衣服送来需要时间,俞钦只能暂时困在这方小小的、满是烟火气的小院。
烟惜祯偷偷憋着笑,暗自腹诽:不愧是俞钦,换个灯泡成本都这么高。
等回过神来,烟惜祯才猛然意识到:姥姥去公园‘搞乐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整个屋子只有自己跟俞钦。
结婚五年,他俩从未像现在这样,毫无理由、毫无目的,只是单纯呆在一起。
烟惜祯莫名感到无措,思考应该如何填补这段空白。
聊天?
之前证明过无数次,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俞钦连她的‘梦想’都懒得听。
还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自己肚子里揣着崽子,从前唯一‘打发时间’的事,孕初期做不了一点儿。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沉寂,烟惜祯正兀自尴尬。
屋外适时地响起一声拖长的、绵软的叫唤。
“喵呜~”
小彩狸睡醒了,舔舔毛,高高翘着蓬松的尾巴,迈着轻盈的猫步钻进屋里。
它目标明确,径直凑到烟惜祯脚边,柔软的尾巴尖来来回回扫过她的脚踝,水汪汪的猫瞳一眼不眨凝视主人。
“喵~喵呜~”
“咪咪,你睡醒啦?饿不饿?”烟惜祯如蒙大赦,立刻俯身把毛茸茸的猫崽捞进怀里。
她抱着小猫走到猫碗旁边,发现里面的猫饭还剩不少。
“喵呜~”小彩狸在她臂弯里蹭来蹭去,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粘人精,纯撒娇啊?”烟惜祯揉揉它耳朵,指尖梳理着小猫后颈毛。
沉迷撸猫好一会儿,才想起俞钦还在,忙带着歉意看向他,“你不喜欢猫吧?我把它抱到里屋去。”
俞钦目光落在她怀中可劲儿撒娇卖萌、翻出白花花肚皮的猫咪身上,眼神平静无波,淡声陈述道,“是猫不喜欢我。”
“嗯?”烟惜祯不解。
“之前家里的猫,见我就挠。”
正因抓伤了俞钦,俞家再未出现过任何猫猫狗狗的痕迹。
“也许……”烟惜祯抱着小彩狸,下意识地替猫咪辩解,“猫咪把你当成狩猎者了。你看起来那么厉害,猫咪胆子小,担心你会伤害它们,所以才会哈气亮爪子。”
如果烟惜祯变成猫,肯定也会害怕高大、冷漠的俞钦。
——哪怕烟惜祯不是猫,也有点怕他。
“不过,我的咪咪聪明又粘人。”烟惜祯蹭了蹭小彩狸毛茸茸的头顶,语气变得更软,“它能感受到人类的善意,只要你会稍微对它释放一点点温柔,再多一点耐心,它就会跟你亲近。你要不要试试?把手伸出来。”
俞钦没有丝毫犹豫,向着烟惜祯伸出手。
烟惜祯轻轻捏着小彩狸粉嘟嘟的梅花肉垫,试探性靠近俞钦,将柔软的猫爪爪,轻轻放进他掌心。
小彩狸无法理解主人的行为,却还是乖乖蜷着爪子,“喵呜~”
烟惜祯笑眼弯弯,“你看,没亮爪子吧?”
.
下课铃声响起,烟惜祯放下炭笔,示意班里学生稍安勿躁。
“这是本学年最后一节人体素描课,希望大家期末都有好成绩。”她清亮目光扫过满座朝气蓬勃的小同学,“还有,祝大家暑假快乐。”
“小烟老师暑假快乐!”
“小烟老师下学期转正吧?准备教什么课?我提前预定一个名额!”前排一个活泼的女生喊话,引来无数附和。
美院助教每年都有转为正式教师的名额。
虽然烟惜祯学历方面比不上海归硕博,但她有国内重量级金奖,再加本学年的学生满意度全校最高。
综合判断,小烟老师转正名额,几乎十拿九稳。
“我目前也不太清楚,请大家留意官网的教师信息。”烟惜祯含笑回应,俯身收拾散落的画笔和画具。
“小烟老师,我来吧!”顾旭三两下穿好短袖短裤,跑过去动作麻利地收好画板,一把扛着置物箱往外走。
“顾旭,谢谢你。”回到办公室,烟惜祯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他手里,“这是额外的奖金。”
顾旭接过来捏捏厚度,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我不是专业人体模特,就按照要求摆摆造型而已……”
“收着吧。为艺术献身,你应得的。”
顾旭攥紧红包,手指无意识捻着边角。
支支吾吾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提出邀请,“那个……小烟老师,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就、就当感谢……”
烟惜祯得体地笑笑,“抱歉,我下午有约了。”
她拒绝那么干脆,甚至没问顾旭约在哪天。
顾旭脸上写满失落,肩膀明显垮了下来,低低应了声‘哦’。
然后像只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狗,蔫啦吧唧地退出办公室,丧丧走远。
稍远处,有人撞见这一幕,用胳膊肘捅捅隔壁同学。
“瞧见没?顾旭在烟助教办公室呆了那么久才出来,他俩果然有点啥事!”
“有点啥怎么啦?小烟老师才比顾旭大三岁而已,年龄差也不大啊。”
“你没看校园论坛吗?”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幸灾乐祸,“他俩的八卦贴底下已经开撕了,骂得特别难听!说什么‘性别一换评论过万’、‘换成男老师和女学生这样搞,肯定被骂变态’。听说已经有人向学校举报,禁止让败坏师德的助教转正,闹得还挺大。”
“啊?那小烟老师下学期转不了正吗?”
“还想转正?她不被开除就谢天谢地了!”
“……”
.
烟惜祯遵守约定,结课后立刻约三公主俞似锦见面。
夏风带着香山特有的草木气息,迎面拂过。
俞似锦盘腿坐在画板前,托着脑袋玩手机,看不出半点儿千金小姐的架子。
从前,烟惜祯与俞家掌上明珠交集寥寥,以为她和所有俞家人没区别。
高高在上,阶级分明。
不可高攀。
直到上次加了俞似锦微信,闲来无事翻翻小公主朋友圈,才发现她跟自己接触的20岁女生没太多区别。
喜欢喝奶茶、点夜宵、沉迷二次元、日常为体重发愁。
还会三更半夜连发十条朋友圈,怒骂闺蜜的渣男前任。
——骂得可脏了。
“嗨~二嫂!”
俞似锦通过好友申请后,主动找烟惜祯聊过好几次。
刚开始不太熟,聊天话题中规中矩。
渐渐话变多了,从日常穿搭聊到明星八卦,颇有‘互联网好姐妹’的架势。
今天见面,也是俞似锦提前跟烟惜祯撒娇卖萌,求她到香山附近教自己写生。
俞似锦来得比较早,提前支好画板和遮阳帐篷,旁边摆着装满冰块的移动餐台,洗净的水果还挂着水珠。
“你好,俞似锦。”烟惜祯走近,笑盈盈打招呼。
俞似锦被她叫得愣了一下。
明明微信里天天发‘贴贴’‘抱抱’表情包,见面却如此生疏,好像网恋奔现失败了。
“二嫂。”她鼓起脸颊,带着点儿撒娇意味,“家里人都叫我阿锦,你也这么叫嘛。”
“好的,阿锦。”烟惜祯从善如流地改口,“你来得真早。”
“还早呢?”俞似锦小脸一垮,抱怨道,“我本来想画香山日出的!都怪我大哥!他要跟昭昭姐求婚,非喊我过去帮忙,耽误时间!”
烟惜祯向来识趣,无意深究他们的‘家事’,巧妙将话题引开。
“阿锦,你学过画画吗?”
“学过一点。”俞似锦摆弄着画笔,“我们家奉行特长教育,什么都得会一些。”
“这样。”烟惜祯忍不住想:既然如此,那么俞钦……
“我只学了一点点皮毛,肯定比不上你。”俞似锦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烟惜祯,“说起来,二嫂上次送的毕业礼物,我以为你亲手画的呢!”
“我主修风景,不擅长画人物,”烟惜祯笑容淡了些,“而且……那种场合,我的画拿不出手。”
哪怕她再不懂豪门规矩,也知道自己的画不配。
“哪有!”俞似锦立刻反驳,语气急切,“我后来看了你的画,就是挂在美术馆里那幅《囚野》。论构图、色彩、笔力,哪点输给那些成名画家了?”
俞似锦想了想,一针见血,“也就吃亏在你年纪轻,资历浅,名气没他们大罢了。”
“你谬赞……”烟惜祯习惯性谦虚。
“二嫂!”俞似锦叫住她,眨眨眼,“这儿就我们两个,说点儿真话呗?”
烟惜祯微怔,对上她清澈的眼瞳,轻轻点头,“也觉得《囚野》画得很好,我后来一年,没有画过比它更完美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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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俞似锦用力一拍手,“《囚野》就差一个出圈爆火的契机!”
“哪有那么容易?”烟惜祯无奈叹气,“我和合伙的朋友试过炒话题带热度,但效果不太理想。”
“你们怎么做的?让我瞧瞧。”
烟惜祯放下画笔,解锁手机,点开那个新注册,粉丝只有三位数的个人微博。
主页只有两组精心拍摄的照片,主要是画廊、美术馆,以及她本人凝神作画、或低头翻阅资料的精美写真。
虽然评论区夸赞美貌、喊‘老婆’的网友很多。但大部分是无情颜狗,连烟惜祯的账号都不愿关注。
俞似锦划拉着屏幕,眉头渐渐蹙起。
“啧,摆拍感太重,非常刻意。这要是放到我们专业课上,妥妥的营销翻车案例。”
烟惜祯好奇,“阿锦,你学什么专业?”
“Marketing,市场营销。我们家的计划是二哥对内,负责集团管理。我对外,负责扩大企业影响力。”
俞似锦顿了顿,小声抱怨,“可我才20岁啊,不想那么早为公司鞠躬尽瘁。要不……二嫂,你雇我吧?”
“我?”烟惜祯指指自己,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我有那个资本?!
“对呀!”俞似锦摆着指头数,“凭我的资源、人脉、专业手段,再加上俞家的背景。分分钟让画和你出圈爆红,考虑一下呗?”
“阿锦,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可是我……”烟惜祯语气犹豫。
她跟俞钦正处于离婚冷静期,再有半个月办理离婚手续。
到时候他们一别两宽,小姑子留在自己身边工作,场面该有多尴尬?
“相信我的能力,然后呢?”俞似锦不依不饶,几乎贴到她怀里。
烟惜祯斟酌措辞,委婉暗示,“我跟你二哥呢,感情方面一直有点……”
“哦,我知道的。”俞似锦点点头,安慰似的拍拍烟惜祯肩膀,“我也没想到,二哥长得人模人样,那方面居然emmm……”
俞似锦摇摇头,眼底满是同情,“二嫂,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
“他……我……”烟惜祯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跟俞似锦解释。
“安啦,你放心。你跟二哥的关系,完全不影响我们的合作。”俞似锦想了想,说,“那我以后应该叫你惜惜姐,还是叫你老板呢?”
“叫惜惜姐就好!”烟惜祯忙说,生怕慢了一秒。
“惜惜姐!”俞似锦高兴地叫了一声,“庆祝我们达成合作,来拍张合照吧,我要发朋友圈!”
“现在就官宣?”烟惜祯被她风风火火的办事效率惊到,身体靠近镜头,露出略显茫然的笑。
俞似锦P好照片点击‘发送’,顺手截了张图,用iMessage传给俞钦。
俞似锦:朋友圈,你有吗?[图片]
彼端,俞钦刚踏出公证处庄严肃穆的大门。
他点开那张截图,照片里烟惜祯表情茫然。却依然配合俞似锦胡闹,跟她亲密的脸贴着脸。
旁边还做了粉红爱心特效,加上俞似锦十足炫耀的贴文:美女贴贴~
俞钦目光在烟惜祯脸上停留片刻,才赫然想起:
自己跟烟惜祯,连正式的结婚照都没拍过,更别说在朋友圈发合照。
“先生。”程振涛见他停在那儿,恭敬地上前一步,“有什么吩咐?”
“没。”俞钦退出消息页,抬步走向车子。
坐进车里,俞钦蓦得开口,“程叔。”
“在。”
俞钦带着近乎生涩的请教,“微信怎么注册?”
“……”
.
俞似锦连拍好几张照片,对着手机挑挑拣拣,挑出最满意的发朋友圈。
她好友列表加了许多人,消息提示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惜惜姐,好多人夸我们漂亮呢!”
“我看看。”
烟惜祯打开她朋友圈,因为微信机制的原因,并没有看到有人点赞。只好自己动动手,给俞似锦按下小爱心。
退出朋友圈,烟惜祯注意到好友申请有个‘1’。
点进去,是一个随机生成的昵称和默认灰白头像,像是那种广撒网到处骚扰人的垃圾小号,申请留言没有任何内容。
烟惜祯想也不想,直接点击‘拒绝’。
隔了半分钟,那个账号再次发来好友申请。
烟惜祯的微信账号与手机号不关联,知道的人并不多。
见对方如此锲而不舍,烟惜祯警惕地嘟囔,“谁呀?加好友不写备注……”
“惜惜姐,有人骚扰你吗?”俞似锦最见不得姐妹受欺负,要过烟惜祯的手机,义愤填膺地在拒绝栏噼里啪啦一通输入:
‘你的颜值/财力/智商与账号主人严重不配!请自己去厕所照照,勿扰。’
9. 第 9 章
车内空气几乎凝滞。
程振涛,这位曾经冒着枪林弹雨、立下赫赫战功的退役特种兵,此刻甚至不敢用余光瞥一眼后座的俞钦。
他跟随俞钦十多年,深知自家雇主生于顶级权贵之家,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拒绝他?
——烟惜祯。
烟惜祯不仅拒绝俞钦好友申请……足足两次,还发来一段十足羞辱的文字。
程振涛回想俞钦收到消息的场景,忍不住暗想:你也有今天?
回公司途中,程振涛如履薄冰,生怕又刺激到俞钦。
车终于稳稳停在俞氏集团总部楼下,程振涛几立刻下车为俞钦拉开车门,毕恭毕敬送走活阎王。
距离下班尚早,楼内人来人往。
见到俞钦,员工们慌忙停下脚步打招呼,“俞副董好。”
“嗯。”俞钦目不斜视,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径直走进专属电梯。
“嘶——俞副董今天的气场,比前几天更吓人……”
“该不会又是大少那边闹事?”
“别抬举他们。拢共闹腾了两天,结果整个派系都被架空了。”
时间回溯到半个月前。
以俞泽为首的几位实权高管,见俞钦空降副董,压了俞泽整整三级。
隔天便用罢工作为威胁,强烈要求让俞泽进入董事会,享有同等裁决权。
要知道,俞泽在总部苦心经营五年,早已发展出盘根错节的党羽,渗透进公司各个大核心动脉。
如果他们同时罢工,偌大商业帝国极有可能陷入瘫痪。
俞泽那伙人原本以为,此举即使达不到预期效果,至少能逼俞钦低头,乖乖听他们提条件。
岂料,接下来短短几天:俞钦先以技术手段□□,确保公司运转如常;然后精准分化、从内部瓦解俞泽党派;最后直接釜底抽薪,重建权力架构。
所有参与罢工威胁的高管,全部被俞钦以‘影响公司正常运转’为由,降薪降职。
谁能料到,俞泽暗中谋划那么多年、步步为营的夺权计划,竟被俞钦短短几天彻底化解。
如今,那群人宛如宫斗剧站错主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被降为部门经理的俞泽,站在办公室窗前。手指拨开百叶窗的缝隙,阴鸷目光夹杂怨毒,死死锁住楼下那辆刚停稳的黑色商务车。
同样被发配到闲职的前高管们,围住他焦急地问,“大少,俞钦在公司里兴风作浪,老爷子那边……没什么动静吗?”
俞泽缩回手,唇角扯出讥讽的弧度,“动静?老爷子连逼俞钦离婚都做不到,摊上这么大的事,他只会装聋作哑。”
“难道就这么认命,让俞钦一直踩在您头上?”有人按捺不住,愤然道,“俞家未免太偏心了!”
“……”俞泽脸色瞬间阴沉,强压怒火,安抚忠于自己的幕僚,“你们放心,明天我会正式向歆昭求婚。等我们结婚之后,借孟家的东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那我提前恭喜大少了!”说话人拱手道贺,随即又迟疑道,“不过……当初和孟小姐有口头婚约的,似乎是俞钦?他会不会因此才蓄意报复……”
“报复?呵。”俞泽冷笑。
他倒希望俞钦因为孟歆昭报复自己!
至少证明俞钦也有在乎的东西,俞泽才有办法拿捏。
偏偏俞钦做事只有目的,不问缘由。
当初俞泽抢先跟孟歆昭订婚,本以为能刺激俞钦暴露软肋。
哪知他转身娶了个毫无价值的野山雀,从此跟孟歆昭切割得干干净净。
俞泽没少拿两桩婚事借题发挥,在家族内部打压俞钦,阻止他上位。
可俞钦总有办法,让自己的婚姻不再受制。
至于俞钦那个妻子?
俞泽见过几次。
她跟俞钦貌合神离,哪有半点儿情分可言。
与此同时,各大公司指定八卦交流处——茶水间。
亲身经历豪门权力更迭的基层员工,眉飞色舞地交换情报。
“……虽然大少输得一败涂地,但我能理解他。堂堂俞家嫡长子,处处被二少踩在头上,换成谁能咽下这口气?”
“嫡长子?你们真的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大家连忙追问。
“我问问你们,俞家大少叫俞泽,二少叫俞钦,三小姐叫什么?”
“俞似锦!”
“对!我听说俞家还有个海外留学的小少爷,名叫俞钊,可都是金字辈。再说说上一代,俞钦父亲和几位叔伯名字都有个‘弘’,唯独俞泽父亲没有。你们品,你们细品!”
“你的意思是……”
“嘶——”
众人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仿佛吃到不得了的豪门大瓜。
.
天朗气清,盛夏微风卷起帝陵前的浮尘,也撩起烟惜祯身上这件明制织金马面裙的裙摆。
她搀着身穿福寿祥纹短衫,搭配素缎绸裙,腰间挂着刺绣荷包,颈上还带着璎珞项圈的烟凤霞。
小老太太比烟惜祯时髦得多。
最近几天旗袍穿腻了,听说年轻人之间流行‘汉服’,偏要跟这个风,还给烟惜祯买了配套的‘祖孙款’。
恰好烟惜祯放暑假,没什么工作,总闷在家里对宝宝发育也不好。
见姥姥兴致这么高,便带上穿了全套明制服饰的她,到明十三陵游玩,体验当明朝老太太的感觉。
这两天白拿工资、没活可干的俞似锦,听说此事立刻来了精神!
她鬼鬼祟祟跟在她们身后,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偷拍’。
还朝烟惜祯挤眉弄眼,示意她假装不认识。
烟惜祯不理解,但尊重。
尽量忽视一路尾随的俞似锦,只当她是个有些奇怪的路人。
“惜惜,这地方可真大啊!”烟凤霞粗糙的手紧紧攥住烟惜祯胳膊,眼底尽是震撼和喜悦,仿佛初入大观园。
“明十三陵景区总共一万多亩,我们才走了一小段。”烟惜祯边走边解说,裙摆一步一荡,扫过厚重的青石板,“走累了吧?要不要歇歇,我给你买瓶水。”
将姥姥扶到阴凉处的石凳上,烟惜祯走进景区内的便利店买水。
工作日上午,游客寥寥,店员坐在收银台后面埋头刷手机。
“你好,结账。”烟惜祯把两瓶水放到柜台上。
店员闻声抬头,看清她模样的瞬间,脸上闪过几分错愕,又震惊地低头看向屏幕。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则路人视角的偶遇视频——
《起猛了!在十三陵遇到明朝太后和长公主了!》
视频画面,正是烟惜祯扶着姥姥,走在青石道上的背影和侧影。
拍摄者显然很懂制造话题,镜头追随她摇曳的裙摆,缓缓转向背后恢弘大气的明楼与宝城。
场景变换,恍惚真有时间轮回的错觉。
最绝的是视频最后,女生蓦然回眸,点翠金簪缀着的流苏轻摇慢晃。
阳光透过树隙洒落在她身上,一如六百年前的大明盛世。
【啊啊啊啊好美!姐姐娶我!】
【谁懂啊,最后那个回眸美得我心脏骤停!】
【五分钟之内,我要得到这个美女的全部资料!!!】
【这题我会!她叫烟惜祯,去年美院毕业画展就因为美貌上过新闻,前几天刚开通微博@烟惜祯】
【原来是搞艺术的,难怪气质这么好】
【emmm……只有我觉得不对劲吗?视频刚发布就爆上热搜,刚上热搜就有人扒出微博引流。再瞅瞅她最后的眼神,确定不认识拍视频的‘路人’吗?】
【+1,这女的微博里都是摆拍,惯犯了】
【摆拍怎么了?支持真美女营销!】
【呵呵,营销成功下一步就是进娱乐圈,演垃圾偶像剧,然后给观众喂shi】
俞似锦发完‘偶遇’视频后,一直抱着手机监控舆论动向。
她注意到,出现几条蓄意带节奏的评论后,网友口风迅速改变。
伴随着互联网快速发展,网友鉴别能力越来越高。
再加上,名为‘流量’的蛋糕总共就那么大。一旦有新人崛起,意味老人吃到的红利越来越少。
因此,大小明星和网红的工作室,都花大价钱培养水军,专门负责防爆新人。
俞似锦早就料到没有这么顺利,提前准备好后手。
她翻出通话记录,拨通一个号码,夹着嗓子撒娇:
“二哥~~~”
.
短暂歇息之后,天阴了下来,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十三陵上空,连带空气都跟着沉闷起来。
“姥,看样子快下雨了,我们去神道那边打车回家吧!”
“哎哎,赶紧走!”烟凤霞紧张地攥着她的手,催促道,“你要是淋感冒了,好多药不能吃!”
烟惜祯被姥姥饱经沧桑的大手握紧,心头一颤,下意识想开口问‘你怎么知道’。
——还用问吗?
老太太常说自己是过来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孙女不愿意讲,她便假装糊涂。
烟凤霞牵着她的手,快步往神道入口走。
景区内零零星星的游客,见快要下雨,也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都想赶在下雨前打车离开。
瞧见烟惜祯,不少目光或明或暗投过来,带着探究和新奇,小声跟身边人议论。
“就是她吧?热搜上那个网红。”
“真人比视频里更好看,但是炒作手太low了……”
“喂喂,我看他们都举着手机,咱们也怕几张,万一真火了呢?”
烟惜祯余光瞥向左右,见周围人都用手机对准自己,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拽着姥姥匆匆加快脚步。
刚走到神道入口,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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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惜祯暗叫一声‘糟糕’,打开网约车APP正要下单。
恰此时,一阵低沉而平稳的引擎声由远及。
黑色劳斯莱斯商务车驶来,稳稳地停在了神道与陵宫区交接的路口。
车门无声滑开。
程振涛率先下车,从收纳孔弹出一把黑色长柄伞,稳稳撑起。
紧接着,烟惜祯视线里,闯入一双包裹在熨帖西装裤里的长腿,缓缓踏过青石路面上,与肃穆苍凉的皇陵格格不入。
略微前倾的黑伞挡住他容颜,周遭的一切喧嚣、目光、非议,似乎都被男人清冷的气场屏蔽。
烟惜祯怔怔看他迈开长腿,穿过雨幕,直直走向自己。
伞檐抬起,露出冷厉而沉静的眉眼。
俞钦。
他自然地伸出手,却绕过烟惜祯,扶住因为避雨气喘吁吁的烟凤霞。
“姥姥,我来接你。”
烟惜祯跟姥姥坐进车里,才得空从内袋拿出手机,看到唐玥发来的轰炸式消息。
玥玥:快!告诉我!那个帮你做营销的小姑娘,究竟是哪路大神?
玥玥:[轻轻跪下.jpg]
玥玥:这营销力度和公关技巧,说是把你捧成顶流我也信啊!
“顶流……”烟惜祯一脸懵,给唐玥回了充满问号的表情包。
玥玥:发什么问号?你没看热搜吗?
烟惜祯疑惑地打开微博,被新消息提示吓了一跳。
逛个十三陵的工夫,竟然有足足五万人关注自己,评论私信更是不计其数。
顺着@自己的网友指路,烟惜祯看到那条热搜——
#谁懂这一刻的宿命感#
热搜详情页,刚才聚在神道入口的游客,从各个角度拍下俞钦撑伞走向自己的那一幕。
播放量最高的视频,将那个画面制作成慢动作,配上经典BGM《穿越时空的思念》。
纯音乐如泣如诉,一身黑色西装的挺拔男人伸出手,将刚刚从帝陵逃出的大明女子纳入伞下……
【woc!一个画面就让我嗑生嗑死的CP出现了!】
【虽然男方的脸都没看清,但我已经脑补出十万字古穿今同人文!】
【我为上午骂烟惜祯炒作道歉,如果他俩拍偶像剧,再垃圾我也愿意看!】
【省省吧,那男人撑的伞是劳斯莱斯定制款,一柄10w+起步,这种身份的人进娱乐圈给你演偶像剧?】
【所以他俩是真情侣吗?是的话我就开始嗑了!】
烟惜祯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劲吧啦营销那么久没效果,结果俞钦一出现就轻轻秒了。
果然,俞二少到哪里都顺风顺水。
烟惜祯没有回应舆论的经验,默默退出热搜详情,页面自动回到热搜总榜。
她平常对热搜不甚关心,正要关闭APP。
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TOP1词条出现自己认识的名字。
#孟歆昭退婚#
烟惜祯目光在那个词条上停留几秒,终究败给好奇,指尖轻触。
结果热门第一条,就是孟歆昭的回应,宣布跟俞泽和平解除婚约。
她头像右下角带着金色的‘V’,代表微博最高人气等级。
认证包括国际知名舞者、艺术品收藏家、LVMH特邀顾问,粉丝数足足两千万。
评论区里,一片‘恭喜姐姐脱离苦海’,diss俞泽配不上孟家独女。
烟惜祯往下翻,看到一条带图的评论。
【既然姐姐退婚了,我的白月光CP能不能复活?】
图片点开,是孟歆昭五年前发布的微博截图。
照片里,她跟俞钦在满座宾客面前共舞First Dance,似乎世间最相配不过如此。
孟歆昭当时的配文:
相识于微时,相守于经年。
烟惜祯盯着照片良久良久,默默按下返回键,主页提示:
[距离离婚还有10天。]
屏幕慢慢黑下去,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烟惜祯闭起眼靠着车窗,感觉胸口闷闷的,胃里一阵阵反酸,大概又因为孕反吧。
程振涛知道烟惜祯晕车难受,一路开得很稳,尽量不在红灯前急刹。
到达姥姥家院子外,烟惜祯低声道了谢,匆匆走下车准备回家。
“等等。”俞钦从副驾驶位下来,见烟惜祯要走,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烟惜祯胸闷得更厉害,反射性挣了一下,“还有什么事吗?”
俞钦字字清晰,“你之前联系过我。”
“我没有!什么时候?”烟惜祯矢口否认。
俞钦垂眸看她,平静陈述道,“我的画寄放在你那里。”
“什么画?”烟惜祯脱口问出,脑海中几乎立刻有了猜测。
俞钦回答短促,只有两个音节——
“《囚野》。”
10. 第 10 章
“你……就是五十万拍下《囚野》的匿名买家?”
“嗯。”
烟惜祯怔了片刻,短暂错愕后,心底竟然泛起一丝隐秘的庆幸。
她本来害怕《囚野》展期过长,足足在美术馆压了半年才准备进入交割流程。买家等得太久太久,会拒绝此次延期申请。
既然匿名买家是俞钦,事情一下子变得容易许多。
烟惜祯几乎能猜到,俞钦拍下这幅画的心态。
无非觉得烟惜祯的画卖得太贱,会丢俞家的脸,所以随手抬了个价。
艺术品正式拍卖前,会进行几轮估价,《囚野》底价从未超过5万。
俞钦抬高了整整十倍,恐怕在拍卖场惹来许多嘲弄,讥讽他不识货。
院外细雨如雾,烟惜祯转过身,仰起脸直视俞钦,甚至不准备找个能正经谈话的地方。
俞钦什么身份?
市中心十多亿的豪宅说给就给,随便出手的‘嫖资’都有三十万多。
一个刚毕业美术生的拙作,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俞钦,我托拍卖机构联系你时,已经明确提出了诉求。希望《囚野》展期延长到今年年底,期间所有保养和补色工作,以及产生费用,皆由我承担。”
烟惜祯说得底气十足,笃定俞钦肯定点头。
结婚至今五年,俞钦冷淡归冷淡,对她从来是大方的。
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得到对方冷硬的回复。
“我不同意。”
“……?”
烟惜祯愣在那儿,眼里浮现明显的无措。
她以为俞钦不会拒绝自己,甚至没预留谈判的Plan B。
“我已经选好挂画的位置。”俞钦语气平常,如同坐在谈判桌那样,果决、利落,不留半点回旋余地。
烟惜祯涌起复杂的情绪,很难判断究竟是无助还是委屈。
她定了定神,努力整理措辞跟他争辩,“俞钦,我现在非常需要这幅画留在美术馆。如果你不答应,我愿意以当时成交价回购《囚野》。”
“回购前提,需要这幅画重新流入市场。”俞钦显然比她更懂交易规则,“我不可能卖。”
烟惜祯听他说‘不可能卖’,心跳竟然不合时宜漏了一拍,涌上全然陌生的情绪。
明明只是讨论一幅画的而已,她恍惚从俞钦口中,难得听到誓约性质的承诺,如同婚礼上那句该有却没说的‘I do’。
但烟惜祯清楚,俞钦如此坚持,无非是不喜欢原定计划被打乱罢了。
“我……”烟惜祯朱唇轻启,却拿不出更多交易筹码。
其实,以俞钦为对手的谈判,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烟惜祯胆敢与他周旋,不过仗着做了几年夫妻。
可他们之间的情分,原本就寥寥无几。
若是掏空了还不够,也不知谁会比较难堪。
烟惜祯颓然低下头,黛色眼睫掩去眸中氤氲的雾气。
沉默蔓延良久,她用低到开口即散的气音问,“原定展期还有几天?”
“三天。”俞钦回答精确,毫不迟疑。
“我知道了。”烟惜祯仰起脸,将翻涌的情绪全部压下,用同样公事公办的目光回敬,“三天后,请俞先生准时来美术馆VIP展厅取画。”
.
“俞钦。”
周晏手肘支在沉甸甸的病情记录上,指腹用力压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语气透着一股平静的崩溃:
“既然你不肯听取我的建议,能不能大发慈悲,换个心理咨询师?”
对面,俞钦依然坐姿依然挺拔,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我听了。”
“告诉我,你听什么了?”周晏瞪大眼睛,用笔尾狂敲桌子,几乎压不住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我让你顺着老婆,讨她开心,给不了爱至少哄哄人家吧!烟惜祯心善,说不定愿意撤销离婚。结果呢,你做了什么?!”
周晏咬牙切齿复述之前的建议,手里捏着那份反复研究的心理评估报告,白纸黑字明确指向一个结论:
俞钦潜意识倾向‘不离婚’。
俞钦明知道自己精神层面高度依赖烟惜祯,却选择在离婚冷静期阶段,因为一幅画步步紧逼,硬生生把烟惜祯逼得走投无路。
若非周晏是他的心理咨询师,具备职业道德。现在甚至想冲到烟惜祯面前,劝她赶紧离婚!
俞钦稳坐如山,只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眸色深深不见底。
“我需要那副画。”
纵使身为夫妻,烟惜祯从不向俞钦分享工作近况。
俞钦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只知道烟惜祯沉迷画画,无暇关注她笔下是星辰还是尘埃。
《囚野》那副画,他是在拍卖会上见到的。
当时,秦文荣托他购买拍卖会压轴展品。俞钦分派了一个竞价代理,自己边处理手边工作,边远程授意加价。
拍卖会开始不久,俞钦正专注审阅新项目的合同条款,耳机里传来拍卖现场一阵异样的、长久的沉默。
拍卖师反复询问,“三万,有没有客人应价?哪位客人愿意出三万,得到这副美女画家创作的《囚野》?”
俞钦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移开,匀出一渺眼神看向屏幕。
高清镜头下,满桌宾客要么窃窃私语,要么假装翻阅拍卖品名录,尽显众生相。
拍卖会现场无人应价,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大家都不想要。
要么有人想要,但不愿抬价,只想用底价捡漏。
眼前的局面,显然属于后者。
俞钦看向那副《囚野》。
尽管隔着电子屏幕,距离甚远,细节十分模糊。
但那铺满画布、野蛮生长的野花野草,狠狠撞进他眼底。
画卷中,它们在贫瘠之地恣意疯长,茂盛得几乎要冲破画框,孤绝又绚烂。
顷刻间,一个极其熟悉的念头飞快划过,难以捕捉。
他没有犹豫,打开收音设备,声音清冽而果决,“竞价。”
“是,俞先生。”竞拍代理接受指令,立刻举牌,“三万。”
发现有人开启战场,周围观望者连忙跟着举牌子,加价声此起彼伏。
不过他们都吝啬的按照最低加价标准,一千一千往上叫,喊了半天才勉强过四万大关。
代理恭敬请示,“俞先生,要继续吗?”
俞钦审视那副画,罕见摒弃了固有的衡量标准,示意代理报出这件拍品的预期最高价。
“五十万。”
代理举牌,全场哗然。
不敢相信一个籍籍无名的作家,首秀能拍出如此天价。
后来,俞钦拿到拍卖行的回执单,目光在作者处微微停顿:
XiZhen Yan。
周晏听他说起过拍卖会的事,此刻只剩无奈叹息。
“俞钦,《囚野》只是一副已完成的画,它能对你起到多少作用?”周晏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重复,“你现在应该不计代价,想方设法挽回烟惜祯,告诉她你不想离婚!”
——否则你就真的没老婆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正当周晏忍耐到极点,想要破口大骂的前一秒,俞钦总算给出回应。
“我试试。”
.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已经闭馆的美术馆。
唐玥守在存放《囚野》的VIP展厅门口,轻轻叩响紧闭的展厅门,小心翼翼向里面问,“惜惜,你还好吧?”
门内一片寂静,隔了好半晌,她才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展厅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烟惜祯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她整个人像是刚在颜料堆里打滚,身上大片大片脏污,连精致的脸蛋都沾了青绿。
眼神空空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唐玥心里‘咯噔’一下。
犹记烟惜祯上热搜那天,唐玥算盘打得响当当,预备将《囚野》展厅免费开放,赔本赚吆喝。
结果计划还没落实,烟惜祯当天下午便来到美术馆,强硬地要求唐玥关闭《囚野》展厅,连内部员工也不得进入。
此后三天,烟惜祯从清晨到深夜呆在展厅里面,忙碌至少14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外根本不见人。
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宝宝,唐玥怀疑她会废寝忘食,每天关自己24小时。
“我没事。”烟惜祯声音低哑,气若游丝,听起来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
唐玥心疼得揪成一团,却说不出半句重话。
她是个俗人,但烟惜祯不是。
她心底守着一方净土,名为理想乡。
“玥玥,你别担心,我马上去休息。”烟惜祯看出唐玥的担忧,转身慢吞吞关起展厅门,从外面加了一道锁。
唐玥催促,“你赶紧去吧,我帮你守着。”
烟惜祯慢吞吞点头,如提线木偶般飘进馆长休息室。
胡乱吃了点唐玥提前准备的食物,衣服都顾不得换,盖着毯子匆匆躺下,几乎立刻陷入昏睡。
次日,《囚野》展期最后一天。
俞钦按照约定,亲自来到美术馆收画。
这所美术馆,他并不是第一次光顾。
五年前,上任馆长由于经营不善导致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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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亏损,只好将美术馆卖了还债。
俞钦来到这里,评估美术馆剩余价值,正是那时候遇到烟惜祯。
当时,美术馆已经停摆许久,其余员工因为长期不发工资做鸟兽散。
唯有烟惜祯,固执工作到停止营业前一天,为寥寥无几的客人讲解画作。
后来俞钦通过谈判,同意收购美术馆,前提必须留下馆内所有作品。
他将美术馆重新翻修,作为结婚三周年礼物送给烟惜祯。
考虑到美术馆有破产的前科,俞钦明面上让妻子担任馆长,实际自己控制资金链,避免没做过生意的妻子赔得血本无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美术馆在烟惜祯手里第一年,收支基本持平。
到了第二年,通过《囚野》和其他几样展品的热度,竟然开始正向盈利。
如今正值毕业季,美术馆跟烟惜祯任职的美院合作,承办毕业生作品展,客流量相当可观。
俞钦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展厅,走向约定的VIP厅。
烟惜祯已经提前等在那里,身形消瘦。
短短三天不见,她看起来相当疲惫。
身上反穿着一件男士衬衫,已经被颜料油彩浸得面目全非,但款式有些眼熟。
俞钦有片刻失神。
结婚后,烟惜祯总是精致、优雅、刻意迎合上流社会的标准。
俞钦从未想过,她画画时,该是什么模样?
“你来了。”烟惜祯缓缓抬眼,眼神空洞,好似一株缺乏光照的向日葵。
俞钦低低‘嗯’了一声,平生第一次,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不该……
不该什么呢?
烟惜祯没再言语,转过身打开VIP展厅的两道门锁,侧身示意俞钦进去。
展厅内相当凌乱,折叠梯随意倒在墙边,颜料盘胡乱散落,颜粉混杂着灰尘铺满地面……
正前方,原本应该悬挂画作的地方,被一块灰色幕布盖得严严实实。
烟惜祯兀自走到灰布前,站定,目光直直看向俞钦,“你要带走我的画。”
俞钦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罕见染上一丝犹豫,“其实……”
“那你全部带走吧。”
烟惜祯打断他,尾音落下瞬间,揪住幕布一角用力扯开。
‘哗啦——’
覆盖着整面墙的灰色幕布,如同退潮般,缓慢、沉重、铺天盖地地向下坠落!
昏黄柔和的灯光下,那幅去年就已封层的《囚野》,赫然悬挂在墙壁正中央。
木制画框内,原本凝固的野花野草,仿佛被注入了崭新的、野蛮的生命力!
它们挣扎着,扭曲着,以一种近乎狰狞的姿态,奋力向上扩张、蔓延、生长。
柔嫩却坚韧的枝条,硬生生顶开了坚固的画框束缚,肆意伸展自己的枝芽。
原本洁白的墙面,短短三天之内,被茂盛的生命全部填满,无限延伸、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此前,烟惜祯从未阐述过自己的创作理念,仿佛那只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画。
直到此刻,俞钦骤然明白,为何那副画叫《囚野》。
它长在画里,就是被囚着。
正如赋予它们生命的烟惜祯,无论再名贵的金丝笼,也无法消解山雀对天空的渴望。
俞钦静静站在画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徒劳和渺小。
他没办法从这样的原野中,挖走其中一片,逼着它困于囹圄。
不知过了多久,俞钦终于退后几步,声音低沉清晰,宛如尘埃落定的宣判:
“我同意《囚野》展期延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烟惜祯苍白的脸上,补充,“到你愿意交割为止。”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俞钦果然放弃了这幅画。
寥寥无几的夫妻情分,至此也算彻底了断。
烟惜祯却不觉得释然,反倒胸腔里有一股钝痛,压得她几乎窒息。
就在她几乎喘不过气时,俞钦声音再次响起:
“身为这幅画的持有者。”俞钦语气恢复平常,沉静地提出要求,“我有定期回访的权利。”
“当然。”烟惜祯缓过神,吸了吸鼻子,连声向他保证,“我会定期向你汇报《囚野》的状态,你用什么方便?短信还是邮箱?”
俞钦没有立刻回答,拿出手机打开绿色APP,递到他面前,“加个微信。”
“咦?原来你也用微信。”烟惜祯嘟囔着,点开二维码扫描添加,低头就看到……
一个随机生成的乱码昵称。
系统自带的灰白头像。
“……!”
烟惜祯瞬间惊得瞳孔地震,眼前一黑又一黑。
11. 第 11 章
烟惜祯指尖在屏幕上敲敲点点,将那个乱码账号的备注,改成‘俞钦’两个字。
然后,她盯着熟悉的名字瞧了一会儿,心底泛起微妙的轻松。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感官便格外敏锐。
烟惜祯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小腹传来细密的抽痛。
其实这种情况,昨天就出现了。
由于孕妇精神压力大或者过度劳累,导致子宫收缩加剧,拉扯腹部肌肉和韧带。
医生用了个很温柔的说法,委婉告诉烟惜祯:这是宝宝提醒妈妈,该休息了。
乖宝!
真贴心~
过去三天,烟惜祯沉迷在自己的世界,确实没好好休息,也没好好吃饭,疏忽了宝宝。
感受到腹痛越来越剧烈,她下意识想要找个能扶的地方。
可她画画时完全忘我,用过的工具随地乱丢。
刚转过身,不小心被脚边的矮凳绊了一下。
“啊!”身体失去重心的瞬间,烟惜祯惊叫一声,吓得闭起眼睛。
正常人即将摔倒时,会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她却用两只手紧紧捂住肚子,生怕磕到宝宝一点点。
身体砸向地面之前,她听到脚步声三两步来到自己身边,一只手稳稳拖住她的腰。
清冽的香气,完全包裹住烟惜祯,出乎意料的让人心安。
俞钦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看向烟惜祯紧紧捂住的腹部。
“肚子痛?”俞钦淡声确认情况。
烟惜祯心尖一颤,下意识把肚子捂得更紧。
睁开水濛濛的杏眼,却不敢对上俞钦的视线,胡乱找了个借口,“最近有点累,所以……那个……我痛经!”
俞钦接触的女人,在他面前无一不得体、优雅、尽可能高贵,当然不会把如此‘私密’的事搬到台面上说。
养尊处优的俞二少,显然没有照顾女性生理期的经验。
沉默地思索几秒,才倾身靠近,另一只手绕过烟惜祯的腿弯,把她整个人稳稳抱入怀中。
“你干什么!”烟惜祯刚才摔倒时,不觉得晕眩,现在是真有点儿天旋地转。
被俞钦公主抱的经验,并不是没有,但每次都是亲密关系的前奏。
平常时,别说拥抱,他们连最简单的牵手都不会有。
“送你去医院。”俞钦惯常的、基于常识给出最有效的回答。
“医院?我不去!你快放我下来!”烟惜祯瞪大杏眼,在他怀里剧烈挣扎,仿佛掉入猎人陷阱的小动物。
现在去医院?
那么俞钦肯定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婚还怎么离?
俞钦轻轻蹙了下眉。
他从不知道,向来在自己怀里千娇百媚,温香软玉的烟惜祯,居然这么能……扑腾。
她这样有活力,确实不太需要去医院。
“好,你要怎样?”俞钦语气难得染上几分无奈。
“我……”烟惜祯气势弱了下来,慢慢靠回她温暖的胸膛,手搭着俞钦肩膀,声音细弱疲惫,“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我好困……”烟惜祯刚才不觉得怎样,此刻被熟悉的温度包围,藏在深处的疲惫汹涌袭来,眼皮沉沉直往下坠。
她靠在俞钦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困倦地阖眼养神。
俞钦抱起她,环顾四周。
VIP展厅被她折腾得像个垃圾场,散落的画笔、被踩扁的颜料罐……显然不是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他没有犹豫,抱着小脸苍白、已经昏昏欲睡的烟惜祯,转身向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一个身穿美术馆工作服的瘦小姑娘,猫着腰从门边弹开。然后用慌乱又古怪地目光,打量抱着烟惜祯的陌生男人。
俞钦脚步未停,淡淡开口,“馆长休息室在哪?”
“穿过走廊,往右边拐一下就到!”姑娘脆生生回答完,见他抱着烟惜祯要走,追在后面问,“等等,你是惜姐的什么人啊?”
闭目养神的烟惜祯听见,眉结轻蹙,不轻不重警告,“别多问。”
“……哦。”
姑娘讪讪应了声,满眼失望地目送他们远去。
她目光一瞥,看向VIP展厅半掩的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烟惜祯一直知道俞钦体力好。
不是健身房加蛋白粉练出来的那种好,而且按照俞家给继承人的规划,经年累月练习射击、马术、近身格斗……长久培养出属于上位者的强健体魄。
发现他一口气抱着自己走了上千米,气息平稳,连丝毫停顿都没有,烟惜祯更馋他身子了。
可惜俞二少有头有脸,位高权重。
烟惜祯雇不起。
俞钦进入馆长休息室,把烟惜祯放到柔软的长沙发上,正准备让程振涛请私人医生过来。
“你等等!”烟惜祯伸手勾住他衣角,虚弱的声音带着急切,“我现在好多了,我等会儿吃一片布洛芬就好!”
俞钦顿住,垂眸看向她,“药在哪?”
“在……”烟惜祯被他问得发懵,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吃布洛芬’只是个托辞,想快点打发俞钦。
没料到话说到这个份上,俞二少竟然打算‘亲自’给自己拿药。
别说烟惜祯,恐怕俞家老爷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可馆长室没有布洛芬。
就算有,她肚子里揣着崽,哪敢随便吃?
烟惜祯试图迂回,“其实……我用暖宫贴更方便。”
俞钦沉静的眼眸凝视她,又问一遍,“在哪。”
“……”烟惜祯声音卡住。
馆长室也没有暖宫贴。
烟惜祯眼睫低垂,轻声说,“其实不严重,我喝点热水,自己用手捂捂就好。”
你总不能问我‘热水在哪’吧?
俞钦这次没再追问,发消息向私人医生咨询。
确定这个办法可行后,他拿起桌上水杯,接了半杯温水,送到烟惜祯面前。
“谢谢。”烟惜祯撑起身体,双手接过来水杯,身旁的沙发因她的动作。空出了一块位置。
俞钦顺势坐过去。
下一秒,一只骨节匀亭,干燥而灼热的大手,隔着衣服贴在烟惜祯小腹位置。
烟惜祯身体颤了下,手里的水洒出来一些。
她僵在那儿,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呼吸。
“这样?”俞钦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掌心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力道适中地轻轻按揉起来。
寄住在身体里的小生命,仿佛感受到另一个亲人的温度,原本细密的抽痛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烟惜祯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身体仿佛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
磨磨蹭蹭半晌,居然连半杯水都没喝完。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疯狂盘旋:
自己跟俞钦,绝对有一个人不对劲,或者两个人都不对劲。
她这三天泡在展厅,没梳头也没化妆,甚至连衣服都没换,整个人灰扑扑的,简直不能更邋遢。
俞钦平常总是清冷疏离,哪怕做过最亲密的事,烟惜祯依然觉得他像设定好的完美AI,没有半点人情味儿。
而现在,俞钦坐在她身旁,用那双没伺候过人的手,给自己……揉肚子?
烟惜祯感觉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惜惜!”
唐玥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过来,风风火火撞开馆长室大门。
“惜惜你在哪?我去展厅VIP找你,结果门都没关……”
看清屋里的场景,唐玥仿佛被掐着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一向清醒自持的烟惜祯,乖乖靠在一个英俊男人怀里。
双手捧着水杯,脸红得快要滴血。
再看那男人,看似高冷禁欲,手却紧紧贴着烟惜祯的细腰……
“抱歉打扰了!”
唐玥飞快丢下这句话,迅速退出房间,拍拍胸口暗自庆幸:
还好我有眼力劲儿,差点挡了好姐妹的桃花。
不对!
唐玥才庆幸了三秒,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她的脑子:
烟惜祯怀孕8周,婚还没离干净,要什么烂桃花?!
“这位客人!”唐玥重新推开门,正准备质问他呆在馆长室做什么?
然而,短短半分钟工夫,俞钦已经起身。
表面恢复平常的风光霁月,周身散发生人勿近的疏离。
“玥玥。”烟惜祯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写满尴尬的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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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介绍,“这位先生……呃,目前是我老公。”
唐玥:“……”
[好想换个星球生活.jpg]
.
“烟惜祯,告诉我你图什么!”
接下来两天,唐玥仿佛复读机,逮到机会就要问一次。
从前,她以为烟惜祯的丈夫要么老,要么丑,要么又老又丑。
直到亲眼见过俞钦,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请来的男模,无论网红奶狗还是黑皮校草,烟惜祯一个都瞧不上眼。
烟惜祯笑笑,轻飘飘回答,“图钱啊,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你真的只图钱吗?”唐玥拧着眉,一万个不理解,“就算你只图钱好了,不离婚肯定捞得更多吧?”
“我捞得已经够多了。”烟惜祯摆着手指数,“房产,画廊,再加这座美术馆……还要怎么捞?”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唐玥一个字都不信。
无论当初‘嫁给他只为了捞钱’,还是现在‘钱捞够了’。
——确实。
烟惜祯当然天真的想过:哪怕无法白头偕老,至少应该用心经营自己的第一段婚姻。
结果,新婚第二天,她收到俞钦的巨额嫖资。
所有关于婚姻和爱情的幻想,都被那笔钱瞬间击碎。
渐渐的,烟惜祯意识到,这段婚姻在物质、情感、精神层面,通通不对等。
俞钦选择用金钱交换她的美貌。
可她终将不再年轻,俞钦却永远有钱。
如果烟惜祯放任自己,依赖这段关系,结局必将一无所有。
“好啦好啊,等我准备好再告诉你。”烟惜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推着唐玥往外走,“我们先去看画吧。”
她用了两天时间,把垃圾场一般的展厅收拾干净,准备向两位合伙人展示全新姿态的《囚野》。
俞似锦早就等不及了,提前守在VIP展厅门口,眼巴巴等着烟惜祯过来。
真正认识烟惜祯后,俞似锦坚信:能被她隆重介绍的,一定是无与伦比的惊世之作。
“准备好,我开门了。”
烟惜祯用力推开门。
霎那间,满墙肆意奔涌、野蛮蓬勃的青绿,带着最顽强的生命力,霸占两人的视线,直抵灵魂深处。
饶是唐玥对艺术品了解甚少,也忍不住赞叹地‘哇’了一声。
旁边俞似锦已经看呆了,怔怔走到展墙前,伸出手却不敢触摸。
她指尖悬空,隔空抚摸枝蔓纹理,带着几乎虔诚的敬畏。
缓了好久,俞似锦才问,“我记得,《囚野》只卖出五十万?”
“对。”唐玥点点头,“拍卖行给的底价是5万,据说当时起拍价是3万,很长时间没有人愿意应价。”
俞似锦皱起眉,惋惜地摇摇头,“太低了!它的艺术价值,至少千万级以上。”
“千万……”烟惜祯自己都不敢梦这么大。
俞似锦细细品鉴完画,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开始规划新版《囚野》的营销方案。
“首先,免费开放展厅的计划不能用,《囚野》必须付费展出,它的艺术价值需要被尊重。”
“嗯嗯!”唐玥猛猛点头,毫不犹豫放弃‘赔本赚吆喝’的打算。
俞似锦条理清晰,“接下来,我会借用之前的热度,策划一场盛大的揭幕仪式,请口碑好的大V和老艺术家帮忙宣传。”
唐玥一一记下,追问,“这样就可以吗?”
“当然不够!我们还要控制市场需求,进行饥饿营销。把《囚野》展厅改成预约制,每天限制人数、限制时段。避免之前那种‘最开始很多顾客,后面几乎没有客人’的情况,拖长续航时间。”
烟惜祯逮到气口,紧张地问,“阿锦,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我算算……联系大V,场地布置、宣传预热……”俞似锦翻看日历,告诉烟惜祯,“这些事情大概下周三能准备好,惜惜姐,你到时候必须准时来美术馆揭幕,这可是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
“下周三……”
烟惜祯迟疑两秒,才应了声,“我知道了。”
下周三。
离婚冷静期结束,自己跟俞钦办离婚手续的日子。
12. 第 12 章
暮色四合,黑色宾利平稳停驻。
“俞先生,到了。”程振涛的声音,打破满车沉默。
离婚冷静期只剩一天,程振涛按照原定计划,送俞钦回到即将易主的八层婚房,完成过户前最后的交接。
俞钦从正门进入,属于自己的痕迹已经清空,偌大的两层展厅能听到脚步回响。
明明他工作忙,几乎没有在这个房子里呆多久,此刻却莫名有些黯然。
“俞先生。”管事阿姨陈淑惠恭敬地迎过来,双手奉上三个厚厚的记事本,“我们清扫房间时发现的,瞧起来像是重要东西。我们不敢擅自翻阅,也不知是您还是……夫人的。”
陈淑惠不知道两人即将离婚。
见这些天的阵仗,还以为上次那件事激怒俞钦,才会把房子彻底送给烟惜祯,因此提起‘夫人’格外小心。
俞钦接过记事本,沉甸甸的触感带来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记事本侧面贴着带数字的贴纸,作为编号。
1号记事本配色清新,封面有虚线暗纹,看起来像女生喜欢玩的手账本。
后来两个本子则是冷硬的黑色封底,更像打工人的会议记录。
俞钦带着三个记事本,走进已经空置、只剩内嵌式保险箱的书房。
他走到书桌前,端端坐定,伸手翻开1号记事本。
果然,烟惜祯的字迹映入眼帘。
[8月9日,今天是我20岁生日,正式领到了结婚证~
打工店里姐姐告诉我,千万不要选在生日当天结婚,未来会少一个纪念日。
我倒觉得挺好呀,以后就不会忘记结婚纪念日啦。]
[8月10日,虽然没有婚礼,但昨天应该算我们的新婚夜……吧?
我在家等到很晚很晚,俞钦一直没有回来。
发消息问程叔,他说俞钦有重要事情必须处理,大概今晚不会回来。
我刚准备睡觉,俞钦却回来了。
幸好,我失眠,根本没睡。]
事情太久远,俞钦本已淡忘。
顺着烟惜祯的文字,他想起领完结婚证之后,被俞老爷子紧急召回。
整个俞家三堂会审,手段用尽,逼迫俞钦撤销婚姻登记。
他们甚至不愿走离婚程序,嫌烟惜祯会在俞钦婚史上留下‘污点’。
从中午闹到深夜,俞钦始终不肯点头。
结果俞老爷子火冒三丈,革除他现有一切职位,发配到边缘子公司。
俞钦离开祖宅,后半夜才回到家。
以为烟惜祯肯定睡了,不准备惊扰。
然而,刚踏进主卧,烟惜祯兔子似的凑过来。
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生涩地叫出那声酝酿不知多少次的——
“老公~”
那瞬间,整晚的责骂与逼迫,变得不值一提。
俞钦收回思绪,视线下移。
隔了几行空白,烟惜祯笔迹压得很重,字里行间透出当时的疑惑。
[俞钦给了我钱,总共有30.4万。
是这个月的家用吗?为什么要用这个数字?
我要不要问问他呢?]
俞钦蹙眉。
烟惜祯竟不知道?
莫非她一直不知道?
俞钦疑惑地往后翻了几页,看到有一行写着‘我终于知道俞钦为什么给我钱了’。
正要释怀,却看到接下来的内容里,开始频繁出现两个字——
‘嫖资’
俞钦:“……”
此刻,他真想找言之凿凿说‘给不了爱至少给她钱’、‘钱在哪儿爱在哪儿’的周晏讨个解释。
大约婚后半年,记账本的内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
风格变成纯粹的金钱往来,还有烟惜祯从来不敢当面说的吐槽。
[2月12日,婚后第一个新年,大清早收到狗男人的嫖资+30.4万,大过年也没有给我涨钱。还有——
俞钦你技术真的很差!!!]
末尾三个感叹号,力透纸背。
“……”
饶是俞钦的情感波动一向很低,受到妻子如此评价,很难保持从容。
俞钦学过人体生理,却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性教育。
长辈们也对此讳莫如深,仿佛默认他成年后,就该无师自通深谙此道。
许多人将俞钦比作设计完美的AI。
然而他没有载入那个程序,自然不清楚如何执行指令。
坦白讲——
俞钦直到今天,才知道那方面有‘技术’可言。
俞钦合起手中的记账本,施施然起身,走向嵌入墙壁的保险箱。
指尖波动冰冷拨盘,分别停在3、0、4。
‘咔哒——’
厚重的箱门应声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几乎褪色的热敏纸收银小票,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鲜奶油小蛋糕
单价:38
员工折扣:-7.6
实付: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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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双喜临门。
上午,烟惜祯按照俞似锦和唐玥制定的计划,到美术馆为《囚野》盛大揭幕。
下午,她跟俞钦约好时间,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囚野》对于烟惜祯而言,不止一副作品,更是精神寄托。
过去几天,即使唐玥再三表示‘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烟惜祯却怎么也闲不住。
帮忙设置展厅,反复调节灯光,力求每个细节尽善尽美。
终于到了揭幕仪式当天,烟惜祯自费花大价钱,请俞家的御用团队,帮自己借来上次参加俞似锦毕业舞会相中的那条翠色鱼尾裙。
经过一番装扮,烟惜祯披着海藻般长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清透,如同降落世间的美人鱼,纯洁且易碎。
饶是跟烟惜祯形影不离的唐玥,或见惯各国美女的俞似锦,都被她这副打扮狠狠惊艳。
“哇!惜惜你好美!”唐玥绕着她转了好几圈。
“天呐!惜惜姐你穿这条裙子真合适,上次你参加我毕业舞会怎么不穿?”俞似锦能够想象,如果烟惜祯穿这条裙子跳First Dance,场面该有多么唯美。
“上次……”烟惜祯欲言又止,化作极淡的笑意。
身旁造型师解释,“俞小姐,上次毕业舞会夫人选中了这条裙子。后来感觉跟先生的礼服不太搭,所以换了更合适的。”
“更合适?惜惜姐才25岁,你们给她穿那么老气的款。”俞似锦撇撇嘴,数落道,“再说,我二哥的礼服换来换去就那样,为什么要让惜惜姐跟他搭?就不能让他为了老婆改变风格吗?”
造型师被怼得哑口无言,讪讪表示‘下次注意’。
忽略掉这段小插曲,烟惜祯和俞似锦共同前往《囚野》展厅。
烟惜祯负责揭幕,俞似锦负责记录和直播。
俞似锦看似散漫,实际体内淌着俞家的血,拼起来颇有俞钦的风采。
在她全力运作下,《囚野》前期造势相当成功,惹得平时不关注艺术的人,也对揭幕仪式充满期待。
预约网页开通当天,本月的参观名额被迅速一抢而空。
来得稍微晚点,排期甚至要到三个月后。
揭幕当天,摇到第一天参观的200名观众几乎都来了个大早,其中还有几个唐玥雇来的托,营造欣欣向荣的氛围。
俞似锦特意请来专业主持、灯光组,还请风水先生算了个吉时,搞得无比隆重。
吉时到来前,主持人采访烟惜祯,“请问烟小姐,创作《囚野》的灵感是突然诞生,还是早有想法?”
“早有想法。”烟惜祯浅笑着回答,“从我拿起画笔开始,就想在自己的画布上,创造一个无限大的世界。”
“哇,听烟小姐这样说,我们迫不及待想要一睹您笔下的浩瀚世界。”主持人用余光向俞似锦确认,见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现场气氛正好,直播间也来了几万个观众。
虽说跟网红明星没得比,对一个画家已经相当可观。
随着倒数计时,唐玥和主持人扯住幕布的两边,烟惜祯拽住中间,同时用力——
幕布垂落,真正的《囚野》缓缓在众人眼前铺开。
“哇!好绿!”
“嘘——小声点,显得我们多没文化。”
“天呐,我好像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大自然!”
“这就是最本真的美吗?”
与此同时,直播间也用各种溢美之词,感慨《囚野》的冲击力和烟惜祯精湛的画工,间或有几个肤浅颜狗感慨姐姐好伟大一张脸。
直到……
【现场都是水军吗?看不出这幅画抄袭方丹青老师上周公开的《花·世界》?】
那条弹幕出现后,很快有人附和:
【+1,我第一眼就觉得像《花·世界》】
【慕名去看了《花·世界》的返图,不能说有点像,创意部分简直一模一样】
【@方丹青,老师别佛了,有人抄你的作品】
俞似锦时刻关注直播间动向,最先注意到舆论异常。
她连忙打开搜索,输入‘方丹青’几个字,发现推荐栏自动关联#烟惜祯抄袭方丹青#。
这联动速度,显然早有预谋。
方丹青其人自诩大艺术家,人淡如菊,一直未开通微博,却有工作室账号。
俞似锦点进他的工作室,发现置顶栏便是号称‘被抄袭’的《花·世界》,公开时间恰好在《囚野》揭幕仪式的前几天。
——可那时候,烟惜祯已经完成了《囚野》。
俞似锦把图片放大,仔细审视。
确实,它同样使用在一副风景画周围,延伸更多风景的创意。
但明显只是‘为画而画’,远不如《囚野》那么有冲击力。
可惜,俞似锦能看出蹊跷没用。
弹幕画风已经彻底跑偏,俞似锦只好匆匆关闭直播。
奈何吃瓜网友对正向宣传不感兴趣,传起八卦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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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劲儿。
#烟惜祯抄袭方丹青#的讨论度越来越高,参与人数比直播间观众更多,还声称‘关闭直播间是因为烟惜祯心虚’。
进入展厅的观众,原本沉浸在欣赏和赞美中。
突然,不知谁说了句‘靠,这幅画是抄袭的啊’。
声音不大,却宛若惊雷。
“抄袭的?怎么可能?”
“你们自己看微博,抄袭方丹青的《花·世界》,热搜都爆出来了。”
烟惜祯正给观众们讲解,听见这话,眉结紧蹙,想也不想否认:
“我没有抄袭。”
旁边人不想错过现场吃瓜的机会,把屏幕举到烟惜祯眼前。
“那这个怎么解释?人家发布时间比你早!”
烟惜祯仔细确认《花·世界》的发布时间,背脊挺得更直,“那个时候,《囚野》已经完成三天。如果说抄,应该是他抄我。”
现场观众大为震惊。
吃瓜这么些年,大家吃瓜的至高标准就是发布时间。
烟惜祯的画,明明比方丹青迟了好几天,怎么有脸反咬人家抄袭?
“你说你早就画完了,有证据吗?”
“对啊,谁看到了!”
“我……”
整个画画过程中,烟惜祯一心创作,完全顾不上拍照记录。
画好后,也只给俞钦看过。
唐玥见势头不对,连忙站出来,没底气的表示,“我能证明,我……”
“玥玥。”烟惜祯看向她,轻轻摇头。
纵使她满身脏水无法自证,却不希望朋友为了自己说违心的话,被卷入舆论风波。
“没话说了吧?这幅画果然是抄袭的!”
“亏我之前到处安利你,呸!外表美丽内心丑恶!”
“垃圾抄袭画还出来赚钱,砸了它!”
眼见烟惜祯拿不出任何提前创作的证据,被欺骗感点燃的观众越来越激动,有人甚至作势往前冲。
俞似锦脸色铁青,当机立断让安保人员清场,中止这场混乱的展览。
清场后,俞似锦和唐玥护着烟惜祯往出走。
烟惜祯脸色越来越惨白,强撑着对她们说,“我没抄袭,这个创意很早就有了。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当年的创作记录。”
“惜惜,我们相信你!”唐玥亲自见证烟惜祯熬了几个大夜,怎会有一丝一毫怀疑她?
“但是我们没时间了。”俞似锦绷着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过了澄清黄金期,你的解释只会被认为狡辩,再难翻身。”
烟惜祯朱唇轻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手机铃声打断她的话语。
美院里交好的同事打来电话,焦急地问,“惜惜,官网公布的转正名单怎么没有你?校园论坛都炸了,说你包养男学生,谈师生恋……是不是真的啊?”
“什么?!”烟惜祯猛然接受巨大的信息量,只觉得胸口闷疼,眼前突然一黑。
“惜惜——!”
“惜惜姐!”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身体软软的向前栽倒……
昏迷前,烟惜祯感觉自己陷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一股清冽的冷香,将她整个围绕。
.
“……患者受到孕激素影响,情绪容易波动。再加上工作劳累,流产风险必然增加。接下来请务必保证孕妇心情愉悦……”
烟惜祯被絮絮叨叨的声音吵醒,慢吞吞睁开眼。
见俞钦站在床前,正听医生说话。
什么‘孕激素’、‘流产’、‘孕妇’……
“!!!”
烟惜祯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地睁开眼,抢过医生手中的病历单,藏在身后。
“我、我没怀孕!”
俞钦看向她,正欲开口。
“跟你没关系!”烟惜祯心底涌现巨大的恐惧,红了眼眶,崩溃地大喊,“我要离婚!今天就离!”
“……”俞钦沉默。
时隔五年,她再次看到烟惜祯不顾一切,拼命、执拗、努力自救的模样。
只不过这一次,自己变成她拼命想要逃离的深渊。
俞钦熬夜看完记账本,提前赶到美术馆,想找她好好谈谈。
直到烟惜祯如同一叶浮萍,坠入自己怀中。
俞钦记起五年前,美术馆同样位置,那束光落下的情景。
他意识不到别人的感情,亦看不清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恍悟。
那大概叫,一见倾心。
俞钦缓缓伸手过去,按住烟惜祯颤抖的身体。
俯身,在她额头印下极轻一吻。
“现在不行。”
果然。
俞家不可能让自己怀着孩子抽身。
烟惜祯绝望地仰头,哀怨地盯着他。
泪水大颗大颗涌出,打湿素净的脸,哽咽说不出话。
俞钦指腹轻轻蹭她泛红的眼尾,接着说:
“明早九点,约第一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