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形记》
2. 蓝图
与“组合”的战争硝烟已然散去,横滨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是一种在城市的犄角旮旯里隐匿着无数伺机而动的罪犯的宁静。
“我说的是那只耳朵大大的米奇。”
太宰的电脑界面上开着语音通信,说到米奇的时候,他似乎被自己逗笑了。调出了一个隐藏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一堆老照片。数年前和中也去东京办事,顺路去了一趟东京迪士尼,游玩过程中太宰忽然兴起发起一场赌局,赌局的结果是中也被迫戴上了红底白点的米奇耳朵的头箍,太宰把他龇牙的样子抓拍了十几张。
太宰的思绪又回到了正经事上。
耳朵大大的米奇——魔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只老鼠阴恻恻地蹲在暗处,爪牙已经渗透进横滨的每一个角落,竖着耳朵探听着一切的信息。在与组合激战的过程中,他全程没有现身,却在白鲸的控制终端里植入了程序,白鲸坠落到海里之后,他就没再显示自己的踪迹。
他退缩了吗?
这个问题甚至没有从太宰的脑中滑过。无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的是什么,就目前来看都还没有实现,因此他是不可能退缩的。
最近市井间弥漫着“组合遗产”的谣言。如果“组合”确实有什么遗产的话,最优先获得遗产的,应该是最接近组合权力中心的斯坦贝克,或者负责掌握所有敌我信息以制定作战计划的奥尔科特。从他们手中漏掉的遗产,就会落到曾经的合作者“死屋之鼠”的手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必然物尽其用,哪里论得到那些小犯罪者染指?释放这样的谣言如同扔出一颗烟雾弹,营造出“并没有其他人接受组合遗产,因此遗产被赢家武装侦探社带走”的效果,很好的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及其同党隐藏在了幕后。
像毒蛇一样潜藏在草丛里等待时机,才是他最有可能的策略。
“你打算怎么办?”通讯的对象沉稳地问道。
“击败敌人的前提是找到敌人。”
这不是以前你教我的吗?太宰在心里默默地抱怨,对方这么多年过去了仍保持着“随时考试”的坏习惯。
“这可是个大工程。”对方轻笑,“不过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没有给客套话留下时间,太宰直接挂断了通讯。
敌人不仅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还包括了他身后的一群,这一群人可能隐藏在各个地方。武装侦探社、Mafia、小型犯罪组织、异能特务科、军警、警察、政府机关……无孔不入。如果轻举妄动,作战意图和计划不消几分钟就会被敌人摸得一干二净。
怎么才能让敌人显形?
如果敌人行动,就会显露踪迹。但老鼠的鼻子很灵,总是能嗅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他们如果察觉计谋已被识破、明白自己显露了踪迹,必然会改变他们的战略,那么为敌人显形而做的工作就全都白费,将继续陷入寻找敌人和猜测敌方策略的泥沼之中。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
太宰无意识地点击着键盘,PgDn,PgDn,PgDn,PgDn,那些保存了数年的老照片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变换到下一张。
他的手指停住了。
展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是一幅紫色的图片,由许多紫色的线条组成了一个螺旋,那是他自己的大拇指指纹,这张照片记录下的是使用茚三酮使指纹显形的方法。
“森先生,这是什么?”十五岁的太宰拿着一瓶标有[有毒勿食]的试剂问道。
“啊……你怎么又把药品柜撬开了……”森鸥外揉着太阳穴,但脸色却没显示出什么苦恼的样子。早就知道,药品柜无论换了多少复杂的锁都形同虚设,能防得住所有不会想要打开柜子的人,唯独防不住那个想要打开柜子的人。
“这是剧毒吧?”太宰拔开盖子仰起头,就要把整瓶试剂倒进嘴里。
森鸥外做出“请享用”的手势,冷冷的说:“不会死。只是吃下去的话会持续呕吐、呼吸困难。”
太宰默默放下了瓶子。
“这是用于检测代谢病的茚三酮溶液”森鸥外解释,“氨基酸与它反应能生成紫色的化合物。”
少年就像听到有趣的魔术一样眼睛发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现在没有病人需要检测代谢病。森鸥外看着一脸无趣、打算另找乐子的太宰,猜想如果不马上提起他的兴趣,一会儿可能就需要飞奔去拆除又一枚炸弹或者去池塘里打捞他了。于是他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信笺,递给太宰。
“来,把你的手指压在信笺上。”
太宰张开右手把五个手指头都摁在纸上,拿开手时,纸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茚三酮、乙醇、乙酸”森鸥外将几种液体配制一起,倒入了一个小喷瓶,朝信笺上喷了两下,用哄孩子的声音温和地说,“好好盯着看,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太宰拉过转椅,安静地看着那张空白的信笺,森鸥外则坐在他的背后,处理黑手党内一团又一团的烂摊子,室内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哒、哒”的轻微响声。
5分钟、10分钟、15分钟……
“哇哦!”信笺上慢慢显现出五个布满紫色花纹的小圆球。
“这是我的指纹。”太宰发出惊喜的感叹,很难说清是为了赞叹显色技术的神奇还是在欣赏自己五个指头的指纹都是漂亮的圆圈。
“森先生,你是故意放一瓶新药剂还写上有毒来引诱我的吧?”
“怎么会呢?”森鸥外咳了一声。
太宰嘟囔着掏出手机仔细地拍下了大拇指的指纹,那是印得最圆最完整的一个。获得了30分钟宁静的森鸥外看着太宰倒退了十岁一般天真的样子,微微笑了,就暂且忽略这也是恶魔的伪装吧。
就是这个!太宰眼前一亮。
让敌人无法察觉我方已经识破他们计谋,最好的办法就是中计,可是敌人的计谋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如果不能迅速识破地话,假中计就会变成真中计。再向后退一步来思考,与其绞尽脑汁地去尝试识破敌人的计谋,不如主动展示出弱点,引诱敌人针对这处弱点来设计计谋,目标一旦确定,敌人的方案范围就变得只剩下两个、或者三个了,若再适时的递上……不,反其道行之,提前递上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敌人就会使用这个最优方案。
这就好比挖一道水渠,敌人阴谋的河水只能顺着水渠奔流。
这个“有效解决方案”必须自然得让敌人毫无戒心地使用它,而使用它就是一种“行动”,如同在空白的信笺上留下指纹,只要再喷洒一些额外的事件作为茚三酮,潜藏暗处的敌人就会显露身形。
眼下的第一步,就是设计“我方弱点”和“有效解决方案”。
“把弱点安置在Mafia,还是武装侦探社?”太宰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点点左边,仿佛听见了中也呱噪地喊着“我要杀了你!”,又点点右边,似乎看到了满嘴零食渣说着“我没空!现在有热气腾腾的点心!”的乱步。
“Mafia存在弱点——这听起来就很离谱!当然还是选武装侦探社!”
做出决定后,太宰掏出手机,给森鸥外发送了一条任何人看到都不会产生怀疑的短信:
“BOSS,你去死吧。”
爱丽丝的面前放着一杯热乎乎的牛奶,这是每天睡前的惯例,但她的嘴巴紧闭,脸颊像河豚一样鼓起来。
“牛奶要甜的!甜的!”
“爱丽丝,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森鸥外小心翼翼地劝说着,这时手机“嘀”了一声,来了一条短信。
“好吧好吧,只有今晚才可以加糖哦。”往牛奶里加了四块方糖,看着爱丽丝心满意足的表情,他才拿起手机点开了屏幕,瞬间没了睡意,屏幕上赫然是太宰让他去死的信息。
“真是不吉利啊……刚才就不应该说‘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森鸥外苦笑着说。
爱丽丝舔舔挂着牛奶的嘴唇,毫不在意地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孩子喝过了牛奶很快就睡着了,森鸥外坐在靠椅上一边擦拭手术刀,一边盘算着计划。手上干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他思维更加的清晰。
目前横滨表面一派平静,魔人大约是在摸索着让横滨动乱起来的裂缝。如果横滨铁板一块,他们就会暗中作梗,那自己就更难把握局势了,往糟糕的方向想,地面的建筑完好无损地基却已被啃穿,这样的房子一推就倒。
太宰的方案看似兵行险着,但合理性上无懈可击。
如果横滨的宁静是以组织间的和平为基础的,那么打破这种和平就可以引起横滨的动乱。在组织间挑拨离间、打破和平基础是显而易见的方式。但只要首领坐镇,就难以挑拨。如果自己和福泽都无法坐镇,并利用失掉领导能力的首领进行一场“赢家得活”的赌局,就可以顺利让两个组织斗争起来。再者,用首领的生命做诱饵,即使死了也毫不在意——这种事除了太宰这种魔鬼能做得出来,别人能干的概率小到忽略不计,因此能最大限度的取信于魔人,他几乎不可能怀疑这是陷阱。
简而言之,攻击两个首领然后挑拨社员互斗,顺利的话,两个组织都元气大伤,次之,一方被铲除,最次,横滨也能乱上一场。完全就是显而易见、以小博大、有利无弊之举。
给魔人端出的这份蛋糕如此香甜,他能忍住不吃吗?
他不能。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让魔人意识到有这份蛋糕。”森鸥外看向银光闪闪的手术刀,刀身映出了他锐利的双眼,“当然是,在时机合适的时候,给他好好强调一下莫须有的‘两社和平协定’了。”
至于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森鸥外拿起手机,在输入框里写下一条看似是对太宰的祝福的内容:
“你先。”
清晨没事,就代表一天都没事。
这到底是一个憧憬,还是一个神秘学结论?在武装侦探社,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前者,而对太宰来说则是后者。铃声四起、所有人匆忙来去的时候,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把长腿搭在扶手上,玩着手机游戏。
敦在他旁边蹲下,看着他移动屏幕上的棋子。
“太宰先生是白棋。”除了这一点,敦没有其他能看懂的内容。
“敦会玩国际象棋吗?”
“完全不会。在孤儿院的时候,有的人因为表现良好,得到过一套五子棋。”
“啊,五子棋是黑棋先手。”太宰饶有兴趣地扭头看着敦,“围棋也是,大多数棋类都默认黑棋先手,但国际象棋是例外,白棋先手。”
“原来……”
没等敦说完一个词,太宰放下腿,支起身体说,“如果能让我选棋,我就总是拿白棋。”
敦想了想,没听说过侦探社内有谁喜欢下国际象棋,太宰先生是曾经在Mafia和谁经常下棋吧。
“先下手为强。先行动的一方具有主动权,就会拥有战略优势。国际象棋白棋先手的胜率是52%-55%,因此长期对局的话,双方必须轮流执白,真是遗憾。”
“……如此。”敦觉得自己除了应和一下,似乎也没法和太宰先生就这个游戏谈论出什么话题。
“敦。”太宰说,“你今天没工作可做吗?”
“当,当然有。”敦挠挠头,差点忘了经过沙发,是因为要送资料给出外勤的国木田先生,莫名其妙就被太宰先生手上的游戏吸引住了。
“抱歉,打扰了,太宰先生。”事务员走到沙发边上说,“军警打来电话,安排在一周后的早上召开应对恐怖袭击的会议,需要我们填报参会人员。”
太宰又倒回沙发上,问:“时间地点?”
事务员说:“在军警参谋本部召开。当天的11:00会议签到,11:15到12:00开会。”
太宰说:“军警参谋本部?这么重要的会议,当然报社长参会啊。”
“但是社长那天有别的重要会议,是社长特地让我来问您的,让您来安排。”事务员又把皮球抛回给了太宰。
隐瞒两年一朝揭晓的前Mafia干部的身份,是否引起了福泽社长的戒心呢?无所谓,太宰想,即便产生了戒心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自己的行动——毫无瑕疵。
“乱步先生?”太宰爬起来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乱步。
乱步微微睁开眼睛盯着太宰几秒,又闭上了眼,说:“对这种枯燥的会议,完全不感兴趣。”
太宰说:“那就报一个现在没法开口拒绝的人吧——国木田独步。”
真的不用确认一下国木田先生一周后的计划行程吗?!已经能设想到被强行塞了工作不得不修改计划的国木田有多暴躁了。敦在一旁的身形凝固了,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还有什么外勤工作能让他避开国木田在办公室的雷霆之怒。
看着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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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员都离开了,太宰又打开国际象棋的界面,心里复盘着最近几天一直琢磨的计划。
一周后……时间非常充分。
假设军警内有老鼠的爪牙,一周后的恐袭应对会议将是一个绝佳的埋入“我方弱点”和“解决方案”的机会。
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制作的黑心蛋糕,他一定会一口咬下,第一步就会冲着两社首领下手,企图“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首领都倒下之后,就会马上向两社宣告游戏规则——“两社相争,赢家得活”。当然,这种话根本不可信,按照他的毒辣手段,两人都死最符合他的利益,那么也就没有理由放水让其中一个活。
如果游戏不是我方设局,那么不信也得信,毕竟解决问题的办法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手上。此时组织必须马上选出临时头领指挥行动,才符合正常的行事逻辑。
Mafia一方,BOSS为了配合自己的行动,必然安排中也作为临时头领,没有第二人选。武装侦探社一方,有自己和乱步二选一。如果是这三个人做指挥者,都能很快判断局势:
“立即杀掉对方社长才是最优解。”
将对方社长杀掉后,若己方社长仍不能存活,还能有充分的时间定制新的战略。因此,如果不采取最优解,马上就会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猫腻,一切布局都得打水漂。为了避免被敌人察觉,使行动符合常理,战况就会迅速演变成武力争端。
太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空出来掰手指头计数:
1个魏尔伦>20多个个异能者+400多个普通战斗人员
1个中原中也>1个魏尔伦
1个武装侦探社=6个异能者
因此,1个中原中也>至少5个武装侦探社
一旦真实开战,中也拿出真正实力攻击武装侦探社的话,将与谢野的异能包括在内来考虑,侦探社大约能撑……
太宰谨慎地评估着这个数字。
“大约能撑5分钟……吧。”
“什么5分钟?”直美抱着资料走过,疑惑地问。
“这局棋我的对手大约还能撑5分钟。”太宰摇着手机,笑眯眯地对直美说。
“那可真糟糕。”直美嘟囔着走开了。
5分钟或者50分钟并没有太大区别,都会让局势满足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终目的,到那时真就是拱手送了敌人一个大礼。
Mafia的人选是绝不能换的,只有中也我绝对信任,只有中也能做出我预料的所有反应,太宰心里想,只能换掉武装侦探社的人选,把自己和乱步都越过去,让一个不能迅速“审时度势”的人成为临时头领:
这个人在社内得有一定地位和话语权,选他当头领不突兀;得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家伙,对事情的发展会报着存在美好转机的幻想,不会直接选择不可转圜的方案;他不能有当领导者的经验,长期处于执行层,热衷于解决当前危机,耿直、不善于变通和勾心斗角,因此可以很容易做出不理性的决策,敌人会更容易读懂他的策略,陀思妥耶夫斯基会在轻敌的情况下,为了剪除他而发生更多活动,留下足迹;他还得即容易拱上台又容易被拉下马,方便应对战术变化需求。
太宰瞄了一眼整洁的无人的工位,越想越觉得自己为武装侦探社选择的“弱点”无比正确——国木田,舍你其谁?
“乱步先生。”太宰将手机伸到乱步的面前,“你觉得这步棋怎么走?”
乱步拿起一根饼干棒在屏幕上滑动。
“白方先手,占据中心,发展后翼子力”将饼干棒送到嘴里,乱步接着又抽出一根,“黑方回应之后,白方虚送……到这里,C4。”
太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后翼弃兵。我想的,和乱步先生一样呢。”
“用一兵的代价换取中心控制,获得潜在攻势。经典、无聊但有效的措施。无聊,嗯,无聊!贤治!难道现在社会已经太平到没有案件委托了吗!”乱步用饼干盒子敲着桌子大喊。
贤治挠挠头,说:“有是有,可是都是普通办事员就能解决的小案件啦。乱步先生即使接受了委托也没法觉得有趣哦。”
“那不如让坡写个新小说吧,安排一千个凶手!”叫嚷着乱步拨通了爱伦坡的电话。
太宰心情愉悦地哼着歌离开了办公室。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我方弱点”的设置,已经和乱步达成了一致意见,甚至乱步迅速意识到了需要提前做些事,以备不时之需,那么当契机到来时不需要提前商量,乱步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5分钟过去了,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太宰沿着阶梯慢慢向下走,这栋红砖楼很有年头了,楼道里又黑又潮湿,但非常适合思考一些和这种氛围相似的问题,比如,如何为敌人打造一把攻击国木田的刀,一个能将敌方的攻击限制在最小破坏的“解决方案”。太宰很庆幸自己有随时收集棋子的习惯,这种习惯就像武器库,让他可以想用刀时拿刀,想用枪时拿枪,想用炸弹时……
走出楼道,幽幽的咖啡香飘来,他不由得深呼吸了一下,气味像无形的手将他拉进了漩涡。
“阿姨,卡布奇诺。”进入到漩涡咖啡厅范围的人都会被施予放松魔法,就像回家一样轻松自在,可能是老板娘圆润的身形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吧。
“哎呀,今天来这么早。现在没有咖啡,做咖啡的人还在外头采购食材呢。”老板娘寒暄着端上热茶。
“哈?是用茶包泡的?”太宰发出不满的抱怨。
“你又没打算付账,10日元一包的茶包正适合你。”
“阿姨总是这样精打细算,果然是贤妻良母,美丽又善良。不知道能不能赏我一份三明治?我早餐还没吃呢。”
老板娘笑着去厨房准备三明治,店里只剩太宰一人。
太宰拿出手机摁下电源键,取出SIM卡,换上了一张新的卡,它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外国游客。几天前太宰走在街上,也不知道是谁不长眼,两人撞在了一起,外国人的手机就落到了他的手上。过后,秉承拾金不昧的原则,太宰取出了手机里的SIM卡,把手机扔在了原地。
重新打开手机,太宰凭借记忆拨出了一串数字,嘟嘟两声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太宰温柔地说:“好久不见,一年了,还记不记得我?我还记得你的愿望。太好了,晚上给你送份礼物,你会喜欢的。”
3. 独白
我叫桂正作。
曾经是新鹤谷学馆的学生,当前在少年院服刑。少年院的生活很枯燥,白天劳动,晚上9点就熄灯睡觉。太早了,念书的时候复习功课得熬到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思考自己是如何落入这个田地的,至今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明天是刑满释放的日子,作为恢复自由的纪念,我再次回忆一年前的事,希望这份过去能给我的未来一点指引。
当时是早上8点。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部分的师生都已经到校,操场上的伞一个挨着一个,黑压压的挤在一起,看不到伞下人的脸。这无关紧要,毕竟学校里我只认识几个人,是的,只有几个。我与这个学校的一切格格不入。
门边戴着袖章的是风纪委员也撑着伞,严肃地审视着进入学校的学生的衣着仪表是他的工作,但不是每一个。比如刚刚小跑着越过我的栗色长发女生,违反了不能染发的规定,但推说是最近饮食不良,头发是自然变得枯黄的就没问题。因为她是风纪委员的女朋友,所以拙劣的谎言也就被当成了实话。对了,谈恋爱当然也违反了校规,但没人举报就没问题,有谁会想得罪风纪委员呢?
如果是我走进校门,会发生什么事?
“桂正作!”他拦住我,“和你强调过很多遍了吧,你那个头发不行,到这边来。”
学校对发型有着严格的要求,不过我昨天才去过理发店。我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实际上我不怎么说话,毕竟说出来没有用,反而会被认为是借口、顶嘴、死不认错。照做是最安全的方案。他拽着我的头发让我不得不低下头,坚硬的金属直尺用力戳在后脑勺的头皮上,可能破皮了。
“太长了!已经超过规定了!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遵守校规呢?还有刘海也是。”他嘴角弯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我非常熟悉这个表情,这是一种不妙的预兆。“马上就要打铃了,让你回去改正也来不及了。我再做一次好人,帮帮你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剃刀,我抓住他的手腕,企图甩开他抓住头发的手,剃刀锋利的刀刃贴着我的后脖子向上滑动。
“别动,要是割开了头皮就全赖你自己。”
那就割开吧。我激烈地挣扎起来,一道凉风划过我的耳朵,接着耳廓像被火燎过似的灼热。
“喂!你们在干什么!8点09分15秒。还有45秒就打铃上课,你们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严厉的声音传来,风纪委员放开了我。
是国木田老师,他一周两次来上数学课,他严谨的教学风格在推崇“规矩”的私立学校内大受家长们的好评,教学成果有目共睹,因此即使性格古板,还是外聘教师,他学校里也颇有地位。
风纪委员用简略地话语向他“解释”,国木田老师对于风纪委员“严格遵守学校制度”总是持赞赏的态度,尽管有时候也认为“方式略微过激”,但都是为了达到工作目标不得已而为之,可以理解。如果距离上课的时间还长,大约就是我因为“不守校规”被国木田老师斥责而收场。
还好,铃响了。
这里是私立学校,学费很贵,学生不是政府官员家庭就是商人家庭。学校里有极少数的特例,我是其中之一:单亲家庭,爸爸只是一个私人企业的出纳员,经济条件有点糟糕,每个月房租和生活费就消耗掉了绝大部分的收入,没什么积蓄。没有固定住房,公立学校名额就挤不上,好在我成绩不错,因而获得了补助金,得以在这间学校就读。这是爸爸和我很不容易争取到的读书机会,不容出半点差错。于是我成为了这个小社会里的食物链底端,最弱小的存在。
经验告诉我,门口剃头事件的争执没有这么容易过去。听说学生会长是剑道高手,拿过不少奖项。这件事对我而言早就不是“听说”了,木刀砍在背后非常疼。
“你太傲慢了,桂正作同学。”会长背对着窗,窗外的光线称得他整个人阴沉沉的,我趴在地上只觉得他的脸模糊成一团黑影,“总是这样不服从学生会的管理,非常糟糕。”
围着我的人有几个?书记,风纪委员,体育委员……四五个,这些人都是会长的走狗,听他指挥,关门咬人。会长让他们对谁好,他们就对谁好,会长让他们针对谁,他们就针对谁,我似乎是后者中最凄惨的那个。在我看来,他们总是毫无缘由地以校规为借口发起冲突,利用我来发泄他们旺盛的精力,从羞辱、辱骂开始,以拳打脚踢结束,没有太多的新意。我的应对方式则是保持沉默,咬牙熬过去,如果打中了脸,在脸上留下淤青,他们就会在散布“桂正作放学后跟社会人士打架了吧”之类的谣言,说多了就会成真。所以我牢牢护住脸,只要不打脸,就没人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之后就会有几天平静的日子。
把头缩到龟壳里,这就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过程会持续一段时间,很难判断过了几分钟。他们累了但还不够过瘾,主要是我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又喊又叫了,这样让他们感觉很无趣……他们似乎打算来点有趣的。
风纪委员拿出了我的书包,往里塞了什么,又将书包放回了原处。接着会长拿出了手持摄像机开始录制视频。我意识到塞到书包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接到同学的举报,桂正作携带违规书籍入校。为了确保检查的公平公正,录制视频。由于桂正作抵抗检查,暂时由两位委员看住他。”摄像头对准了我的脸。
“我们现在拿出他的书包,打开,里面有课本、作业……”他像发现什么宝物一样笑了起来,可惜摄像头不对着他,没有把这个恶心的笑容一起拍进去。
“还有杂志。看看,这是什么杂志?哦…………竟然是□□止的成人刊物吗?你不止自己看,还打算带到学校传播吗?还是打算用来性骚扰女同学?”
这种事情……
“我没有!”
“桂正作对事实进行了反驳。”会长沉稳地把摄像头又转向我“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为自己辩解。继续说。”
“杂志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明知故问!
“哦……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杂志带来学校,并且嫁祸给你吗?是谁?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你指认真凶,学生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是你们,凶手就是你们——能这样说吗?
这样说,他们就会让莫须有的携带成人刊物的罪名坐实,还会再增加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学生会的罪名。
但可以沉默吗?那就变成了默认。怎么办?
我盯着摄像头,镜头里拍摄到我的眼睛一定通红。在这时候的想象中,我是一头野兽,牢牢盯住了猎物,瞄准了对方的要害,在猎物放松警惕的一刹那,我挣脱禁锢伸出利爪撕破了他咽喉!摄像机被我拍飞,砸到课桌上,迸出许多成块的碎片。
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我第一次感到爽快。
我冲向摄像机的残骸,必须破坏里面的存储卡。我蹬上椅子,一下跨过两三张课桌,摄像机就落在两组之间的通道,看到了!我已经看到了!
沉重的什么东西扑到我身上,一脚踏空,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脚踝发出了有如折断树枝的脆响,下巴嗑在了坚硬的地板上,两只手死死摁住了我的头。摄像机,就在我眼前,只要我往前再伸一点头,鼻尖就能碰到那个破碎的角。
会长用手帕包住摄像机的手持带,将它拿了起来。
他惋惜似的说:“我爸是校董。本来只要好好跪下来求我,我可以帮你和校长求情,只记一个大过。说起来可能你都不信,我爸挺欣赏你的,经常和我说,‘那个桂正作这次又是优等,家境贫寒但学业上出类拔萃’,非让我多和你交往,近朱者赤呢。我觉得很有道理,就答应了。可惜……今天我得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直觉告诉我大祸临头。
接着“砰”的一声,所有人惊呼起来,压在我头上的手也松开了。我仰头看他,鲜血从额角流下,顺着脸庞和脖子,染红了衬衫的前襟。
“我被桂正作殴打了。”
没有人再抓住我,但我却移动不了任何一根手指,无法对这份恶意做出任何反应。
事情的发展简而言之,就是从一个深渊滑向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据说会长的额头缝了三针。
不是从学校听说的,这件事发生后,爸爸带着我跪在诊疗室门口,把额头贴在地板上连声道歉。会长的父亲,也就是校董对我厉声斥责,孩子流了多少血、缝了多少针、他有多心痛,一旁陪同的校长也跟着表示对我多失望,给学校造成了多不良的影响……等等。
此时我不打算做任何辩解,因为我已经提前和爸爸私下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爸爸,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你的意思是他陷害你?是他自己打伤自己的?阿作,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这可能吗?人家有钱有势什么都好,人家会因此嫉妒你?”爸爸叹了一口气,“再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用啊。”
说得对。
一万日元的治疗费只是小小的开端,接着是五万日元的全面体检。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停学调查的通知,调查十分顺利,所有目击者的口供都是一致的,摄像机拍下了“所有的过程”,人证物证俱在,开除处理是意料中的结果。
也许只是巧合,屋漏偏逢连夜雨而已——爸爸就职的公司里发生了盗窃事件。财务室保险柜中的300万元现金不翼而飞,身为出纳的爸爸被当做嫌疑犯逮捕了。如果我家真藏有300万元现金就好了,也许可以将这笔钱送给校董赔礼道歉,但翻遍家里柜子和存折也只有几万元而已,这下别说是用钱解决事情,连房租都没了着落。而当我溜进公司想要见老板一面时,却看到他喜气洋洋地打着电话,用讨好的语气说着“贷款通过、合作愉快”。
电话对面的是谁,我心里也有了轮廓。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无论忍耐、退让还是反抗,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游戏的结果早已确定,规则不过是制定者为了让游戏看起来公平而已。既然注定赢不了,为什么还要玩下去呢?但出局之前,我还有事要完成。
我时隔半个月再次来到学校,趁着风纪委员和女友调笑的时机,我把伞倾斜了一点遮住脸,迅速地钻进校园,直奔校舍的卫生间,躲进了隔间。我打开书包检查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捆自制的炸蛋。
制作炸蛋的材料步骤繁多,即便有配置火药和制作炸蛋的知识,短时间也无法逐一将各种材料购置齐全。
时间,恰恰是我最缺乏的,因为勇气一闪而逝。为了跟上勇气的脚步,我采取了更简便的办法,从合法销售点购买了一批烟花弹进行拆解,将□□重新包装,6支成一捆。这样简易制成的炸蛋,我不确定能不能炸、威力有多大,按道理说它可以,但也没有进行过实验,谁知道呢?接着,又从网上购买了一批表盘,做成了定时炸蛋的样子。当然,它不定时,毕竟我也不知道事情将如何发展,比起给自己限时,把爆炸的时机掌握在自己手里会比较明智。
上课铃打响了,我盯着炸蛋上的表盘,又继续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隔间。推开教室的门,讲台上的老师在嚷嚷着什么,我完全不关心,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中走到了会长的前面。
“想干什么?”他即便是仰头看我,也好像在看一条流浪狗。
我从书包里拿出炸蛋放到他面前。亮出炸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尖叫起来,四散逃去,包括了会长,我不介意他也跑走,并没有打算挟持他。如果挟持他,我可能会被军警的狙击手一枪射穿脑袋。
教室外面乱成一团,从窗口向外看去,黑漆漆的人群从校舍大门奔涌而出。几个教师在维持疏散的秩序。
我朝楼下喊道:“10分钟!把新闻记者叫来!”
很快,好几辆警车鸣笛驶到楼下,当然,还有记者,电视台的车、报社的车都来了。校长小跑到警官的身边,说着些什么。然后他接过喇叭一边向我喊话,一边用手帕擦他汗涔涔的肥脸。我举起手上的炸蛋,大声地向他喊出要求,我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喊过话,仿佛一切的抑郁都从喉咙里喷了出来。
“把事发前,本月5日、7日、10日、12日、16日的监控备份出来两份,同时交给给我和记者!否则15分钟后我就炸掉校舍。”
校长听到我的要求就在雨中不知所措地转起圈来,我感到一阵好笑。他一定以为我点出的日期,是学生会会长和委员们实施恶行的具体时间,我要监控记录用以作为翻案的证据,是为了能洗清自己的罪名,还能顺便公之于众,扳倒会长的父亲。
怎么可能呢?他们怎么可能会蠢到在监控下行事?监控记录里当然什么都没有,但他们能肯定什么都没有吗?日期是我随口说的,5天数十个监控的全部记录,是没法在15分钟内筛查完的,因此他们既不可能把真的监控记录给出来,更不可能给假的——这就是“心虚”。
校长在军警的指导下应承现在去办,换上了谈判专家来劝说我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我站在窗边,让他们闭嘴,然后开始大声说着事情的所有真相。电视台的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这边,而我也盯着摄像头,也许这样做能证明我没有撒谎。
“还剩3分钟!监控记录还不拿来吗!”
记者冲着摄像机说着事件的进展,不断变换着手势,看来她也疑惑炸蛋狂的要求如此简单,为什么校长不予满足。
“你们在怕什么呢?!”
我快忍不住笑出来了,等15分钟一到,我就投降走出去。
“嫌犯的要求未被实现,事情是否另有真相?”“时间已到,炸蛋未爆。炸蛋人为何设计一出闹剧?”——这样一来,无论是刚才电视台拍摄下我的供述,还是被抓后对案件的调查,都不会再局限于学校内部,舆论对案件的关注能持续好几天,就算校长能确查了监控记录里什么都没有而提供给警方,舆论也会留下监控是否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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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被删改的疑问。除此之外还会有:校董的儿子是霸凌事件的始作俑者吗?校方是否存在职务不端?是否存在包庇?是否高层之间存在幕后交易?等等问题接连而出。
做这些事,我能得到什么呢?
快感,让他们也尝尝百口莫辩的快感,哪怕这种虚幻的快感只能持续几天。
这是来自蝼蚁的反击。
“还有2分钟!你们是打算认罪了吗!你们要承认对无辜的我做的一切罪行了吗!”
楼下谈判专家还在继续说着话,军警仍旧保持着待命的姿势。
不对!
有什么不对!他们为什么这么镇定?
在我激情对着摄像机说话的时间里,他们发生了什么?我遗漏了什么?
突然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身体顺势竟飞起来,天旋地转,手腕和肩关节传来剧痛,当我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被手臂反转着压在地上,炸蛋已经滚落到了远处。
“桂正作!你被逮捕了!”
可恶!是国木田……
冰凉的手铐铐在我的手腕上,我被他提了起来。拆弹专家也冲了进来,拆掉了那个简易的炸蛋。国木田单手压着我下楼,出了校舍,他向人群喊道:已经没事了! 我是武装侦探社的!确认现场安全!
我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雨还在下。
拘留所的空调开得很足,有点后悔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多穿一件。
“如果炸蛋爆炸了,距离炸蛋最近的你就会被炸死。”国木田扶了一下眼镜,严肃地说。
“嗯。我知道。”
他听到我的答案好像愣了一下。
“荒唐!你才十几岁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刘海有点长,遮到了眼睛,我隔着发帘盯着他,问道:“国木田先生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了吗?”
“大概了解了。”
“你觉得我的生命有什么可珍惜的?”
“你想自杀?”
“那又怎样?”
他把双手交叉放到桌面,抿抿嘴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死去,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因此,任何会伤害人命的事件,我都会不遗余力的阻止!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复仇,并不是正确的解决办法。搜集证据,向警方报案,通过合法的方式寻求法律的帮助,让作恶之人受到法律的惩罚,方为正义。”
正义……
“国木田老师在一个叫武装侦探社的地方就职?我偶尔见过政府对它的公开表彰,这应该是个维护正义的组织。”
他点点头。
“你一定很为这份工作骄傲吧?”我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但你没有帮过我。”
“对不起。”国木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难过,“我想要帮助每一个不幸的人,可我是人,不是超人。你不能指望有英雄来救你,人要自己救自己!我知道你的处境很艰难,但认输的话人生就完了。”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
“桂正作,打气起来,不要输给逆境。跌倒一次没关系,你是男孩子,坚强点!”
坚强点!我好像被他重重地踹了一脚心口,什么东西梗在我的喉管处,隐隐作痛。坚强点!所以……这就是懦夫的下场吗!
“国木田老师……怎么才能坚强?”
“收起可怜自己的劲头,做自己该做的事。树立理想,律己为人,心存正义,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才能真实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对社会有益的,你自然而然的就能变得坚强了。”
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我没有仔细听。我的脑海想的是,爸爸被关押在另一个拘留所,可能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一会儿可以打个电话给他的话……。
“桂正作!”
估计是看我神游天外、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感到了被怠慢吧。
“校方委托我,在你被移交检察官和家庭裁判所之前,让你认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这有利于你争取宽大处理,你明白吗?”
看守的军警敲了敲门,会面时间结束了。
国木田说:“我明天再来。”
我毫不客气的向他要求:“拘留所里没有电视可看,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份明天的早报吧。”
国木田如约带来了报纸,但没有马上给我。他把昨天和我说的那些话,又重复说了一遍。我一一回应着,看的出来他对我态度的改变很满意,至少让他放心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了。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于是他才扭扭捏捏地把报纸递过来。
报纸上头版头条刊登着昨天的事,用了两个版面。
正中一张大幅照片,是国木田押送我从校舍中出来的抓拍。旁边的标题是大号的黑底白字“武装侦探社再立奇功”,副标题是“新鹤谷学堂炸蛋人逮捕,爆炸危险消除”,内容主要是武装侦探社的社员为何出现在学堂,具有多么强大的心理和身体素质,如何与警方交涉制定方案,以及制服炸蛋人的全过程。文章写的很好,节奏紧凑,语言生动,就像情节刺激的侦探小说,让人欲罢不能地一口气读到结尾,在最后用一句话进行了主题的升华——不能忽视案件背后的根源,必须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未成年犯罪问题。
我又翻了翻报纸的其他版面,不再有相关的报道或者社评,于是就把报纸从中间撕开,对折,再撕开,对折,再撕开,扔进了垃圾桶。
“没错,你是男孩子,坚强点。”我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案件移交至家庭裁判所审理,国木田作为主要证人出席。军警出具的检验报告显示我制造的炸蛋,爆炸威力不强但仍可造成一定危险。考虑到没有人员伤亡也未造成财产损失,经家庭裁判所审理判决,判处送至少年院进行矫正教育1年。
一觉醒来,□□通知我可以离开少年院了。
今天没有没有人来接我,爸爸一年前虽然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但也失去了稳定的工作,目前靠在港口打工赚取生活费,没那闲工夫。至于亲戚、朋友,一概没有。因此,大门边那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叫我名字时,我满脸疑惑。
我完全不记得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不会是我记忆力不好,一个看起来身体健康、步伐稳健的人却连脖子上都缠着绷带,这样的怪人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桂正作,你要不要试试从地狱里爬起来?”
我并没有和陌生人聊天的打算,但奇怪的是,竟然感觉到自己微微点了一下头。如果不是男人露出的微笑,我会以为点头只是我的错觉。
“给我留下你家的电话号码,等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是你实现愿望的时候。”
男人沙色外套的衣角在风中翻飞,他将纸条放到口袋里,慢慢走远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弱小者对危险的直觉,我相信他会实现他的诺言,当然不是免费的,但到那时,我会愿意支付我的一切来实现这个愿望。
4. 理想
出租屋很小,只有12帖,能勉强住下两个人。风带着潮湿的热气潜进屋内,让室内温度反而比外头更高了两度。更糟的是这木造的老房子支撑不了大功率电器,因此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盘子那么大的小电扇来回摇头,嗡嗡地声音好像在说“不……行……不……行”。
桂正作赤裸着上身坐在榻榻米上,脖子上搭了条湿毛巾。他拽起毛巾的末端,擦了把脸,水分带走了些许热量,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盘起的腿前,放着一个扁扁的快递。
一年前从少年院释放后,他白天在港口附近的工厂工作,日落下班,而爸爸则在太阳刚刚西斜时出门上夜班。工作时间恰好错开,父子俩得等到谁休全天的时候才能碰上一面,今天也是如此,等他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早就出门去了。当他疲惫地爬回位于顶楼的出租屋,发现门前放着这个快递盒,盒子上没有粘贴快递单。他想起了早上接听的那通电话,这就是那个男人所说的“礼物”吗?
潘多拉魔盒。
他没有马上就拆开盒子,而是先去冲了个澡,利用几分钟时间思考该做的决定。
——你要不要试试从地狱里爬起来?
要的。
盒子里有两件东西。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枚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撑开信封的口子,里面装着沓万元面额的旧钞,稍作清点,有100张。不算太多,但足够这间出租屋两年的租金。信封底下是一台便携电脑,开机,桌面上只有一个图标。点开是语音通讯程序,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登入的第一刻传来。
“晚上好,阿作。”
“你是谁?”桂正作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这种问题既不必要也不应该。
“你可以叫我U。”
U?Unknown的意思?
“我这里有一个计划,与国木田有关。说起来,你被逮捕后,他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吧?”
“你怎么知道?”
“所以果然说过。”
桂正作这才发现自己踩中了U语言里的圈套。
“你不想让他把那些话收回去吗?让他品尝一下,他那些话所造成的后果,让他也试试理想坠落的绝望。”
“他说过,他不会让任何人在他眼前死去……你要我在他面前杀人?”
传来两声轻笑。
“做不到的吧。成功带着炸弹进学校、最后零伤亡、还被轻而易举逮捕的你,无论是意愿,还是能力,都做不到。”
的确如此。
U接着说:“杀人这件事不由你来做,你有别的任务。我先说明后果,你会被军警以‘危险品使用罪’逮捕、判决重罪,最坏的情况是——你会死。”
接着是长达30秒的寂静。桂正作想,这是在等他做最后的决定吧?现在合上电脑还来得及,那100万就是封口费,U有这个预期。但会给他留30秒吗?甚至……如果自己不出声,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还将持续。
不。
桂正作的心突地猛跳了一下。
这是在让他自己认清形势。在自己登入电脑的时刻,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U无声无息地送来了钱和电脑,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他知道自己的住址,知道自己白天的工作时段,也知道他还有亲人、上的夜班,甚至连家里没人的时间都准确把握……
U在告诉他:听从命令去执行任务的结果是他会死;而后悔退缩的结果他和爸爸一起死。
——我会愿意支付我的一切来实现这个愿望。
这就是代价。
桂正作的喉咙一阵发紧:“别说那些没用的。要我做什么?”
“做些会响的小玩意吧,做八个,最好是和两年前的那种外形一模一样。”
第二天相同的时间,一个快递盒出现在了相同的位置。盒子里的东西用层层的泡沫纸和黑色塑料膜包住,又缠上了好几圈胶带,才堪堪充盈了快递盒的内部空间。桂正作小心地剪开外包装,露出了里面用不同容器盛装的内容物:NTEP、装有叠氮化铅的蕾管、空蕾管、硝化淀粉、点火器……他知道,和烟花弹改造的玩具不同,这些东西能真正把很多人送上西天。
“一字不落地执行我的要求。”U的声线很温柔,但内容却像冰凌,又冷又硬,不容置疑。
于是桂正作一五一十地按照U提供的技术资料制作了八份炸弹。现在这些“会响的小玩意”已经完成,在地板上摆成三行:
上层的四枚用了含初级装药的真蕾管,遭受撞击会引爆炸弹;中间的三枚装的是空蕾管,即便点火也只能燃烧无法爆炸;最后一份则是爆速只有TNT四分之一的硝化淀粉炸弹,并放入带有通讯模块的点火器,可用程序引爆,爆炸会产生剧烈闪光、低沉的暴鸣和2米范围内的冲击波,受害者会形成重伤而不是被炸的四分五裂立即死亡。
八份炸弹与定时炸弹都没有任何关系,但外形却完全复刻了两年前的假定时炸弹,甚至连表盘都还使用的是当时没用完的存货。
国木田看到的话,应该能够一眼识别。桂正作看着窗户玻璃反射出来的脸庞,比两年前成熟了不少,脱去少年稚气,面部线条硬朗了很多,皮肤也变黑了,光看脸已经不太能认得出他是两年前的那个桂正作了。而凭借炸弹相同的外形,可以让国木田能迅速辨识自己的身份,从而默认袭击是冲着他来的——这大概就是U想要达到的效果。
桂正作给地上排列整齐的东西拍了照片,发给了U。之后是漫长的等待,U似乎消失了,好几天没有再联系。如果不是制作好的炸弹和每晚开机等待来电的电脑,桂正作几乎以为之前的事是在做梦。
直到,电脑上突然出现12小时的倒计时。
“明天早上就是行动的时间,今晚的工作是确定行动细节。哦,对了!我给你找了个搭档。”通讯接入了一个新的通话对象。
搭档?他一直以为,去执行任务的只有他。
“晚上好!我是小文!请多关照!”
桂正作的瞳孔瞬间缩小!这声音清脆响亮,充满活力,是小女孩的声音!U,要把一个孩子也拖进这场犯罪吗?!
“我不需要搭档。尤其是个小孩子,碍手碍脚的。”
“哈?大哥哥,你是在小看我吗?我很厉害的哦,我每天都有练习空手道!”
不是这个问题!桂正作攥紧了拳头抵在嘴唇上,差一点就要喊出什么来。如果把这样的孩子拖入犯罪的深渊,那么自己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自己也成为了用别人的人生来满足自己欲求的混蛋吗?甚至更卑鄙更恶劣!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桂正作用拳头锤击地板,吼了出来。
“不。”U斩钉截铁地说,“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二对一。”
U接着说:“我知道你的疑虑,那么我先预言:第一,小文不会成为罪犯;第二,小文不会受伤或者死亡。”
“所以呢?”不是罪犯,原本还有受伤或者死亡的危险。他似乎猜到了小文的角色。
“硝化淀粉炸弹将在小文身上引爆。”
桂正作愣住了,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到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会从哪里开始做不同的选择?六天前拒接U“赠送礼物”的电话?一年前没有点头?两年前接受栽赃陷害?甚至是干脆从来没有入学新鹤谷学堂?
都可以,这样今天就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了。
但时间不会倒转。
“那个……”小文说,“哥哥,我有必须要做这件事的理由,我会没事的,你相信我吧。”
——爸爸,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桂正作想,不是相信U,而是必须相信小文。
U似乎听到了他长长的呼气声,继续用平稳、舒缓的语调来描述整个计划,在一些关键点上还会多问一句“明白了吗?”,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后才向后推进。
“国木田会把日程排得很满,这是他的习惯,因此他会一大早就出门,从中华街站乘坐地铁,行动就在地铁站内展开。”
桂正作开了一罐冰可乐,冰凉的感觉能让他集中注意力。他回忆当年国木田在学堂里的表现,实在不觉得把这人拦在地铁有可行性。
他说:“他会按秒卡时间,不会在车站停留。中华街站人流量太大,恐怕还没发现他,他就已经上车了。”
“竟然有人按秒做事?!太可怕啦!”小文说。
“上车之前,他会接听到一个电话。”U继续说,“这能让他在站内停留1分钟左右,直到到地铁开车的最后几秒。你们两个可以在人流中迅速凭借‘打着电话犹豫是否上车’这个特征找到他。”
这么精确的时间?桂正作想,U绝不能将别人控制得如此精确,那么U就是给国木田打电话的人吧?
“然后?”
“把握住这个时刻,把装有四枚真弹的皮箱,当着他的面交给小文。我会往武装侦探社散布‘最近有炸弹客交皮箱给路人随机爆炸’的谣言,因此,国木田看到交皮箱的情景一定会冲上来抢走皮箱。所以,小文你拿着皮箱慢慢走,给足国木田反应的时间。”
“没问题!”小文无论说什么话,都有一种活力四射的感觉。
桂正作问:“怎么确定他会抢走皮箱?”
U冷冷地说:“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可能被炸弹客选为受害者,炸死在他眼前。国木田会置之不理吗?”
“小文。一定要把皮箱拿稳。不能晃、不能磕、不能掉……”桂正作感觉汗水顺着额头滑下,“那是震感炸弹,如果不小心引爆……”
“没问题,我的手可稳……”小文忽然止住了话音,“放心吧!”
U继续讲述计划:“国木田拿到皮箱会马上开箱确认,一眼望去就是定时炸弹的样子,他可来不及报警和等待拆弹专家……”
小文看着国木田抱着皮箱飞奔,脑中回忆着U昨晚交代过的话。
U说:“国木田确认炸弹后为了迅速就地处理,‘正确的方式’是把皮箱扔进河里,水可以有效衰减冲击波。因此他会直奔贴着河边的地铁5号口,不要跟丢他。”
小文跟着国木田跑起来,看着他三步当两步的跨上楼梯,冲出地铁口,将皮箱甩进了大冈川。皮箱重重地坠入河中,炸弹受到水面的撞击被瞬间引爆,“轰”的一声炸出高高的水花。
“虽然第一眼他会以为是定时炸弹,但撞击水面就被引爆了,这会让他修正认知——炸弹是‘震动感应式’,进而错误地默认本事件中所有相同外形的炸弹都是‘震动感应式’,这是让真正的主体计划成功实现的关键。”
小文看到看到国木田拿出手机报警,便一屁股坐在了进站口的台阶上,心里想着“我就拦在这里,绝对不能让你跑了”。
地铁站里,人群都挤在地铁口方向看热闹,保安都赶着去疏散和引导聚集的人群,站内闹哄哄的。桂正作趁着安保的疏忽,跳下了地铁轨行区,带着其他的炸弹向横滨站方向跑去。地铁在每日运营后停止后巡检,在次日运营之前关闭地铁站入口,所以没法在夜间提前潜入,必须趁乱轨行区后奔向目标地点放置炸弹。
按照计划,他得穿过日本大通站、马车道站、港未来站、新高岛站,最终将第二组的空蕾管弹安置在新高岛站和终点横滨站之间。
奔跑4公里。
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隧道里黑漆漆的,视线很糟糕,还得避免碰到供电轨。
9:20,这时候是高峰时段,5分钟一趟地铁,再过一会儿是平峰时段,也仅间隔8分钟一趟。港未来线车次频率很高,这是阻碍前进的一大问题。
“擅自进入地铁轨行区是违法的,当然你本来就在违法。”U用轻松的语气说着令人并不轻松的话,“但是任务完成之前要避免被地铁运营方抓到。”
“那国木田和小文呢?”
“武装侦探社是合法开展侦探事务的机构,国木田下轨行区不过是和地铁方打声招呼的事儿。换句话说,他们俩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检修步道上走,比你轻松得多。所以,加油跑吧。”
桂正作的侧脸贴着又湿又凉的道床,一辆地铁开着车灯飞驰而过,呼啸的风似乎要将他从地上拔起,忽然耳中响起“嗡”的声音,他赶紧咽下一口空气。在这4公里的奔袭中要经过双向大约20趟地铁,每一趟都得如此躲避地铁司机的观察,这会浪费大量的时间。
10分钟后,桂正作脑中剩下的只有“膝盖很疼”。
日本大通站,站台上站满了人,总不能大喇喇地从那么多眼睛下面走过去吧。站台高1米,乘客站在白线外。没怎么多想,他就跪下了,肩膀贴着站台的侧壁,确保自己身体所有部分都隐藏在站台上的乘客的视线盲区内,四肢着地向前爬行。爬过120米,又进入了无光的区域之中,衣服已经湿了,又热又凉的感觉有些难受。
9:30,桂正作回头看着来时的方向,国木田和小文应该已经从中华街出发,他没法多休息1分钟,扭头看向将要行进的路,那边是无尽的黑暗——这才是刚刚开始,还有3公里。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如果忽略自己快要炸掉的肺和几乎碎掉的膝盖,剩下路程比他设想的要容易一些,花费24分钟走过了两站路。
9:54,到达新高岛站。
汗水“啪”地从额头滴到手机屏幕上。为了追赶上因躲避和爬行耗费掉的时间,必须在没有地铁经过的时间段内用尽力气奔跑。呼吸的气流带着“嘶嘶”的声音穿过气管,心脏用极快的频率突突地撞击胸腔,桂正作产生了舌根有铁锈味的错觉。
是极限了吧?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被追上就好了吧,就可以休息了吧?被追上任务失败也不是你的错,反正任务成功也会死的,不过早死一点而已,没有区别不是吗?
本来就是成不了事只会忍耐的废物!
“闭嘴!”桂正作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远远的呜呜声传来,白光再一次照亮了隧道的墙壁,桂正作迅速翻下检修步道,俯在墙角。
站台就在前方10米,站内广播响起:开往横滨站方向的列车进入站台,请退至白线内侧以确保安全。
新高岛站是中间双轨两边站台的侧式站台设计,两侧站台都有乘客等车,毫无躲避的空间,无法使用先前的沿墙爬行策略,无法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通过。
桂正作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伪装成地铁检修人员?假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从人群面前走过?站台上起码有一百来人,但凡有一个人发现问题,任务就彻底失败,能冒这个风险吗?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站内广播又响起:开往中华街站方向的列车进入站台,请退至白线内侧以确保安全。
两辆列车,同时在车站停靠了一会儿。然后开往横滨站的列车先驶离了站台,又过了一会儿,开往中华街的列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有什么模糊而确定的东西,从桂正作的脑中闪过。
——他会按秒卡时间。
——竟然有人按秒做事?太可怕啦!
“120米,20秒……不,15秒。”桂正作喃喃地说。
能做到吗?他问自己。
不要问。他回答。
现在是稳定的平峰时间,双向列车的间隔都是8分钟。前方就是横滨站,开往中华街站的列车会准时发车,问题就在开向横滨的列车能否保持稳定的速度到达新高岛站,这需要一点运气。
如果运气不错,两车可以同停20-30秒,双轨之间有大于3米的间距,足够他从中穿过,但是走霉运的话,两辆列车就会完全错过同停,到时候就不得不采取更冒险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车站。
10:03,车站又响起了广播,对向来车准时到达。
桂正作趴在地上,看着手机上的秒表默念:
1秒,上帝保佑。
2秒,圣母保佑。
3秒,佛祖保佑。
4秒,安拉保佑。
5秒,天照大神保佑。
“呜……”低沉的风压声传来,祷告显灵了。
列车堪堪停稳,他从犄角旮旯里爬出来,绕过左侧列车的尾部,眼前是一条明亮刺眼的细线,两侧列车的车窗高于他的头顶,乘客的后脑勺露出一半。
冲!大腿的肌肉紧绷,只有脚尖触碰地板,列车车身从他眼前向后飞去。
“哔——哔——”是列车关门的警报!
5秒!5秒!再给我5秒!桂正作张开嘴用力吸气,什么都没有喊出来。
两车之间拉上了一条无形的终点线,当他冲过的瞬间,胸腹之间似乎被没有重量的彩带抽打了一下。他向地面扑下,一个团身,从右侧列车的尾部滚到了隧道的墙角。两辆列车缓缓错开,各自向自己的终点进发。
成功了……
10:04,桂正作拍拍裤子上的灰,伸手捏了一把背包里的东西,继续向前走。
“在横滨站地下商业区不远处,有一个岔路,那里是地铁临时检修区,就在岔路口的附近紧贴轨道设置空蕾管弹。”
桂正作选择用轻松的脚步走完剩下500米,趁着这个时间恢复正常的呼吸,为待会儿的正事做好准备。
10:09,到达地点。等待又一趟列车过去后,他掏出了硝化淀粉炸弹放到了左边检修步道下,从那里又向前跨了3步,将三枚空蕾管弹依次贴紧轨道放置。下一趟列车将在10:19分经过。
接着他躲入了岔道,把背包里的电脑拿出来,U已经准备好了相关的程序,他确认了一下程序与硝化淀粉炸弹的连接,接着抄起了一根放在墙角的钢管,双手握紧,用力挥向前方:“安打!”
小文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功夫很有信心,国木田果然乖乖跟着走了。尽管发出了“为什么犯人会往隧道里逃跑?”“向地面逃跑到中华街不是更合适?”“小孩子跟着去追凶果然还是太奇怪了!要不我去追你回去吧?”之类的疑问,但小文富有热情的肯定回答,让国木田压下了疑虑。
“我可是正义的朋友!”
两人边聊天边向前走。小文盘算着桂正作的速度,时不时落在国木田身后四五步的距离。
“等等我嘛。”她像个正常的十岁孩子一样撒娇,国木田果然放慢了脚步。
10:15,两人步行了一个小时,国木田发现了轨道旁的炸弹,向前小跑几步检查情况。
小文则不动声色的挪到了检修步道,伸手摸索着桂正作放的炸弹,上面系有布带,她像戴项链一样,戴上了那枚炸弹,接着又悄悄走回了轨道上。
“你得演得真一点。”U笑着说。
“那可难了,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呀!”小文说。
还是有一点怕的,毕竟那是一个真的炸弹。
假设左手是一颗能瞬间把人炸成碎片的炸弹,右手一颗能把人炸成重伤的炸弹,进行比较的话,无疑是后者更令人感到恐惧。
与U说的一模一样,凭借与真炸弹相同的外貌,成功地误导了国木田,将之错认为了“震感炸弹”,并且想起了两年前的桂正作。当他回头呼叫小文时,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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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挂着炸弹一脸恐惧的小文。
“这时候,你与小文就可以一前一后包抄他了。”
这是一个国木田无法跑掉的阵型。
“我有问题!”小文像在课堂上一样出声请教:“我这无声无息的‘被绑架并被捆上炸弹’,他不会觉得奇怪吗?毕竟被绑架的话怎么样都得‘啊!啊!救命!’喊两声吧?”
“没错,所以阿作你得马上下手,在他察觉不对劲之前,就让他暂时失去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钢管朝着国木田的后背用力夯下,他无力地倒在了铁轨上。
桂正作的手从国木田的腋下绕过托起他的上身,这时觉得在港口干了一年苦力活也不是全无作用,这让他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变成了能拖起一米九的大高个的壮汉……
国木田纹丝不动。
桂正作看了一眼半昏迷的国木田,抬头超小文挤挤眼,小文也挤挤眼。
“喂!小妹妹,还剩2分钟就有车来,不想死的话,就出点力气吧。”
这时,小文才弯下腰,抱起了国木田的脚,两人合力将国木田抬弄到了岔路内的检修区并捆上了麻绳。
“为什么不干脆用真炸弹?为什么要让国木田以为轨道旁的是震感炸弹?为什么要骗他?”小文天真的声音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U似乎对好学的孩子特别有耐心。
“阿作需要带着炸弹行进4公里障碍跑,如果带着真炸弹摸爬滚打,人在半路上就没了吧。其次,我不打算产生任何死伤。我不在乎阿作会不会被判重刑,但要是死了人、甚至几百人,凶犯就会被严密地关押在危险犯监狱以待审判,这会影响我别的计划。小文和国木田这边我当然也会安排妥当。”
U的这番话真正给桂正作塞了一颗定心丸,尽管不知道怎样做到小文也不会受伤这件事,但如果这个结果不符合U的利益,那么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事情达成。
另外,不能被严密关押?桂正作察觉了点什么。
“国木田认为轨道旁的炸弹是震感炸弹、他真的认为列车会因驶过轨道被炸毁,我们的骗局才能成立,他才会被迫做‘1人与100人’的选择,进而选择‘让所有人都活’的方案——这才是真正的目标。”
U理智有序地说着,每一步都清楚明了,但桂正作完全猜想不到U到底想做什么,真正的目标是国木田吗?大约不是吧,自己是国木田的饵,国木田又是某个人的饵,某个人又是另一个人的饵,这个计划最终将延伸到哪里根本无从知晓。
“你是想要给某个人植入‘国木田让所有人都活着的理想是百分百坚定的’,从而影响那个人的决策?”桂正作觉得自己像摸彩票,惴惴地等着U开奖。
然而U似乎没有安排这个环节,只是继续写着故事。
“阿作,不要试图逃跑,让自己确保被军警逮捕。”
10:40,国木田昏迷时已过去了两趟列车,距离下一列驶过还有3分钟。
10:42,上当的国木田选择与少女自杀。
10:43,正在横滨站商业区购物的与谢野赶来,救下了两人。列车驶过了铁轨,穿着防爆装备的军警也冲了进来。
没有什么可聊的,U的预言成真了。
桂正作被军警铐上了手铐,从横滨站的地铁口上到地面,这个场景让他有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有所不同,这次国木田走在了最前面,小文被军警护着走在了后面,她和桂正作的眼神对上,微微点点头。
“虽然打乱了计划,但竟然还能赶上军警本部的恐袭应对会议。”说着这样的话,国木田离开了。从横滨站步行10分钟就到达军警本部,这是国木田本来要去的地方吗?一个鲜活的、冒着热气的恐袭事件将会被国木田在会议上作为处置典型进行汇报,武装侦探社又要出风头了吧。
最不同的是,现在他对这件事已经毫无感觉了。
11:45,拘留室的门被打开了。
“这就是两次犯案两次被武装侦探社逮捕的少年?”一个身着酒红色军警制服的白胡子男人走了进来。他的随员紧张地回答他的问话。
“实在惶恐,福地长官,您不是还在开恐袭应对会议吗?!这样普通的案件竟会劳动您来问询!”
“哈哈哈”男人豪爽地笑着,“已经把重要内容听过了,何必还坐在那里浪费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了城市的安宁与和平努力,不能将时光浪费啊!”
“您说的是!”
接着福地屏退了随员,在桂正作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笑什么?少年。”他将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指交叉抵在下巴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微笑着的嫌疑犯。
“拘留室的冷气很足。”桂正作鼻子忽然有点痒,但手铐在桌上,根本没法揉鼻子,“阿嚏!”
福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他则低头看着桌面。
“刚才在会议上听闻武装侦探社的参会人员汇报了事件,他们行动之勇毅让老夫十分感慨。但仅听信胜利者的说辞是不够的,你两次行凶……”福泽看了一眼手边的案卷,两年前的桂正作脸紧紧地绷着,隔着时间和空间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阴郁和绝望,然而此时的他没有丝毫的恐慌和惊惧,一派轻松。
“你两次行凶,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惩戒固然是威吓犯罪的方式,但无法挽救想要犯罪的灵魂。少年,把事情的原委和经过、你的想法和忏悔,都告诉老夫吧。抓紧一点的话,你还能赶上一顿午饭,否则只能等下一顿了。”
“啊,到我睡觉时间了。太晚睡觉会长不高。晚安。”小文说完就退出了语音通话。
桂正作没有退出,他知道他要做的事还没完。
“我被逮捕后就会马上有人来审问,口供要怎么做?”
U那边传出手指敲击着什么的声音。
“随你。”
U……想要自己做什么样的口供呢?桂正作盯着自己的手。
如果确实如自己所想,U希望某些人坚定“国木田不会放弃和改变理想”这一事实,那么这七天来的整件事就都是为证明这一点而服务。他和国木田对事件的描述各执一词的话,“某些人”就会对国木田的理想这一事实产生怀疑,因此……他需要为国木田所自称的内容给与肯定,国木田说东他说东,国木田说西他说西,哪怕国木田指鹿为马。但,国木田在会议上汇报了什么样的“事实”呢?自己应该承认哪一部分与自己有关“事实”呢?
——你是为了复仇才设下陷阱的吗?
——复仇?才不是。
在隧道里,国木田质问过他的犯罪动机。
想到这里,桂正作抬起头,双眼直直盯住福地,说:“国木田两年前阻止我炸掉校舍,我为了报复他,设下了陷阱,打算让一个女孩被炸死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方式报复他?”
“他曾经多次和我说过,他不会让任何人在他面前死去,这是他的理想。”
“U,听你刚才的意思,我不能被严密关押?”
“怎么?”
“那么是我要逃出拘留所,还是有人会把我从拘留所带走?”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找蠢货办事。”
“所以,是后者?那个人会杀了我,对吗?”
“你只需要牢牢记住——国木田的理想是真的,谁都无法扭曲他的灵魂。”
桂正作捏紧了手中的易拉罐。
“你设置在轨道上的炸弹已经拆解,蕾管是空的。”
“我不知道,网上查的资料说放蕾管,我就弄了蕾管。”桂正作说。三份炸弹,只有空蕾管那份被保留了下来,其他两份都已经消失掉了,没有证据当然怎么说都可以。
“真是幸运啊,□□没有冲击波引爆就只能燃烧,这大概就是两人还能被异能救活的原因吧。”福地真诚的表情似乎不是替活下来的两人庆幸,而是替这个少年罪犯庆幸,“你离无期徒刑只有一步之遥。现在看来,会再次以持有□□提起公诉了。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如果硬是要说的话,我可能被国木田的理想感染了吧。”
桂正作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三根指针并在一起,指向了12。
“U,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我来做这件事?”
U长长的“嗯”了一声,然后说:“不是我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我。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不甘心上天写好的命运,想要挣扎出去却不得其法,然后走向毁灭的道路。我只不过把另一种不错的选项,摆在了你们面前。是活下去的渴望和智慧的大脑做出了这个选择。从始至终驱使你做这些事的,都是你自己的心愿。”
桂正作喝下最后一口可乐,这一口已经完全不冰了,甚至因为易拉罐握在手里太久,喝起来温温的。
“阿作,你是明天行动的指挥官。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这台电脑会在国木田按下爆炸键的1分钟后启动,任何人都无法追踪到我。”
所以无法为了脱罪而供出U的存在。意料之中,U做事不留痕迹,他不会让任何犯罪弄脏自己的手。
“U,半夜了,你和别人说话也这么啰里啰嗦?”
对方哈哈地笑了起来,爽朗、愉悦,是很真实的开心。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你是我指挥过的人中最弱小的一个。”
桂正作也跟着笑了起来。
“去你的吧!”
“阿作。”
“嗯?”
“祝你好运。”
5. 打窝
这是一个所有事物更新换代都很快的时代。
服装品牌的更新速度从春夏、秋冬两季加速到了每周上新,很难看到上个月的服装还挂在模特身上,对购物欲望强烈且钱多得没处花的人来说宛如天堂。
森鸥外像带着爱丽丝游走于各个商场之间,MIKI HOUSE、Bonpoint、Angelic Pretty、Shirley Temple……一家接着一家,不过,逛街的不只他俩。
不久前,在横滨站地下商场附近发生了恐怖袭击。为了避免社会恐慌,新闻媒体把事件进行了模糊化的报道,隐瞒了炸弹爆炸的事实。在大众的眼里,不明来源的巨响、无人伤亡再叠加地铁不受影响正常运营的结果,综合来看这只是一场隔三差五上演的小骚乱而已,连花费三分钟时间来关心的价值都没有。
但有人躲过了这种蒙蔽。
“发生了爆炸。炸弹的威力很不怎么样,连只老鼠都没炸死,也没有任何建筑物损毁,嫌犯当场就被武装侦探社的人和军警逮捕了。”
中也向森鸥外汇报现场的状况。他在黑暗世界里身经百战,并且他的小弟梶井对炸弹有着超乎异常的迷恋,因此“轰”的一声响起时,那是什么炸弹、多大威力、制造难度之类的信息就自动浮现眼前了。通常这种极速的信息抓取被称为“直觉”。
爆炸司空见惯,事件的关键是:除了Mafia,还有人敢对公共场所展开袭击吗?甚至挑选的地点还在军警本部附近?任何犯罪组织干这件事,都会被认为是对军警的挑衅吧。
中也压低帽子,目光不经意略过军警押送的队伍,嫌犯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身上没有半点危险的气息。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要么是蠢过头,要么是棋子。
森鸥外微笑着说:“横滨站内的年轮蛋糕非常好吃,不愧是人气店铺。辛苦你了,中也君,应该排了很久的队吧?”
“不,BOSS交代的事情就是任务,毕竟还要赶回来和您汇报,我只是和店长说如果能给我优先一下的话,Mafia很乐意免费为该店提供一段时间的安全保护。”中也露出坏笑,“世道这么乱,谁知道第二天还会不会发生恐怖袭击,店长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说回来,横滨站炸弹客的事……”
“这样就好。”森鸥外说,“白天的事,归白天的人管。”
中也从首领办公室出来后,边走边想:是什么人给炸弹客提供了犯罪计划?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中也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首领办公室的门。比起那些问题……自己出现在横滨站是巧合吗?
办公室里的森鸥外起身到棋桌边,上面是一盘已经开局的棋局,思索片刻后,他将黑子挪了一步。
横滨站的爆炸无疑是太宰在先行一步。如果军警内有陀思安插的卧底,那么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扯上了武装侦探社的嫌犯,将这次事件的某些方面作为一种战术备选。但以为太宰企图用这个案件让魔人上钩就大错特错了,这个案件是太宰给陀思磨好的刀,但需要用刀削的苹果还没准备好,因此并不会驱动魔人的任何动作。
若以钓鱼来比喻,想让大鱼游起来咬钩,需要做很多事前准备。比如要持续向某个区域投放饵料,形成诱鱼区域,让鱼在那里安全地觅食,这就叫打窝;接着在某个毫不特殊的时刻,无声无息地接近池塘;要选择坚韧、极细的,最好几乎在水中隐形的鱼线,将美味的诱饵甩得远远的;再耐心的等待观察,才有机会让鱼上钩。
所以,这一步就是由他来“打窝”。
他安排了一场极其日常活动——逛街。
现在正值梅雨季节,一连数天阴雨连绵,难得这天突然放晴,森鸥外似乎是凭着转晴的天气随机地决定去逛街。他经常逛街,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在出门前叫来了樋口。
“BOSS平时逛街不是都不带随从的吗?”樋口接到任务时满脸疑惑,只是逛街而已,竟指明需要黑蜥蜴陪同护卫。
“嗯?”
樋口背后窜上一股冷意,匆忙表现自己理解了首领的想法,“光天化日在军警的眼皮底下策划恐袭,也许下一次就是突然对您发起袭击。首领的人身安全当然是组织的第一要务!”
于是,一群人洋洋洒洒地出发了。
森鸥外逛街的派头很足,随从的人选包括了樋口、银、立原,还有几个基层成员。他环顾周围这些随员,盘算着这次行动将形成什么效果。
对于森鸥外来说,组织首领的一举一动都在向外界传递着信息,在人前端起一杯茶、说出一句话,都会左右局势。因此,无论是召集人马逛街还是当街下达指令,也都是一次未命名的行动。
两小时后,立原双手捧着好几个盒子,左肩右肩都挎着礼品袋,头上顶着爱丽丝恶作剧夹上的大红色蝴蝶发夹,艰难的跟着爱丽丝从商场大门出来。
“大光头!让我上去!”脑袋锃亮的社员蹲下来,爱丽丝捞起裙摆一脚跨了上去。
森鸥外由着她闹,半点没有耽误他向樋口下达新的指令,商业街每天都一样的热闹,在街上说话得比平时提高两三度音量。
“最近听说基层社员很躁动啊,尤其是负责武装侦探社附近街道的那些。这对和平稳定的势态非常不利,我决定下达一个命令——禁止对抗侦探社。”
樋口觉得今天得到的命令一个比一个难以理解,首领吃错药了吗?但听闻首领曾经是医术了得的医生,这个可能性几近于无。可是禁止对抗侦探社?难道偌大的Mafia还害怕与侦探社起冲突吗?两家挨得那么近,如果一直不对抗侦探社,岂不是由着对方骑在自己头上?那周围街道的业务可怎么开展?侦探社那群人喊着法制正义就冲上来,把基层成员给抓个一干二净了吧?
看着樋口用缩小的瞳孔表达出来的一百个疑问,森鸥外补充道:“只是当下。”
即便只是当下!
“可是,对抗组合同盟已经解体了,那跟生意对手侦探社发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吧?”除非看到侦探社的人就跪下!
森鸥外冷峻地问:“你有异议吗?”
有,但我不敢说。樋口把话咽了回去。
“不,绝不是!”
“虽然我看似不正经,但是身为首领,我也考虑了很多。相信我吧。银,将这个命令一五一十地传达给全员,把这些纸交给所有干部。”森鸥外将一张折起的信笺交给了银。
打窝的饵料已经洒下,魔人会嗅着味道游向哪里呢?——Mafia的首领非常担心自己的安全,正在极力避免与武装侦探社的冲突,目前这是Mafia内的最高指示。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我方最害怕的事,就是敌人最乐于攻击的目标。因此只要自己表现出了这种“害怕”,魔人就会让这种“害怕”成真。那么设计一个同时达成“两社冲突”和“危害首领”的战略方案,就会进入魔人的考虑范围了。但敌人是否会马上采纳这个方案?
现在还不会。
以魔人的性格,他会极为谨慎地对待一切浮在水面的事物,怀疑一切都是敌人的诱饵。这里有食物、他想吃,没错,但他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他会犹疑着去分辨这些信息背后的意图,想要一个能验证这些食物安全性的东西。
这时候就应该把真正的活饵远远扔出去。
将活蚯蚓用极细的隐藏于水中的线系着,让它在水里乱窜,它不仅不受钓手的摆布,鱼要吃到它还得自己费点功夫,是最自然的、最不像人工投入的饵料。如果鱼将它吃下后仍没被钓起,那么从鱼的角度,这片水域则会被判断为安全,它将在这里大快朵颐。
森鸥外内心早已圈定了这条蚯蚓。
Ace——Mafia五大干部之一。初见时只是一个大闹赌场的赌徒,之后凭借不明来源的巨大财力买到重要的干部之位。
“干部之位……这个数,再加溢价,最终价格是……。”
森鸥外敲着桌面的计算器,数字占满的计算器的显示屏。Ace没有还价,无所谓地按开价支付了款项,这让森鸥外大赚一笔。
Mafia的干部当然有丰厚的薪资和高额的抽成,但与普通的捐官纳爵不同,Mafia干部这个职务本身并无大肆敛财的效用,反而得把命搭上给Mafia做出巨大贡献,才能爬上这个位置,而后将会过上日夜操劳、殚精竭虑的日子。半路出家的Ace做这笔亏本买卖,图什么呢?
必然是巨大财富也买不到的东西。
因此,不是他自己对Mafia有阴谋,就是有人指使他对Mafia有阴谋,Ace是Mafia的敌人——森鸥外做出了判断。
森鸥外一直等待着能发挥Ace生命价值的机会,没错,即便是必须杀掉的敌人,也应该为Mafia鞠躬尽瘁后再死。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组合之战时你到哪里去了呢,Ace?”森鸥外像闲聊一样语气亲切的问道。
Ace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显然这是森鸥外对他的敲打,他必须马上展示自己身为干部的有用之处,否则森鸥外随时可以借题发挥撤下他的干部之位。
“BOSS,不需要多久,白鲸坠落计划的幕后主使将会出现在Mafia的地牢。”
Ace的答非所问果然让森鸥外满意地点头,蚯蚓下水了。
“成员异能信息”是异能组织能够生存并发展壮大的核心机密。作为敌人,Ace必定搜集了一堆“Mafia的核心机密”,也就是组织内从上到下的成员异能信息。这份情报对于击溃Mafia具有很高的战术价值,所有想消灭Mafia的敌人都想得到它。
魔人也不例外。“成员异能信息”就是蚯蚓身上那股能吸引大鱼的腥味——令人垂涎欲滴。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咬着指甲,眼睛注视着发光的屏幕,思考着Mafia的弱点:Mafia的组织结构非常紧密,成员严守信息保密规定,并且对于叛徒毫不留情,想要安插内应很不容易。
挑选一个基层成员下手,威胁他说出情报,这当然也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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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之一,但基层成员的情报没有价值,有价值的信息至少在准干部级别之上,怎么弄到一个准干部甚至干部,并从对方那里撬出信息呢?
屏幕上显示着分散各处的小老鼠传递回来的情报,这些情报就像水滴,乍看之下琐碎又无用,但汇聚到他这里就成为了信息的湖泊。
“哦?”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其中的一条,兴趣被勾了起来。有个Mafia的干部,在黑市重金悬赏活捉自己。
“Ace?这是哪一号人物?在组合之战里连头都没冒过。”
很快,小老鼠们将“这号人物”的公开信息送交到了主人的手上。
“因为在组合之战中做了逃兵,想捉住我来将功抵罪?”他阴郁地笑,“不,这是Mafia的敌人。”
分析出Ace的立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问题是,森鸥外分析出Ace的立场了吗?——这个人并不是最近当上干部的,如果森鸥外发现了,这个时间足够他把Ace在组合之战前就除掉,但他没有,也就是反证了森鸥外没发现Ace的立场。
“就从他下手吧。”
绑架或者威胁Mafia的成员获取的信息并不可信,如果是忠诚的成员,吐出来的只能是假情报,而如果是不忠诚的叛徒,能背叛森鸥外也就能忽悠自己,所给的情报也不会是真的。
可是如果信息抢夺自潜伏于Mafia内部核心的敌人——那必然是最真实可信的了。
当然真实可信,森鸥外内心应和着陀思对Ace的判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因此Ace收集的异能信息必须真实。
感谢你,主!
森鸥外像一个正宗的俄罗斯基督教信徒一样,从额头到胸口,右肩到左肩画了一个十字。
对于森鸥外来说,宗教与理性主义和实证精神相违,他并不信仰宗教。因此,这不是他在为自己祈祷,而是在帮陀思妥耶夫斯基感谢上帝。
一方想要吃,一方想要喂,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几天后,Ace的的任务就有了进展。
Ace的能力在于钱而不在于脑,森鸥外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感到很高兴。他大约认为“白鲸坠落”计划的黑幕本应是挺了不得的人物,结果却被委托的绑架专家绑架,说明的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入敌营”而是“对方能力不错但不过如此”。
骄兵必败。
森鸥外并不关心Ace审问的方式,也不关心审问的结果,毕竟只是一场表演,Ace越是在陀思面前旋转跳跃,就越能激发对方的食欲。因此,当Ace的海船在公海上失去踪迹,他本人也如同水渍一样蒸发掉、连续数日毫无音讯之后,森鸥外对外发布了讣告,计划举办一场符合干部规格的丧礼,克制地表达失去一名干将的悲伤。
“爱丽丝,今晚吃金枪鱼刺身吧。”
时间回到数日前。
结束了护卫森鸥外的工作,银回到了Mafia大楼。她在大楼内穿梭,从一个楼层上到另一个楼层,进入某个角落的房间,打开某个文件柜的门,在某两个文件盒之间拨开一道缝隙,露出隐藏在其中的密码输入键盘,摁下一串数字,旁边的文柜件在机械机构的带动下缓缓挪开,露出了隐藏其后的黑暗空间。里面,是直达Mafia地下二层秘密房间的电梯。
刚才,BOSS交给她一张信笺,这张信笺是给谁的,在BOSS做出“交给她”这个动作的时候就确定了。
为了暗杀工作的隐蔽性和便于杀手的伪装,如非必要,她不能开口说话,因此连上司樋口都没听过她的声音,即便偶尔有人听过她的只言片语,长久之下也记不清了。
BOSS交代她将“禁止对抗侦探社”的命令传达全员,包括所有的干部——这就是一个根本不能完成地任务,BOSS对此相当清楚。在此前提下,能被她通知到,并且需要被她通知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她的老师魏尔伦。
地下二层的灯光是声控的,还很昏暗,这个最低限度的照明只是为了让她这样的人能勉强看清开门的密码键盘而已。魏尔伦本身对紫外线和光照没有需求,他总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沉默。
银递来的信笺上只有一个词:等待。
他本来就一直在等待,BOSS的命令显得很多余,这个“等待”是等待的意思,还是别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看着银将门关上,魏尔伦叹了一口气。他从来不解密文件,往前几年是没有文件需要解密,往前十几年则是这件事不需要他做,无论是指令还是情报,到达他这里的时候都是明明白白的。
这时屋内又只剩他一个人,没有光,没有声音。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屏息聆听,耳内传来了缓慢、均匀的声音。
咚—咚—咚—
“嗯,是吗?你也不知道吗?还是,生气了不告诉我?”
回应他的,依旧是缓慢、均匀的声音。
咚—咚—咚——
“好吧,那我就继续等着吧。”
6. 织网
海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粼粼波光。
这里距离武装侦探社半小时地铁的路程,这的大海和港口附近的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这里长期开展一项很有趣的休闲活动——钓竹荚鱼。港口长大的孩子,对一片蔚蓝的大海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不同的人钓鱼的样子就有趣的多。
太宰看着不远处的小艇上的一家三口,母亲拿着抄网做出准备的样子,孩子在兴奋的大声喊叫,父亲指挥着他持竿的动作,竹荚鱼的力气很大,竿头被坠得成了弧形,看来这次钓上的鱼尺寸应该不错,。孩子双手持竿用力提,鲜活的竹荚鱼挂在鱼线上飞出了水面,母亲伸长了手,安全地将鱼抄进了抄网里。
前几天,他暗中策划的地铁爆炸案并没有在社会上起什么波澜,但这个案件早晚有一天会起到该起的作用。在等待森鸥外做出行动的空闲时期,正好可以趁机为计划做些提前准备
——是时候准备一把抄网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旦开始行动,就会不时在地面上出没,但白天的过街老鼠总是一闪而过,完全不可能靠猜测或者预判来掌握他的位置。好在这是现代化的社会,有现代化的手段——监控。
目前能考虑到的有三种监控渠道。
太宰走到沙滩上,用石块在沙地上画出一个圈,在圈里写上【安】。
警察厅在公共区域设置有“犯罪预防摄像头”,可以要求安吾提供协助。但是这些摄像头都集中安置在车站、繁华街区、犯罪高发区,其他地区极少覆盖;在安吾进行政治审批的流程中,也难保行动被卧底的小老鼠掌握信息;受到个人信息保护法的约束,这些摄像头的地点都需要进行公示,陀思完全可以避开设置有监控的地点。也就是说,即便获得公共的犯罪预防摄像头权限,也没有任何作用。
画第二个圈,写上【现】,太宰紧接着就打了叉。现在去布置一个由自己掌握的监控网络,无论是资金、设备、时间都无法办到,就算能办到,政府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或者Mafia做这件事。
第三个圈,太宰在圈里戳了很多小点,密密麻麻。这些是已经在横滨市内广为布置的民间安保摄像头,私人从安保公司购置,安装在便利店、餐厅、书店、咖啡厅……实际数量不可查,安装位置不可查。如果能够取得这些监控系统的后台权限,就能够掌控横滨的大街小巷。
横滨最大的民间安保监控企业是……曼哈西特保全。
“一个企业要跟进时代的脚步,改变僵化的体制,最快的方式就是——换BOSS。我来帮你们推一把咯,曼哈西特。”
太宰的决定,让曼哈西特保全公司的两个人陷入了烦恼。
汤姆.布坎南,公司的会长。最近由T.J.艾克尔伯格博士带领的公司技术团队所制造的“神之眼”人脸识别系统成功申请到了发明专利,这项专利在业内吸引了大量关注。
本来一切都很令他满意,但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早上司机来接他上班,他像平时一样坐到了司机的后方座位,坐稳后就发现驾驶位的座椅靠背口袋里,露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的尖角——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他的车不应该放入任何多余的东西,这点司机很清楚,那怎么会出现这个信封的?
布坎南不动声色抽出信封,里面是三张打印纸,有图有文字。是什么产品广告?布坎南仔细地看了纸上的内容,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三张纸上印着的是曼哈西特曾经的犯罪事实和不为人知的犯罪证据:为巨额逃税贿赂国税厅长官,配图是负责牵线搭桥的征收部部长与布坎南共进晚餐的照片;接收政府要员委托,指使公司雇佣的退伍军人谋杀其政治对手,配图是本应被丢入海中销赃的手枪,枪支编号赫然列在图片之下;利用公司开发的监控系统非法收集用户信息,窃取用户的商业机密并卖给境外组织,配图是曼哈西特与境外组织伪装成其他业务进行交易的银行流水。
每张纸的背后都印着一行小字和一个邮箱地址,那行小字写着:
[诚意合作,为你提供不留痕迹的完美行动方案。]
在罪犯横行的横滨,一个组织完全不走偏门是没法做大做强的,作为横滨最大的保全公司,曼哈西特自然不例外。布坎南不是笨蛋,自认为组织犯罪时也用上了脑子的,他自以为打通了关节、抹除了证据,没想到……
布坎南把纸折起放回信封,并塞进了西装口袋。
“你今天开车过来时有发生什么事么?”布坎南问司机。
司机摇摇头说,今天和往常一样,按照老板您的要求清洁了车子内饰,在相同的时间出门,除了今天经过中华街附近时比较堵,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中华街?又不是节假日,一大早的……”
司机连忙解释,是中华街的交通信号灯故障。
布坎南看着半开的后车窗,他不喜欢车内饰的味道,因此总是要求司机来接他之前就把后车窗打开透气,他心想,那信大约就是趁着堵车的时候从后车窗塞进来的。
诚意合作吗?
布坎南掏出雪茄,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将烟盒放回西装口袋,摸着口袋里的邮件陷入了沉思。
尼克.卡拉威(注①),公司的软件工程师,曼哈西特公司技术团队骨干之一。人到中年有很多无奈,其中一种无奈就是眼睁睁看着同期生的朋友登上人生巅峰,而自己永远落后他仅仅一步。
这次“神之眼”系统获得专利也是如此,明明是团队合作的产物,明明关键技术节点的突破是自己占了最大的份量,但只是因为艾克尔伯格是总工程师,就变成了都是他领导团队的功劳。
灵魂被嫉妒的业火灼烧,令他彻夜辗转难眠。坐在工位上,他的食指来回拨弄鼠标的滚轴,将冰冷的眼神投向艾克尔伯格,而对方毫无察觉,埋头在屏幕前输入一串串代码。尼克努力平息自己莫名的烦躁感,打开了电子邮箱,从阅览新邮件开始一天的工作,就在这时进来了一封新邮件。
[你,很想把他拉下马,自己坐上总工程师的位子吧。]
尼克打开新接收的邮件中这仅有的一句话,摸了摸脖子,瞄一眼左边的,正在用电脑摄像头化妆,瞥一眼右边的,正在打着电话,前面几个的屏幕界面也都不是电子邮箱。
发件人是谁?
尼克一番操作下发现,对方使用的是一次性临时邮箱结合多层□□跳转,结论就是无法找出对方的IP。
他手指摸着键盘,犹豫了一会儿,回复了一个问号。原本尼克猜测,对方会很快回复,可是他每5分钟刷新一下邮箱,邮箱里除了又进两封垃圾广告邮件外,没再发来对方的回复。
是恶作剧吗?他想。
可是对方又似乎把自己的内心摸透了。
是公司的人?他猜。
然而公司里没人会认为他想对艾克尔伯格取而代之,因为在同事眼中,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同期入社的同学、同甘共苦的战友。
这样忐忑了一早上,直到办公室里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尼克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想:要不,再试探一下?
于是他点击了回复:[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很快,对方发来了回信:[互相帮助。]
武装侦探社像平时一样忙忙碌碌,太宰少见地盯着电脑屏幕专心工作。
“难道终于培养出了一个勤勉认真的太宰了吗……”国木田摸着下巴喃喃地说,一时之间,他差点以为那个踢一脚挪三步的太宰是错觉。
“敦,今天没什么别的工作安排的话,就跟我出趟外勤吧。”国木田一边收拾物品一边说道。
敦手足无措的说:“是去哪里呢?需要我做什么准备?”
“不用做什么准备,从白鲸上带下来的控制终端需要调查,所以去找个能解决此事的熟人。本来前两天计划军警恐袭应对会议结束就去的,他的住所也在横滨站附近,但是那天被桂正作的事耽误了行程。”国木田看了一眼手表,“敦,现在我们就出发吧!”
“是!”
敦跟着国木田匆匆向门口走去,太宰忽然叫住了敦。
“敦。”太宰严肃的看着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咖啡,加奶,加糖,加珍珠。”
敦担心地说:“太宰先生。咖啡店没有珍珠……”
“别和这个废物浪费时间了!走!”
太宰看着国木田狠狠撞上办公室的门,失望地回到工作中,电脑的屏幕上开着邮箱界面,光标在文本框内闪烁。
作为横滨最大的保全公司,曼哈西特聘用有数百名退伍军人,大部分安排执行客户的保全工作,仍有十数名驻留公司安防,据说全公司无死角设置监控,并安装最先进的监控系统。
然而,固若金汤的曼哈西特在太宰看来却是个布满裂痕的鸡蛋,尼克.卡拉威就是最好剥的一块蛋壳。公司的技术团队宣传片上,他总是斜着眼睛看艾克尔伯格,每当两人并肩站立,尼克都把手放到身前交握,活动全程虽然和艾克尔伯格的距离很近,但是都避免身体接触。尼克把自己的态度都写在了脸上。
[Unknow:我帮你坐上总工程师]
[尼克:那我帮你什么?]
[Unknow:我要的得等你成为总工程师后,才能付给我]
[尼克:神之眼?我把自己饭碗给你了,那我还吃什么?]
[Unknow:你现在吃什么?]
尼克的手指僵硬地悬在键盘上,神之眼系统开发者的名声属于艾克尔伯格,团队的专利授权成抽成大部分也归属艾克尔伯格,自己能吃到的无非就是绩效工资系数上浮而已,体现在收入上仅仅也就是每月多了几万日元。
神之眼是自己的饭碗吗?
——不是。
尼克审视自己说的话,发现了这样巨大的误区,他从来没有能从神之眼这口锅里吃上热饭,他只是个厨子而已。既然如此……
[Unknown:吃点好的。]
[尼克:成交。]
U——尼克用邮件未知发件人的首字母称呼对方——他让尼克设计一个基于神之眼系统的后门程序,这个程序可以将运用了神之眼系统的监控记录进行画面篡改,从曼哈西特数据库中选择其他面部信息,替换掉监控画面人物的面部信息。
简而言之,就是给神之眼系统拍摄到的人物换脸。尼克一口应承下来,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这件事并不是太难。
[尼克:只是换脸?我可以做到连身体都换掉。]
[Unknown:不,只换脸。假货没法真正地成为真货,因此必须增加真实的含量,真实的含量越高,虚假的成分越低,它就越接近真实。]
U给尼克举了个简单的例子,24K和18K在肉眼上很容易分辨。印度的珠宝市场普遍采用22K金,但是实际大量充斥着20-21K的假货,由于差距很小,不进行专业检测就难以识别。
[Unknown:需要用这东西的客户,他们会专业地处理真实的部分,你只需要把最低限度的假做好就行。准备好之后给我报备,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该做的事。]
几天之后,港口的地界上出了件大事——Mafia一位干部牺牲了,据说死不见尸。组织对外发布了讣告,教堂里挤满了身着黑色西装的基层成员。
“连组合都没有做到的事,竟然有人做到了。”谷崎感叹。
“太宰,你有什么消息?”尽管平时都在批评太宰的工作态度,但若论收集情报,国木田认为社内最强非太宰莫属,更何况他是前Mafia干部。
太宰支着胳膊撑着头,懒洋洋地说:“横滨有这样有能力的组织吗?没有。”
国木田说:“你的意思是……”
“上次咖啡厅被野路子的犯罪组织袭击,他们当时有提到组合的遗产。消灭一个Mafia干部?能做到这种事的大约就是有能力接收组合遗产的人了。”
国木田想起芥川,那个男人甚至不是干部,但面对芥川时他都要避免正面冲突。目前社内能和芥川较量一二的,只有敦。他犹豫着开口:“如果那个人下一步要攻击侦探社……”
侦探社能对抗这样的敌人吗?答案似乎并不乐观。
这是个给国木田下心理暗示的好时候,太宰想。他瞄了一眼国木田,垂下眼睛,说:“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只要侦探社的大家都还在,大家都还是安全的,我们就有办法扭转局势。”
国木田认同太宰的看法,重重地点了点头。
森鸥外大办丧礼是明确地完成工作的信号,向太宰传达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咬住了钩。接下来,敌人就会利用已经获得的信息制定其作战计划,陀思的计划制定得会很迅速,但安排人手、布置场所、打造陷阱……一系列客观条件的布置依旧需要一段时间,他的注意力将集中在这些现实事物之上。
这样就产生了一段不被陀思关注的空白时间,这就是动手给陀思织网的好时候。于是,太宰给曼哈西特的尼克发去了指令。
尼克看到U传来的邮件,内心有些雀跃——就像贷款买跑车的感觉,虽然知道钱早晚得付,可是眼下就是会产生一种空手套白狼的错觉——给U支付代价之前就可以先享受胜利的果实。抱着这样的心情,尼克夹着需要布坎南签署的文件和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了楼。
布坎南将签署好的文件推给尼克,然而尼克并没有将桌上的文件收起。布坎南疑惑地望向他。
“会长,我最近为神之眼做了补丁程序……”尼克话说一半,和布坎南对视。
“和总工程师汇报,我不是你的直属上司。”布坎南挥挥手。
“艾克尔伯格可能不会同意通过这个补丁。”尼克耸耸肩,“总工程师对技术路线有绝对的权力,但……对市场战略和商业方案他没有足够的远见,我想直接越级向您请示。”
布坎南从尼克的话里,听懂了不能明说地部分。艾克尔伯格是个技术大拿,但整个人充斥着书呆子气,对技术方面一丝不苟当然是个优点,但对技术道德方面也不折不扣地按照法律要求完全合规处理,就会导致错失很多“商机”。
布坎南嘴角微翘,张开手示意尼克继续。尼克打开电脑,接入了布坎南办公室的投影,墙面亮起了巨大的矩形并逐渐变得清晰。
“我现在接入神之眼系统,这是10分钟前,我从技术部走到您办公室的录像。”
墙面上展示的分别是尼克从技术部走出到走廊、走廊到电梯、电梯内部、出电梯到走廊、走廊到会长办公室门口的5段录像。
“很有趣,我现在启动补丁,您看仔细了。”尼克打开了系统界面的菜单,里面出现了一处原系统所没有的选项。
“目前使用的只是测试系统,您放心,在没有您允许的情况下我绝不会真正安装到神之眼内的。”尼克说完选中了选项,在弹出框内输入了初始密码6个0,接着就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操作界面。
“将5段视频中框选我的脸,拖曳到这边的框内,”尼克又打开了一个监控视频,“这是艾克尔伯格现在在办公室的实时视频,框选他的脸,拖曳到另一边的框内,接着……”
屏幕上出现了展示处理速度的进度条,等待了约30秒,处理就完成了。
“您看!”
尼克伸出手指向墙面投影的视频。布坎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屏幕上赫然是艾克尔伯格穿着尼克的衣服从技术部出发走进他办公室的全过程。
布坎南就在这几分钟之间想到了这个“面具补丁”的市场潜力,可以将客户的脸换到任何一个地方,以此证明客户在某段时间内的去向。在充斥着凶恶罪犯的横滨,有多少人希望有一个“不在场证明”呢?一千?一万?
不,横滨这个犯罪天堂,充斥着帮派冲突、毒品、暴力,年度犯罪率达到每十万人口中有20起凶杀案,四百万人口每年就会发生800起凶杀案,假设只有1/4的罪犯来购买“不在场证明”,每次仅100万日元,那么这个业务的年销售额也有2亿日元。
布坎南简直乐坏了,他差点就想跃过办公桌抱着尼克亲吻。然而很快,他却把笑容都收敛了,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尼克。
“会长,您觉得怎么样?”尼克问道。
“做的不错。”布坎南简单地说。
屋内一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布坎南的反应似乎与尼克的设想有些不一样。
“那……会长,您觉得我该继续进行下一步么?”
“继续吧,听你的意思,这个产品还很初级。”布坎南心里清楚,这个补丁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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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什么需要进一步研发的内容,所谓的“下一步”,只是“交给自己”而已,尼克的询问不过是不想白送。现在是出价环节,而布坎南认为,整个公司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当然补丁本来也就是我的。出价?天方夜谭。
尼克眼珠一转,说:“我的工作现在很饱满,艾克尔伯格现在推进的项目工作量很大,如果没有您的指示,这个补丁产品的优先级只能……况且,所有研发内容都必须经过总工程师的审批。”
意图昭然若揭了。
布坎南哼了一声,说:“尼克,你很有能力,只是职位调动不是随便决定的。”
“当然,我知道,组织结构的调整需要准备的时间,当然,您也知道,市场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太多,也许用不了多久,黑市就会有人抢占先机了。”尼克笑了笑,“我们得抓紧。”
布坎南抽出一根雪茄,在桌面上跺了跺,然后他看着尼克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尼克还是太年轻,不是年龄上的年轻,布坎南对他的野心心知肚明,但他缺乏实现野心的能力和城府。在起跑线做好了准备却总是错过鸣枪,然后气急败坏放弃竞争,所以他才总是输给艾克尔伯格——那是一个埋头只管往前匀速跑,不知不觉就领先的人——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上位者也更愿意用艾克尔伯格。
尼克这次的举动没有祛除他的鲁莽,但比之前又机智了太多,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成功吊起了自己的胃口。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这东西是要卖给谁的,这超出了他所能接触的环境。因此,可以推测尼克的身后有人。
布坎南没心思揣测尼克背后的人是谁,是谁都无所谓。如果那人打算利用尼克对他和曼哈西特实施什么诡计,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切断那人与自己的联系——
干掉尼克。
还有,同时拿到补丁程序。
布坎南从手机的照片里翻出其中一张,上面是一串电子邮箱地址,那天收到的信已经进了碎纸机,只有背面的邮箱地址被拍照保留了。
太宰收到布坎南的来信有点吃惊,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看来尼克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急切,让布坎南的思维尚未经历混沌就直线做了判断。
事情的顺利发展不会让太宰松懈,他默默地估量着时限。今天周四,今天做有点来不及;明天周五,白天埋好线、晚上做事;周六周日曼哈西特休假,给各方充分的善后时间;周一案发。
敲定了时间,太宰分别给尼克和布坎南发去了邮件。
首先,他对尼克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Unknown:和艾克尔伯格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一架。]
[尼克:为什么?]
[Unknown:布坎南不是给你提示了吗?]
尼克愣了一下,回想起他和U转达了布坎南的说法——“职位调动不是随便决定的”。
[Unknown:他已经提醒你要给他一个裁撤艾克尔伯格借口了,不是吗?]
是吗?
尼克当时以为这是布坎南的推辞,但是对这种话术的判断,U显然要比他有经验的多。按U的说法,布坎南和自己其实是在相互配合,用一个合理的、能服众的借口换掉艾克尔伯格,最终实现双赢。此时,尼克的闷闷不乐因为U的提示消散一空,思索着用什么理由和艾克尔伯格吵架:以新项目的技术路线为开头,有两处关键的分歧很大,如果是平时,只能给总工程师让步,但现在可以坚持己见,由此引发更大的争吵,比如拉扯到神之眼某个对方曾坚持的设计,最后给营销人员的宣传造成了困难,再拉扯到诸如技术团队内部对奖金分配的不合理……对,就是这样。尼克对自己的设计非常满意。
[Unknown:将完整版的补丁储存到U盘里,做好交易准备。今日见分晓。]
尼克一一照做,他知道他成功在即。
次日10点多,尼克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调整自己的笑容。走出洗手间他便拿着笔记本走向艾克尔伯格的工位,认真且和气地探讨起技术问题来,然而由于对具体问题的分歧,两人的语气越来越硬,语速越来越快。尼克一开始只是演戏而已,但没几分钟就忘记了自己是在演戏,声量拔的老高,脸涨的通红。艾克尔伯格建议两人到小会议室聊,可哪怕关上了会议室的门,技术部的成员也听到两人激烈的争吵,并且久久没有打算平息的样子。
布坎南来到技术部,他的到来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每日惯例给自己的亲和力加分而已,让所有员工都看看,即便是老板也是每天要工作。于是布坎南就“偶遇”了技术部两人陷入争吵的事件,他推开会议室的门,神情严厉地制止了争吵。
之后,他回到办公室,打开了“犯罪专家”今早发来的犯罪方案,检查刚才的行动已经没有遗漏地执行了,并确认下一步的计划。
专家对本次方案开价200万日元,先付五成定金,按照专家的要求,不连号的现金装在信封里,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扔到了位于红砖仓库附近的公共垃圾桶。
布坎南有考虑过被诈骗的可能,但对方握着这么多曼哈西特的污点证据都没有尝试对他进行威胁勒索,又何必费那么大功夫去诈骗100万呢?他当然也想过,要不要躲在一边,看看“专家”到底是什么人。但那里游客很多,大家都在随手往那个垃圾桶里扔垃圾,没有人去从里面掏垃圾。并且几分钟后,布坎南就收到了新邮件提醒,里面是详尽的行动方案。
不是诈骗,布坎南放下了心。
行动方案是这样的——
[第一步:死者(A)会找机会和他的目标人物(B)产生争吵,他想要为你提供行动的机会,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借这件事让人事科放出职务调整的风声,并让所有人都有周一就会下发通知的错觉。
第二步:你劝说情绪低落的B晚上去酒吧喝酒,B是你脱罪的关键,所以想办法确保B一定会单独出现在酒吧,0点左右你单独去酒吧带走他。
第三步: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理由把A约到公司,要求他把补丁存储在便携设备里交给你,你把约定时间定在凌晨1点。]
布坎南手指点点电脑屏幕,拨通了人事部部长的电话。两小时后的午饭时间,他满意地在食堂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大家在讨论尼克也许会当上总工程师。艾克尔伯格脸色铁青地站在墙边,远远地看着排队的同事。
“博士,怎么脸色不太好?”布坎南走过去表达关心,“是不是因为早上和尼克吵的那场架?”
“不……”艾克尔伯格说。
“事情经过我也听说了,是尼克不对。不管对工作多较真,也不能当众忤逆上司,更何况争吵。”
布坎南悄悄瞄着艾克尔伯格的脸色,对方的脸上果然更黑了。艾克尔伯格虽说是书呆子性格,但怎么说也是博士,大学里也不是真正的象牙塔,上司说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是能听懂的。布坎南表面看着是批评尼克,实际上是在斥责他,身为上司却不能管理好下属。布坎南的不满大概就是风传出职务调整的原因。
“我不希望最重要的部门,两大干将之间产生嫌隙。你作为上司就包容一点吧。”
“我……该怎么做?”艾克尔伯格问,这个时候按照布坎南的建议来做是最保险的。
“男人之间的问题没有一杯酒不能解决的。”布坎南笑着说,“我知道一个酒吧氛围很好,适合男人之间的谈话。一杯威士忌就能把话说开。”
“好。”艾克尔伯格点点头,“但是尼克可能不会答应。”
“我会要求他去的。”布坎南承诺道,“这是酒吧地址。”
艾克尔伯格接过布坎南递过来的名片,黑色的纸片上印着“lupin”。
布坎南向人群望去,尼克坐在另一头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布坎南微笑着向尼克抬了一下手,然后拿出手机,给尼克发了一条短信息:今晚1点,技术部办公室见。
========
注①:
汤姆.布坎南,朝雾取名自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角色名;
T.J.艾克尔伯格,朝雾取名自《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具有上帝之眼意向的眼科广告牌;
尼克.卡拉威,原创角色,取名自《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故事的叙述者。
7. 朋友
酒吧里放着蓝调布鲁斯,舒缓的节奏和晕黄的灯光,让人还没喝酒就产生一种微醺的感觉。
艾克尔伯格一个人坐在吧台前,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杯中圆球型的冰块漂浮在酒面上,晃晃悠悠地冒着寒气。他端起杯子小啜一口。
“咳咳。”被呛到了。
酒保慢悠悠地擦着杯子,保持着适宜距离的关心:“您不常喝酒吧。”
“实际上我第一次喝。”艾克尔伯格不好意思地说,一个中年男人不会喝酒,在日本职场简直是奇谈。但作为曼哈西特的技术中坚,布坎南一直非常尊重他不喝酒的习惯,甚至连应酬也不会强制要求他去。于是不知不觉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怎么今天想起来尝试呢?”
“是约了朋友,他还没来。”
艾克尔伯格在等尼克,他也不知道需要等多久,这种场所让他如坐针毡,可是有布坎南有话在先,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走的。
“这个也是苦闷的男人啊!”
忽然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人坐到了他的旁边,他带着微微的酒气,似乎是已经在别的地方喝过一场。这个男人穿着长风衣,领口还佩戴着蓝色的宝石,艾克尔伯格想,这个人大概不是在办公室坐班工作的吧。
“威士忌。”太宰说道。
酒很快就上,他像个社交狂人一样自来熟,端起酒杯和艾克尔伯格说:“干杯!”
艾克尔伯格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莫名其妙也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太宰看着他如此含蓄地喝酒,觉得如果放任下去,到酒吧打烊了他都还能清醒的跑个三公里。
“你这样喝酒可不行。”太宰说。
“诶?”艾克尔伯格显得有些慌张,以为自己坏了酒吧的什么规矩。
“这样尝不出酒味儿。你得一口喝到这。”太宰伸手示意对方看自己的杯子,“否则就太不礼貌了。”
艾克尔伯格慌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的烟熏味和辛辣的口感让他脸都皱到了一起。
“你现在有烦恼吧?”太宰问,“说出来会舒服很多,酒吧的作用就在于此。”
艾克尔伯格疏离地笑了一下。
“哎,其实是我有烦恼。我现在真想跳进海里去死。”
“诶?!”
太宰对着一个闷葫芦开启了话匣子。
“我实在是讨厌那个同事。本来就是我先进入公司的,啊,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在珠宝公司工作。”
艾克尔伯格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觉得自己的初印象太准了——像太宰这样白净高挑英俊的男人,在珠宝公司工作简直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站在柜台前,女人就会为了给他冲业绩而付钱。
“我和他本来差不多同期,说来我还早入职了一个月,好多工作还都是我提携他的。一起共事了几年,干起活来倒是默契的不得了,我真把他当兄弟。但是,”太宰一口喝干杯里的酒,“他长了本事,就不要我啦!想把我一脚踢开,和我说什么‘前搭档’!那以前那些日子算什么!”
艾克尔伯格想,这个男人诉说的故事和自己的如此相像,简直就是同病相怜,而且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职场失意的男人,他倒还想有人来安慰他呢。
“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工作能力再强,老板也还是更赏识他,二选一把我给辞退了。”太宰叹了一口气,“失业一个月了,现在都没找到下家。想想,还是去死比较好!”
艾克尔伯格听得心里堵得慌,听起来这种事在职场是很普遍的,男人的倒霉经历似乎就是他的未来,越听越发愁,只能低声说点诸如生命可贵之类的话。
“看你这样子……你没有结婚吧?单身汉?情人也没有吧?那你来这喝闷酒,也是因为工作的事烦心?是不是也被要好的同事背叛了?”
太宰的一连串问题就好像利剑,一把接着一把,扎穿他的心肝脾肺肾。艾克尔伯格拿起酒杯大喝一口,辛辣的感觉从喉管蔓延到胃,有种血淋淋的伤口被酒精消毒时的痛感。
“喂,跟我一起去死吧。”
艾克尔伯格瞪大了眼睛,太宰提出的邀请也未免太超乎寻常了,只是工作不顺利倒是也不至于去死啊!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什么,的确这样就寻死小题大做了,这也是我犹豫了一个月迟迟死不了的原因,所以我才想邀请谁陪我,相互提供一些勇气。”太宰让酒保拿来一张便签和笔,写下了一个地址,推给艾克尔伯格。
“我曾经看过一本名著,叫《完全自杀手册》,里面记载了一种喝镀金液的死法。合金首饰在涂装过程中会使用含氰镀金液,我们公司恰好就有这东西,我从公司仓库偷了一瓶存放在这里了。如果喝下镀金液,就会被腐蚀内脏,痛苦好几个小时而死,啊,想想就很惨烈。”
“那还是不要死比较好吧……”艾克尔伯格劝到。
“不,应该说,如果不是真心想死,看着这样痛苦的方式就会犹豫不决吧?而知道会痛苦而死也还是决定喝下,就能充分证明自己赴死的决心了。”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艾克尔伯格点点头,又觉得这种说法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选择的这个地方被森林包围,谁都找不到,如此一来,我的死相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自然地化为一具白骨。”太宰眼睛亮闪闪的,那是向往的眼神,“在生机勃勃的树丛的掩映下走向人生的终点。我想想,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太宰喃喃的背起诗来,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疯了。(注①)
沉思至死的日子,
无非是春日——
阳光静静倚靠云层,
微风轻拂,暗香浮动。
啊,我无法动弹,
我动弹不得,
正因我动弹不得,
我将就此死去……
“多么诗意的离开世界的方式啊!来,这张便签你拿着,你要是有需要就来,我乐于向所有人分享这个秘密基地,和镀金水!”
艾克尔伯格盛情难却之下,把那张记录森林小屋地址的便签放到了外套口袋里,他想,这种地方自己决计是用不到的。
“抱歉,我去上个洗手间。”聊了好一会儿,艾克尔伯格觉得自己屁股需要休息一下。
太宰看着他消失在洗手间方向,将空杯推给酒保说:“再来一杯。”
趁着酒保操作的空隙,他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纸片,撕开后里面是一张薄片,那是速效诱导睡眠类药物——酒石酸唑吡坦,速溶于水,服用后半小时就能睡着,1-2小时血药浓度最大,那会儿刚好是0-1点,能让艾克尔伯格睡得跟死猪一样,方便布坎南行事,同时服药者醒来后不会头脑昏沉,能正常思考。但是这东西持续作用偏短,只有4个小时,艾克尔伯格大约在凌晨四五点就醒来。太宰将薄片放到了艾克尔伯格的酒里,薄片很快就浸饱了酒液,化为无形。
随后太宰买了单。
当艾克尔伯格回来,太宰便说自己要走了。
“来,干杯吧!干杯!”
两人都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从始至终,艾克尔伯格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珠宝公司供职,同样的,对方也没有问过他。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所联系,但是相似的苦恼让他觉得,除了他求生欲望很强、绝不会为了这点事情想死之外,他与男人是如此相似。睡意爬上艾克尔伯格的眼睛,他发现,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至少能一定程度让自己忘掉一些烦恼,无论是眼前的世界还是白天的争吵,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样子。
说着要离开的太宰并没有离去,而是默默等在lupin的巷子里,时间接近0点,布坎南来了,没有尼克,只有布坎南一个人。酒吧里的艾克尔伯格已经趴在吧台上熟睡。
“您是这位客人的朋友?”
“呃,是啊。”布坎南说,“因为加班耽误了,没想到我来了他倒是先醉了。”
布坎南要给他买单,酒保却说已经有人帮他买过了,布坎南立刻意识到,是“专家”打理掉了这些琐事,顿时觉得这钱花的真值。接着布坎南推了推醉鬼的胳膊,对方依旧趴着吧台上一动不动,于是他就背起艾克尔伯格离开了酒吧,在黑夜中背着他穿过小巷,到达小巷的尽头,车就停在那里。布坎南把人像装满沙子的麻袋一样塞进了车后座,他自己则钻进主驾驶,把车开向曼哈西特公司。
太宰看着驶离的汽车,转身离开,他知道事情将会像他计划的一样迅速发展。
车子到达曼哈西特楼下,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布坎南提前做了准备,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这和艾克尔伯格白天的着装一样。因此他钻到后座,仅扒掉了艾克尔伯格的外套,穿到了自己身上。
尼克已经到达了地点,给布坎南发了信息。
是行动的时机了。布坎南用胶带缠住手指,拿出一把军用匕首,放到了昏睡中艾克尔伯格的手中,并帮助他用无力的手指握住了刀柄——这将会在刀柄上留下可查的指纹,而布坎南用胶带缠住手指,可以避免手套蹭掉艾克尔伯格的的指纹。
他带着匕首,从公司的正门进入,堂而皇之的上电梯,穿过走廊,推开技术部的门。
尼克转过头来看到布坎南,立即发现了对方穿着不合身却有点眼熟的外套。正想开口说话,布坎南冲了上来,一刀砍向尼克的脖子。鲜血霎时喷溅出来,布坎南的右胳膊染红一片。尼克瞪大眼睛捂着脖子,血突突往外冒。布坎南接着向他的腹部又捅了一刀,又一刀,又一刀,每一刀深浅各不相同。这样的做法与理智无关。
——要像个没有知识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一样杀人,他会毫无章法地形成这样乱七八糟的伤口。
布坎南牢牢记着“专家”所给方案中的每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
尼克终究是失去了气息,双目圆睁着瘫在血泊之中。布坎南把匕首随意地扔在一边,蹲下身来搜索尼克身上的口袋。他的裤兜里,装着一枚U盘。
布坎南来到尼克的工位,他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也许尼克本来做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布坎南现场安装系统补丁的准备,因此预先开启了电脑。布坎南将U盘插入,里面的程序标题写着“Eye v2.3”,他当即将补丁安装进了神之眼的正式版系统,安装成功,验证成功。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艾克尔伯格这个倒霉蛋的脸替换上,但是还不行,他镇静地按照原路离开了,监控将整个作案全程都录了下来,他将在安全的家里远程接入系统进行换脸操作。他打开停在路边的车门,将依旧昏迷的艾克尔伯格从车里拖了出来,扔到了公司门口,并把沾满了血的外套还了回去。接着,布坎南开着车扬长而去。
趴在公司门口人事不省的博士、曾经年轻有为的曼哈西特总工程师,成为了杀害同事的凶手。
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艾克尔伯格觉得床有点硬,趴着睡有点儿磨脸,想翻个身,发现到处摸不着枕头。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柔软的被面,而是粗粝的柏油地面。他茫然的爬起来,回想这怎么回事,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酒吧,喝空的玻璃杯里残留着小块的碎冰。
之后呢?
喝醉了就走出来,躺倒在地上,成为了失意流浪汉?艾克尔伯格苦笑了一声,抬起手抹了把脸,蹭到了袖口。
怎么是湿的?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映入眼帘的是深赭色的袖子,将手机换到右手,左手用两个手指摸了一下,有点黏。把灯光凑过来看……
血?!
艾克尔伯格心脏突了一下,心想,怎么会是血?认错了吗?他脱下外套摆到地上。手机莹白的灯光下,半件外套都被液体浸湿了。他颤抖着拿起袖子,凑到鼻尖,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艾克尔伯格像触电一样扔开袖子,浑身打起哆嗦。
“我……做了什么?”
漆黑的街道只有风呜呜地吹过,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公司,是在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想去公司里看看。不能去,有监控。
“回家,对,先回家。”不能回,他家住在高档公寓,也有监控。
报警?如果是我杀的人呢?他想。
艾克尔伯格第一次感觉到“走投无路”,尽管坐在空旷笔直的横滨街道上,却感觉自己置身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处处都是死胡同。
“对了!便签!”刚才在酒吧里,那个想死的男人给的便签。
——我选择的这个地方被森林包围,谁都找不到。
除了有地址的自己。
至少先让自己安全……艾克尔伯格想,明天,或者后天,最迟,最迟不超过三天,如果真的有什么人死了,并且和自己有关系,最好的朋友尼克和最赏识他的老板布坎南一定会给自己信息的。
下定了决心,艾克尔伯格站了起来,拿起沾血的外套,在夜色中向横滨的郊外森林走去。
周一清晨,江原葵(注②)拎着小手提包,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公司。她是曼哈西特技术部的档案管理专员,也是部门里层级最低的人,因此每天都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在其他同事到来之前,她会打开门窗,让捂了两天的办公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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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新鲜空气。
“什么味儿?”她打开门就被室内的臭味熏得退后两步,那是一种混合着金属甜味和变质鱼肉的味道,尽管捂住了口鼻,还是被刺激得干呕了两声。江原小姐将手提包就近放到了桌上,灯都来不及开就小跑着要去打开办公室的窗户。
突然黑暗中一声惊叫,葵滑倒了。
“地上的……是什么啊!”
她整个人摔倒了,屁股先着地,接着背后拍到地上,后脑勺还微微嗑到了地板。她挣扎着侧身爬起,胳膊撑在地面上,蹭了一手半干不干的腥臭的黏腻液体。室内的臭味正是这个东西散发出来的。江原小姐借助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微光,用力地分辨着地上的物体。那白色的一线光亮之下的,是一双像煮熟的鱼眼似的、浑浊的眼睛。
“啊!!!!!!”
照理说发现者应该在现场接受初次的问询,可是警官到来的时候,葵被同事扶在一旁边哭边呕,开口说句话都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连问她姓名都说的断断续续,只能先送她回家,待情绪稳定后再做笔录。
布坎南作为公司的总负责人,在公司律师的陪同下,接待了调查警官,镇定地按照警察的要求,提供了近一周的监控。同时非常配合地提供了尼克的个人信息、公司职员名单等等资料。
因此警察很迅速得出了结论:
根据尸检,尼克.卡拉威死亡时间确定为三天前,即周五晚上到周六白天,被现场发现的匕首刺中,造成动脉及内脏破裂,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死者没有明显挣扎及搏斗痕迹,推测凶手为熟人。
根据监控显示,T.J.艾克尔伯格在当晚凌晨持刀进入公司,并杀害了尼克.卡拉威。
根据证物检验,匕首上有清晰的T.J.艾克尔伯格指纹。
根据公司职员和Lupin酒吧酒保的证词,尼克与艾克尔伯格当天大吵了一架,有对后者不利的职务调动的传闻,后者在周五晚上独自到Lupin酒吧喝酒,半夜被朋友接走后,目前不知所踪,拨打他电话为关机状态。
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T.J.艾克尔伯格确定为本案嫌疑犯,在逃。
傍晚,警察发布了通缉令,电视和网络新闻渠道均报道了此事。
夜间,布坎南将100万日元尾款放入了信封,并主动多支付了50万日元的感谢费,按照支付定金的方式在红砖仓库交给了“专家”。
艾克尔伯格知道自己杀了人,则是在次日。
躲进了森林小屋的他既不感觉饿也不感觉渴,等到感觉饿意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了,当他疑惑没人没人给他来信息时,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在小屋内翻了一遍,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这是个临终场所,没打算给活人住,屋内只有两三瓶饮用水和几包压缩饼干,除此之外还有一瓶威士忌和一瓶镀金水。电路或者充电设备是不用想了。
周二白天,一直靠饼干充饥的他感觉自己就要被饼干谋杀了,他开始觉得,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可怕,俗话说“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因此他决定走出小屋,联系上尼克或者布坎南,吃点人吃的食物。
他按原路走回横滨市郊,在一个便利店里买了关东煮,趁着这时候给手机充了点儿电,边吃边在手机上翻着社会新闻。就这样看到了自己的通缉令。比起自己被通缉更令他震惊的是,被害者是好友尼克。
“怎么会……”
他没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激荡,三十年的好友,如今被捅成了一滩烂肉,他的心脏霎时停跳之后像被魔术师取走了一块,胸腔内空荡荡的。
“我不可能……”
艾克尔伯格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再一次回忆,依旧是徒劳,依旧是空白,而这反倒让他又相信了一分的确是自己杀的尼克。对背叛的憎恨和对友谊破裂的悲伤的确充斥了自己的内心,因此忘掉了超出阈值的事件也相当合理。
然而现在似乎不是沉浸于悲伤的时间。
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毫无异常的店员,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接着从货架上拿了几包方便食品、几瓶饮用水,一言不发地买单走人。
回到森林小屋,他给布坎南打了电话,然而,接听布坎南电话的是公司的律师,疏离而机械地向他说明了情况,各种证据都指向了他就是凶手,没有任何可辩护和翻案的可能,并劝他尽快投案自首。
“不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吗?”
如果投案自首,大概率是无期徒刑,结果就是活着看到自己的身败名裂、社会性死亡。他对钱没有很强的欲望,但一直洁身自好保持的名声如同他的生命一样。如果要承受数十年这种痛苦,不如早点闭眼。艾克尔伯格无力的笑了一声,数天前他还在安慰一个想去死的陌生男人,并自觉决不会走到这种穷途末路,然而现在……他看着被他放到角落里的两个瓶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和水,想起那个男人说的话。
——如果不是真心想死,看着这样痛苦的方式就会犹豫不决吧?
“我不想死……”
艾克尔伯格捂住了脸。
太宰翘着脚躺在宿舍的地板上,嘴里哼着变调的歌。死者、凶手、替罪羊,这似乎就是结局了,然而的身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猎手还是食物,转变只需瞬间。
尼克.卡拉威,因为嫉妒丢掉了自己性命。汤姆.布坎南,这个目前为止的胜利者,一直通过谨慎而间接的犯罪来实现目的,然而却因为贪婪,在利益的诱惑下第一次亲手犯下了这个能身败名裂的罪。他置身于危险而不自知,不久之后,他将成为喂给下一个胜利者的牺牲品。
太宰的手指随着音乐而动,似乎地面上有一副钢琴键盘,但比起弹钢琴,那个动作更类似傀儡师在通过细线操作着木偶。对太宰来说,人性的弱点就是那根细线。
接下去,该让曼哈西特未来的老板上场了。
太宰选定了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绝对想不到的人,这个人失踪了好一段时间,曾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合作伙伴,是横滨的敌人,是本来不可能与武装侦探社和Mafia合作的失败者——菲茨杰拉德,这位被选定的,未来的曼哈西特权属之争的胜利者,将成为太宰手中的捕网。
太宰闭上眼睛唱着(注③):
“你们全体!做好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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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引用自诗人中原中也《春日狂想》
注②:江原葵为原创设计角色,由作者朋友江小姐友情出演
注③:引用自《龙珠Z》主题曲《CHA-LA HEAD-CHA-LA》「覚悟はいいか! お前ら全体!!」
8. 家书
路易莎.梅.奥尔科特站在破旧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只有一张面漆掉落的书桌和翻身会吱呀响的小床。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代表她下定了某个决心。她将小行李袋放到了桌上,从里面拿出了纸笔。
亲爱的爸爸妈妈:
久未联系,你们身体可还安好?
为了避免你们担心,我本不应该把工作的事告诉你们,但既然写在信里,也就没关系了。上一次给你们写信报平安,我还在白鲸上,现在我已回到地面了,我就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好好说一说。
在半个月前,按照菲茨杰拉德大人的要求,我制定了计划,成功将武装侦探社的中岛敦带上了白鲸(我在说这句话时,都能想象到妈妈和我说“宝贝你太棒了!”)。但这其实不难,对方的军师肯定想要深入敌营、直捣黄龙——谁不想呢?他们往上送、我们往里带,顺理成章。因此,你们应该注意到我说的的确是将他“带上了”白鲸。
当时白鲸在港口浮起,整齐的码头仓库像牙齿一样排列在我眼前,随后它就升到了港口的百米上空。天啊,我恐高(玛格丽特曾经来邀请我一起从低飞的白鲸上跳到三溪园中,来一个精彩亮相,我就果断拒绝了),我宁愿白鲸一直都在海里。
它升上空中后就开启了隐形,保持着漂浮在横滨的上空的状态,具体说是港口区的上空。处于这样的战略高地,无论是物资补给或是俯瞰地面的战况都很方便。
横滨是个美丽的城市,从高空上能看到摩天轮,它就像横滨的眼睛,晚上亮灯之后光彩夺目。离它不远的地方是红砖仓库,据说是情侣约会胜地,真希望一切都平息后,我也能和某个人一起在这散散步、喝杯咖啡。
我就以这样的角度,看到横滨的街道在我制定的计划下燃起了硝烟,人们受到精神异能的诅咒,相互攻击,死伤数以百计。让一个美丽的城市(或者世界上的任何角落)被战争摧毁、满目疮痍,人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做此事的人无关立场都是在犯罪。
我的工作不是犯罪。
我的异能是“只有独自待在房间里制定计划时,才可以让时间的流逝速度延缓至原本的八千分之一”。一直以来,我的人生都没有什么目标,我太胆怯了,即便为自己做了计划,我也无力将之实现,因此我也从不为自己使用异能。而我为菲茨杰拉德大人制定计划,他总能将我的计划变为现实,这让胆怯的我在感受他的强大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强大。
可是,在目睹横滨被我的“强大”破坏之时,我第一次产生了“此种强大非我所愿”的想法。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工作,三分钟就相当于十六天,我在这十六天里不仅在思考,也在反省。有一句歌词说“男子汉就要为他人变得强大”(注①),这是在鼓励不强大的男人变强的说法。而我不是男子汉,我是“小妇人”,“小妇人”很强,比男子汉更强(也许这只是我给自己打气,但没关系),所以在为了他人变得强大的基础上,我得更进一步。
于是,我写下了“白鲸坠落”——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写下计划。
妈妈,你的女儿可真棒!
让我来谈谈这个计划吧。
简而言之,“白鲸坠落”就是让白鲸坠落。如果它坠落到横滨市区的话,会造成数万人程度的伤亡,地面也会砸出巨大的凹坑,这个城市也就迈向了毁灭。
你们是否觉得很矛盾?我这不是在犯罪吗?
是的,如果……坠落到横滨市区的话。但我进行了一场赌博,我赌菲茨杰拉德大人不会让它坠落到横滨市区。这种信念是从何而来的呢?大约是我相信菲茨杰拉德大人对夫人的爱吧。
组合在横滨挑起事端、引发动乱甚至战争,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这对于菲茨杰拉德大人的目的——复活他的女儿斯科蒂小姐,拯救他的妻子泽尔达夫人——既不必要,也不充分,甚至背道而驰。
由此我萌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毁灭横滨是某人想要达到的目标,而不是菲茨杰拉德大人本人想要达到的目标。他们之间可能做了这样的交易,菲茨杰拉德大人获得了此人的许诺,助其毁灭横滨后将用某种办法复活斯科蒂小姐。想法的可怕之处在于,这个许诺是真的吗?真的可以做到复活死去的人吗?不敢置信。
想到这里,我决定设计一张PH试纸,就像用试纸测试酸碱一样,用这个“白鲸坠落”的方案测试“幕后黑手”给与菲茨杰拉德大人的许诺是真是假。
“白鲸坠落”的破坏力极其强大,强大到毁灭坠落点方圆几公里的一切事物,如果说,“寻找书”是“幕后黑手”真实目的,那么“白鲸坠落”的方案就会被弃选。
爸爸,你一定以为自己看错了吧。
没错,弃选!
因为这个方案会让菲茨杰拉德大人的愿望彻底成为泡影——“书”在横滨,毁灭横滨,毁灭“书”,毁灭愿望。
相反,“幕后黑手”若是同意了这个“横滨毁灭计划”,就证明了他所声称和许诺的一切都是谎言,他在给菲茨杰拉德大人和组合设下圈套。
除此之外,我照例做了许多备选方案,但保证了“白鲸坠落”仍是其中破坏力最大的。我不只是在测试“幕后黑手”,也是在测试菲茨杰拉德大人,正确答案只有一个,我想知道他是否还值得我追随。
爸爸,当我看着他翻开那一页,对我说“就选这个”的时候,我有多么激动(当然是在内心激动),这证明了菲茨杰拉德大人仍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也明白了这个方案所意味的一切。
那么您就要问了,这个方案到底有多巧妙呢?
我絮叨太多了,如果您不太记得刚才看过了些什么,那我就再和您提一次吧:如果“白鲸坠落”到横滨市区的话将会毁灭城市。
在我写的方案里白鲸会坠落到横滨市区,这是为了应付“幕后黑手”的说法,实际上,白鲸不会坠落市区。
鲸鱼就该在海里生活,不是吗?
所以菲茨杰拉德大人以及白鲸的主人赫尔曼先生,都会尽全力确保白鲸不会向横滨市区移动。它会全程保持悬停在港口附近海域上空。白鲸重达29000吨,要使它偏离坠落轨道,最小理论值也需要使用60吨的物体撞击,实际上考虑到能量不能完全传递,需要300吨的物体才有可能实现轨道偏离。对不起妈妈,我换个形象一些的说法:除非有一架波音777或者空客A380这样的大型客机撞上来,否则它最终将按照我们的设计垂直坠入海中,不会对横滨造成任何伤害。
一个看似破坏威力最大的方案,实际上只需要确保最细微的一个环节,就能成为毫无破坏力的最安全方案。这就是它的巧妙之处。
爸爸妈妈,这次就先说到这。我刚在一家不错的公寓安顿下来了,还有很多杂务需要处理。我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爱你们的路易莎
■■年■月■■日
路易莎将几页信纸仔细折好,摸了摸行李袋,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房间陈设,最后拉开桌子的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两把小钥匙,一把是房间门的钥匙,一把是书桌抽屉钥匙。她把信放到了抽屉里,上了锁,又将钥匙用皮筋拴住,套在了手腕上,并用袖子遮掩了起来。
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总得去购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比如床单被套,杯子牙刷毛巾……路易莎打开房门,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邻居家隐隐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她把门轻轻在身后关上,悄悄地离开了公寓。
这个公寓很破旧,看着就是大几十的年头,在横滨的老城区里相当不起眼,唯一的安防就是房间门有锁,这样的环境对一个单身女孩来说十分危险。
路易莎身上带了足够长期在横滨生活的钱,去租一个条件稍好的房间也没问题,然而这个破旧的公寓是她在横滨街头寻找了数小时才找到的,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有人能想到原本挥金如土的组合计划员、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少女,会藏身在贫穷单身汉集聚的公寓。
公寓附近有家私人小商店,店主夫妻看起来和蔼可亲,她站在街对面观察了一会儿,便低下头走开。她是这条街道上的异类,热情好客的店主可以轻易记住她一个欧美女孩的相貌,敌人的情报员很容易就能找到她的线索。左拐左拐右拐直走,两个街口,右拐左拐,她到达了一家距离公寓两公里远的小超市,里面只销售最基本款的商品。
路易莎一言不发地迅速挑选了商品,正要买单,收银台旁边有报架,她顺手抽了几份不同的报纸,然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转头走向货架,拿起了一个烧水壶——热水是必须的。所有的东西一起付了款。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瞬间全部点亮了。路以上拎着大袋的生活物资走的有点吃力,隔几分钟就把塑料袋换到另一只手。好在距离公寓不远了,再拐个弯就到。突然,一个人倒退着从街边店铺出来,冲着店主说说笑笑,后背不长眼地把她撞了一趔趄。袋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啊……”那人语气粗鲁地扭过头来,带着火气准备斥责挡了他路的人。
路易莎怯怯地看了一眼“肇事者”,是个身高中等的胖男人,吊儿郎当地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只扣到第三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的大金项链。他的头在灯光下反着光,脸肉乎乎的,戴着与他脸盘极不相称的小圆墨镜。
“啊?是个外国人小姐。”胖子拉下墨镜,露出豆子一样的小眼睛,这才看清了对方是什么人,然后把墨镜又推了上去,清了清喉咙,“可爱的小姐,实在对不起。”
“没……没关系。”路易莎赶紧收拾地上的东西。胖子也蹲下来一边观察她的样子,一边把东西递给她。
“你是新搬来的吗?住在哪啊?人生地不熟的,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胖子讨好的样子黏黏腻腻的,散发着一股流氓的气息。
路易莎拨浪鼓似的摇头,从胖子手上拿过最后一件物品——那个锃亮的烧水壶拎在手里,埋头向前走。
胖子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到路口,向右拐进了巷子。他摸了摸头,拿出电话拨通了上线:“大哥,我地盘上来了个没见过的洋妞,会不会是BOSS要找的人?”
路易莎关上房间门,深深喘了一口气。来回几公里的路程耗尽了她的能量,她滑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外面的世界好危险……”
潦草地吃下商店里购买的便当,路易莎开始了工作。她翻开刚才买的报纸,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每一篇文章,确认着里面各种各样的信息,登记下报纸上提到的各行各业的企业名称、经营范围,最新的社会新闻、涉事方,警方通报信息,武装侦探社的荣誉事迹,辨别着大大小小的骚乱与谁直接或间接相关。她将不同的信息剪下来,分门别类放好,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画上横线、做好标识。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炉子上,蓝色的火苗呼呼的舔着水壶。路易莎翻了翻塑料袋,拿出了方便面,准备吃一顿宵夜。
“3分钟……”路易莎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包装上的说明书,这是她之前从未涉足的领域。开水倒进面碗里,屋内充满了牛肉的香味。
“好大一块牛肉!”路易莎举起塑料叉子,上面什么都没有,和包装上的图画完全不一样,“哎!这是诈骗吧!”
她一边吃面,一边拿起了笔。
亲爱的爸爸妈妈:
见信愉快。
仅仅几小时我们又见面了,这个间隔和以前我早上出门去上学傍晚准时回家吃晚饭一样。我现在就在吃晚饭,还可以同时给你们继续讲没讲完的故事,妈妈不允许吃饭的时候说话,但是信件的好处就是你们可以吃完饭再看,这样就不算吃饭时说话了。
在上一封信里,你们已经知道“白鲸坠落”是怎么一回事了,接着,我想让你们再欣赏计划的细节。
这个方案递交上去后,“幕后黑手”必然也会防范我们临阵反水,他会想办法夺取白鲸的控制权——这件事是如此重要,港口附近正是横滨最繁华的中心商业区,从白鲸所在地到达那里只需要1分钟,他若是提前拿到了控制权,那么横滨就会真正毁灭了。
也就是说,不到坠落的最后一秒,都不能让他发现我们变卦。
我在计划中,写明了“白鲸坠落”的具体时间,精确到某日某时某分,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没发生什么事,白鲸都会在这个时间准时坠落。
先说后者,如果“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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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白鲸莫名地没有向指定地点坠落,那么必然引起“幕后黑手”的质疑,他就会识破我计划的伪装,很难猜测他会有什么后手来对付组合。
因此,我必须选择前者——非得发生什么事。用一个“意外发生的事件”来做伪装,伪装成是因此事件阻断了“白鲸朝横滨市区坠落”。甚至组合因为对抗此“意外事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惨痛的代价,让“幕后黑手”想拿我们开刀都不行。
思来想去,我打算向“敌人”借力。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他们本身就想派人来袭击组合大本营,武装侦探社的中岛敦还被带上来过,如果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再次想办法登上白鲸、击败组合。
这个“意外事件”就是如此合情合理。
可是让谁去“送机会”?这个问题可把我给难着了。
首先把我自己给排除,其次菲茨杰拉德大人总不能亲自去送机会,再次考虑其他成员,似乎都和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战斗过,就是去送,对方大概也不能相信情报地真实性吧(说不定更不敢派人上来了)。排除所有选项后,只剩下了一个人。
埃德加.爱伦.坡先生。
对了,你们应该不认识埃德加,其实我和他也不熟。上次我和你们提到从白鲸上跳下去亮相那件事,还记得吗?那次大家都跳下去了,白鲸上就剩我和埃德加在客厅里面面相觑——我和他都是胆小鬼星球的居民。不得不说,还是你们的女儿稍微更勇敢一些。
我主动和埃德加打了招呼,而埃德加没有因此躲到墙角。
于是我们就成为了朋友。
应该是的。
埃德加因为什么来到日本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原本并不在组团名单中,他也一直没有参与任何组合在横滨开展的行动,而是每日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写侦探小说。我猜他有他自己的目的,也许来横滨他只是等待着什么时机,见到什么人,达成某个夙愿。加入我们,仅仅是因为这样做能让他的目的实现概率增大而已。
既然如此,他的目标就在武装侦探社或者港口黑手党。
如果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欣然前往。
为了一次成功,我先设想了九万种他拒绝的理由以及应对方法(必须澄清这不是因为我胆小,这是我的工作习惯),然后鼓起了十万分的勇气敲了埃德加的房门。他只给我开了一掌宽的门缝,我从那个缝里把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主要社员的资料、需要传达给敌人的情报,包括白鲸的结构、坠落的时间等等一并递给了他。社员资料并不完全,我只能希望自己还有点运气,希望埃德加想要见的人就在资料当中。
果不其然,他翻到了“江户川乱步”的一页就答应了,我的九万种应对方法没有用武之地。之后他就和蜗牛一样又缩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们两人在走廊上相遇了,我在走廊的一端,他在另一端,我们之间相隔了十米,我们俩没有谁打算缩短这个距离。不过物理距离并没有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虽然他只给了我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就躲到了走廊的拐角,但我就是明白了他做到了。
情报已经交到了敌人的手上,他们一定会派人进入白鲸。
这个“意外事件”成了仅有几个人知道的“必然事件”(是的,除了我提到的这几个人,组合其他成员并不知道,秘密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按照我计划的时间,当天早上,菲茨杰拉德大人向所有人宣布了“烧毁横滨作战的第二阶段”——“白鲸坠落”,并命令除了必要人员外,全员返回地面远离横滨中心区避难。菲茨杰拉德大人和赫尔曼先生留下了。埃德加既没有留在白鲸上,也没有和我们同行,我去他的房间通知他时,房门没有上锁,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他的物品,只剩了一片面包在小桌上,上面用番茄酱写了一串数字。我想,他既然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一定是跟着那个人去了。
菲茨杰拉德大人在白鲸上执行的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工作。在白鲸预定坠落时间前与“潜入白鲸的敌人”奋力战斗。
坚持到最后一秒。
这个任务很艰难。敌人如果要实现占领白鲸的战略目标,派出的战力强度,是以整个组合异能者战力为标准的,这代表着菲茨杰拉德大人会遭遇一场苦战,有相当大的可能,坠落时间还没到就被敌人打败了。那么我们精心做的伪装依旧会被识破。不过,每一次行动都是我做计划,他将计划落地,最终达成既定目标。这一次的“最终”当然也没有例外。
只是菲茨杰拉德大人失去了踪迹。
我与组合本部汇报了情况,本部的分析师认为他没有生还可能,这是否也意味着,“幕后黑手”也会认为他没有生还可能?
至于他是否还活着,我认为:是的,他活着。
这种信念是从何而来的呢?还是上封信里说过的那句话——大约是我相信菲茨杰拉德大人对夫人的爱吧。
爸爸你不要笑。你就想想你自己吧,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好好活着,妈妈才能好好活着,你会抛下妈妈去死吗?不,我可了解你们俩了,就算见到了上帝你也会从天堂跳下来的。
菲茨杰拉德大人肯定也是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身处于这座公寓的原因了。我很渺小,但我深埋内心的愿望和理想很大,仅凭我自己一个人是无力实现的。但菲茨杰拉德大人可以帮我实现愿望,他是值得我永远追随的人。
我要留在日本,找到菲茨杰拉德大人,让组合重生。
爸爸妈妈,看来出差的时间得延长了,但我相信你们会支持我的,请在家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回家。
爱你们的路易莎
■■年■月■■日
信写完了,面条也吃完了。
路易莎把面汤喝干,用手腕上的小钥匙打开了书桌抽屉,取出了白天时写的那封信。
“没关系,等我回家,亲口给你们讲故事。”路易莎微笑着,把两封信撕成了碎片,放到了方便面碗里,注上了热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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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引用自1974年《雷欧奥特曼》OP《Ultraman Leo》「男だから人のために強くなれ」
9. 夫妻
阳光从窗帘的边缘透进屋来,在地板上照射出正方形的金色轮廓,路易莎闭着眼,黑暗中渗入一层微光,耳边隐隐传来男人用接近标准的英式发音开朗地说着:old sport!
“菲茨杰拉德大人……”路易莎喃喃地说,眼睛撑开一条缝,映入眼中的是墙面上整齐粘贴的剪报,“我做了一百零二个方案……”
方案!
路易莎倏地坐起,慌忙在枕头边上摸着眼镜。
“啊……我在公寓里……”
戴上眼镜的瞬间,世界清晰了,包括开裂的墙皮也看的一清二楚。路易莎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阳光倾泻而入,风带着清新的味道拂过她的脸庞,唰唰地翻阅桌上的稿纸。
路易莎在这间公寓里蜗居了好一段时间,由于没有情报网,也不具备潜入敌营搜寻信息的能力,她只能依靠各种新闻来收集消息。可是在没有菲茨杰拉德作为总指挥的情况下,这些纷繁杂乱的消息也就只能变成梳理得条条有理的消息而已。
“我需要命令……您在哪里?”
路易莎看着满屋的写着各种设想计划的笔记本,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菲茨杰拉德的思念。
路易莎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按照每天一样的行程开展工作。
首先是选择一个当天要去的方向,规划一条之前没有去过的道路,接着便以步行的方式漫游横滨街道。沿途上随机进入进入便利店购买当天的报纸,观察街道上的行人、建筑物、聚居人群,在大厦林立的街区,到咖啡店买上一杯咖啡,竖着耳朵听企业职员的高谈阔论,这样能获得不少的情报。但如果以找到菲茨杰拉德为目标,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让路易莎觉得难过的是,这些笨办法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既不是情报员,也不是侦探。”
组合的工作安排讲究专业与效率,路易莎作为计划员,进行战术预测和规划应对方案才是她的本职工作。好在,蹩脚侦探路易莎在努力之下,总还是得知了最近的一些治安案件的情况:比如港口货车碾压行人致死事件、横滨站辍学少年妨害地铁运营事件、咖啡厅受犯罪组织袭击事件、港口黑手党干部殉职事件。
她感觉自己脑袋上长了一根天线——尽管这些事件看起来偶然、随机,表面上互不牵涉,但似乎有蛛丝一般透明纤细的东西从这些事件中延伸出来,向某个地方汇聚——战争再起的信号让她的天线“哔哔”作响。
坐在咖啡厅靠窗的角落,路易莎背对的大厅的众人,借着身边窗户的阳光展开了今天的报纸,头版头条是“安保巨头曼哈西特发生命案,嫌疑人在逃”。
“曼哈西特,主营保安服务、金融安保、物流安全、信息安全、安防系统……”路易莎仔细地阅读新闻,脑中同时解析这这个信息的可利用价值:这个事件员工之间矛盾引发的,代表着它极容易被人从内部瓦解;嫌疑人的技术职务很高,说明此人掌握着公司的主要产品的技术关键;安防系统的应用范围很广,是城市战中掌握战场环境的优势装备……路易莎用笔在新闻标题上打了勾。
路易莎在傍晚时分返程,站在公寓大门前,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菲茨杰拉德大人,你在哪啊……”
正要抬脚往里走,忽然觉得在街边站着的男人很眼熟。是之前见过的秃头胖子,今天他仍旧穿着黑色西装,不修边幅,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什么人。男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身来。
“诶?外国人小姐!原来您住在这里啊。”
路易莎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男人看到她受惊吓的样子捂住了嘴,压低音量说:
“真是太巧了,真是有缘分啊。哎呀,您居然住在这个公寓,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认识个房东,他那里有条件更好的房子,比这里也贵不到哪去。我可以说我俩是朋友,嘿嘿,让她给你打个折。比这破房子住的舒服多了……”
“不……”
“哎?小姐你说什么?”
“不用!”路易莎低着头冲进公寓,走到二楼时,她从走廊偷偷向下瞄,男人没有跟上来,只是摸摸大脑门,淡然地离开了。路易莎抚着自己的胸口,平息着凌乱的呼吸。
她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愣住了。
一个信封躺在她的脚前。
路易莎的脚步向后退去,在走廊里瞄着楼下,倒退着下楼,她在楼下与秃头胖子对视,她坐在咖啡馆里看报纸,在大街上退行,太阳慢慢从西边升高,越过中天,向东滑去,她回到公寓,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如此数天,时间回到了她刚搬来的那一日……她从泡面碗里取出信笺、她拿着空碗凑近嘴巴,放下时碗里是浓厚的牛肉汤,开水跃回烧水壶内,制作的剪报拼成了完整的报纸。她把物品一一放入塑料袋,拎起袋子退出房门,一步一步退到了公寓所在的那条巷子的十字路口。
在路易莎看不到的拐角的远处,秃头胖子拿出了电话,拨通了上线。
“大哥,我地盘上来了个没见过的洋妞,会不会是BOSS要找的人?”
“啊,长什么样?”
“齐耳的棕色头发,带着眼镜。患了肩周炎似的披了个披肩,这年纪轻轻的。”
“蠢货,少废话。”
“是,是。人反正白白净净的,说话斯斯文文的,蚂蚁一样。看着不缺钱,刚搬过来,拎了一堆刚买的东西。”
“住哪弄明白了吗?”
“没呢,这不是和你请示请示么?”
“蠢货,请示什么?!这偷偷摸摸地到不符合身份的地方住,肯定是组合的人在潜伏呢!快跟上去给我弄清楚!”
秃头胖子龇着牙,连声说是。挂了电话就跟了上去,但路易莎已经失去了踪迹。秃头胖子一拍脑袋,心里想,能消失得这么快,那就跑不出这片地。
Mafia想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查清一个人的来历是很容易的,没两天,路易莎的情报就被呈上了森鸥外的桌面。之后森鸥外就好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样,既没有安排绑架,也没有吩咐盯梢,整个Mafia过着自己和平的小日子,保护街道、与人为善、如遇对手、以跪服人。直到干部Ace的葬礼过了几天。
森鸥外在半夜接到了太宰的加密通讯。
“BOSS,让邮差送个信。”
传输过来的,是两张手绘地图,图上没有任何标注文字,只有交错的直线、曲线和符号。森鸥外对横滨地图熟稔于心,很快就辨认出了两张图画的是什么位置。
“贫民窟?郊外森林?”
“嗯,他不是没钱了吗?”太宰笑了两声,就挂断了通讯。
他是谁?信要送给谁?太宰没有说明,森鸥外却心里清楚。次日,秃头胖子被召到首领办公室,森鸥外亲手交给他一封信。
“你知道信要送到哪里吗?”
“知,知道。”胖子用力点头。
“去吧。”
胖子战战兢兢地拿着信离开,爱丽丝从办公桌抽屉里扯出一张白纸,趴在桌上画起来,画面的是城市的街道,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房子。
芥川带回的信息是:菲茨杰拉德在白鲸上的最后一击,用光了他所有可支配的钱。如果他从高空跌落摔死,那么根据白鲸本身坠落在港口附近来看,他的尸体也应该能够在港口海域内或周边海岸找到。然而无论是横滨,或是东京湾内城市群的新闻信息,都没有在海边发现死者。菲茨杰拉德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默认他仍旧存活……仍旧存活的穷光蛋。
穷光蛋当然会和穷光蛋扎堆,贫民窟就是菲茨杰拉德最有可能的躲藏地点。但是,菲茨杰拉德在那会变得和其他人乞丐一个样,让人难以分辨,再加上那里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Mafia进入那里挨个找人的话,极其容易一石激起千层浪。
况且,Mafia没有任何理由要找他。
森鸥外想,无论太宰想要用菲茨杰拉德做什么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放权”,只有打杂的才什么事都管。
“真危险。”爱丽丝的画纸上,城市街道中央画上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一个可爱的女孩。
“嗯。这种时候一定会从天而降一个英雄吧。”森鸥外说,“平时怎么样都找不见的超级英雄,会在柔弱的普通女孩遇险的时候出现,解决危机。爱丽丝,把英雄也画上吧!”
爱丽丝眼都没抬一下,说:
“林太郎最喜欢俗套的故事!”
“谁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故事呢?”森鸥外拨出了接通某个基层头目的电话,“有个叫……叫‘扎什么帕克’的通缉犯组成的组织?想要找到组合的遗产,在港口附近惹是生非,后来逃到了贫民窟的那个。啊,对,扎帕尔克。你给他们帮个忙、指指路。很快会有个穿着扎眼的外国小女孩去贫民窟,你放出风声,那是组合的作战参谋。”
外国小女孩路易莎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信,里面是两张打印出的图画。
其中一张直线居多,东西、南北,横竖纵贯着几道曲线。
“这是……地图。”路易莎微微举起图画,纸张的后景正好是她张贴在墙上的横滨地图。
“南北,拐弯,西南,东西”路易莎左手拿着图画,右手在墙上大地图上照着图画的曲线游走,几秒钟便确定了曲线的性质。
“是根岸线。那么,这里是大冈川、崛川、帷子川。画有符号的地点,是这里。”
路易莎的手指停在了某处。那里仍旧是城市的某一个地方,它虽然是地铁线的沿途,但是并不靠近某个站点。那块区域在地图上呈现的线条在横滨整齐规划的道路中有些特殊,大约是因为那里的房屋建得更自由,或者说……
“是个政府机构的三不管地带。”
她猛然意识到,为什么会有人把这幅手绘地图送给她,这幅地图会指引她找到一个人。
“菲茨杰拉德大人。”
路易莎将两张手绘地图摆在桌面,经过比对,已经找到了两张地图所指示的确切地点。其中之一应该是菲茨杰拉德躲避所在,另一张则是位于横滨郊区森林,那里有什么,目前不得而知。
眼下需要考虑的问题是,信是谁送的?
一种可能是旧组合的成员。赫尔曼先生被特异科羁押、洛夫克拉夫特跑进了海里、玛格丽特昏迷、霍桑早已失踪、马克回了美国、埃德加毫不关心组织事务、露西不是会打哑谜的人。剩下的只有声称要平息组合基层动乱的约翰.斯坦贝克,但他讨厌菲茨杰拉德,完全不可能主动寻找他的信息并转交自己。
那么,就是敌人了。自己如果凭此找到菲茨杰拉德,会对谁有利?幕后主使?
不,不对。
组合表面上已经是幕后主使的弃子,所谓弃子,就是价值用尽、留在棋盘内无用又碍事的棋。幕后主使绝不希望已经扔出局的棋又回到棋盘上搅局。
那么就是幕后主使的对手,也是旧组合的对手,武装侦探社或者Mafia。他们会希望菲茨杰拉德再次出现,曾经的敌人被自己阵营抛弃后倒戈相向,这种进展非常合理。
组织成员又各奔东西,剩下她和菲茨杰拉德孤立无援,下场可谓凄惨。路易莎心里明白,在这样的境况下找到菲茨杰拉德,浪花他们自己是翻不起一点的,为了在这个魔都生存,以互利互惠的方式,成为别人手中的剑——这倒是百分百的可能。
武装侦探社或者Mafia,打的就是这个算盘。但是即便知道这是计谋,这个陷阱她也不得不踩。
“这算是敌人先行付出。”路易莎思索良久,得出结论,“本来就是要找到菲茨杰拉德大人,他们提供了线索,我还不用致谢,怎么看都是我赚了。”
路易莎双手握拳,重重砸在桌上。
“嘶——好痛!菲茨杰拉德大人,我来了!”
贫民窟里是另一个横滨。小巷内三三两两的吸毒者吞云吐雾,醉汉躺倒在地面,不怀好意的男人视线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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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女的身上……
路易莎提心吊胆地在这里走过一条条小路,她知道,她是找不到菲茨杰拉德的。所以,她只能像个吸引眼球的展示架一样徘徊在这片危险的区域,等待菲茨杰拉德发现她。
独眼的老人、刀与棍棒横飞的群殴,就在路易莎魂都被吓离了身体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能不能给我一点零钱……”
路易莎扭头一看,脏兮兮的斗篷下向她伸出的手,下意识地惊叫着要逃跑。没跑两步,路易莎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被斗篷严严实实遮住的脸。
乞丐似乎精心斟酌过这句乞讨的话语:“给我50美分就好,请发发慈悲。”
这是一个在日本贫民区乞讨美金的乞丐,他要美金来干什么呢?日本又不能直接使用美金,他也不可能去银行兑换,根本花不出去啊。他向自己要美金的原因就是……
路易莎感觉眼眶有点热,她在心里说:感谢您没有抛弃我,菲茨杰拉德大人,感谢您的慈悲,感谢您找到了我。
“给您之后,可以请您听一下我的请求吗?”
乞丐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答应。
“行。”
“那么,请您再次给我下达命令吧,菲茨杰拉德大人。”
出乎路易莎预料的是,摘下斗篷的菲茨杰拉德拒绝了她的请求,失去了钱和地位让他一蹶不振。路易莎难掩失望的神情,明明他身上最有价值的是他坚定地意志和高于常人的资质,只要有这些,钱和地位早晚都能回来的不是吗?为什么他竟然如此失魂落魄?
不对、不对、不对,差了什么?
夫人呢?
“我会等您的!您的夫人一定也……”
“救了我的人……正是我的妻子。从白鲸掉落的时候……不知为何,价值50万美元的婚戒被花掉了。我消耗所有财产时,还特意留着它……”
这是什么意思?路易莎内心一阵震颤。
——我相信菲茨杰拉德大人对夫人的爱。
那么,夫人对菲茨杰拉德大人的……爱呢?
路易莎心底升起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
菲茨杰拉德来到横滨,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他预期到自己会有使用异能竭尽全力战斗的情况,他会花掉所有财产,这样的话,患病的夫人又将如何生活?因此,在组合的船启航之前……
他就和夫人离婚了。
两人将所有财产进行了分配,他只给自己留下了必要的一部分,其余的,现金、固产、股份,包括价值50万元的戒指都秘密留在了夫人名下,这样哪怕他钱没了、人死了,夫人也能一如过去地生活。夫人没有打理资产的能力,哪怕是一个厨师的去留都要让菲茨杰拉德来处理。所以,留给夫人的资产是交由信托管理的。
菲茨杰拉德身上带着婚戒,是与夫人最后的关系的维系,也是夫人唯一可支配的资产。可是婚戒最后却被花掉了,这说明:夫人也把自己能支配的所有财产给了菲茨杰拉德——婚戒由夫人名下又转移回了菲茨杰拉德的名下,成为了他的可支配财产。
这两个人啊……路易莎顿时觉得十分羡慕,又十分伤感。而这又代表什么呢?代表着——菲茨杰拉德在自己与夫人之间,选择夫人;夫人在自己与菲茨杰拉德之间,选择菲茨杰拉德。
这就是他一蹶不振的真正原因,夫人宁可彻底剪断两人之间的联系也想他安全地活在世上,因此拒绝他付出一切去拯救自己。如果菲茨杰拉德重组组织、加入战局,那么他有可能在失去爱人之后,再失去爱人付出一切所拯救回来的性命。
“不要让我更凄惨了。”菲茨杰拉德笑着说。
眼前这个落魄的富翁,这艘大船,失去了航向。
怎么办?就这样放弃吗?放弃吧……
路易莎望着菲茨杰拉德离去的方向,愣愣出神。正要离开,一群男人围住了他。
“我们不可能让你逃走啊。”
是扎帕尔克!路易莎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他们袭击了武装侦探社楼下咖啡厅的报道。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听说,组合的作战参谋独自徘徊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某人告诉了他们自己到这里来的信息。路易莎瞬间掌握了某人的身份,就是给她送地图的人。扎帕尔克的人从后面钳住了她,用拔指甲的酷刑来审问。
“组合遗产在哪里?你们的首领在哪里?”
镇定、镇定、我是作战参谋。路易莎第一次在如此危机四伏的现场制定战略方案,并且战士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菲茨杰拉德刚走,如果指认他的话,扎帕尔克就会放过自己,然后找到菲茨杰拉德——那么一切就都完蛋了。要是不告诉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拔下指甲,继续审讯。
拔指甲……不够,这样不够惨,还应该再惨一点。
如果让扎帕尔克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却坚决不说,就可以激怒他们,刑讯就会升级,甚至危及性命。菲茨杰拉德会抛下自己不管吗?——不会。路易莎对问题的答案非常肯定。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绝对不告诉你!”
手枪顶上了路易莎的脑门。
路易莎希望自己的心声,能传达给菲茨杰拉德:如果你暂时失去了目标,那就先来拯救我吧!
“50美分。”
拳头狠狠锤击了扎帕尔克的首领的下颌,将他打翻在地。
“零钱果然没什么效力啊,一下子就用完了。奥尔科特,把你现在手上最贵的东西转让给我。要想教训这些家伙,需要一定的金额。”
当然可以,我可以免费献上我的一切,路易莎想。但您来救我、与扎帕尔克战斗是您自己的决定,现在可是您主动向我提出资金需求。在商言商,这是交易,因此您需要先向我提供等价物作为抵押。
“如果转让给您,这次您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嗯,我就实现你的愿望吧。”
10. 金钱
“强化程度程度没想象中那么厉害,你的财产好像也没多少啊。”看着扎帕尔克成员瘫倒一地,菲茨杰拉德略带疑惑的说。
“那当然,一开始……我就打算免费献给您。”
菲茨杰拉德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女孩路易莎,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暗暗变化。
“原来如此,我竟然做了笔亏本生意。”菲茨杰拉德苦笑着说,“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了,那我也将结束在这里的生活。”
人靠衣装马靠鞍,重新振作的菲茨杰拉德把邋里邋遢的衣服换下,置办了新的衣服(当然是依靠路易莎的信用卡),恢复成了原本那个拥有银行、铁路的富豪(透支的)。
在新的一局里,他要实现原本既定目标“得到封印在本地的‘书’,拯救身在本国的妻子”,同时,还得好好保护自己珍贵的小命。再叠加目前新组合(只有两个人)的现实情况,因此首先排除掉所有与异能者正面对抗的方案。
而曲线救国的方案归根结底都需要一个必要条件:
【钱】
“短期规划目标——500亿美元!”
“500亿?!”
那是四个月的横滨国民生产总值!路易莎差点当场晕厥,但……正是因为目标如此难以达到,而唯有自己才能做出达标的计划,才更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是不是很令人兴奋?”
“是的!”
回到公寓,路易莎把菲茨杰拉德撵到了邻居家,关上房门,坐到桌前,时间流速降至八千分之一。
终极目标是找东西,近期目标是钱。路易莎仔细地翻阅着这段时间收集整理的情报,思考着方案。第1号,能在一周内达到一百万美元收入,第27号方案,一个月内达到五百万收入;第48号方案,在召集回部分组合旧部的情况下,两个月内达到两千万美元收入;66号方案,与Mafia合作可以保持稳定的现金流……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路易莎烦躁地站起来在屋内转着圈,慢慢地走到了横滨全图前。郊外森林处打了一个红色的三角标记,那是无名信中另一张手绘地图所标识的地点——这里有什么呢?走过地图,路易莎喃喃地念叨着菲茨杰拉德定下的目标:钱,找东西,钱,找东西,钱,找东西。
“找东西?找东西!”路易莎脑中灵光一闪,刚才自己一直闷头考虑钱的问题,然而钱只是实现最终目标的途径,真正的目标还是找到“书”。当然,不可能直接找到,哪怕很快挣到了500亿美元,被人捷足先登的可能性也必须考虑。因此,比挣钱更急迫的事是——
掌握各方的动向。
“我们需要眼睛,很多很多眼睛……曼哈西特?神之眼?”
路易莎想起了昨天新鲜出炉的新闻。曼哈西特正是一个强大的监控利器,并且经营情况良好,可以为新组合源源不断提供资金。她坐回了桌前,在稿纸的左上角写上“No.082”,计划做一个将曼哈西特收入囊中的方案。
曼哈西特是一家上市公司,公司股票在市场上公开发行,市值有十亿美元,这意味着可以玩一些金融游戏:上市公司的市值容易受利好或者利空信息的影响,重磅的负面消息可以让公司在短时间内市值大幅缩水,是用低价收购公司的契机。
不过,工程师凶杀案还不够重磅,这两天公司股价只是略微波动而已。路易莎喝了一口茶,让大脑略微放松了一会儿,然后在稿纸上列下了购买曼哈西特的问题点:
一、股价过高。目前公司创始人持股比例是52%,具有绝对控制权,仅从股票市场是不足以夺取公司的,必须要拿到创始人手上的股份;
二、没有本金。如果释放重磅利空,可以通过做空股票来获取一笔巨额资金,但是要做空股票还需要开立融资融券账户和一笔不菲的保证金;
三、消息份量不够。目前的负面消息不足以压低股价,还需要一个更重磅的信息。
路易莎的笔尖在三个问题点上方游动。
“突破口在……第三点。”
她的选定不是基于逻辑,而是某种直觉。曼哈西特的杀人事件事实清楚明了,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案件没有这么简单,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对劲。
她重读着曼哈西特凶杀案的新闻剪报:艾克尔伯格是制造神之眼的工程师——这是个高智商人物;神之眼拍下了艾克尔伯格作案全程——这是个弱智的傻子。
路易莎觉得头上好像有一堆的问号从头顶你拥我挤地冒了出来。
“既然他都是神之眼的制造者了,怎么会杀人的时候不知道先切断监控呢?能制造出专利费20万美元的发明专利的博士,会做出这种显而易见证据确凿的凶案吗?”
这就是案件的不对劲之处,如果案件确实如新闻所报道的,那么这是一起由高智商罪犯犯下的特别低级的暴力犯罪,这不合常理。
“博士不可能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路易莎做出了判断。那博士呢?替罪羊死了也就能结案了,这对真凶大有好处,那就不可能现在还失踪;但活着的话……去了一个警察和曼哈西特找不到的地方?所有摄像头都拍不到的地方?
路易莎抽出了第二张手绘地图——横滨郊外森林。
“某人已经料到了吗?”
送上门的礼物,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路易莎在稿纸上写下了完整的方案。
“奥尔科特!还是叫辆出租车吧!”菲茨杰拉德把西装外套脱下,抱在手里,他背后已经汗湿一片。
“不可以哦。叫出租车去往郊区森林的行为很特殊。”路易莎停下喘了口气,说,“很容易就会被司机记住外貌和目的地。遇到有心人搜索的话,立马暴露。而且,菲茨杰拉德大人,我们已经进入森林了,要叫车也晚了。”
两人现在在横滨郊区森林中徒步,去往地图标识地点——路易莎推测那里是替罪羊的藏身处——执行No.082中的第一个行动,说服T.J.艾克尔伯格自首。
昨天,路易莎将所有方案摆在了菲茨杰拉德的面前,在完全知晓这可能是圈套的前提下,他依旧选择了这个方案。
“利益最大化的同时风险可控,这就是最好的方案。何况,危机也是契机,对方留下圈套引导我们的行动,说明行动的结果符合他们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久之后设下圈套的人会来借用神之眼,那就是达成长期合作的契机了。”
路易莎向菲茨杰拉德说明方案的情况。
“根据我的推测,曼哈西特凶杀案的真凶,是会长布坎南。因为真凶可以伪造艾克尔伯格作案全程监控,说明神之眼系统存在可修改后台程序,具有比艾克尔伯格同等或更高的系统权限。”
“这么简单的吗?”
“其实我并不确定……”路易莎不好意思地说,“所以这结论需要在后续行动中确认。但方案整体是基于这个结论而作的,如果结论在中途被推翻,方案也就执行不下去了。这样也没问题吗?”
“路易莎,”菲茨杰拉德忽然语气正经起来,“现在的局面是因你想要实现愿望而形成的,也就是说,你才是最希望方案能顺利进行下去的那个人,所以我相信你每一个方案的正确性。”
“那我就继续说明了。”
安防公司会长才是杀人凶手——这是整个方案的基础。
在金融市场上,如公司财务造假、企业首脑犯罪等重磅丑闻会导致股票暴跌,一般能达到70%的跌幅,极端的还有达到90%-99%跌幅的案例,日股由于流动性低和退市机制严格,极端跌幅更容易发生。
在此情况下,曼哈西特短期内市值会缩水到2亿元左右,哪怕布坎南没有被定罪,股东大会也必然以重大经营过失为由,投票免除他的董事职务。布坎南半老的年纪也很难东山再起,他需要现金,到时可以用超低价格收购他手中的所有股份。
菲茨杰拉德一跃成为曼哈西特最大股东、实际控制人。
“达到这个结果,关键点是:要能够将布坎南杀人丑闻最大程度地释放到公众群体。”路易莎解释道,艾克尔伯格主动投案是丑闻释放到公众领域的切入点,“他的投案会将案件进程向前推进。拘留、移送检察院、逮捕、羁押、起诉,到最后的庭审。这个过程大约是1个半月。凶杀案的庭审在公开法庭进行,允许公众和媒体旁听。利空消息在此时就有了扩散最大化的机会。”
两人终于到达了手绘地图所标识的地点,那里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
“博士应该就藏在里面了。菲茨杰拉德大人,我就在外面等您,加油啊!”
屋内的艾克尔伯格在屋内战战兢兢躲了两天,几乎就要相信的确是自己杀了好友尼克。他将镀金水和威士忌一起摆上了桌面,打算来一杯威士忌壮胆然后就告别这个世界。此时,菲茨杰拉德闯了进来。
——你去投案,我会给你一条生路。
艾克尔伯格不用5秒钟,就做出了决定,毕竟镀金水的死状确实太惨了些。
次日,大街小巷的报纸就报道了曼哈西特凶杀案凶手投案。这个消息的影响,在当天的股市上显示了出来,曼哈西特股价下跌了1.24%。
“起码验证了这个案件确实可以影响到股价。趁热打铁,进行第二个行动吧。”菲茨杰拉德拿起电话递给了路易莎。
“真,真的让我来吗?”
“当然了!奥尔科特,现在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总不能什么活都让老板干吧!你先打电话,我出去逛一逛。”
“咳咳,OK,OK”路易莎接过了电话,用纤细又胆怯的声音说“你,你好……”
菲茨杰拉德在门口转身看了一眼,龇牙咧嘴地用力地打着手势。
——这样可约不到人!
——好的!好的!
路易莎接收到了信号,回忆着曾经看见过菲茨杰拉德打电话约人的样子,汗流浃背地改变了打电话的语气:“我是费尼莫运输公司日本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我司曾经采购全套的安防服务和系统,没错,感谢你们对我司印象深刻。是这样的,我们的一位……很大的合作伙伴对贵司的产品很感兴趣,具体的内容?那我怎么知道?这是别人的商业机密!他希望能与贵司会长见面洽谈。明天?不不不,他的时间很紧张,坐傍晚的航班回到美国,天啊你们竟然放弃了这么大的合作订单,行了,你去请示老板吧!我等你。”
路易莎捂住电话的麦克风偷偷呼气,胃里一阵痉挛。很快,电话里又响起了对方的声音。
“2小时后?OK,我通知他。这正好是下午茶的时间。啊对了,这位先生喝红茶,要用高级的杯子来接待。”
路易莎挂掉电话,感觉自己办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喜滋滋地要和菲茨杰拉德汇报,看了一眼房间……
“诶……菲茨杰拉德大人你去哪逛了啊!!!约会时间是2小时后!!”
路易莎从拥挤的大街上找到了菲茨杰拉德,他身上挎了一堆的东西,锅、刀、录音器等等,都是买一送几。
菲茨杰拉德总是能给任何一件普通的东西赋予更高级的应用场景,利用它们赚取超越其本身价格数百倍的价值。初出茅庐的路易莎还不知道并且还不能理解的是,这就是菲茨杰拉德能够发家致富的秘诀。如果说,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那么菲茨杰拉德的命运大约就是做个富翁。
“不好,跟会长的会谈要迟到了!”路易莎拖着菲茨杰拉德飞快往前走。
“与企业首脑会面,让对方等三十分钟刚刚好吧?”
刚刚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坐上谈判桌,菲茨杰拉德开口就展现了一种“是你有求于我”、“谈判结果势在必得”的高傲。
路易莎认为会长布坎南是凶手,但这只是一种推测,凶手肯定已经抹除了各种证据,那如何确认他就是凶手呢?
“艾克尔伯格的主动投案让股价下跌,事件将会在媒体关注下发酵一段时间,期间也会微弱地影响着公司声誉,导致连续阴跌。艾克尔伯格被定罪的话,公司股价可预期地会再重挫15%-20%。”菲茨杰拉德敏感且精准地判断股市。
“所以您与会长的谈判,主题是为艾克尔伯格脱罪,挽救曼哈西特风评。如果他对公司的损失无动于衷,坚定地要将博士绳之以法……”
“就证明他是凶手,因为送博士蹲大狱所能获得的利益,高于股市下跌的损失。”
“可是如果他答应了为博士脱罪……”这种情况也并非不可能,路易莎担心地说。
菲茨杰拉德如果说有哪里对路易莎不满意,大约就是这个女孩总是很容易妄自菲薄,他无所谓的摆摆手笑着说: “那就另想办法。我们不是还有另外八十多种方案吗?我们现在做的,可是无本买卖,根本不会亏啊。”
布坎南没有给菲茨杰拉德采用另外方案的机会。他要将艾克尔伯格与公司割席,让他牢底坐穿,貌似壁虎断尾、壮士断腕。然而大家都是在商界生存的老滑头,短短几句,菲茨杰拉德就认定了这人是个自私自利的、眼里只有钱的低劣的坏蛋。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考虑凶案判决后对公司的损失的——这已经足够证明什么了。
他是将陷入危机的部下当做病毒吗,不,他是为了利益陷害部下。菲茨杰拉德感到反胃,站起身来就要走,把本来以为还得聊好几个来回的路易莎吓了一跳。
走廊里,菲茨杰拉德看着走廊尽头的监控,给路易莎安排了调查案件背后真相的工作。当然,这工作现在已经有了结果,声称调查不过是降低布坎南的戒心,掩盖真正的行动。
安排给路易莎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旦确认了布坎南是真凶,我们的方案就可以顺利执行到底。”菲茨杰拉德点点一寸厚的方案本。
“博士公开庭审的时候,现场将会坐满公众和媒体记者。庭审中间会有休庭时间,之后才进行宣判。此时跳出来声称要揭露真相,除非花钱买平安,布坎南就会为了在避免最后关头节外生枝,给我支付封口费。接着,我在宣判之时来一出闹剧,揭露真相,将丑闻传播出去。这时候,戏剧的张力一定要拉满……要让记者们激动的按下快门,嗯,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台词……”
“抢婚的剧情怎么样?”路易莎提出一点小小的建议,她还记得小时候参加天主教婚礼,牧师公布婚讯时的样子:“如果有人反对这场婚姻,请现在提出,否则请永远保持沉默。”
“然后我撞开大门,高呼‘我有异议!!’”菲茨杰拉德满意地说,“没错,这是男主角的样子,那就这样决定了。”
“比起这个……”路易莎欲言又止。
“啊,那是最重要的事,不会忘记的。”
这场“闹剧”要得到什么样的效果呢?——曼哈西特股价跌至现在的20%,菲茨杰拉德趁机抄底。抄底需要资金,而且是大量资金。
经过菲茨杰拉德的估算,在完成以上的闹剧步骤后,最终曼哈西特的市值低点约为2亿美元,购买布坎南手上全部的股份需要1亿美元出头。
1亿美元。
可是现在的两人组是彻底的穷光蛋。路易莎沮丧地看着自己的信用卡账单——剩余额度45143.14美元(已用4856.86美元)。
“哎……差的实在有点远啊。”
路易莎做为战略参谋很合格,但是完全不擅长挣钱,在旧组合工作也是老老实实地攒工资。不过她知道这是菲茨杰拉德的拿手好戏。
“当然不可能一下就赚到那么多钱。”
如此巨额的资金,得滚雪球、钱挣钱的方式来获取,但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即便对菲茨杰拉德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股市上输多赢少,是因为无法判断股价的走向,然而有两个人的公司股价走向是十分明确的。”菲茨杰拉德竖起两根手指。
“两个?”路易莎问,“一个是布坎南,另一个是谁?”
“我啊。”
菲茨杰拉德名下曾拥有数家企业,酒店、航空公司、铁路、武器工厂,其中也有上市公司。即使股份划转给了夫人,他也仍挂名公司CEO。而他“在国外出差失踪、生死不明”,叠加的负面消息也影响了这些公司遭遇的股价——人发起狠来,连自己都算计。
“现在这个时间,上市公司的半年报才披露完,距离季度报还有两个多月。期间不会有经营业绩利好,股价会保持下跌走势,在这个阶段做空那就是稳赚不赔。”
“可是,做空的话需要保证金,你的账户也不能在没申报的情况下买卖自己公司的股票……”
“那就去借。”菲茨杰拉德理所当然地说。
“借?!”
“钱和账户,你可是组合的作战参谋,你知道找谁借。”
知道,埃德加.爱伦.坡。
他留下了一片面包,上面用番茄酱写了11位数字14131xxxxxx,那是能找到埃德加的密码。
那不是电话号码,而是日本曾经推广过的地址代码,用于表示县、市、町、丁目和番位。14131就是横滨中区山下町中华街一带的编号,只需要找到日本政府的地址编码公布文件,就能准确定位到埃德加所在丁目。排除建筑物的性质,范围缩小到了……一栋住宅楼。
可是埃德加什么时候才出门?
“你应该学一学陌生拜访。”菲茨杰拉德说。
“那,那是什么?”
“销售员的基本素养。你每一户都去敲门看看是不是他,不就好了?”
作战参谋兼投资部长兼会计兼销售员的路易莎只能硬着头皮挨个敲门,这是第三户了,但愿能中奖。
“笃、笃”
敲完了门,路易莎赶紧跑到走廊的拐角,等待住户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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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不是当销售员的料!
门打开了……一条缝,是埃德加!
埃德加从门缝里也探了半张脸向外张望,就这样看到了同样从墙角探出半张脸的路易莎。就这样,两人互相凝视了1分钟。
“埃德加先生,可以到您家里说话吗?”
埃德加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凶杀案的资料。”路易莎把文件袋推了过去,“您可以联系上武装侦探社的大侦探吧?就像送白鲸资料那次一样。”
“但是,吾已经金盆洗手了。”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组合已经不存在了,这些事与组合无关。这是同为胆小者的请求!”
“既然与组合无关,吾就更没有帮助奥尔柯特小姐的理由了啊。”
客厅里又陷入了沉默。
路易莎的大脑里掠过菲茨杰拉德推荐的销售人员入门教材:面对陌生拜访客户的拒绝,这是销售工作中的常见挑战,关键在于调整心态、理解拒绝的本质,将拒绝转化为机会,提供价值锚点,针对性化解。
好的,提供价值锚点。
“那么,我与埃德加先生做笔交易吧。”
“诶?”
“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同事了,甚至也没法判断各自的立场,请求帮忙确实是我唐突了。但是这件事的确对我很重要,很重要。”路易莎盯着埃德加的脸,“您开价吧,需要多少酬劳?”
埃德加似乎很不适应被女孩子直视,躲闪着路易莎炽热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这么重要啊……一,一,一千万美元?”
埃德加开的价格,似乎是想吓退路易莎。
“明白了。”路易莎低下了头,又倏地抬起来,“好,就一千万美元!”
“这么爽快吗……?”这个案子这么值钱吗?
“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么多钱。”
“那就算了吧……”
“下个月支付!”路易莎从带来的资料后面,拿出一张白纸,当场手写了一张协议书,路易莎将写好的协议书摆正。
埃德加拿起协议书阅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什么!要把我的股票账户给你!还还还要1000万美元!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么多钱?!”
“埃德加先生,我是参谋啊,如果不能掌握组织成员的情报,那就太不合格了。何况,任谁也没法凭空变出一千万,当然需要您自己提供本金,我们帮你代理投资。”路易莎扶了扶眼镜,“您在横滨独自活动,很需要资金吧。”
埃德加似乎斟酌着路易莎的说法。
“您帮我破案、给我美股账户、一千万美元,很快您账户内的资金就会翻倍——两千万美元。现在是您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路易莎慢慢将笔伸了过去。埃德加无意识地接过了笔。
“所以这个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埃德加无奈地笑了,“案件的真凶已经被你们找到了吧?”
路易莎不可置否地耸耸肩:“请务必将案件交给您的朋友侦破,他……就会知道我们如他所愿地准备好了。”
“他?”
“不,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路易莎脸上露出和原来一样纯真的笑容,“请吧,埃德加先生。”
埃德加的存款在菲茨杰拉德的手上被分为了两份,分别在埃德加的美股融券账户以及路易莎新开立的日股信用取引账户中进行操作。他对自己公司用了2倍杠杆进行高频日内做空;对曼哈西特的做空则隐蔽建仓,为了防止对冲狙击,被多头发动逼空,他谨慎地拆分成小额订单。除此之外分拨了部分资金进入了日经指数期货、外汇(USD/JPY)市场,全部都选择了20倍杠杆。本金在杠杆的作用下被放大成了1亿美元头寸。
在艾克尔伯格等候庭审的时间内,菲茨杰拉德就沉浸在金融游戏的世界里。东京时间晚上11点25分登录埃德加的账户,直到晨光照进屋内,简单吃个早餐,8点55分登录路易莎的账户,下午3点休市后再安排一小时的复盘,正好就是吃晚饭的时候,睡上六小时又进入美股市场的战斗。
路易莎只在第一天旁观,被5万元撬动100万元的操作吓得捂住眼睛,波动超过5%就会击穿保证金。因此,K线随着时间的每一下跳动,她都觉得是自己的心脏从嘴里蹦了出来,金融游戏的压力并不是普通平民能够承受的。
“菲茨杰拉德大人……这件事您还是自己干吧,我实在陪不了……”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路易莎充当了管家和厨师,并且坚决不从电脑屏幕前走过。
高强度的工作和昼夜颠倒,菲茨杰拉德的口味从红茶转向了咖啡,黑眼圈和眼袋从他的脸上浮现,由于不出门,胡子也懒得收拾,隐约又变成了贫民窟那个邋里邋遢的乞丐的样子。
艾克尔伯格的庭审在即,一个半月以来没日没夜滚出来的雪球,已经如奇迹般达到了三千万美元,并且满仓做空曼哈西特。菲茨杰拉德如梦初醒一般,现在,他们用不着划信用卡消费了。他让路易莎把西装送去干洗,他则去高级理发店拾掇了一番。
当天,公众和数家媒体记者坐进了庭审现场。休庭等待宣判时,菲茨杰拉德拦住了布坎南,以揭露真相要挟,勒索了40万元封口费。
几分钟后,法官宣判,男主角菲茨杰拉德撞开了法庭的大门,大喊“我有异议!”,高举手臂慷慨陈词,宣布凶杀案的真凶就是曼哈西特会长布坎南。
大逆转的剧情、真实的录音、签了字的支票成为了这出闹剧的高潮,旁听公众迅速掏出手机转发这爆炸消息,媒体兴奋地打算对此大书特书,抢发头条。
布坎南追上离开法庭的菲茨杰拉德:“你就为了这种无聊的正义感,把钱扔进水沟吗?录音和支票无法成为证据!我是不会被定罪的!”
“我不打算让你被定罪啊。”菲茨杰拉德看着布坎南疯狂的样子,愉悦感从心底油然而生,“钱才是一切,我的目的是股价,我事先做空了你们公司的股票。”
要告诉布坎南真实的数字吗?3000万美元?菲茨杰拉德不屑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布坎南,心想,3000万美元当然还远远达不到击溃布坎南心理的程度。多少做空总额能彻底打败布坎南呢?菲茨杰拉德早已估算出了一个离谱的数字,曼哈西特40%的市值——
“总额4亿美元。”
布坎南膝盖一下软了下去,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大脑空间去思考这个数字的可信度,只觉得“没错,只有如此巨大的利益才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现在,他的耳中只剩下对方的蹩脚日语:
“明天,你持有的股票将如纸屑一般廉价,其全额几乎都会流入我的钱包。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能忍受流落街头的生活吧。”
布坎南的手无助地在身上口袋摸着,他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从来没得过心脏病,当然也不会在身上带急救药。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忍受那样的生活呢?!“我可是军事公司的会长啊!”
“我可是菲茨杰拉德啊!”
几天后,一边是曼哈西特的市值如预期般跌到了2亿美元,另一边是菲茨杰拉德的三千万美元本金利用杠杆生成了九千万美元头寸,获利七千多万,加上原有本金,他的资产已达1亿美元。
布坎南被驱逐出公司董事会,手中股份每天都缩水几百上千万,心急如焚的他四处寻找接手的下家,但没有人愿意收拾他的烂摊子。
此时,菲茨杰拉德犹如天使般再次降临他的身边,只为解决让布坎南夜不能寐的大困难。
“你手上的股份现在值一亿。嗯?不值不值。”菲茨杰拉德摇摇头,“我还有办法再让它继续跌一跌。”
“你想怎么样?”布坎南咬牙切齿。
“半价。五千万美元收购你手上所有股份,怎么样?”菲茨杰拉德轻蔑地看着几天就苍老了十岁的男人,劝说道,“落袋为安啊。”
结果当然是菲茨杰拉德正式成为了曼哈西特的实际控制人,发起股东大会,重选董事会成员,发布公司整顿经营的消息,公司股价平稳了下来。
艾克尔伯格被重新任用;路易莎的奖金足够她用鲜花铺满公司大楼;埃德加的股票账户存入了三千万美元,一千万是他的本金,一千万是许诺过的投资盈利,一千万只是用于表达“同为胆小者”的友谊。
曼哈西特会长办公室的景致非常不错,菲茨杰拉德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感受着久违的“高处”,大起大落在他的人生中如同家常便饭,但每一次重新爬回天堂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菲茨杰拉德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男性的声音,用流利的英语向他做自我介绍:
“菲茨杰拉德先生,我是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恭喜你成为神之眼的主人,我有一桩不错的买卖,希望你有空和我面谈,就当做……你给我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