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他祸乱朝纲!》
1. 第 1 章
人间二月,草长莺飞。
惊蛰过后,连绵数日的乌云被一场春雨敲散,暖融融的日光透过云层落下,园子里樱花开得正盛。
池舟睁开眼睛,抬手遮了遮略有些刺目的阳光。光影透过树缝和手指,再抚上眼皮的时候,已经温柔得像是一个吻,不带一丝一毫侵略和强势,池舟却还是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三天了。
他来到这个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世界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他从一间奢靡温香的房间里醒来,身边倒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可身上衣服却有些凌乱,床边歪七扭八地倒了几只空酒壶,蜿蜒的酒渍顺着地板流进木头的缝隙里,加深了几分颜色。
宿醉的头疼甚至让池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又为什么在这。
衣服繁琐得厉害,他不会穿,只随便从椅背上捞了件看起来很厚实的外袍虚虚套在身上,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最开始以为是昨天项目组开庆功宴,被底下那群实习生灌了酒又送进了某间古风主题酒店。
可等过往的风从楼内小窗吹过,带来一阵浅淡的脂粉香,有身姿曼妙的古装女孩打着哈欠从隔壁房间出来,见到他先是愣了一瞬,旋即自然而然地笑着打招呼:“侯爷早上好,昨晚歇得怎样?”
池舟:“……”
池舟脑子一下炸了,那点残留的酒意被风吹散,又被女子柔美的嗓音击溃,彻底醒了。
不是?
这哪?
他在干什么!?
池舟顿觉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而等他被找过来的小厮整好衣服领上马车,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好像穿越了、原主还可能是个夜宿青楼荒唐离谱的权贵子弟人设,紧接着就被对方下一句话给震得魂不附体,恨不得穿回去加班猝死,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地过活。
小厮微妙地瞄着他,说不清有几分劝告几分谴责,小声嘀嘀咕咕:“少爷,婚期都近了,您怎么还能夜不归宿睡在梨香苑呢?这要是让陛下和六殿下知道了,这亲还成不成啊……”
霎时间,宛如天雷滚滚,轰得池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缓了好久,脑海里闪过一大段一大段数据流组成的文字,尝试做最后的挣扎。
池舟探过身,伸手扶住车门,艰涩地问:“六殿下,叫什么名字?”
小厮多少有点莫名,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殿下尊名谢鸣旌,少爷,您可千万别在成亲后问殿下叫什么呀。”
——那也太会惹人生气了。
虽然他们家少爷本来就不是什么记性好的人。今儿在青楼点了小倌陪酒,揽在身边谈笑调情,明儿在街上碰见,转脸就不记得对方姓甚名谁,在哪家楼里招客了。
但这种对待青楼小倌儿的轻慢态度,怎么说也是不该用在皇子身上的。
明熙一边在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驾着马车从清早的闹市上穿过,浑然不觉他家少爷在后面人已经快去了一半了。
池舟轻声重复着谢鸣旌的名字,面色惨白地回忆起前段时间实习生错发过来的一本小说。
《鸣旌》,一本美强惨复仇流男频小说,主角名字好巧不巧便叫谢鸣旌。
好死不死,这本书里有一个反派名叫“池舟”,是一位侯爷。
跟方才楼里姑娘对他的称呼一模一样。
池舟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实习生发过来又快速撤回的一句话:这本文里有个炮灰跟我们组长同名诶,你说我要不要提醒他全文背诵?[纠结.jpg]
要不是因为这句话,池舟是死也不会去搜《鸣旌》,并且读下去的。
谢鸣旌,大锦朝六皇子,生母为掖庭一洒扫宫女,因帝王酒后乱性,侥幸孕育龙胎诞下皇子,封为贵人。
但其既无姿色、也无才情,很快就被皇帝冷落,郁郁而终。
而在她死前最后几年,又因过失被皇帝打入冷宫,连着当时不满三岁的六殿下一起在冷宫艰难度日。
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常理来说,就算后宫妃子惹怒皇帝连累皇子,一般也不过是将其过继到其他妃子名下,换一个养母继续抚育;便是不让后妃抚养,皇子所也有的是乳母嬷嬷,总不至于让小殿下一个人踽踽独行。
哪怕生母真的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了,对未成年皇子来说,最严厉的处罚顶多是从皇家玉牒中除名,过继到宗亲名下,再无储位继承权。
放任一个皇子在冷宫里长大,简直闻所未闻,一时叫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彻彻底底的放养,还是某种不言而喻的保护。
帝王圣心不可测,但一道轻飘飘的旨意下来,落到小殿下身上的便是还没记事的年纪就学会了向奴才卖笑换一点没馊的粮食、不到桶高的身量就知道一盆盆打着冰冷的井水回房烧热,替母亲擦拭冻伤流脓的双手……
人这一生中最该无忧无虑的童年阶段,在谢鸣旌身上全是本不该有的苦难。
池舟后来等更新的时候又重刷过几次,每次开头男主幼年时期在冷宫生活的章节他都是跳着看的,实在是看不得一只软软糯糯乖巧懂事的小团子受那苦。
直到生母李氏死在冷宫里,宫里比谢鸣旌更小的皇子都能倒背三字经了,他开始想办法出冷宫进上书房,池舟才能看下去。
因为那之后的剧情总算在纯粹的虐男主之外,加入了一些打脸虐渣的微小爽点。
至于什么冷宫里仗势欺人的奴才、上书房骂他杂种的皇子、教习时故意用鞭子抽肿他手的师傅……
那都是开胃小菜,不值一提。
第一个能正儿八经被称作反派,被男主算计致死、不得善终的——就是“池舟”。
宁平侯府小侯爷,往上数五代,先祖是随大锦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元勋,祖父是战死沙场镇守边疆的封疆大吏,父兄皆是精忠报国、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赫赫名将。
池家自大锦开国以来,光是死在战场上的先辈就有八男三女足足十一人,不可谓不是满门忠烈。
可惜好竹出歹笋,到了原主这一代,能当家的男丁死了个干净,女眷又被勒令不得碰刀枪剑戟、斧钺棍棒;顶上倒是还有一个长兄少年成名,刚过十六岁就被封了将军,却在剿灭蛮夷的战争中不幸被流箭划伤,沾了毒气,不到弱冠便死在边疆。
消息传回锦都,宁平侯府上下缟素,老夫人听闻噩耗卧床不起大病三月。
大概是为了给老夫人冲喜,也或许是圣上感怀宁平侯府忠烈,丧事刚一办完,便破格让当时年仅十岁的原主袭了爵,成为锦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小侯爷。
老夫人、夫人自是不敢再让原主习武练剑,唯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皇帝对这位小侯爷更不必说,不仅吃穿用度一应从宫中私库拨给,还三天两头召其去宫里小住,简直当亲儿子待。
——也不对,亲儿子也没原主待遇这么好的。
不考校功课、不要求骑射,由着他性子,想学什么学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大冬天的说一句馋岭南的荔枝了,陛下就能连夜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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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锦都城出发,疾驰三千里,累死八匹马,只为在除夕宫宴让宁平侯府餐桌上多上一道旁人都没有的荔枝炖肉。
承平帝曾在宁平侯府老夫人病时殷切许诺,将以天下之宝抚养池舟,只要这天下一日姓谢,便有宁平侯府一日锦绣长安。
便是这样金尊玉贵,家里宠、宫里疼的,养成了原主一身骄纵纨绔性子。
笔墨不通、骑射不精便罢了,竟然行事荒唐、蠢钝如猪。年纪轻轻声色犬马、酒色财气,当之无愧帝都第一纨绔,无半分可取之处。
平日里出入烟花柳巷、秦楼楚馆,闹得再荒唐总有家室门第在那撑着,出格不到哪儿去。
可是千算万算,大锦朝也没一个人想到他竟垂涎美色到了强求皇子为妻的程度。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样匪夷所思、说出来都合该被砍头的请求,承平帝居然只是思考一晚便答应了。
他答应了!
池舟看文的时候把这当笑话,吐槽了一下作者的剧情设置倒也就过去了。可等他自己穿到了书中,成了那个没脑子的反派,池舟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原文中原主最后的下场。
【池舟在监牢里待了多少天他已经记不清了,最开始还能在墙上画正字记时,可等十指皮肉也被削干净,露出森森白骨后,便再也没办法动作了。
不时有狗吠声在角落响起,和铁链碰撞的声音相错,给人一种随时会被它扑上来撕咬的错觉。
或许也不算错觉,毕竟从胸口到手臂、从大腿到脚背,池舟身上割下来的每一块肉都喂了那条名叫金戈的狼狗。
按理来说人养的宠物是不该吃人肉的,但谢鸣旌是个疯子,养宠便也疯得不像话。
他不在乎什么宠物吃了人肉,会不会反过来噬主的忌讳,他只在乎能不能给他的仇人以最严酷、最屈辱、最令人胆寒的方式死亡。
不得不说,至少在让池舟死这件事上,他做到了。
先是宫刑,再是凌迟,人施以极刑,狗啃食皮肉。整整四十九天,日日夜夜被当作牲畜、被视作食物,与一条饿红眼嚎吠的狼犬共处一室,谁都会疯。
眼睛早已被血糊得看不见了,耳朵倒是没被割下来,以至于到了最后的最后,池舟竟然听见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那条凶得不行的狼犬倏然小了声,低低地呜咽了一下,简直像是某种对更高同类者的臣服。
阴暗潮湿的囚笼连气味都是腥臊的,可那人只来一趟,便有人在四角点上了名贵熏香,做污秽泥泞之上一层悬空的精美绸缎,好似这样就能蒙蔽人的眼睛。
池舟便终于听见这些天来,除狗叫外的唯一一句人声。
声如戛玉敲金,甚至带了几分笑意,却勾着丝丝缕缕的凉薄:“池舟,朕来送你一程,也不枉你跟我……”
“夫妻一场。”】
池舟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他这三天做了太多场一模一样的噩梦,总在最后谢鸣旌到天牢拿起刀割上原主喉咙的时候醒来。
最开始害怕得整夜睡不着,要点上蜡烛抱住膝盖蜷在床上盯着燃尽,天明时才能囫囵睡一场。
到后来发现比起逼仄阴暗的卧房,竟然还是幕天席地有阳光的地方更安眠一些。
只可惜,还是会做噩梦。
池舟又叹了口气,从树下站起,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泥土,不受控制地想:
得跑。
还是得跑,这亲成不了一点。
否则,不等他走到原主的最终结局,就会因为终日惶恐和睡眠不足死掉。
2. 第 2 章
跑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不行。
且不说池舟对这个世界陌生得只认识原著中花笔墨描述过的几个地点,光宁平侯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不可能放任一个侯爷平白无故的失踪。
更何况原主前些天夜宿青楼的事被老夫人知道后,又拨了两个丫鬟过来,说是伺候,实则就是监视。
看得死紧。
但没办法。
婚期近了。
老夫人总不敢真的放他再去胡闹,睡在哪家秦楼楚馆,又为哪位才子佳人一掷千金。
皇城脚下,风声传到宫里去,先不管即将嫁过来的六殿下心里会怎么想,多少是打了皇家颜面,恐惹圣上不快。
池舟穿过来三天,拒了不下十封邀约,打眼一看都是哪条河上新入了一艘画舫,请了江南的花魁来跳开船舞;谁家园子梨花开得漂亮,又有经年的陈酿起坛,召了京中当红的伶人班子过来唱戏……
如此云云,末尾加一句:万望侯爷赏脸莅临。
声色犬马、骄奢淫逸,池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吐槽原主作死,还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傻瓜蛋找了一群傻瓜蛋朋友。
真就完全不把六皇子放眼里呗?
池舟最开始没有一点赴约的意思,他生怕这时候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成为日后割在自己身上的刀,可一旦决定要跑,池舟便觉得这些地方也不是不能去。
京中勋贵子弟聚集之处、花魁伶人驻足之所,一向是消息传播最广最快的地方。
而池舟现在急需补充的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
至少得打听清楚哪个州府治理散漫、地处偏远,跑过去躲个十年二十年也不用担心天子会派人找来。
二月底的风还带着些凛冽,从未关严实的门窗溜进,池舟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伸手打开了桌上那几封只匆匆一眼便搁置的信件。
-
“主子。”包厢门从外打开,有人快步走进,绕过装饰清雅的屏风,朝坐在窗边的一青衣男子行了礼。
“东宫传来消息,太子于未时三刻出宫,经成华大街,将在下一个码头上船。”
谢鸣旌手里正拿着一只汝窑的天青色茶盏,指腹拂过釉下如龟背般细碎的裂纹,闻言眼都没抬:“嗯。”
画舫慢悠悠地在河面上行着,川流的春风偷溜进窗棱,抚起窗下青年鬓角的发丝。
谢鸣旌见暗卫汇报完还立在原地没动静,观赏茶盏的动作微顿,抬了抬眸,用眼神示意他:“嗯?”
黑衣影卫面上一如既往的冰块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说出口的话较之前多了几分踌躇:“影七看见侯府的马车也上了成华大街,那方向……似乎也是去码头的。”
画舫未时初入水,沿着璇星河绕锦都游行,途中经停数个码头,供人上下往来、寻欢作乐。
这时候去码头,目的为了什么,影三不说也很容易猜出来。
有靡靡乐声和着柔美曲调传来,谢鸣旌依旧维持着把玩茶盏的动作,好似那是什么皇宫宴饮上才该出现的名贵官瓷,而非一艘风流画舫上随处可见的平常俗物。
可惜下一秒,那盏烧得极精美的青瓷就顺着杯面纹路寸寸碎裂,落了一地残片。
锋利的碎瓷划过指腹,蓦地出现一道血痕。
谢鸣旌低头,嫌恶地扫了一眼,顺手在一旁架子上放着的铜盆里洗了洗。
赤红色的微量血液混进一盆清水里,很快便被柔化成了温和的淡粉,一道极冷的嗓音似嘲似讽地笑了一声,终于说出门开后的第一句话:“忍了三天,真是难为他了。”
影三不敢应声,只默默低头收拾好碎瓷片,等谢鸣旌洗好手又捧着铜盆出去换水。
影卫眼睛最是敏锐,所以他很清楚,那只茶盏并不是掉在地上才碎的,而是——
因为碎了才掉落在地。
喜欢的时候捧在手里细细观摩,好像一道无意义的纹路都能被美化成什么线条流畅的山水画一般,让人见之生喜。
不喜欢的时候,随手一捏就碎了,犹嫌瓷片扎手,就那么轻飘飘地任其坠落,掉进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影三换完水便没有再进来,谢鸣旌坐回窗边小榻,透过菱形的花窗看向外面荡漾的河水。
璇星河在锦都城内侧,不知哪朝哪代开的渠通的路,沿内城设了一圈水道,生生在北方的王都凿出来一条丈余宽的内城河。
两岸种了碧柳和桃树,此时正是柳树抽芽、桃花结蕊的季节,谢鸣旌倚着窗棱,抬眼冷冷地看着岸边几个豆子般大小的小孩讨嫌地绕着树捉迷藏,弄掉了一地桃花,那点将开未开的粉色小花被乱晃的柳枝一扫,又尽数滚进了璇星河里。
再想找也不知道是水流冲跑了,还是被戏水的小鱼一口吃掉了,总之看不见一点踪影,好像压根没来过似的。
谢鸣旌莫名一股烦躁涌了上来,想也没想地拉下窗撑,和衣躺到榻上睡觉去了。
几朵破花,谁爱找谁找。
-
“这花开得这样好,现在就给折了未免可惜。”池舟弯下腰,笑着跟旁边等船等得无聊的小孩说。
他将方才半路让明熙买的糕点拿出来,打开油纸捧在手上,温声道:“船还有一会儿才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也好看热闹。别欺负花啦,它比你们还小得多呢。”
还是个宝宝,春雨后才怯生生地结了蕊,如今还没绽放便被人掰了。
但对方都是一群才到腿高的小孩,池舟便也不凶,只拿着糕点零食将人哄离了那几棵可怜的桃树。
有性子急的小孩一见零食,生怕被同伴抢完了,两腿一拔跑得飞快,顺手就将刚刚随手折下的桃枝扔在了地上。
池舟早已将油纸包递给了看起来最大的小孩,见状稍愣了一愣,也从拥挤的人群里走出,捡起了那几根断面粗糙的树枝。
褐色的树皮被带了长长一截,露出里面流着汁水的青白色枝干,带着几朵未长成的花从树上被折下,莫名其妙就没了家。
池舟弯腰拾起它们,心知也很难活,却还是下意识折了折断口,挑了处人少的地方插进了土里。
河边泥土湿润,前些天又下了场雨,几根桃枝很轻易地就安了新家。
池舟一一给它们按实周围泥土,小声道:“一、二、三、四……好的,就叫桃一桃二桃三桃四了,恭喜乔迁,要好好生活呀。”
柳枝被风吹动,划过微小枝干顶端,连朵花都没碰掉。
池舟笑了笑,伸手点过桃一:“邻居跟你问好呢,说你好。”
——跟有病似的。
池舟话一说完就没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
码头那么多人,自宁平侯府的马车停在路边开始,身边就乌泱泱得一群又一群人围上来。
那么多人找他说话,他却跑过来跟几根不知道还能活几刻的桃枝扮起了过家家游戏。
池舟甚至开始在这一刻反思,走出侯府这个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他连人脸都不认识啊!
为什么别人穿越有系统有记忆,他穿越只记得一本连载期的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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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系统,他都继承原主身体了,为什么不能把原主脑子也继承了?总不至于现在像个脸盲。
就在这时突然起了阵风,一根柳条“啪”地一下甩到他脸上,池舟捂着脸轻嘶了一声,收回刚刚的想法。
算了,原主那脑子……
估计还没水里顶着花瓣吐泡泡的那几条鲤鱼容量大,一天天的除了花天酒地还会做什么?
真枉费满门忠烈的家世。
池舟这三天第不知道多少遍这样想着。
“少爷,船要来啦!”明熙将糕点给那群小孩儿分完,艰难地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神色也带上了点新奇和激动。
毕竟年纪不大,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在池舟眼里跟个大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池舟是打着买书的幌子才出的府,为此一路上没少劳累明熙带他去各个书局晃悠,这时很乐得带他去画舫上玩一玩。
可池舟刚拍了拍手,一个笑意还没勾上,就见面前的大小孩已经皱了眉头,掏出张帕子蹲下去沾了河水,径直两步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地拽过他双手,一边擦泥一边小声嘀咕:“少爷,您都多大人了,怎么还玩泥巴?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咱们侯府落魄了。”
声儿说得小,周遭又嘈杂,将将维持在一个似有似无的力道,也不知道是想让他听见还是不想让他听见。
池舟这几天就发现了,这小屁孩特别喜欢碎碎念,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六十岁的做派。
偏偏能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眼里有活儿地干好每一件事。
就很神奇。
池舟沉思两秒,打算装没听见,不知道他家胆大包天的小厮人还在外面呢,就敢蛐蛐主子。
而等池舟被明熙擦好手,又像摆弄布娃娃似的整了整衣服,画舫已然靠了岸,正在放缆绳。
池舟放眼一望,刚有点晕人,就瞧见不远处路边声势浩大地停了一辆马车,周围起码空了三米真空地带,方才见他过来上前套近乎的世家子弟全都一副既想上去、又顾忌着什么的样子。
池舟抬了抬下巴,问:“那是谁家的车马?”
明熙刚洗好帕子,闻言看过去,只停顿了两秒便回道:“太子殿下的。”
说的特别笃定,池舟一怔,仔细地又看了眼那辆跟其他家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大了点的马车:“写名字了?”
“不是。”明熙死命地拧着帕子,直到一滴水都不往下滴了才顺手拴在了刚跟桃一问过好的柳枝上边儿,“太子殿下最好风雅,偏爱美景美人美物,像这种——”
明熙抬起脑袋冲画舫点了下:“描了金漆、请了画匠、开了窑口、花费惊人、名声响亮,又特意请了名伶戏子的画舫第一次入水,他当然要来。”
又冲岸边聚着的纨绔子弟们点:“更何况那群人鼻子都跟狗一样,闻到块肉骨头都恨不得扑上去啃,能这样纠结着上不上的,除了宫里那几位还能有谁。”
明熙最后这句话又说得很小声,像是自己也知道不妥似的。
池舟再一次假装没听出来他说的肉骨头里面都有谁,眼睛一会儿望望他绑在树上的帕子,一会儿望望远处疑似装着太子殿下的马车,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问更在意的:“你把帕子绑在这做什么?”
明熙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没了脾气:“做个记号,怕您哪天喝了酒问我,那天在璇星河边搭救的四个花季少女在哪,要我领您来看。”
池舟:“……?”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神人?
3. 第 3 章
原主究竟是个什么神人,池舟没琢磨明白,也没诚心去思考。
毕竟在《鸣旌》原著里,宁平侯府的小侯爷更像一个符号,他只出现在主角的成长路线上,致力于带来一系列匪夷所思、令人瞠目的莫名磨难。
然后以非自愿的形式爆点人脉和金币,替谢鸣旌完成一些资本的原始积累。
简而言之,就是个被主角吃空家产、被主角的狗吃光皮肉的降智反派。
而对于这种角色,读者是没那个闲心研究他的行为逻辑和思考方式的。
池舟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他站在原地盯着桃枝想了想,发现还是想不出来。
再要往里深究,脑海中就浮现出一道残破白骨般的身影与恶犬共处一室的画面,于是连空气都好似莫名带上了一股血腥味。
池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压下那些大概是受这具身体残留意识影响而加深的恐惧情绪,强行转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四个“花季少女”。
“不用,我崇尚做好事不留名,不会再来打搅它们生活了。”池舟煞有介事地说,表情特别一本正经。
明熙沉默地盯着自家少爷看了半晌,转身将帕子重新打了个死紧死紧的结,生怕被风吹掉似的。
池舟:“……”
池舟默默在心里跟柳树说了个对不起。
画舫已然靠了岸,只是还没人上船,池舟望见船身上用金漆描出了三个大字:琉璃月。
铁画银钩,气势巍峨。人间最温情的意象,最软情的地方,却偏用最肃杀凌厉的笔锋写就,叫人一时间甚至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错位感。
仿佛并非身处十丈软红尘的锦绣王城,而在千万里之外,黄沙漫天的边疆沙丘,头顶一轮孤月缀进星河浩阔,戈壁茫茫。
但应该只是错觉,毕竟从画舫上时不时传来的曲乐声,分明是江南小调,温柔婉转,没一点边塞苦寒的意味。
池舟摇了摇头,见没人动,自己就也不动,安静等着。
而等路边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杏黄色长袍的男人,神态自若地穿过人群走上岸边浮桥,等候的人群开始有所动作之后,他这才确定这人大概真的是太子。
池舟下意识看着那个方向,可能是盯得太久了,那人脚步微顿,回头遥遥望了一眼。
眼神里最开始带了些被打扰的不虞,可等他看清池舟的脸,旋即便笑了出来,甚至停在桥上,远远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人过去。
池舟还没反应过来,明熙先低着头轻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机灵还是烦躁地快声道:“少爷,快过去吧,不好让殿下等咱们。”
池舟跟木偶一般被他推着往前走,头皮有点发麻,那种熟悉的晕人感觉又上来了。
这次甚至更严重,因为岸边乌泱泱几百个人,一大半都因为桥上那个男人的动作在对他行注目礼。
池舟:“……”
有时候很想死一死。
救救脸盲社恐。
救救。
明熙推着自家少爷穿过人群往画舫与码头的浮桥上去,某一瞬步子突然停了下,突然回头朝画舫船舱的方向投去视线。
背后手指抵着的触感消失,池舟下意识偏头,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事,踩到了一颗石子。”明熙解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船上有人一直盯着他们家少爷看。
不是从太子殿下驻足等待开始,而要更早些。
至少他方才在水边替少爷擦手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一股莫名阴湿凶狠的眼神快给他背后盯出个窟窿来。
怪得很。
不能有刺客吧?
明熙忧愁地望向池舟后脑勺,思忖着自家少爷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偶尔还没青楼花娘手腕劲儿大的身板,也不知真遇上了刺客,能不能躲得掉。
但很快他视线一转,移到太子殿下身上,又有些欣慰地笑了。
这么大一个人肉靶子!这么香一块金饽饽!
谁家刺客那么不长眼,放着太子殿下不刺,来捅他们家少爷呀!
对吧!
嘻嘻。
池舟正强自镇定地从密集的人群中穿过,听见身后动静,脚下差点一哆嗦,侧目望去便见明熙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正低着头咯咯地笑。
……好怪哦。
特意停下来等他的太子怪,身后快笑出嘎嘎声的明熙也怪。
池舟估摸着自己跟太子之间的距离,还是没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别笑了,要变成鸭子叫了。”
跟璇星河里那几只濮水的黑鸭有的一比。
明熙:“……”
不嘻嘻。
池舟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挺恶趣味的,就像现在,他明明前一秒还因为这类似莫名其妙被架着的情形慌张惶恐,下一秒却因为明熙脸上一秒消失的笑容而觉得身心愉悦。
某种程度上,突然懂了一些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混蛋感受。
他走上浮桥,到了太子身边,唇边浅淡的笑意还未散去。
谢鸣江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定,很自然地走近,衣袖拂动间飘过来一股说不上什么味道的香气。
不很难闻,但是……
有点冲鼻。
池舟微蹙了下眉,刚要挪动步子往后退退,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了。
池舟瞳孔都惊恐地瞪大了几分,谢鸣江已经笑着拉着他往画舫上走了。
“都说你这些天病了,才一直闭门不出,孤送了两封信不见回应,还以为是上次在群玉楼惹了你不痛快,小舟不愿意理孤了。”谢鸣江笑道,侧过头望了他一眼,凤眸含笑,看着温和,实则仔细一看全是不动声色的打量。
池舟被轻飘飘的一眼一看,那点古怪的惊恐迅速蔓延到别的地方,想要挣脱的手腕没了动静,敛下眼眸轻声道:“殿下说笑了,微臣岂敢真与殿下置气。只是饮酒过甚加之感染风寒,这几天被祖母与母亲拘在家中不许出门罢了。”
“那今日怎么来了?”谢鸣江随口问,状似不经意一般。
璇星河上有风吹过,周遭人群吵闹熙攘,池舟刚想回答,却突然觉得很冷,背后浸出一层冷汗。
他看小说的时候,视角完全放在主角谢鸣旌身上,哪怕前期看见太子出场,也被评论区剧透了这是个未来会死在主角夺嫡路上的反派。所以作者为太子设计的许多逼格满满的出场,在池舟看来,跟宁平侯府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没什么区别。
注定失败、迟早会死,站在上帝视角从局外看来,都不过是舞台剧上的提线木偶,没什么威胁,没必要害怕。
可小说不过几十上百万字,这里却是真实发生的一日日。
无法快进、不能跳过。
他的上帝视角近乎没有,他身在局内。
除了那些一闭上眼睛就会做的噩梦,池舟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剑悬于顶的可怖。
在璇星河上,在琉璃月前,在春光融融之下。
池舟站在浮桥上,手腕被这天下尊贵无匹的人亲昵地抓着。
他抬起头,望向画舫檐角璀璨刺眼的琉璃瓦,笑了一下:“殿下知道我的,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他侧过头,视线望向谢鸣江眼底,眼睛弯成月牙,像极了秋猎时见过的狡黠白狐:“——最爱热闹。”
谢鸣江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眼睛,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池舟轻轻吸了一口气,蹙起了眉:“疼。”
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自幼被娇生惯养宠出来的天真和愚笨。
谢鸣江曾听他用这种语气朝父皇讨要过一串碧玉手钏,蠢得不行。
心里那点不知从何生起的异样感消失,谢鸣江收回了手,笑着告歉:“浮桥晃了晃,孤没站稳,这才用力了些,实在抱歉,快点上船吧。”
“殿下请。”池舟退后半步,也笑着冲他抬了抬手,让太子走在自己前面。
上船前池舟抬头,又看了眼船身上描出的三个字,然后矮身一步踏了上去。
琉璃月上下共三层,除去船身两边观景平台,船舱内部空间其实也不怎么大,就比池舟刚穿进来那天的青楼大上一倍而已。
他正好奇岸边那么多人,怎么装得下,回过头一看,却发现明熙压根没跟着上船,正朝他招手示意,脸上还是乐呵呵的。
池舟又一次瞳孔地震,简直想喊一声天要亡我,出来这一趟净受惊了。
谢鸣江见他停在原地,扫了眼船下,了然道:“今日琉璃月第一次入水,能上船的人并不多,孤给你寄的信里附了船票,倒是没考虑你身边缺个伺候的人。”
“是孤的失误。”他说,“一会儿你便跟在孤身后,孤照顾你。”
池舟恨不得现在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跟鸭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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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去。
他后悔了,真的。
锦都那么多青楼酒楼危楼,他就偏偏要来这艘船吗?
打探消息的方式那么多,他就偏偏要混进一群纨绔子弟堆里吗?
没了明熙这个人脸识别外挂,他到底该怎么在这艘画舫上行走?
池舟闭了闭眼睛,绝望到心如死灰:“是殿下给我寄的信吗?”
谢鸣江笑道:“不然呢?小舟你现在连看信都不记名字了吗?”
小舟不想说话,小舟觉得这个称呼被他喊出来都有点腻人。
小舟又低头看了眼画舫离水面的高度,估摸了一下温度。
这个天气,这个时间,气温还不知道有没有十度,胡扯的风寒就要变成真的了。
池舟叹了口气,放弃挣扎,笑得很是标准:“多谢殿下。”
谢鸣江:“……?”感觉怪怪的。
琉璃月沿璇星河绕城一周,每到一个码头虽说不能让所有人都上船,却会停一段时间,有伶人上甲板唱曲舞蹈,岸边游客看得倒也热闹。
池舟最后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人形外挂,却发现明熙注意力已经被一位身量不足一米五的娇小女子手中拿着的双刀吸引住了。
那刀立起来快比她人还高了,也不知怎么舞起来的,竟颇具飒沓美感,看得人热血澎湃。
池舟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往船舱走的时候,一时间比岸上还要晕的感觉瞬间冲了上来。
他明明没那么社恐,真的。
他到底为什么没有系统?退一万步说,到底为什么不能保留原主对人脸和名字的记忆?
贼老天害他。
挺想死的,真的。
太子殿下一进内舱便被一群人围了起来,一个个金玉环佩,怎么看都是世家子弟的样子,怎么看都是跟原主很熟的样子。
池舟步子顿住,趁着还没人注意到他,二话不说转身上了楼梯。
画舫一楼空间最大,也没有设置单独的雅间,如今底下寒暄交流的人多,但估摸着一会儿就要上来。
毕竟谢鸣江一个太子殿下,想想也不太可能在底下胡闹一整夜。
池舟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今天出门这个决定的错误,打算找一个房间猫着。要是有人来问,就说晕船难受得紧,然后下一个码头就火速开溜。
他逛了一圈,期间维持笑意应付了几个招呼他喝酒取乐的青年,刚送走最后一个,快步走过船舱拐角,脱力一般靠在了墙上。
明熙出门前说冷,又怕池舟晚上不回来,给他多带了件袍子,厚厚地裹在身上,闷出了一层薄汗,池舟靠着墙轻轻喘气,发丝略有些凌乱。
池舟双目失神地放空了一会儿,力气才渐渐回了身体。
还没等他想好要去哪,楼下歌舞声停住,船板晃动,有几道声音从转弯处传来。
“殿下这边请,早为您预留好了雅间。”大概是画舫管事的声音。
“嗯。”谢鸣江应着,吩咐道:“一会去找找宁平侯,看他在做什么,请他来我这边。”
他说着顿了顿,再开口语气里莫名多了些不真切的笑意,平白透出一股轻浮:“玩得正欢的话就不用管了。”
池舟:“……”
脚步声越来越近,池舟没时间感谢原主的荒唐人设,转身推开了最近的一道房门,干净利落关门插销,用身体堵着门。
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又离开,池舟刚松了口气,却听见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你来做什么?”
池舟一惊,猛地转过头,便见窗边小榻上斜倚着一个青年,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身形颀长、眉眼精致,蹙眉望着他,眸中透出几分不耐和烦躁。
那人身上穿着的衣袍有些乱了,领口往下滑,露出一截突出的锁骨,瘦削又漂亮,池舟不自觉多看了两秒。
隔着屏风,池舟看得不太真切,只能瞧见他身上是盖着层被子的,看不到里面有没有旁人。
联想到这是哪里,池舟耳根一下涨得通红,回过神来忙低下头慌乱道:“抱歉,我不知道……”
“又去调戏谁被打了,脸上这么长一道口——”
青年话音霎时止住,直起身子重新看他,眼眸里那点不耐烦被森森寒意取代,盯着他宛如盯一个死人。
“你刚刚说什么?”对方冷声问。
池舟:“……”
真的想死!
4. 第 4 章
脸上没什么口子,就算真的有,也是方才在岸边被柳树划的,绝对没有调戏谁。
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解释这个,而是——
这人分明是认识他的!语气里的熟稔比之谢鸣江更甚。
池舟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看出来自己不对劲。
说他察觉出来了,自己进屋到现在只说了半句话;说他没看出来……
这骤然变冷的语调和眼神又实在没办法解释。
池舟顿时觉得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美化过了头,真的能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穿越,还活超过三天的吗?
反正他不能,他看起来快死了。
大概是这短短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池舟想到这里,心里竟然莫名坦然了下来。
有一种死前特有的宁静祥和,仿若超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眸,安静地与人对视。
青年绕过屏风,停在他身前不远不近的位置,凝眉注视他良久,兀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不仅未达眼底,甚至还隐隐透出些让人难以理解的疲惫来。
池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也没有回答对方之前的问题。
却见他已经转身回了小榻边,翻过桌上倒扣的两只青瓷茶盏,各倒了一杯,语气不温不火的:“早听说侯爷风流不羁、四处留情,看来是忘了我了?”
池舟顿时愣住,头皮发麻,意识到事情好像发展到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猛然想起刚穿越那天自己身处的位置,以及原主那被他暗自腹诽过八百次的荒唐人设。
这样一来,再看这座乐声靡靡的画舫、听这青年先前说的那些话。
竟全是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的,连语气里的熟稔都有了解释。
不会吧……
池舟有些懵,步子却已经下意识动了起来,视线还没忍住又往榻上扫了一眼。
青年见状冷哼一声,一把掀开了被子,语调极冷:“怎么?真是来捉奸的?”
这话一出,池舟那点挣扎便放弃了。
他讪讪一笑:“怎么会……”
青年冷眼睨着他,姿态骄矜地让池舟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恩客。
对方勾了张圆凳出来,下巴一抬示意他坐下,接着又将一盏茶放到了他跟前。
池舟现在慌得急需抓住些什么,手指刚碰上温热的盏壁,却听见耳边冷不丁一声:“侯爷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池舟低着头,心里猛摇头,面上却不显,试探着道:“怎么会不记得,你未免也太不信我了宝……”
“又想叫我宝宝?”青年冷声打断他,“你哄人也太滥情。”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余韵散落粼粼河面,又映上窗棱,将窗边青年眉眼都描得软化几分,那点冷漠被早春暖阳一照,竟显出几分落寞可怜来,叫人情不自禁想哄一哄。
像是顺毛摸一只漂亮的大猫。
池舟手有点痒,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
“谢究。”对方冷冷道,“侯爷这次能记我几天?”
池舟万万没想到这人面上看起来这么冷,说的每一句话都咄咄逼人到像要把他赶进死胡同吃了,却又这么轻飘飘地就放过了他。
他心里松了口气,张口就说:“再不会忘了。”
“呵。”谢究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发出一声冷笑。
池舟后颈皮有点紧,手还有点痒。
他憋了一路,从看见谢鸣江开始便生起的不安焦躁,本该在这里发酵得更加厉害。
可偏偏谢究呵完就不说话,斜靠在榻上,冷眼望着窗外河面,既不主动开口,也没多余动作。
池舟那条一直绷着的神经莫名其妙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放松了下来,他捧着茶盏,视线无意义地四处望。
看看房间布局、望望窗外河水,转来转去,又不知怎的,盯上了谢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最开始是想看脸的,可他觉得那不太礼貌。
好在谢究靠在那儿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也不动,池舟盯两秒偷瞄一下脸,盯两秒偷瞄一下脸,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索性就肆无忌惮地将视线落点放在了他手指上,在心里描摹骨骼走向。
直到那双手动了动,动作极快地拽过被子一把把自己盖了起来,池舟才猛然回神,抬头望向手的主人。
谢究正瞪着他,眼神很凶,耳朵尖却漫了一层薄红,好像他是什么轻薄好人家少爷的登徒子。
池舟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想要道歉,可一见他这幅模样,那点道歉的念头不仅没有再出来,反而真想当个登徒子了。
毕竟谁不想撸猫撸到炸毛?
况且猫猫现在还揣着手瞪你,耳朵尖尖都泛粉。
好在最后一点做人的理智拽住了池舟,没让他真的嘴比脑子快说出什么越界的话。
池舟果断甩锅原主,纨绔子人设影响了他,他才不是那种轻浮浪荡的人!
“对不……”池舟立马道歉。
“你困了?”谢究却又一次打断他,压根不想听他说鬼话。
池舟愣了一下,没太明白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也不太清楚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心里想着事,没来得及回应,谢究却蹙眉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把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猫猫爪……
猫猫爪……
池舟感觉自己有点变态,那双手一拿出来他就下意识盯着,甚至看清了谢究右手中指指根处藏着的一粒小痣。
侧边靠掌心,虽然长在手上,却已经是很私密的位置了。
至少旁人大抵不会毫无分寸地盯着别人手指观察。
那粒痣在池舟眼前出现又消失,太小了,一旦失去焦点就很难再看见。可他视线又是跟着手指走的,于是便看见这人抬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衣。
池舟怔了怔,瞬间回神,震惊地看向谢究。
谢究却已经将两只软枕并排放在了床头,自己往外挪了挪,似乎是嫌床榻太小,还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然后道:“船一直在晃,你睡里面吧,免得掉下去。”
池舟:“……?”
不是?
等等?
这又是在干什么!?
他震惊得不行,近乎失语,就那样盯着谢究,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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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谢究半天没听到回声,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一眼瞧见他满脸不掩藏的情绪,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竟笑了出来。
不是之前那种冷嘲热讽,反倒像是真的被取悦到了,眼眸里竟也爬上几缕显而易见的玩味。
他说:“怎么,不是以前你一见到我就扒我衣服往床上带的时候了?”
“侯爷,现在装正人君子是不是太迟了点?”青年浅浅笑着,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被夕阳的光映得惑人,像是璇星河上生出来勾人魂魄的水鬼。
池舟被他眸子里的笑意晃了一下,不自觉眨了眨眼睛,“不是……这不……”
谢究靠在榻上,外衣已经脱了,穿一件月白色中衣,领口大敞,那段池舟一进门就看见的锁骨又露了出来,两边一起夹出一个深深的凹陷。凹陷往上,是脆弱又突出的喉结,随着呼吸微微滑动着。
他就那样望过来,眸子里含着盈盈笑意,好像多喜欢池舟一样。可池舟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一肚子坏水,故意说这些话好看他羞窘模样。
池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上那张床榻,哪怕他现在的确困得厉害。
开什么玩笑,他跟六皇子还有婚约在身。眼前这个像大猫一样漂亮的青年虽然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但一来那是原主惹下的风流债,二来他是想死吗,真在婚期前和画舫上小倌儿躺在一起?
可谢究眼睛里那点揶揄笑意又看得他很不爽。
就好像自己在某一瞬被这人看穿了一样,知道他不可能上床,所以故意做这些动作、说这些话来逗他。
池舟不太开心。
他都没能调戏谢究,反过来被人调戏了。
没天理了。
池舟指腹贴在茶盏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到底是没忍住。
画舫驶在河面上,带着船身晃晃悠悠的。木质墙板隔音很糟糕,池舟甚至能隐约听见隔壁传来些淫词艳曲的调子,婉转又多情。
他踩着晃荡的木地板来到塌边,垂眸看着谢究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弯腰倾身,无限接近榻上这只大猫的脸颊,好像要亲他似的。
眼睁睁看见谢究眸中笑意深处透出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慌张,池舟才觉得好心情渐渐回了来。
他勾起唇角,视线描摹过谢究的眼睛,又望向他鼻梁、唇角,流连又暧昧,跟风月场上浸染许久的纨绔子弟并无二致。
池舟抬手,像是想要抚上他脸颊,又似乎要按压那段突起的喉结,无一不是情-色十足。
可最后他却只是碰了碰那只又开始泛起浅粉的耳朵尖,满意地感受指尖传来的微小颤感。
……纯情得厉害。
就这还来逗他。
啧。
池舟在心里反啧了一声,面上却还是笑着,没等谢究反应过来就已经收回了手,轻声开口:“这么喜欢我呀宝宝,连我没睡好都看出来了?”
“还是说,你就只是想跟我睡觉?”
池舟笑着望他,眸中盛着满船的余晖碎影。
浮光掠金,烧得河面通红,人也通红。
“宝宝,你真的叫谢究吗?”池舟笑问。
明明该叫谢猫猫,太可爱了。
5. 第 5 章
池舟活了二十六年,一直循规蹈矩,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得不行。
这种登徒子行为别说没做过,便是想也不曾想过。
可偏偏在这个异世,这艘行于河面、仿佛无着无落、与全世界都脱节的画舫上,他对着一个刚认识的青年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一触即散的柔软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带着几分温热的体温,不属于他自己,属于另一个快变成熟虾的漂亮男生。
谢究长相其实是有几分凌厉的,尤其是那双凤眸,不言不笑地盯着人望的时候,总像是在看什么死物。
可越是这种凶巴巴的大猫,越让人手痒,忍不住想要去捉、去揉、去埋在肚皮上吸,直到真给人脾气弄上来,一爪子挠过来才放手。
但总归是第一次见面,哪怕骨子里还想逗弄,池舟到底还是收敛了几分。
他退回桌边,重新捧起那只青色茶盏,低下头浅浅抿了一口碧色的茶水,眼睛却始终留着几分余光望向床上那人。
猫猫爪……哦不对,谢究手早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明明一开始是很闲适地搭在榻上的,像是游刃有余的猎手,等着他上钩。
却不知什么时候不由自主地揪住了床单,指节有些用力,隐隐能看见青白。
攥得很紧,于是池舟便又找不到他中指上那粒黑色的小痣了。
有点可惜,登徒子在心里叹了一声。
船身晃了一下,杯子里茶差点溢出来,池舟忙喝了一大口,才堪堪维持住一个不满溢的平面。
而等他咽下那口茶再抬起头,就见谢究已经松开了攥紧被单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几下,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隐忍什么。
池舟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害怕。
不会吧,这就逗过头了?
池小侯爷瞄了眼房门,思忖着一会出去撞见太子或管事的概率有多大,又能不能找到一个空厢房供他躲到下一个码头。
但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脚底抹油开溜,就听见谢究在榻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问他:“我叫什么?”
池舟一愣,意识到谢究这是在问自己刚才那句开玩笑的话。
于是他顿了顿,犹豫着回:“谢究?”
谢究不满追问:“你刚刚以为我叫什么?”
“……”
那就不好说了。
谢猫猫。
说出来可能会被打。
池舟自我保护意识开启,本能地噤了声。
谢究却从榻上下了来,跟池舟方才走近他身边一样走到桌前,耳上红色已经尽数散了下去,单手撑着桌面,压下-身盯着他眼睛:“池舟,你刚刚以为我叫什么?”
池舟不明白随口一句玩笑怎么就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也实在不懂这小孩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地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像是气极了,连侯爷都没喊,直接唤他大名。
仰视的人换成了自己,池舟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动作多有侵略性。
他沉默半晌开了口,却不敢真的说心里所想,而是道:“谢啾啾。”
谢究瞬间哑了声,眸中冷意消散,有些愣怔地盯着他。
池舟硬着头皮瞎扯:“就是小鸟叫的那种啾啾,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叫了叠字,你别生气。”
池舟哄得很顺嘴,几乎就要顺着往下说:“你不喜欢,我下次就……”
“闭嘴。”谢究很凶地打断他,有些泄气地往后退了一步,捞起桌上茶盏一气儿喝了个干净。
“你到底困不困?”他放下茶盏问。
池舟意识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冷不丁听到这句,真的很想拉谢究回现代做个人格检测。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小孩?一句话一个话题,中间一点起承转合都没有,谁能跟得上他脑回路?
但鉴于刚才那种被人压在身下一小方空间的禁锢感还没消散干净,池舟只犹豫了两秒,便老实点了头:“困,但是……”
“但是什么?”谢究蹙眉截断他后半句话:“你还想出去找别人睡?”
池舟:“……?”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池舟差点被他整出脾气来,某一瞬间真想顺着他的意思应下,看他什么反应。
却见谢究偏过头望向窗外,声音很轻地说:“不是说我可爱吗,连在我房里睡觉都不愿意吗?”
池舟:“……”
池舟霎时熄了火。
这小孩挺有本事,适合当消防员,池舟心想。
他耐下性子解释:“我有些头晕,一会儿就下船了,怕睡过去误了时辰,不是……不是不愿意在你房里睡。”
谢究转过头盯着他望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池舟正想着要不要装下虚弱,却听他说:“最后一个码头已经过了,这船要到亥时才会靠岸,你打算从哪游回去?”
池舟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出侯府的时候刚过未时,一路逛悠加上岸边栽树耗的时间,如今也不过才申时四刻,换算一下刚下午四点。
亥时靠岸,意味着他要等起码五个小时。
讲个笑话,他这几天加起来都没睡到五个小时。
池舟脸色冷了下来,倒不是冲谁,纯粹气的。他在现代就有这毛病,一生气脸色就很冷,经常吓得组里实习生大气不敢出。
可谢究完全不怕他,见状甚至轻轻笑了一声,抽出张凳子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榻边放着的一本书:“去睡吧,你这几天是不是又失眠了。”
很肯定的语气,跟住在他房里看见了似的。
池舟惊讶维持了不过一秒,想到他跟原主的关系,便觉得倒也正常。
“嗯。”他坦诚道,“做噩梦,睡不着。”
谢究翻书的手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再出声时也没看他,只是声音放低了几分:“去睡吧,我不上去跟你挤。”
池舟还是有些犹豫,他没有在陌生人面前睡觉的习惯,也不知道在这能不能睡得着。
但他又的确困得厉害,再生生熬五个小时,不等剧情走完,谢鸣旌把他割了喂狗,自己就要猝死了。
许是觉察出他迟疑,谢究视线移到他脸上,声音又变冷了:“嫌我碍事?真要去找别人睡觉?”
池舟:“……”
池舟简直想喊一声冤枉,他不太明白原主那个浪得没边的废物,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能把谢究这么一只漂亮矜贵的大猫猫逼成妒夫,导致他现在一有点迟疑,这人就像是被戴了绿帽子似的,委屈得不行。
池舟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榻边走,经过谢究身边的时候手指轻动了动,还是没忍住,揉了把他脑袋:“别人又没你好看,吃什么醋。”
谢究被他这么一揉,直到池舟脱了外袍躺在榻上都没出声。
池舟心里觉得好笑,但到底没敢笑出来,怕又惹得谢究冷言冷语呛他。
他只悄么声嘀咕了一句:“这正宫做派……”
池舟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谢究其实听见了。
他原想说些什么怼回去,转念一想又闭了嘴,耳根漫上一层薄粉。
黄昏的风带了些凉意,谢究坐在桌前等了许久,也没翻动书页,只在听见榻上那人呼吸的频率渐渐稳定迟缓下来之后,将书倒扣在桌上,探身将窗户关了,于是屋内便彻底安静到落针可闻。
池舟脸上那道印子连血都没出,但他仍是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刺眼。
铜盆里盛着的水已经凉了,谢究没有唤人,而是起身自己端着那盆水往外走去。
甫一开门,便有黑衣侍卫恭敬立在旁侧:“主子。”
“换盆温水来。”他压低声音道。
侍卫脑子里闪过一堆画面,接盆的手差点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忙稳稳接过退下去了。
谢究眉心蹙了蹙,不太明白他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但他懒得在这事上花时间责备,怕频繁开关门会吵到里面睡觉的人,便就站在门外等着。
走廊尽头一扇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谢究抬眸望去,见谢鸣江大步踏出门槛,身边跟着一个粉衣男子,自己身上衣服还松松垮垮的呢,却低眉顺眼地在替他整理衣襟。
谢究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丝疑惑,不太理解眼前景象,却还是在那两人走到自己跟前时上前迎了一步:“皇兄。”
谢鸣江唇角勾着笑,挥了挥手,身边小倌儿便快步绕出了拐角。
“孤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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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你声音,小六你不是最厌恶这类风花雪月之地的吗,怎么也来这凑热闹?”
谢鸣江说着垂眼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穿着的中衣,怎么看都是刚从榻上起来的样子。
他想往房内看,可谢究——谢鸣旌死死挡着门,他连一点光都看不见。
谢鸣江唇边笑意淡了几分,正欲发难,却听谢鸣旌声音极低地说:“侯爷喜欢。”
那语气里的隐忍、不忿、认命……谢鸣江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恍惚间面前这人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在上书房里,一块块拾他们用完一半就扔掉的墨锭的小矮子。
又瘦又小,便是宫外的难民也没他那样的,不像个皇子,更像是伺候人的小奴才。
谢鸣江那点被怠慢的恼怒瞬间便散了,爽朗地大笑出声,拍了拍他肩膀:“孤差点忘了,下个月你都要成婚了,是该了解一下夫君的喜好。”
谢鸣旌抿着唇低头,一言不发,像是屈辱得厉害。
他越是这样,谢鸣江心里越畅快,打了胜仗似的。
谢鸣江收回手:“好了,孤也不打扰你了,只是——”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笑道:“注意点吧,小舟也上来了,要让他看见……”
他说到这里停了声,抬眼看了看被谢鸣旌挡住的门,又低低地笑了,声音里的轻视和取笑藏也藏不住。
谢鸣旌立在原地,死命掐着手,好像在拼命克制一般,生怕一开口就说出什么僭越的话来。
谢鸣江见状满意地挑了挑眉,抬脚走了。
他刚消失在楼梯上,影三便捧着一只铜盆过来,谢鸣旌松开手,低头试了下水温,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
影三慌得厉害,生怕主子这时候不理智对侯爷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但他刚往前跟了一步,谢鸣旌便停在原地,回过头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连声音都没出,却冻得他再也不敢胡乱看,影三忙低下头。
谢鸣旌正要继续往里走,突然想到什么,脚步顿住,偏过头凝眉看了眼转角处两人消失的位置。
“去查一下。”他道。
琉璃月上不该有人卖身,谢鸣江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影三低声应下,房门在他面前打开又关上,他咽了口口水,在心里默默替池小侯爷念了声佛。
被念佛的小侯爷此时在榻上躺着,眉心浅浅蹙起,像是被魇着了一般,睡得极不安稳。
谢鸣旌见状在心里骂了谢鸣江祖宗十八代,废话那么多,净耽误事,明明他出去前池舟还睡得好好的。
谢鸣旌连忙拧了张温热的帕子,快步走到榻边蹲在地上,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握住池舟右手,另一只手拿着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揩了揩,缓慢而轻柔地拂过划痕,最后停在眉心,极富技巧性地给他揉,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揉了不知道多久,窗外夕阳都散了,谢鸣旌才又听见池舟平稳的呼吸声。
“这次又做了什么梦啊。”他忍不住轻声嘀咕,“怎么能被吓成这样。”
池舟好像天生跟旁人不一样,多少天睡不好面上也显不出来,瞧他那生龙活虎谈笑风生的样子,谁都看不出这人可能三天三夜没合眼,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里。
谢鸣旌的手已经从握他变成了被他握在手里,帕子彻底凉了下来扔在一边。
这姿势很别扭,池舟睡着了又很没良心,一个人占了整张小榻,半点空地儿都腾不出来。
谢鸣旌愤愤地盯他两秒,有点想在他脸上咬一口。
但到底是没舍得,他一撩衣摆,直接坐在了脚蹬上,声音很小地抱怨:“他叫你小舟……我都没叫过。”
夜色渐渐袭了上来,璇星河里映着满天星河。
谢鸣旌坐在榻边,看了池舟半晌,还是没忍住,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池舟的手。
他知道的,这人就喜欢揉人头发捏人脸,活像个流氓。
画舫上舞乐声渐起,热闹得如同人间仙窟。
谢鸣旌声音很轻,几乎刚出口就散了,别说睡着的人,便是他自己都险些没听见。
“哥哥,我本来就是正宫。”
“你亲口求的圣旨。”
……别想赖账啊。
大猫又在人掌心蹭了蹭,乖得要命。
6. 第 6 章
池舟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只有船上灯火和河上星光影影绰绰交相错映,投进窗棱,点燃桌上一盏烛火。
睡得太-安稳,以至于池舟一时有些恍惚,没想起这是哪里。
他好像只是完成了一个项目,跟同事开了场庆功宴,贪杯多喝了几口酒,然后做了一段悠远漫长的梦。
好坏不论,善恶不究,现在梦醒了,他回到现实,继续平凡却充实的每一天。
可不过短短几个眨眼,池舟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才是做梦。
他依旧在画舫上,身下的床榻微微晃动着,随春水起伏。
池舟抬起胳膊盖住眼睛,缓了很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这三天来唯一一次没从噩梦中惊醒的缘故,才会让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钻了空子,又从他脑海里爬了出来。
他甚至有些理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是餍足还是认命,是绝望还是坦然。
但至少是睡了一顿好觉的,池舟觉得自己该知足。
他坐起身,房间里只有一盏点燃的烛台,谢究不知道去了哪里。
池舟走到窗边,支起窗撑,向外看了一眼。
这间房景致很好,从窗口往外看去,能瞧见河岸两边的柳树,和民居前头几盏零星的灯笼。
碎星的影子在河面起伏,下弦月被水流冲刷,变成波浪状的光纹。
池舟望着楼下甲板上载歌载舞的人们,某一瞬间竟然生起想要下去喝酒的欲望。
已经二月下旬了。
原主和谢鸣旌的婚期定在四月十八,满打满算也不过只剩五十天。
在现代五十天足够池舟跑到地球另一端,可在这里,他连该往哪个方向跑都不知道。
池舟站在窗前出神,身后门什么时候开了都没听见。
屋子里光线突然变亮了许多,有人剪了烛芯,烛光被从窗缝中溜进来的风吹动,晃了池舟眼睛。
他定了定神,转回头望,看见谢究正打开一只食盒,很浅淡的酒香溢了出来。
一下愣住,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醪糟汤圆,我猜你差不多该醒了,去厨房找人做了一碗,来吃点吧。”谢究说。
池舟半天没动作,谢究摆好碗筷,偏过头疑惑地看向他,眉心浅浅蹙起,似有几分催促,侧脸线条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锋利。
可偏偏又乖得不行。
池舟弯了眼眸,往桌边走去。
白瓷大碗上飘着层浅淡的酒花,圆滚滚的汤圆上卧了颗晶莹剔透的溏心蛋。
酒香浅得近乎没有,却恰好出现在这时候。
他刚从空茫的梦里醒来,想要用酒精麻痹过于清醒的神经。
池舟视线偏移,假装没看见谢究手指上莫名出现的一个水泡。
他也没有客气,没问谢究吃了没有,要不要跟他分食一半。就只是道了声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碗醪糟汤圆,连汤都喝得干净。
就当不知道身边那只大猫眼神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震惊,最后兀自坐在一边不看他生闷气。
池舟没忍住在心里暗笑。
太可爱了这小孩,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玩,随便一逗就炸毛,简直天生适配他这种恶趣味人群——虽然池舟今天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性格竟然这么恶劣。
如果是在现代碰见,他怀疑自己真的有可能破廉耻地去追小朋友。
但是可惜……
池舟低眉敛眸,那点笑意还没漫上眼角,就被他收了回去。
可惜原主和男主有“婚约”,可惜谢究是原主的风流债。
他继承原主身体就算了,总不能连他的情人也一并继承过来吧?
那也忒不是东西。
池舟放下碗,单手撑腮看向谢究。
或许是天光全散了,也或许是难得睡了场好觉,池舟现在整个人都变得懒散,那点警惕和戒备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
他就那么大喇喇地盯着谢究侧脸望,比下午偷偷摸摸盯他手指时要放肆无数倍。
光线太暗,又是暖光,池舟看不出这小孩有没有害羞变红,只是在对方被盯得受不了,一个眼神甩过来的时候,率先开口截断他的声音:“我有些好奇,你本名就姓谢吗?”
谢究微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迟疑了一瞬才点头:“嗯。”
池舟低声喃喃:“是皇姓啊。”
现代同姓的人一抓一大把,以至于池舟第一次听见谢究名字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候脑子清醒了,才恍然意识到皇城脚下姓谢意味着什么。
皇姓,却做了供人狎玩的小倌儿……
要么家族没落了,要么本就是奴籍被主人家改了姓,主人又恰好是皇族。
池舟猜不出,也不欲追问,毕竟无论哪种可能,落在谢究身上都是在揭伤疤。
没必要,也很傲慢。
可谢究见他半天没吭声,却主动道:“祖上阔绰过。”
池舟微微怔住,旋即低下头轻轻笑开,再开口时更多了几分闲适和无奈:“怎么这么老实。”
给他一种自己要是用心哄一哄,这小孩说不定能把小金库全掏给他的错觉。
谢究没吭声,池舟笑够了抬起头,身子往前倾,撩起眼眸望向谢究眼底,半真半假道:“你这幅样子,我要是带你回去,会被人欺负的吧?”
画舫早不知行到了何处,池舟竟也没问有没有靠岸。
窗户开着,星光被河水搅散,反射到窗棱旁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楼下舞乐声婉转动听,夹着些低吟浅笑,将春水染成画中颜色。
谢究闻言半天没动静,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怎么,就那么怔怔地与他对视,望着池舟瞳孔中映射出来的星光。
良久,他开了口,声音有些不易察觉地涩:“你要带我回哪儿?”
“侯府。”池舟笑着说,可还没等对方有下文,他又很快接道:“但你知道的吧,我跟六殿下快成婚了。”
谢究点头:“嗯。”
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
池舟做苦恼状:“可是六殿下天潢贵胄,又专横善妒,我要是把你带进府里,他日后一定会欺负你。”
窗外传来一道噗通声,像是什么重物落了水。
谢究皱眉,不悦地投过去一眼,便没来得及反驳池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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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可舍不得你受委屈。”胡话张口就来,池舟轻声笑,伸手在谢究手上摸了一把,如愿以偿地摸到了那颗小痣。
谢究浑身都颤了一下,猛地坐直身体睁大眼睛瞪着他。
池舟笑意收不住,手却已经松开了,好像只是无心之举,并非耍流氓。
他苦恼地说:“但我又担心他迟早会知道你,毕竟我这么喜欢你。”
池舟越说越熟练,自己都佩服起自己张嘴说瞎话的本领。
他道:“要不我替你赎身吧,然后在京郊置一套宅子,你搬过去怎么样?”
——虽然他不会去看谢究就是了。
可能是因为他毕竟也是个男人,骨子里总有救风尘的劣根性;也可能是因为那碗醪糟汤圆里放了足量的糖,甜得他身心都有些满足。
也或许只是因为他本能拒绝去想,谢究这样一只漂亮但脾气差的大猫,在琉璃月这种地方,究竟受过多少调-教,才能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猜中恩客心中所想,甚至能掐着时间端上来一碗甜品,为此不惜把手都烫出一个泡来。
想一下都闹心,像是家里娇生惯养的猫主子一朝走丢,再找到的时候却发现它被猫贩子卖去了猫咖,日日夜夜出卖色相换一根廉价劣质的猫条,连毛发都变得不再顺滑,叫声讨好又委屈。
那很坏了。
池舟闭了闭眼睛,停止自己的猫塑行为。
他其实不确定谢究会不会答应,毕竟跟他相熟的是原主而不是自己。
他也不确定这小孩是对每一个客人都这么体贴,还是独独对原主格外钟情,到了愿意跟他走的地步。
但池舟就是想问,就是想带他走。
毕竟猫该生活在岸上不是吗?
微风吹了进来,带着些许空气里的甜香,谢究很久没说话。
久到池舟以为这应该是无声的拒绝了,他才终于开了口。
谢究问:“你是要养我吗?”
池舟原本有点沮丧,闻言眼睛都不由亮了亮,当即笑着点头:“是。”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坑蒙拐骗的话,唯独这一句全是真心。
反正宁平侯府有钱,反正是原主惹下的风流债。
他既然决定要走,就不可能带走全部身家,用原主的钱养原主的情人,怎么不算他要养谢究呢?
谢究盯着池舟,一道道声响在耳畔怦然又消散,一丛丛烟火在身后绚烂又湮灭。
良久,等嘈杂和喧嚣都散去,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在骗我。”
池舟愣住,眸中最后一道烟花的余晖似乎还未完全消失,他看见谢究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下,最后只是轻声道:“靠岸了,你下船吧。”
月轮被云层遮住,璇星河里连星星都隐匿,画舫人来人去,热闹回归寂静,好像只是倥偬一场大梦。
池舟上了码头,越过拥挤的人潮回过头,望见那座灯火通明的画舫,依旧静默伫立在暗夜长河之中。
他突然生起一阵强烈到极点的好奇,很想转身逆向人群,踏上浮桥,如跃进河水一般跳上那座富丽堂皇的画舫,然后问谢究:
你刚刚想说什么?
——你在期待什么?
7. 第 7 章
那天之后又过去三天,池舟一直待在宁平侯府没有出门。
他到底没有再回那艘画舫,自然也没向谢究求解自己的探知欲。
他是异世流落至此的灵魂,归属感无依附,所有的情绪只产生于当下,过去了就过去了。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困扰和烦恼,也不过是他又失眠了。
在琉璃月上睡的那一觉,像是杂乱音符里被人为拨正的一段旋律,调子结束,又回归无序嘈杂,吵得人心烦意乱。
池舟倒是想过再去一次璇星河,求证究竟是船上晃晃悠悠的环境格外适合安睡,还是跟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说写的一样,只有谢究身边能使他暂时放松进入梦乡。
这样的想法经常冒出来,又总是很快就被池舟本能地压下去。
他并不是很想再见到谢究。
想替他赎身是真的,想养他是真的,可是抗拒见到这个人也是真的。
恰好那天回来得晚了,老夫人派人过来训诫了几句,池舟便顺势装乖,这些天安安分分,再没生起去哪间青楼酒馆探听消息的念头。
他有点怕了。
既怕再看见谢鸣江那样得罪不起的狐朋狗友,又怕再碰见谢究那样的蓝颜知己。
倒也挺巧,这两人都姓谢。
池舟无端地想着。
午后天空雾蒙蒙的,下了场雨,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树的种子滚到土里发了新芽,颤巍巍地晃着叶子。
池舟躺在轩窗边的小榻上假寐,听见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从廊下经过。
紧接着明熙就推开了门,抖了抖身上雨水才进来:“少爷,夫人叫你过去。”
池舟一怔,坐起身来,脸上盖着的话本掉到地上。
“母亲回来了?”他问。
明熙自觉过去帮他捡书:“原本上午就该到的,下雨路不好走,耽误了些功夫,刚跟三小姐用了膳,传您过去呢。”
池舟心下一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主母亲贺凌珍,一品镇国夫人,也曾上过战场杀过敌,身为一方将领守卫一方疆土,万军从中直取枭首,红缨枪下亡魂无数。
便是军中最骁勇善战的将士,能跟贺凌珍打个平手,都值得吹嘘好些天。
毕竟当年的宁平侯,最开始被老侯爷扔进军营历练的时候,就在贺凌珍手下,被她打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赢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于这样一位飒爽英烈的女性,池舟本能是钦佩的;但当他成了这样一位母亲的不成器儿子,心里就只剩下害怕和愧疚了。
池舟一边往贺凌珍住的小院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进行他穿越之后给自己安排的日常任务:
骂原主。
真废物啊。
真废物啊!
真想把宁平侯府从地里埋的到地上跑的全打包回现代,给原主做个亲子鉴定。
满门英勇将士,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基因突变的,才生出来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废物
池舟叹了口气,低着头,心情有点闷。
本来就没睡好,现在更烦了。
想撸猫。
手指在身侧动了动,池舟发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变态了。
应该是被原主传染的。
明熙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夫人听说少爷您前些天夜不归宿,气得连饭都少吃了一碗,今天只吃了两碗,三小姐都没敢多说话。”
池舟脚步一顿,思绪从某条河上转了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贺凌珍的饭量,还是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他张了张口:“明熙。”
“诶?”明熙回过头,杏仁般眼睛眨啊眨,很是疑惑的样子。
池舟有一瞬间很想问他,原主跟贺凌珍日常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自己也知道这话问不出口。
且不说这问题本身就很让人起疑,单明熙那张能从东十八里街嘀咕到西三十里巷的嘴,池舟生怕自己前脚刚问出来,后脚全锦都就都知道宁平侯府的小侯爷疑似喝花酒喝坏了脑子。
那很丢脸。
池舟想想就觉得可怕。
所以他沉默片刻,问了另一个问题:“前两天让你去琉璃月替人赎身,办得怎么样了?”
明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崴了。
他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和匪夷所思,瞪着自家少爷的脸好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奇珍。
很难评。
少爷越来越癫了。
他跟少爷说夫人一会儿可能要揍人,少爷说自己房里缺个暖床的小情儿。
明熙难得语塞,夫人住的饮霜居就在前面,他却不太想领池舟过去了。
他怕他被打死,自己以后就没少爷了。
少爷虽然行事挺离谱的,但他工钱给的多啊。
再干两年,手里铺子数量还能翻个番。
明熙皱眉站在原地,低下头算账。
一家糕点铺、一家书局、一间裁缝店……
跟少爷身家比起来虽然小的跟蚂蚁头上的触角没什么区别,但已经比锦都绝大多数人都富得多了。就比如他那个在静安王府做小厮的朋友,上个月风寒看病的药钱还是找他借的。
忒惨。
明熙脑子里天马行空,半晌没出声。
池舟见他沉默,以为事没办好。不知道是琉璃月老板不放人,还是谢究实在不愿意跟他走。
他也有点恼,后悔找了这么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使得自己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算了。”池舟闷声道,就要往前走。
明熙却一把抓住了他,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少爷,要不咱们出去躲两天?”
毕竟是亲娘,夫人总不能真追出去取少爷狗命。
池舟:“?”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明熙,还不待说话,前方院子里绕出来一个人。
一中年妇人穿着利落的束身骑马服,甩着胳膊大跨步出来。
也不知道是消食,还是等急了自己出来逮人,一见到池舟站在院前踟蹰不前,就跟猫见了老鼠似的,眼冒精光,一个冲刺奔了过来。
池舟一愣,下意识往后退,某种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他一处于这种环境就忍不住秦王绕柱。
饮霜居种了许多梅花,这时候腊梅都开败了,正在长叶子,雨后舒展开,一片片嫩绿嫩绿的。池舟没了跟桃一桃二桃三桃四过家家的闲情雅兴,慌得绕着树干躲贺凌珍,树叶就随着气流抖动,给他加油助威似的。
“我看你是想气死老娘我!”贺凌珍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明熙上一秒还在犹豫着带少爷跑路,这一秒自己已经跑没影儿了。
池舟眼角余光瞥见他脚底抹油蹿出去的身影,在心里唾骂了一声这破小孩没义气。
骂完立马求饶:“娘、娘,我错了!”
贺凌珍:“去你死鬼爹的娘娘,你还敢骂我了?!”
池舟:“!”
池舟:“?”
不是!
他哪里骂人了!?
池舟冤枉又委屈,贺凌珍连家伙什都没抄,撸起袖子一边骂一边追,时不时还绕过树干甩两巴掌到他胳膊上,打得人生疼。
“小时候你爹惯你我就说不能惯,后来扔你去军营又被你哥护在帐子里跟小公主视察民情似的,在边塞待了半个月,回来竟然还白了!”
“从老池家到老贺家,从你太奶奶到你小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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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一个像你这样娇惯的,我就说要惯出毛病,没一个听我的,现在好了!”
“你喜欢男的女的随你闹去,跪在祠堂三天三夜也要娶六殿下也随你娶去,现在什么情况?啊?人还没进门你就住青楼不回家,你是畜生吗你?!”
池舟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原本还想叫两句冤枉委屈,贺凌珍一声声怒喝砸下来,砸得他脑袋发昏。而等反应过来之后,没忍住在心里附和了两声。
骂得真好啊。
确实畜生。
“娘,不要这样骂哥哥呀。”就在这时有一道女声传来,轻轻柔柔的,被风吹到还咳了两下,不胜娇弱。
池舟听到这声简直音跟听到天籁一般,忙扭过头看,瞥见一素衣女子出现在院门口,头上用木簪简简单单地挽了一个髻,看起来水灵得像朵出水芙蓉。
称呼女子也不太准确,池舟估摸着她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比明熙看起来还小。
但他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谁,宁平侯府三小姐池桐。
原著里写过,宁平侯府子嗣单薄,且一个个都像是绑定了什么保家卫国的系统,除了原主这个废物玩意,全都刚满十岁就吵着闹着要上战场历练杀敌。
所以生下来的少,活着长大的就更少了。
贺凌珍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英年早逝,二儿子顽劣不堪,老三是个女孩,出生时侯府正鼎盛,父亲和大哥都还在世,如珠如宝宠爱得不行。
可偏偏自幼身子骨就弱,承平帝特意请了各路太医来看都不见好。
直到她五岁那年,长兄战死,池桐和祖母一起大病不起。
锦都不知道从哪来了个云游方士,说是侯府杀孽过重,防了子女亲缘,才使得长子早逝,幼女体弱,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最后一丝血脉都保不住,次子也得早夭。
承平帝当时正在侯府探望老夫人,闻言震怒,当即就命人将方士拖出去打板子。
可这方士也是个硬骨头,一边被拖还一边在院子里高呼:“宁平侯府血光冲天,杀孽成海,迟早要遭报应!”
老夫人差点被他喊得病情加重,当即就要跟自己儿孙团聚。
贺凌珍短短五年内接连死了丈夫和儿子,当时已许久不上战场,心性大变,难免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她闻言思索了许久,在池桐又一次病重到差点救不回来之后,还是下了决心,将她送到京郊一座尼姑庵里,认了观音娘娘做干娘,当自己是菩萨座下童女,抵消侯府杀伐给她带来的祸端。
倒也神奇,这之后池桐身子竟真的一日日好了起来,只是较常人仍要体弱些,却再也不似幼时,三天两头生一场近乎能要了性命的大病。
她在原著中出场戏份极少,每年回侯府不过两三次,住也住不长久。
池舟第一次见到这个角色,还是男主和原主的婚礼上,作者花了少许笔墨描述池桐。
说她外貌清丽如芙蓉,生就一双细长丹凤眼,眼尾下垂,唇角含笑,表情温和平淡,天生一副慈悲相。
她当时一出场就替谢鸣旌解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围,评论区直呼神女降世,妈妈级别。
池舟如今就用看妈妈的眼神看他这幅身体生理上的妹妹,祈求这位神女也能救自己一下,让他逃离妈妈的铁掌。
春光和煦,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有鸟雀落到梅树枝头,歪着头看树下几人追赶。
池桐笑盈盈走来,步伐平稳优美得宛如走在莲花上一般。
池舟眼里光越来越盛,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紧接着池桐站定,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截梅树枝,温柔地笑:“娘,用这个打吧,小心手疼。”
啪!
池舟眼里光熄灭了。
8. 第 8 章
池舟站在桌边,低着头。
贺凌珍坐在椅子上,单脚踩着一只放倒的凳子,大口大口咬着中午剩下的猪脚。
大概是饿了吧,池舟想,毕竟他胳膊和背上已经肿起来的红痕无一不在清晰地告诉他,贺凌珍方才打他用了多大的力。
很神奇,原主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很神奇,这样的教育下,还能长成这幅性子,原主皮到底是有多厚?
池舟沉思着,瞧见池桐拿了瓶药回来,走到他身边,温温柔柔地笑着将药递给他,跟给贺凌珍递树枝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哥哥,回去记得擦药。”
特别善解人意,特别温柔体贴,特别符合原著对这位不食人间烟火三小姐的描写。
但池舟半晌没动作,他甚至没敢抬手去接。
难道就因为他不是主角吗?为什么和谢鸣旌在池桐这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
至少《鸣旌》全文三百万字,他就没见男主在池桐这受过半点委屈,莫非这就是拿主角名做书名的含金量吗?
池舟有点迷茫,迷茫中对上池桐那双含笑的眼睛,又逐渐释然。
他怎么忘了呢,池桐被称为“神女降世”的桥段,正是谢鸣旌前期在侯府蛰伏,被原主在一众宾客面前下脸面的时候。
谢鸣旌作为大锦朝六皇子,嫁与侯府已是匪夷所思,原主竟还想让他穿上女子婚服盖上盖头,与他一起跪拜天地。
这想法在家里就被否了,可他迎亲那天作死,自己怀里揣了块红盖头。
盖头就算了,款式还格外下流,四角红绳缀着,中间绣着鸳鸯,与其说是盖头,更像是肚兜。
还不知道是从哪家姑娘房里顺出来的那种。
原主将人迎进侯府,接人下马车的时候趁谢鸣旌低头弯腰,直接一抬手就给他罩上去了。
场面顿时静得能夹死蚊子,偏偏原主无知无觉,跟智障一样,笑得嘎嘎叫。
池桐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她顶着呆滞众人的视线走到她哥和“嫂子”身边,轻飘飘将叉腰笑的原主挤得一个踉跄,然后抬手,径直将盖住谢鸣旌视线的盖头取了出来。
从始至终池桐脸上笑意都没分毫变化,平淡地取下那块来路不明的盖头,平淡地将其对折再对折,然后笑着说:“哥哥这是高兴坏了,私下里的癖好竟也拿到外面来。”
她没明说私下里什么癖好,怎么理解都好。
无非两种可能,宁平侯下流卑鄙,爱好收集女儿家贴身衣物;宁平侯认知障碍,自己喜欢穿这些东西。
放在原主的交际圈里,这都不算什么大事,顶多酒后取笑两句便罢。但偏偏婚礼盛大,侯府外迎亲接亲的人全是锦都城里有头有脸的高官名士,池桐这样轻飘飘地掷下一句辨不清真假、也不会有人真的去追问的话,无疑是打了原主脸面。
于是本该被取笑的人从谢鸣旌变成了原主,作恶的人自食恶果。
池舟思绪飘散,意识到原主这位妹妹,应该是极不喜欢他的。
不过倒也正常,谁能喜欢原主呢?
“哥哥?”见他半天没动作,池桐疑惑着唤了一声。
池舟这才接过药瓶,点头致谢,很是礼貌疏离:“多谢。”
池桐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话,走到贺凌珍身旁坐了下去。
贺凌珍啃完那只猪蹄,擦干净手和嘴,抬眼便问:“我听说你这些天不是出去青楼画舫厮混,就是在院子里待着装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池舟心说这样形容倒也没错,但就是不知道应下之后,身上会不会再多几道印子。
毕竟原主他娘现在看起来是吃饱了的样子,打人应该更疼。
池舟想了想,恭敬道:“儿子深知以前荒唐,如今痛改前非,这些天在闭门思过。”
“噗嗤——”池桐发出一声笑,池舟惊讶地看过去,居然看见她脸上那副仿佛一万年都不会有变化的温和笑意变了形,满脸都写着可笑和不信。
“呵。”贺凌珍也发出一声笑,池舟扭头,他娘眼睛里的鄙夷藏都不藏。
池舟:“……”
不是?
原主害我!!!
他算是发现了,有原主那么个“珠玉”在前,就算他现在说自己被夺舍了,想要重新做人,估计也是没人信的。
池舟顿觉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有点想摆烂。
贺凌珍却问他:“所以这些天你也没去给奶奶请安?”
池舟愣了愣,低下头,盯着鞋尖上沾到的泥土不知道说什么。
不仅没去见老夫人,甚至除了原主那间卧室和书房,他哪里都没去。
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悲观也罢。
他有些抗拒和原主产生某些联系。
就像他也不愿意再去见谢究一样。
归根到底,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穿进这本书里,池舟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剧情线裹挟,一步步走向必死的结局。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也就算了。
但是不是。
池舟余光瞥见贺凌珍的裤脚,脚上蹬着一双皮靴,她就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像是刚从奔驰的骏马上下来,奔袭的风吹过她衣上尘埃,比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要更加英姿勃发。
很难想象她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
而就是这样的年纪,在书里却因为要救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命,顶着重压领兵上了战场。
仗打赢了,贺凌珍也死了。
侯府老夫人本就身体不好,这些年只能静养着,前脚听闻“池舟”被下了监牢,后脚听说儿媳死在战场,一下气急攻心没挺过来,就那样睁着眼睛死在了床上。
宁平侯府早就没了能管事的人,后期也被男主蚕食了个干干净净。偌大一座侯府,凋敝得仿似荒草枯冢。
最后还是池桐从京郊尼姑庵赶回,先替祖母办了丧事,又去前线接回了母亲的尸体。
她回来那天,锦都正在下雪,漫天雪花下得漂亮又浓烈,好似要盖住所有王都旧事,将迎来一个丰收而灿烂的新年。
池桐在南山祖坟伫立良久,转身出了锦都,回到她自幼长大的尼姑庵,寻了庵主替她剃发,彻彻底底皈依佛门,一生常伴青灯古佛,再不理红尘俗事。
哪怕池舟作为一个读者,再讨厌原主这个炮灰反派,也不可否认宁平侯府满门忠烈,祖祖辈辈都为国为民、死而后已。
仅仅因为养出原主这么个酒囊饭袋,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任谁看了都难免唏嘘。
所以池舟其实是抗拒的。
抗拒成为原主,抗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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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的宿命,也抗拒背负他的因果。
他承认这有点鸵鸟心态,但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除了跑路。
见他不说话,贺凌珍心下了然,手在身侧动了动,似乎想打人,最后又放了下去,只说:“正好桐桐回来了,你跟她一起去看看祖母。”
池桐到了及笄的年纪,但因为在尼姑庵长大,自幼清贫寡欲,及笄礼也没有大办。如今侯府将要有喜事,贺凌珍这些天不在锦都,便是亲自去京郊接她回府来着。
大锦女子过了十五岁就可以相看人家,池桐虽说挂在了观音座下,但到底是俗家弟子,贺凌珍此次接她回来,大抵也是存了让她在锦都各世家中刷些存在感的念头。
想不想让她嫁人就不知道了,反正原著里没写。
贺凌珍亲自发话,池舟就是再不愿也不能拒绝,点头应是,跟池桐一起往外走。
明熙这个没良心的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好在池桐这次回来给老夫人带了不少东西,贺凌珍派了两个婢女拎着礼品在前面领路,池舟才不至于在侯府迷路。
雨早就停了,路两旁灌木丛上不时有水珠坠落,砸到青石板上,又向四面八方散开。
池舟尽量走在靠边的位置,给池桐留出中间一大块空地。
池桐见状轻笑了笑:“哥哥,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落井下石的行为很坏。”
池舟愣了一下,只用了零点零一秒就反应过来她说的落井下石是什么意思。
胳膊上的红痕又开始疼,池小侯爷木着脸,望向池桐:“谢谢你啊。”
“噗嗤。”池桐又笑了一声,看起来格外天真烂漫。
不太像什么悲悯慈爱的“神女”,而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
池舟微怔,脸上的木然没维持住,不太自然地偏过了头。
刚刚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某块格外柔弱的地方被轻轻碰了一下。
挺奇怪的,但并不让人讨厌。
池舟单方面原谅了池桐向贺凌珍递树枝的行为。
他是思想高度开化的现代成年人,不跟这个古董小丫头计较,哼。
春雨落后,空气都变清新了不少,带着股草木独有的香味,令人身心放松。
池舟一步一步往前,方才面对贺凌珍时那点不自在和莫名生起的惶恐散了大半。
他没想好跟池桐找什么话题交谈,好在池桐看起来也没有要跟他交流的意思。
二人相顾无言,直到又穿过一处月门,池桐透过花窗望见院子里种着的几株杏树,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哥哥,听说你给我找了个男嫂子?”
池舟整个人都惊了一下,有些慌张,还有点不好意思。
池桐看起来再早熟也才十五岁,他觉得自己在带坏小朋友。
——哪怕那个因其实应该算是原主种下的。
“啊……嗯。”池舟迟疑着应下,希望她能就此打住。
但大概能穿越到这本书里,就证明了池舟运气是真的差。
池桐闻言点了点头,竟又开了口,语气无波无澜到池舟一时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你们俩谁能生呢?毕竟他家有皇位,咱家有爵位。”
“都不要了挺可惜的。”池桐很务实地说。
9. 第 9 章
池舟在现代是独生子,父母车祸去世,给他留下了一大笔赔偿金。
他从高中开始就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也没跟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女孩子相处过。
真要说的话,后来在公司带的那些实习生里倒是有几个格外活泼热闹的小女生。每天午休往那一坐,叽叽喳喳得像是电线杆上小麻雀开大会,很是可爱。
池舟偶尔路过,也知道现在的小孩爱好跟他念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但哪怕在现代,他也没听谁明目张胆地在路上就问两个男人谁能生小孩的。
池舟抬眼望天,一时很迷茫,有些分不清他和池桐到底谁才是老古董。
池桐视线从院子里那几棵还没开花的杏树上收回来,望见池舟思索人生的表情,没忍住乐了:“哥哥,锦都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池舟看向她:“什么?”
池桐往前走着,慢慢悠悠地说:“说你生性放荡,极不满足,夜宿青楼,夜御七男,当为男子表率。”
她说着顿了顿,回过头看向已经石化在原地的池舟,唇角勾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特别天真困惑:“我很好奇,你这个名声,到底怎么敢向六殿下提亲的?你难道不知道他那个人——”
“从四肢百骸,到心肝脾肺肾,全部都是黑的吗?”池桐轻声笑着,好像很想看她哥现在就撞墙死掉一样。
之后一路,池舟整个人都是木的。
木愣愣地跟在池桐身后进了老夫人的碧梧苑,木愣愣地向老夫人请安赔罪,木愣愣地站在一边听祖母训诫,然后留在那里一起吃了晚膳才回。
明熙过来接人的时候还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少爷神色,做好了他一抬手自己立马磕头认罪的心理准备,结果直到回到原主住的小院,池舟都没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夫人打傻了。
明熙忍不住地想。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唤了一声:“少爷?”
池舟被他唤回了神,眼睛转过来,艰难地找到焦点。
明熙被他那副宛如提线木偶的神态吓得往后大跳了一步,双手比出一个防御姿态,一声“呔!”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池舟跟死了也没两样,见他动静这么大,没被吓到,只是略有些疲倦地摆摆手:“下去吧。”
明熙声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了一大口气,猛地咳嗽起来。
池舟没办法,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替他拍背,又从桌上茶壶里倒了杯水递过去。
明熙灌了一杯冷茶,冲他家少爷眨巴眨巴眼睛:“少爷,你没事啊?”
池舟:“没事。”只是有点死了而已。
他打发走明熙,窝在窗边小榻上,看着院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半晌没动弹。
他有点怀疑人生。
池舟觉得自己是没什么洁癖的,虽然他在现代母胎单身了二十六年,但一开始是学业,后来是工作,又因为自小就没什么亲缘关系,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情感需求并不大。
是以他对感情方面的认知非常浅薄,相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封建思想,一辈子只能钟情一个人什么的,那也太难求,没必要执着。
但原主还是太超前了。
太!超!前!了!
池舟知道宁平侯在原著里是个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从不奢望他能是什么好货色。
但池桐午后那轻飘飘的几句话,还是震碎了他的世界观。
比他知道自己要跟男主成亲,然后被对方凌迟喂狗还要震惊。
是人吗?
池舟很纳闷。
突破生理极限了吧?
他低下头,透过衣服盯着自己的某部位,不是很能理解。
原主有那本事?
假的吧?
池舟整个人恍恍惚惚,一边非常嫌弃,一边有种莫名的探知欲涌上了心头。
他是真的很好奇,没有哪个男的能不好奇。
太想知道了……
但池舟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
挺变态的。
他决定传言只信一半。
……算了,一半的一半吧。
反正他不信原主有那能力,不然性-欲这么旺盛,他用这具身体这些天,连晨-勃都没感受过就很难解释了。
池舟思考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一个突破点,企图从科学层面缓解自己心里的抵触。
但他还是很崩溃。
这下不仅是得逃婚了,他甚至想逃离这个国家。
要说原本还仗着有四十多天不慌不忙,想要做好计划再走,现在池舟恨不得连夜扛着马车跑。
天刚擦黑,院门还没落锁。
他想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沉住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跑回卧室翻出前两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背在身上。
临出门的时候想了想,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狐毛披风,松松垮垮地系着,正好遮住他背上的包袱。
池舟推开门往外走,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少爷,你要去哪啊?”
池舟身形一僵,明熙绕到他身前,盯着他思考了两秒,恍然大悟,纠结着放低声音说:“这不好吧少爷,夫人刚回来呢。”
这话一出,池舟就知道这小孩误会了什么。
但他懒得解释了,原主人设把他害得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好不容易能利用,不用白不用。
是以池舟也压着声音,装出几分威严来:“你下午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还没跟你算账,要是敢告诉我娘,小心我扣你工钱!”
池舟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在封建社会主人家对仆役最轻的惩罚,谁知明熙闻言竟一下子大惊失色,连忙道:“不要啊少爷!您哪怕打我一顿也好啊,千万别扣我工钱,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指着我这点工钱过日子啊!”
池舟:“……”
池舟被他嚎得耳膜生疼,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哪来的小?”池舟问。
明熙答:“我养了两只鸭子,一公一母,可可爱了,过段时间天暖和了它们就能下蛋了,少爷您可不能让我们孤儿寡母的饿死啊!”
池舟盯他好一会儿,很想问他两只鸭子到底怎么才算孤儿寡母,又生怕自己张嘴一问,这小孩给他扯出更多人类难以想象的鬼话来。
所以他干脆不问了,就势恶狠狠地说:“总之你就当今晚没看见我出去,否则仔细我给你脱了裤子放在大门口打,叫过往的人都看着。”
明熙脸更白了,看池舟的眼神像看阎王。
他挣扎两秒,果断转身,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房里。
池舟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没忍住,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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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笑出了声。
逗小孩真挺有意思,能有效缓解郁闷情绪。
这样想着,池舟不免想到另一个小孩。
啧。
他摇了摇头,把某只凶巴巴的大猫从脑海里赶走,朝后门走去。
后门看守少,这个点都吃过饭正在犯懒,池舟担心被人看到,没正儿八经走门,猫着身子溜到角落,找到几块石头垫脚,翻墙爬了出去。
落地之后他拍了拍身上尘土,辨别了下方向。
池舟没让明熙跟着,自然也没马车。
侯府后门所在的街巷僻静偏远,走去长街还要一段距离,好在天虽然黑了,但星星很亮,不至于漆黑一片看不清路。
池舟在巷子里走着,难免觉得有些阴差阳错。
想了这些天要跑要跑,没真跑得了,被池桐一番话吓跑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好像是个怂包的设定。
实在没办法,太社死了,但凡完整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觉得崩溃的吧。
池舟一步一步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焦躁的心情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暮春晚风还带着些冷意,穿过巷口抚到身上,有些凉丝丝的触感。
池舟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正在心里感叹好像出逃也不像他之前想的那样难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狗叫声。
巷子尽头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有人提着灯笼往外走,身边跟着一团黑色物体。
只一眼,池舟就走不动道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怕狗。
那条狗小得厉害,跟个奶娃娃似的,毛发短短,身体肉肉,浑身漆黑,融在黑夜里几乎看不见影子,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两颗掉在水里的星星,存在感极强。
池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暗暗希望它主人赶紧带它往相反的方向去。
可天不遂人愿,几乎是池舟刚有动作的同一时刻,他看见那条狗崽在原地停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子朝他这边看来,明亮的圆眸迅速锁定他的位置。
紧接着,还不待池舟有任何反应,它就跟小炮弹一样一边汪汪叫着一边飞速冲他跑来。
池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以前真的不怕狗的,但或许是噩梦缠身投射现实,这幅场景落在池舟眼中,和梦中情形高度重合。
逼仄的窄巷变成了昏暗的天牢,矮小的幼犬长成了凶狠的狼狗,伫立的人化作行刑的衙役。
好似下一刻,就会有锋利的刀刃割上他咽喉,取下最软的一块肉喂给这只幼犬,任它咀嚼吞咽,再留着涎水觊觎他身上剩下的皮-肉,恨不得悉数撕咬入腹。
池舟浑身发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立在原地。
在那条狗扑到身前的最后一刹,他猛地闭上眼睛,宛如引颈就戮的天鹅,身边风声都静止。
可是与此同时,他听见一道冷到极点也愤怒到极点的呵斥划破夜空:“滚回来!”
夜色深沉,小狗激动的叫声变成委屈的呜咽。池舟茫然地睁开眼,在一片模糊的水光中,看见谢究焦急后怕的脸。
“……”
良久,池舟近乎无力地长叹了一声,靠着围墙坐了下去,晚风从他脸颊拂过,吹干一滴没能落下来的泪。
“是你养的狗啊。”
10. 第 10 章
挺丢脸的。
池舟忍不住想。
被一条狗吓得瘫坐在地上差点哭出来……
怎么想都只能发生在小孩子身上,池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被吓成这样。
他靠着墙坐了一会,抹了把眼睛,视线里那片朦胧不清的水雾被揉散,然后睁眼。
第一眼看见的是趴在地上委屈呜咽的小黑狗,尾巴耷拉着,怎么看都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小幼崽,池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扯了扯唇角,视线上移,终于有心情去看谢究的脸。
这小孩还是漂亮得不行,夜色深茫,星光坠落小巷,将他半张脸都藏在明暗之间。
池舟却能很清楚地看见这人紧抿的唇和微蹙的眉峰,甚至隐隐约约能从那张脸上看见一丝懊悔的情绪。
他手在身侧紧紧握着,脚尖冲向自己,呈一前一后的站姿,身子微倾,看起来是想要扶他,却又因为什么不知名的顾虑僵在了原地,才呈现出这么一种别扭的姿势。
池舟见状没忍住,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出胳膊,温和却不容置喙地说:“拉我起来,腿没力气了。”
示弱也示得像是发号施令,池舟清楚自己心里多少带了点对谢究的迁怒。
要不是这人大半夜的牵条狗出来,他至于被吓成这样吗?
他知道自己很不讲道理,但又实在不是很想讲道理。
至少如果是别人的话,他或许还是会被吓到,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看清对方脸的下一刻,失去浑身力气瘫坐在地上。
那是一种说不清缘由的信任和放松,池舟懒得去深思,只知道自己这次丢脸丢大发了。
胳膊悬停在空中几秒,池舟不耐烦地晃了晃手指催促,微弱的气流擦着指缝溜过,没等他再催,身前站立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谢究弯腰,穿过掌心将他整只手掌牢牢攥住,然后一手使力,一手前伸,虚扶住池舟后腰,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姿势很怪,很像一个拥抱,更因为重力的作用,池舟一起身,鼻尖就几乎撞进了谢究颈窝。
他略感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却没抽动。
正要让人放开,谢究却低下头,想要将自己埋进他颈窝一般,闷声道:“对不起。”
语气沉闷得厉害,好像是他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池舟那点迁怒被他这语气敲散了大半,沉默半晌,到底先败下阵来,轻轻叹了口气。
“遛狗要牵绳啊,啾啾。”他抬手拍了拍谢究的背,反过来安抚这个始作俑者。
“不养了。”谢究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赌气,视线下垂,瞟了黑狗一眼,小家伙顿时趴得更低,呜咽声都夹着嗓子溢出来。
池舟失笑,推了推人肩膀,总算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歪过头看谢究表情,那点不自在全没了,开玩笑道:“始乱终弃啊啾啾,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谢究视线从小狗移到他身上,剜了池舟一眼,一个字没说,眼睛骂得很脏。
池舟瞬间懂了他意思。
真要说始乱终弃,怎么看都是原主嫌疑更大。
池舟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忽,轻咳了两声,看向谢究出来的那扇门,问:“你怎么在这?”
谢究烦躁地说:“朋友说家里狗子下了一窝崽,问我要不要养。”
“然后你就来了?”池舟问。
谢究沉默两秒点头,却道:“你家在这边。”
池舟没听明白:“什么?”
谢究紧紧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池舟也只有刚刚冷不丁一下没听懂,这时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角不自觉带上笑意,见这小孩闭着嘴巴不说话,就忍不住想要逗弄。
他凑过去,歪着脑袋自下而上望向谢究眼睛,笑道:“嗯?我家在这边,然后呢?”
离得太近,夜色又好得不像话,池舟清楚地看见谢究耳根漫上一层薄粉。
明明看起来这么冷,却一点不经逗,随便说两句就能闹红了耳朵。
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可爱成这样。
池舟在心里轻啧了一声。
原主吃真好啊。
他想到这里,莫名有点酸,不太乐意再逗人,恰好谢究半天不吭声,池舟正要直起身子,却见面前这人飘忽的视线总算放弃挣扎一般找到焦点。
谢究垂眸,那双狭长的凤眸望进他眼底,泼墨般的瞳仁似能吞进所有光源。
他声音很低,依旧是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软得好像盛了这世上万千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情。
“你很多天没找我,我想见你,所以来了。”
“池舟,你最近有失眠吗?”
谢究轻声问,晚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勾起几缕发丝,纠缠又散开,辨不清谁是谁的。
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身侧鸣叫,池舟蓦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怔怔地看着谢究很久,低下头无奈地笑了。
“所以呢?”他说,“啾啾,你是来找我睡觉的吗?”
-
收拾好的包袱被原样放回了房间里,抱出来的小黑狗被关进了书房。
池舟见小家伙可怜巴巴扒着房门不愿意走,尝试过开口求情,可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谢究就跟身后长了眼睛似的,冷声道:“要么送去书房,要么我把它扔回去,我不可能让它跟你在一个房间。”
池舟立马就闭了嘴。
刚抱出来就弃养,他怕他家啾啾以后没朋友。
等谢究出门后,池舟一个人坐在床榻上,陷入了一段很短暂的思考。
他不太确定直接带人回侯府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侯府的的确确又是最近的选项,与其大晚上的找个客栈带谢究去开房,好像还是回自己的卧室更有安全感。
至于会不会被人发现……
明熙的话,发现了也没事,用工钱就可以拿捏这个小吝啬鬼。
至于其他人……
贺凌珍和池桐,应该没事也不会随便来他的院子。
池舟状似很有条理地想着,唯独忘了思考他为什么会把跟谢究一起睡觉纳入选项里。
琉璃月的那一晚尚且算是形势所逼,今天又算什么呢?
谢究坦诚不遮掩地说了一句想他,他就头脑发昏把人带回了自己房间吗?
但其实想的也不是他吧?
这人想的是原主不是吗?
他不能真继承了原主身体,又继承原主的情人吧?
道德呢?底线呢?
床上铺着极柔软的棉絮,池舟却越来越如坐针毡,直到再也没法往下细想,他猛地站起来,打算赶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撤回之前的决定,做个不讲信用的混蛋。
可他刚走了两步,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谢究跨过门槛,见他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想了想,问:“要我回避吗?”
池舟:“什么?”
谢究:“你要当着我面脱衣服吗?”
这里不是画舫,池舟在自己家里睡觉总不可能还穿戴整齐。
池舟回过神来,嘴比脑子快:“要不算了吧?”
谢究蹙眉,并不应他,而是回身关上了房门,将自己那句要不要回避当成了放屁。
然后问:“为什么?”
桌上点了盏蜡烛,门窗都被关上,除此之外再无光源。
谢究步伐很稳,一步一步缓慢接近,视线始终攫取着池舟的身影。
池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谢究便停在了原地,静默地望着他。
“池舟,你总是出尔反尔。”他轻声谴责道。
他只说这么一句,并不歇斯底里,也不追根究底,池舟连争吵的底气都没有。
他隔着烛光与谢究对视,摇晃的光影像是不满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偏要影子相合。
有那么一瞬间,池舟心说要不就这样吧。
是他没经受住诱惑,随随便便就邀请人回家。
哪有事到临头反悔的道理。
可话卡在嗓子里,始终有一根无形的线拽着他别说。
就在这样的僵持里,谢究往后退了一步。
他将自己安置在窗边小榻上,抬眸静静地注视池舟,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眼神藏在黑暗里,池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不满和怨怼。
但他又实在过不去那道心理防线让谢究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那不是陌生人,那是原主的情人。
谢究和这具身体曾经或许很多次赤诚相对过,池舟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他睡在一起。
因此不得不承认,谢究退让的举动让他松了口气。
池舟在心里向谢究道了个歉,上前吹灭了蜡烛。
微弱的星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人影变得绰绰。
池舟后退到床榻边,抬手给自己解衣服。
脱至中衣的时候他有心想回头看一眼,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小家子气,显得他防着人似的。
于是便作罢,直到脱到只剩里衣的时候,他才上了床掀开被子钻进去。
谢究坐在窗边,池舟看见他头冲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在避什么。
池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草木皆兵了,谢究本质上还是个正人君子的。
至少比他正经得多。
他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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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谢究侧影看了好半晌,没忍住,轻笑着唤:“啾啾,回头。”
谢究闻言转过头来,隔着桌案屏风和很长的一段空间与他回望。
就好像他们之间也隔着一段越不过去的长河。
许是夜色惑人,也或许是因为谢究这一系列举动都让池舟觉得安全,他问了一个自以为绝对不会问的问题。
“啾啾,你说我总是出尔反尔,我骗过你什么?”
一直以来,池舟都很谨慎,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里,尽量少去接触与原主有关系的人。
可谢究无波无澜地说出那句话,他却难得地想要探究。
原主骗过他什么,自己又是否能将那些谎言弥补?
归根到底,他真挺喜欢这小孩。
可谢究闻言,沉默了很久,却只说了两个字:“很多。”
“嗯?”
星光微弱,再映进这间封闭的卧室里不过一点。
谢究便借着这点微光,看床上那道起伏的身影,一直没说话。
池舟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声,却被一阵熟悉的困倦感笼罩。
心说这小孩可能真的是个哄睡神器,池舟也没矫情,见他不太想说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道:“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全部补给你,先睡啦,晚安啾啾。”
谢究“嗯”了一声,坐在原地许久没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道石子落地的声音,伴着清脆的鸟啼。
幼犬在隔壁小声地叫了两下,谢究抬了抬手,窗外又归于寂静。
他今晚本来该有很多事要做的。
想见池舟是真的,等了他一下午也是真的。
但也并非完全像条狗一样,待在家里等主人不知何时的回归,再凑上去求一点可怜的爱抚。
若是再理智一点,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走,去见自己的幕僚,去见安插在东宫的内应,去部署下一步计划。
他有太多太多不得不做的事,每一件都悬着牵住他性命的蛛丝。
但他一步也没走动。
蛛丝像是被另一人攥在了手心,绷得死紧,随时都会断裂,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谢究却顺着丝线往前,一步一步走到池舟床边,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睡颜。
这人其实是很不健康的长相。
皮肤过白,身形过瘦,说是流连烟花地,实则风一吹就能倒。
长久不得安寝,终年郁郁在心,是个人都健康不了。
可又偏偏生了一副极艳极艳的皮相,不语含情的桃花眼,挺拔俊俏的鼻梁,薄而艳红的唇。
好似天生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做出什么四处留情的事都属正常。
谢究垂眸,视线从池舟的脸庞移向那段纤细的脖子。
池舟问他,自己骗了他什么。
谢究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
该说什么呢?
说你说要养我,要把我从皇宫里偷出来,第二天却告诉谢鸣江,我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活该被打死?
说你看到我受伤,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一边怒骂伺候的小太监,一边偷偷摸摸去太医院帮我偷了药轻手轻脚地上;可是隔了一段时间,却说我是个小偷,故意偷了专供皇帝的名贵药材,害得老皇帝差点无药可用,罚我去陵寝跪三个月?
……
太多了,池舟。
你出尔反尔,前言不搭后语的事太多了。
多得我都快分不清你什么时候消失,又什么时候回来了。
谢究弯下腰,单手抚上那段纤细的脖颈,而后慢慢收拢。
要不杀了吧,他突然想。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他能确定这是池舟。
要不杀了吧。
“唔……”
力道渐渐收不住,掌心的呼吸变得急促,谢究听见一声难受的呻-吟自身下传来。
他愣了下神,瞬间松开手,看见池舟双眉正紧蹙,脸颊涨得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醒过来大口呼吸一样。
谢究来不及反应,近乎本能地俯下-身,单手掐住他下巴,径直吻了上去。
吻也不强烈,小心翼翼又克制谨慎,一点点将唇腔的空气渡过去,直到另一种难耐的呻-吟和挣扎从身下这具躯体上溢出来。
谢究这才起身,盯着那张被亲得潋滟的唇看了许久,又低了低头,贴上去一个平和温柔的啄吻。
……算了。
算了。
他将侧脸贴在池舟心口,安静地听了一段平稳的心跳,然后小孩子赌气耍赖一般,轻声道:“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能怪我。”
他只是等了太久,有点发疯了而已。
这很正常,不是吗?
11. 第 11 章
池舟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暗淡,但已经开始亮了。
有雀鸟停在树上枝头,叽叽啾啾地鸣叫着。
他有点恍神,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偏过头去看,小榻上已经没人了。
就好像昨天他其实没带任何人回来,谢究也不曾出现在那条小巷里。
但久睡后餍足的神经却又清清楚楚地告诉着池舟,谢究的确在这陪了他一夜。
他想起初见时谢究说的那句话。
——“不是你一见面就扒我衣服往床上带的时候了?”
他当时先入为主以为是行风月之事,但如果原主和他一样,也被失眠困扰的话,好像单纯地扒了谢究衣服带到床上做一个人形安眠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这小孩陪睡效果真的一流。
不过……
真的这么单纯吗?
池舟脑海里划过池桐说的那段话,放弃了思考。
他也是癫了,竟然尝试将原主的行为合理化。
啧。
池舟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敛下眉眼,晨起的好心情被莫名敲散了些许。
再睡也睡不着,他索性掀开被子起身,正要穿衣服出去,门被人从外打开。
池舟回过头,一下愣了。
春日晨光显得熹微,单听鸟雀鸣啼声的话,时辰还早得很,院中洒扫的仆役没上工,谢究逆着光站在门口,背后是一树开得正盛的樱花,衬得青年人身姿如松柏般挺拔,容貌似春花般惊艳。
池舟下意识问:“你还没走?”
谢究脸色瞬间垮了下去,声音很冷:“用完就丢?你真是越来越薄情了,池舟。”
池舟难得有些语塞,他感觉自己在谢究面前负心汉的形象格外稳固,拿榔头过来都敲不碎的那种。
他尝试为自己辩解,又觉得随便吧,形象越差越好。
原主到底哪里就配得上谢究这么死心塌地了?
池舟想到这里,唇角勾出个笑意,温声道:“怎么就知道冤枉我啊啾啾,我一起来没看到你人,下意识以为你走了而已。”
说着他甚至捂了捂胸口,做作地说:“我还伤心了好久呢,明明是你不要我。”
谢究盯他半晌,冷哼一声,连拆穿这人鬼话的兴致都没有。
池舟见状倒也不恼,放下手反倒挑眉轻轻笑了笑。
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去哪儿了,一大早的不见人。”
春风拂过门廊,谢究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移到衣带,再一点点往上,看那人微垂的侧颜和含笑的唇。
真笨。
谢究想。
但凡池舟照镜子看一眼,就会发现自己那片薄而色浓的下唇已经有些肿了。
那是被人含在口中吮咬许久才会涨起的弧度,单看一眼都合该心惊。
谢究蓦然想到有一次,那时的池舟较现在放松得多,对他们之间的记忆也想起了许多,困得不行了,直接找了个由头进宫向老皇帝请安,然后转了个弯就奔着他的慎德殿去。
他当时正在书桌后下棋,借以演练前线的战事,卡在一个节点半天拿不定主意。
池舟过来,打着哈欠垂眸瞟了一眼,顺手拿起一颗白棋,丢在棋盘上,就这样轻飘飘解了黑棋围困之势。
然后勾着他肩膀懒散地说:“别下了啾啾,陪我睡觉,快猝死了。”
谢鸣旌很讨厌他嘴里动不动说些死啊活啊的,好像他真的能随时就无牵无挂地去死一样。
是以那天躺在床上很久都不配合,池舟想要抱他,半天都没把人掰过来,困顿着嘟囔道:“怎么越大越不可爱了。”
那是一个晚秋,天气很凉,宫里还没用炭,池舟睡前抱不到他,睡着之后却又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谢鸣旌被他钻得有些恼,又想起上床前这人嘴里说的话,到底还是没忍住,翻身恶狠狠地瞪他好久,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唇上。
池舟就是个迟钝到极点的大笨蛋。
在那次之前,他分明偷偷亲过他不知多少次,这人却愣是一次都没发现,不仅心无芥蒂地过来找他睡觉,竟还抱怨谢鸣旌不让人抱,让人恨得牙痒痒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唯独那一次,谢鸣旌下嘴没留力,咬破了池舟唇瓣。
浅淡的血腥气在唇腔蔓延的时候,谢鸣旌整个人都怔了一下,心底那点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丝逐渐蔓延的惶恐和隐秘的期盼。
他观察着池舟的神色,见他只是皱眉,却没醒过来的迹象,便轻之又轻地去舔他唇上破口,直到那点嫣红都开始发白,再没血迹流出来。
谢鸣旌心想,等池舟醒来,发现自己被他亲了,会怎么样呢?
会震惊还是生气?
就算气到破口大骂怪罪他应该也没事,这人最心软了,撒娇卖惨博一点同情心,他就能将这事当做没发生过,依旧温温和和地唤他啾啾。
谢鸣旌想,博得池舟的原谅,简直是这天底下最简单的事。
那么,博得他的爱意呢?
他就在那样惴惴不安的惶恐中等了许久,直到天色逐渐暗淡,外头的宫人说宫门快要落锁,宁平侯该出宫了,他才轻轻推醒了池舟。
许是唇上刺意并不明显,池舟醒来整了半天衣服,直到要走时才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嘴。
他蹙眉盯着那处破损许久,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下唇,眸中满是困惑。
谢鸣旌在他身后,心脏几乎顺着他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是短短几个眨眼,池舟放下手直起身子,转过头说话,语气里还带着刚醒的困倦,慵懒又随性,习惯性地叮嘱:“啾啾,还是把帐子挂上吧,你宫里怎么还有蚊子啊。”
他将他含着恼怒之意吻出的咬痕,曲解成秋末不安分的蚊子在觅食。
深浓爱意便成了口腹之欲。
谢鸣旌有时候真觉得,就算哪天他对着这个人表达喜欢,池舟估计也只会认为他是因为从小缺少父爱母爱,将他当做了父亲师长一样依赖分不清感情。
谢鸣旌在心里满怀恶意地想,如果这一次呢?
如果这一次池舟发现自己喜欢他呢?
他都能接受自己是他的男宠,是他在游船上招惹玩弄的小倌儿,那么接受他的喜欢,应该也是情理之中吧?
可谢究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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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很久,在池舟越来越困惑的眼神里,出声道:“饿了,想吃东西,但是没找到厨房。”
——骗人的,他来侯府不知道多少次。莫说厨房,就是小时候池舟躲贺夫人鞭子时躲在哪个假山山洞里他都一清二楚。
池舟闻言愣了一下,想到琉璃月上的那一夜,旋即笑了:“想吃什么,醪糟汤圆吗?我给你下。”
谢究喉结轻滚,摇头:“不要,想出去吃。”
——才不是,他真的很馋池舟亲手为他做的食物。
门外天光越来越盛,一层微粉的霞光将要盖上鱼肚白的天色,池舟无可无不可地笑着应下:“好,想吃什么?”
谢究说:“辣口的吧,最近一直在吃素,太淡了。”
池舟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看谢究的眼神带了几分莫名的怜惜,好像他是什么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谢究:“……”
算了,随他误会吧。
-
池舟不太愿意被人知道他带了谢究回府,所以出门前给他找了件带围帽的袍子,花言巧语哄着人穿了上去。
谢究从始至终都冷冰冰地看着他,连胳膊都不愿意自己抬,还得池舟环上去摆弄小木偶似的给他穿上了袍子戴好围帽,再顺手在下巴下打了个蝴蝶结。
好像一只绅士小猫。
池舟心里想着,不禁腹诽原主曾经大概真的很惯这小孩。
就冲这动不动甩他脸色,跟他发脾气的性子,怕不是在床上也是被哄着的那一方。
鸟雀鸣啼声倏然变大了几分,池舟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偏过头轻轻咳嗽,脖颈处漫上一层可疑的薄粉。
有病,大早上的想这些。
他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谢究垂眸,盯着池舟侧颈处望了片刻,闭上了眼睛,任他将自己当一只布娃娃摆弄,只在踏出侯府的一瞬间,感受到身边这人放松下来的呼吸,才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侯爷,我现在连人都见不得了吗?”
池舟一哽,唇边笑意还没勾起来,自己就生生压了下去。
他想了想,讪讪道:“你不是知道吗,我要跟六皇子成亲了,我总怕他以后查我查到你。”
谢究冷声道:“既然要为他守身如玉,又何苦来招惹我?”
这话里酸味重得快要溢出巷子口,池舟闻言愣了下,心里恶趣味陡然升起,说不清到底怎么想的,竟然笑着道:“啾啾,我何时说过我要为他守身如玉了?”
晨风穿过小巷,巷口一株老槐正长新叶,叶片被吹得哗啦作响。
池舟向前一步,侧过身捏住谢究下巴,满含笑意地望着他的眼睛:“谢鸣旌那人,既不解风情,也不及你千分之一好看,我就算真的要为谁守身如玉,也不该是他。”
他眨了眨眼睛,轻声喟叹道:“啾啾,你在吃醋吗?真可怜。”
他说:“跟我私奔好了,我不要他了。”
池舟说得半真半假,谢究也半明半暗地望着他那双张张合合的红唇。
听不懂,想亲。
反正说的都是鬼话,还不如亲上去,省得这人张开嘴巴就知道骗他。
谢究想。
12. 第 12 章
池舟等了半天,没等到谢究回声。
指尖触感又腻又滑,刚捏上去的时候是调戏、是情趣,但被捏住下巴的人始终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池舟便觉出一丝难言的尴尬来。
——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有多孟浪似的。
他觉得自己今天从一起床就不太对劲,可能是难得睡了场好觉,精神有点亢奋。
池舟有心收回手,又感觉就这样收回去显得太怂了,他不能连续两天都在谢究面前丢面子吧。
“汪呜——”
就在这时,身侧传来一道微弱的狗叫声,声音又低又可怜,像是被吓坏了似的。
池舟手上顿时收力,身体僵了僵。
几乎是转瞬之间,他和谢究之间的攻势调转,谢究扬起下巴躲开他的桎梏,一个转身便将池舟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兜帽之间,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
池舟身形被他带着动,手上触感消失,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睛,有些闹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谢究这时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低下头凝眉看向他们身侧那团黑色的跟脚狗。
——出门前它在书房里呜呜咽咽地挠门,池舟一个心软,把它放了出来。
但大概这畜生也有灵性,知道自己昨晚做了错事,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不吭声,直到刚刚见他们俩站在巷子里半天不动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才小声叫唤了一下催促主人继续。
谢究被它吸引了注意力,皱着眉头看它一会儿,抬脚将狗拨弄到远离池舟的一侧,然后揽着池舟的肩膀就往前走。
池舟怔了一下,很想说这么护着,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
昨晚是事出突然,一种诡异的空间重叠感浮上了心头,他才会被这么一条刚断奶的小黑狗吓到。如今青天白日的,他看着这条小狗只会觉得可爱,方才的反应不过是一时没调整过来的应激之举。
可谢究压根不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就那样径直往巷子口走去,然后停在一处深红的木门前,跨上台阶抬手就敲响了门环。
池舟:“?”
“要做什么?”
“还狗。”谢究想也不想地说。
池舟微愣,当即伸手拉住他衣服,尝试为小狗做争取:“没必要啊,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他跟谢究不过见过两次,没见他对什么东西表现过特别的爱好,唯独这条小狗,是池舟见到的唯一一个出现谢究身边的生物。
他要是不喜欢,想来也不可能会特意来这里抱一条刚断奶的小狗。
而且……
池舟低头望了望小黑狗,再看了看谢究刚放下的手。
而且他还没看到谢究抱狗诶。
猫猫抱狗狗什么的,想想就很养眼。
池舟小小地唾弃了一下自己,却听谢究不答反问:“你知道它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吗?”
池舟:“嗯?”
他低头,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趴在地上睁着湿漉漉眼睛呜咽的幼犬,发出灵魂拷问:“它能长大?”
他还以为这狗就像他在现代见到过的品种犬那样,终其一生都小小一团,可爱得不行。
谢究却道:“它是狼狗,能长到你腰高,它父母曾经都是草原上的猎犬,能一口咬断一只雄鹿的咽喉。”
“池舟,你觉得我能养它?在你这么怕狗的前提下?”
池舟瞬间噤了声。
晨光洒进小巷,将深红的门染上一层金黄,搭配成格外温暖又耀目的颜色。
池舟低头望着那只刚过他脚背的幼犬,蓦然想起另一只名叫金戈的狼狗。
谢鸣旌此人,幼时生活在吃人的宫闱,后又被迫嫁入宁平侯府成为全锦都的笑话。
他这一生,在原著里好友不过两三,还全都不得善终。
作者好像对他笔下的男主角倾注了全部的恶意和期待,注定要一次又一次的用亲近之人的死亡换得男主的成长。
以至于到了最后,谢鸣旌登上皇位,身边只有一条狼狗相陪。
也只有那条畜生,才能偶尔得到年轻帝王的半点温情抚摸。
原著没交代谢鸣旌什么时候得到的金戈,狼犬第一次出场还是在一次秋猎中。
彼时的金戈已经是条大狗,一身腱子肉长得健硕有力,奔跑在山林,一口便咬断了一只白狐的喉咙。谢鸣旌在血泊中捡起那只猎物,摸了摸金戈的脑袋,然后将白狐献给承平帝做了一件披风。
他们之间少有温情,最温和得像是一家人的情形也不过是谢鸣旌后期在塞外,篝火旁烤肉,金戈依偎在他身边警戒,得到谢鸣旌亲手割下的一块块肉食投喂而已。
但它毕竟不是人类。
池舟没养过宠物,很难想象于后期的谢鸣旌来说,亲缘断尽、友人死绝,每一步都走在染血的刀尖上,那样一条凶恶的狼犬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养金戈的呢?
是大了之后才开始训练,还是像他家啾啾这样,从朋友家中抱回了这么一只小狗崽?
池舟思绪散的有些开,等到面前传来一道开门的吱呀声时,他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谢究手腕:“养着吧。”
谢究低头看自己被他攥住的手腕,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那么静静地盯着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
门被彻底打开,有人站在门后,趿着双木屐,身上衣袍都松松垮垮的,衣带随便在腰间绑了个结,一点束身的效果都起不到。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祖宗,到底有什么毛病啊,昨天在我这磨了一下午,一大早的又来敲——”
青年话音戛然而止,朦胧的眼睛瞪大了几分,看看谢究又看看池舟,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有点不敢说话。
毕竟曾经也有一次是这情况,池舟大半夜抓着谢鸣旌的手砸开了他家房门,张嘴就骂:“你是什么废物东西,我说了过段时间回来,让你照顾啾啾几天,你就给我把他照顾得一身伤,差点腿都瘸了吗?”
他很委屈,他能说什么?
六殿下腿快瘸了,还不是池小侯爷心血来潮去教练场看皇子伴读们练骑射,瞥见谢鸣旌在马上,二话不说发神经一样捞起弓箭就往马腿上射了一箭,害得六殿下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吗?
他有时候真的很好奇,谢鸣旌这个黑心肝的,怎么唯独在池舟面前跟条狗似的,被他呼来喝去、反复捉弄,也不见真的生次气。
要知道,朝中那些得罪过谢鸣旌的人,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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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流放已是最轻的下场。
天晓得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底哪儿来的这些本事与算计。
日头越来越高,巷口有小贩挑着扁担在卖青团,深红大门前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一时场面无比诡异。
直到地上又传来一道细微的狗叫声,门里出来的青年才试探着开口:“你们这一大早牵着手来敲我家门……是特意来炫耀的?”
池舟这才意识到他们俩现在的状态有多么不妥,当即就要松手。
可还没等他动作,谢究却已经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顺脚踢了踢在地上趴着的小狗:“还你。”
话说得冷酷无情,动作却轻得不像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把狗踢成残疾,实则小家伙半点不痛,甚至还大起胆子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就要用肚皮去蹭他的脚。
陆仲元见状痛心疾首地闭了闭眼睛,冷声骂道:“还我?才过去一晚你就把它养得跟你一个德行,你还我个鬼啊?”
池舟闻言,看了看已经在地上追着谢究小腿绕圈的黑狗,再看看他身边这只矜贵优雅的大猫,实在没明白怎么就一个德行了。
不由得出声反驳:“一点也不像啊。”
陆仲元谴责的声音一滞,看了眼池舟,视线又转到谢鸣旌身上,对视的瞬间,后者轻轻点了下头。
陆仲元:“……”
得,池小侯爷又犯病了。
这次还好,看起来像是个人。
于是他理了下衣服,清清嗓子,指桑骂槐、意有所指道:“抱出去的时候说要养它一辈子,现在烦了腻了不想养了,就要把它给我送回来吗,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说着他含笑看了眼池舟,道:“你说是吧,池小侯爷?”
池舟正想着怎么才能劝谢究继续养这条狗,闻言立即点头:“正是如此。”
完全没意识到谢究在他旁边剜了陆仲元一眼,也没发现陆仲元见他应下,一边眉梢挑起,露出个相当愉快的表情。
“侯爷得空劝劝你家啾啾,这样做人不好的。如今对我这般也就罢了,若是对旁人也这样,指不定要惹多少乱子。”陆仲元又道。
池舟前一秒还挺开心这人能帮着他一起劝谢究,下一秒听他这样说,眉头蹙了起来,将谢究拨到自己身后,上前一步道:“抱你一条狗而已,不想养了也是送还到你手上而不是随便带到大街上丢掉,怎么就牵扯到做人问题了?”
池舟上下打量了陆仲元一眼,用他的口吻还回去:“亏你还是他朋友,谢究人品如何你不知道?怎好这样红口白舌地编排是非,这话在我面前说便也算了,若是传到外面,还不知道旁人该怎么说你爱嚼舌根、是个双面人,不屑与之为伍。”
陆仲元:“……”
不是,他就说了一句啊!
他忍不住去看被池舟护在身后的谢鸣旌,却见这人唇角竟勾起了一个笑。
陆仲元当即抬头望天,想看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谢鸣旌就在这时晃了下手腕,声音很轻地在池舟身后道:“哥哥,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陆仲元:“……”
他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这人跟地上那条狗有什么区别?
13. 第 13 章
池舟被他喊的浑身都不自觉颤了一下,酥了半边身子。
他穿越至今,跟谢究的相处比起所谓的恩客和小倌儿,更像铲屎官和猫。
哪一次不是他贴着笑脸去哄这只矜贵漂亮的大猫,何曾听过这人用这么软的声音唤他?
甚至叫的还是哥哥。
池桐叫他都没谢究这样,活像一个称呼在舌尖滚了千百次才辗转碾出来似的。
简直要含化了、揉碎了。
池舟怔了半秒,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松开了一直攥着谢究手腕的手,往侧边退了半步,才道:“差点忘了出来是干嘛的了,走吧。”
谢究垂眸盯着池舟收在袖子里的手,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眸中闪过一丝阴戾。
陆仲元见这人变脸跟翻书似的,轻轻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这下对了。”
谢究一抬眼视线锁到他身上:“没你事了,滚回去吧。”
“嗐?”陆仲元瞪大了眼睛,想骂他又没敢真开口,索性一弯腰抱起了狗,张嘴就道:“那不行,你们这一大早把我吵醒,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吗?去哪儿吃,吃什么,带我一个。”
谢究睨他一眼:“别跟我说你身上又没银子了。”
陆仲元捏住小黑狗的前腿晃了晃,脸不红心不跳:“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们之间还说这个做什么?”
池舟从方才的不自在中醒过来,闻言抬头看了看门扉,又透过半掩的门看了眼宅子里的树木回廊。
“住在这里还能没钱吗?”他很是好奇。
跟宁平侯府在同一条街上,虽说门扉小了些,但怎么看也是高门大户的样子,这人还能缺钱缺到一顿早饭都要蹭了?
陆仲元:“鄙人不才,穷得叮当响,前些日子刚辞了门房,不然也不会是我来给你们开门了。”
池舟:“……”长见识了。
他看了眼谢究,后者冷哼一声,道:“他养了一院子的猫狗,人都没口粮吃了,还要想方设法喂它们。”
池舟沉默地望向对方手里抱着的小黑狗,半晌,犹豫着问:“所以你不准啾啾弃养,是因为你养不活了?”
陆仲元玩小狗的手一顿,抬头望天:“啊,天气真好啊。侯爷,我们去哪儿吃?”
池舟:“……”话题转的就很生硬。
谢究说想吃点辣口的,池舟对锦都并不熟悉,陆仲元听完需求后,拔腿就往前领路,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问我可就问对人了,这锦都城里哪家早点好吃,哪家小食一流,哪家酿的酒连皇宫都要派人采买,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池舟落后一步,听他这么说,眉头微蹙了蹙,心里浮现起一个略显荒唐的猜测。
然而下一秒,谢究便侧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是陆仲元,去年的榜眼,现在在翰林院任职。”
池舟脚下一顿,万万没想到猜测竟然成了真。
陆仲元此人,在原书前半部分份量挺重。
他算的上是谢鸣旌那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好友中的一个,前期帮了主角很多。
之所以只在前半部分份量重,则是因为陆仲元在中期因为一场科举舞弊案遭人诬陷,被承平帝砍了脑袋。
池舟偏过头,凝视谢究几秒。
谢究向他回以对视,见他一直不说话,歪了下脑袋:“嗯?”
池舟心脏被萌了一下,立马转头,含糊不清地说:“啾啾,你认识的人挺多啊。”
此时太阳已然高悬,穿出小巷便来到车马云集、人群熙攘的长街。谢究闻言怔了一瞬,旋即轻笑开来,微低下头,凑到池舟耳边低声道:“侯爷,我只有你一个客人。”
呼吸擦过耳畔,池舟几乎瞬间就红了耳朵。
谢究低眸注视着那只逐渐变粉的耳廓,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顺势咬上一口。
长得那样可爱,又变成这般颜色,合该就是要被他含在嘴里细细舔舐研磨的。
但是天色太亮,长街太闹,池舟又太害羞,谢究不敢真低头去咬。
他只是注视着那片耳垂,用轻之又轻的声音问池舟:“你是在吃醋吗,侯爷?”
就像这人无数次逗弄他一般,用最直白的问询,向他要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陆仲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一见他俩样子,忙不迭就把自己脑袋转了过去。速度之快,差点将脖子都扭了筋。
池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下谢究胳膊,强装冷硬道:“你正经点!”
力道很轻,跟猫挠似的,谢究挑了下眉,挺想说哥哥又在恶人先告状。
最不正经的就是他了,竟还能反过来规训自己。
但他没说,毕竟池舟都上手打人了,想来已是恼得不轻,谢究可不想真把他逼成什么样。
但他退一步,池舟却没有。
这人见陆仲元已然走到街边一间面馆里,步子停了一下,像是刚想起来似的,问道:“我让人去琉璃月替你赎身,为什么不答应?”
谢究微怔,有些诧异,又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这人每次忘了他再相见,都会给他安排一个格外可怜可悲的身世,然后不管不顾地踹开紧锁的房门一般闯进他的生活里,嚷嚷着要把他从这吃人的世界拽出去。
活像个打家劫舍的强盗。
这样的池舟,怎么会因为他在琉璃月上一句拒绝就放弃了救他?
很不道德,谢究想,他这样滥用池舟的同情隐瞒他、欺骗他很不道德。但他又实在很享受池舟哪怕在压根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也对他抱有最大善意的特殊性。
好像从小到大,在这个人面前,他永远都是最特别的一个。
谢究弯了弯眼眸,温声道:“因为我给自己赎了身。”
池舟:“?”
谢究:“你这些年给了我很多钱,足够我赎身了。”
“啊……?”池舟张大嘴巴,呆呆地应了一声。
谢究替他掀开饭馆门帘,三人一狗便坐在了大堂角落。
陆仲元叫了三碗牛肉面并一碟熟牛肉,谢究和池舟那两碗放了足量的辣油,小碟子则放在了幼犬嘴边。
池舟很上道地从怀里掏出锭碎银子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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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然后不声不响地搅起一大块面条就往嘴里送。
“嘶——”
筷子刚碰到嘴,池舟就被辣得嘶了一声,下唇痛感格外强烈。谢究给他倒了杯水放到面前,状似不经意地说:“吃不了辣的话换阳春面就好。”
“不用。”池舟果断拒绝,低下头卷了一大口面条塞嘴里,一边喝水一边吃面,等到一碗面吃完,上唇下唇全肿了一圈,压根看不出来哪里被人吮破过。
陆仲元早在见他们第一眼就看见池舟嘴上痕迹,但他没说,这时候见这情形,有些疑惑地看了谢究一眼。
谢究冷冷淡淡地跟他对视,手却接过池舟手里的杯子,又替他倒了杯温水。
“得。”陆仲元耸耸肩,懒得搭理这两人,把自己和小狗都喂饱,顺手拎着幼犬往谢究怀里一扔,冲池舟拱了拱手:“多谢侯爷款待,我还有公职在身,先走了。”
池舟正往嘴里猛灌水,等人走出面馆才反应过来,视线落到陆仲元脚下那双一走一啪嗒的木屐上:“他就穿这个去翰林院?”
谢究道:“他不修边幅惯了,在翰林院放了朝服,过去会换的。”
池舟放下心,起身往外走。
春日烂漫,早晨阳光照得人身上特别舒服,池舟几乎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他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
谢究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他要去哪,就只是跟着。
走了半条街,池舟像是刚回过神似的,问他:“你现在住哪?”
谢究一怔,犹豫了两秒答道:“客栈。”
池舟眉心立时蹙了起来,提高音量重复:“客栈?”
“嗯。”谢究点头:“我的积蓄只够赎身,在锦都买不起宅子。”
“那你……”池舟想说些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在路边随便抓了个人问最近的牙行在哪,领着谢究就往前走。
谢究跟在他身后又穿过一条街,才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池舟表情有些懊恼,低声道:“想说没地方住为什么不来找我,但是一想到这么多年我都没给你赎身,又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你不来找我也很正常。”
谢究怀里抱着狗,闻言半晌没吭声。
又走了一段,他问:“那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池舟答:“替你买套宅子。”
谢究:“你要养我吗?”
同样的问题,四天前发生在璇星河的画舫上,池舟给了肯定的答案,谢究说自己不信。
如今在锦都朗朗乾坤之下,他又一次问:“你会来看我吗?”
池舟脚步微顿,再抬步的时候,身侧的风吹落长街尽头的樱花。
他点头:“会。”
谢究摸了下小狗,修长白皙的指节没入漆黑皮毛中,指根的痣也被隐匿。
他们谁都没继续之前关于私奔的话题,谢究也只是轻声笑了笑,没再追问池舟,而是低下头用一种格外温柔的眼神看向那只被他嫌弃得不行的小黑狗。
池舟听见他在身后跟小狗轻声说:
“你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