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前絮》 第1章 清阁·左丞相府 积雨初霁,晨光熹微,暑气已开始有些蒸融。 院内群树掩映,皆成碧色,远远望去,六七家仆于假山各处晨扫。回文装镂的水榭亭内,一白一碧两位少女身姿袅娜,正凭栏对弈。 那白衣少女容色略显成熟些,却已呈倾国之色。蛾眉如墨,黛羽垂睫,朱唇不画而红,口齿似有留香。此刻眉间轻轻皱着,苦心思索着下一步棋。 “姐姐可想好了”,静堂笑问,一身淡竹青色软烟纱衣,左髻上冰裂纹玉的步摇晃得啷当作响,形容举止自是寻常女子不可相较。 季静堂乃左丞相府嫡出二小姐,十六有余,姿容比起姐姐静言略清减些,一个桃灼其华,一个白蕊泣露。 细细看去,她眉色浅淡似烟柳,杏眼盈盈若秋水,偏生一只鼻梁秀挺如峰,于柔婉之中更见清冷。 “还没有”,静言抬头嗔笑,“偏生昨晚和你说了许多话,今晨起得又早,我这脑袋里全是浆糊。” “叫吃!” 棋盘上,少女玉指毫不犹疑地落下棋子,面上一副俏皮情态,亦喜亦嗔:“谁知道姐姐有那么多话,我俩从来一桌吃一床睡,姐姐十年的话加起来都不如昨日多呢。” 静言正欲回嘴,只听得水榭廊内传来一娇怯女声:“长姐二姐好早,妹妹敬问晨安。” 姐妹二人同时转头去看,只见一位身着桃紫纱衣的少女正盈盈作福。少女名唤季静兰,是庶母林氏所出,身量未足,云鬓仅用同色丝绦和珍珠点缀,比起两位嫡出姊妹减了几分。 静兰面容亦是与两位姐姐不同,玄眉深目,颊似山峦,鼻若悬胆,起伏之间颇有刻镂之感,一眼望去便知与中原女子有异。此时初阳照在脸上,越发显得她风姿绰约,俊媚相宜。 “大小姐,衣裳取来了”,静兰身后绕来一高大丫鬟,唤作荷青。她径直向前,双手呈捧上一套藕合飘花罩衫,笑道:“今日大小姐穿这套可好?” 原来,静言先前只着中衣在亭中下棋,此刻见这衣裳颜色同静兰身上穿的相似,便道:“把那套藤黄色的取来。” 荷青疑惑:“小姐平日不是最讨厌黄色了?” 静言不语。 静堂闻言笑了笑,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梅若唤来:“去我房里取花朝节刚做的那套”,又转头对静言道:“香叶朱红,珊瑚一样的颜色,姐姐可喜欢?” “你的东西我自然喜欢”,她温言笑应,转头对荷青梅若道:“去吧。” 两丫头应声退下,静堂见静兰还站在原处,便笑着朝她招手:“兰儿,来。” “颜颜!”静言美目含威,叫静堂表字,却唬得静兰一时不敢上前,只悄悄抬头打量两位姐姐神色。 静堂不为所动,却也不再唤妹妹过来,只笑道:“代我问林姨娘安。” “是”,静兰微微作福,声音细弱蚊蝇,“姐姐们若无事,我便退下了。” “好”,静堂笑道。 待她们走远,静言便问:“你何须对她这样好?” “姐姐,我不过面子上寒暄几句,哪里就对她好了?”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什么性子”,她缓和下来,“林氏让母亲受了多少委屈,你我从小到大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娘儿仨不来便罢,一个屋檐下住着,也用不着我失了礼数。” “子女无辜,眠弟不过**岁,兰儿也才刚及笄,姐姐也要同他们计较吗?” 静言从棋盒里抓一把黑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放手掷在盒中,耐心道:“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颜颜......”,她刚开口,掌府姑姑竹钦便上来:“问大小姐,二小姐安。” 两人少不得起身回礼:“姑姑安好。” “老爷夫人醒了,请大小姐去中堂一同用早膳。” “只请姐姐,不请我吗”,静堂拽着静言的衣袖来回甩荡,撒娇道:“看来人心难测,厚此薄彼是常事,我就不同姐姐计较啦!” 她知道妹妹是在拿刚才的事开涮,便也笑着拉她:“来来来,这顿早膳我非叫你一起去不可。” “我才不去呢,晌午有正事。” 静言疑惑:“什么事?我瞧你最近天天往外跑。” “嘘”,她侧身作噤声状,眼神不停地瞟竹钦姑姑。 竹钦未见得姊妹俩的眉眼官司,笑着解释:“二小姐多虑了。夫人说二小姐口味与他们不同,让小厨房单独做与你吃更便宜。” 静言会意,向妹妹道:“那我去了,早些回来,晚上我有话同你说。” “还有话?”,她边转身边捂耳:“不得了啦,昔昔变长舌大婆啦,变长舌大婆啦......” 静言自是不会与她计较,只略笑笑,便跟着竹钦见父母去了。 静堂刚回到落月阁,又一容貌娇俏的小丫头墨香便迎上前来,嬉笑道:“姑娘回来得好生早,东西我都准备好啦!” 静堂凑近她佯装查验一番,狡黠着问:“今早又偷吃糖粉了?” “没有没有没有......”,墨香慌忙摆手,不觉间抹了一把嘴角。 “吃便吃了,你只告诉我吃了多少,晚饭罚少吃多少就行。” 梅若进来取东西,经过时便也说:“二小姐看看她的香囊,说不定待会儿边走路还会边漏粉呢,嘻嘻。” “你......”,墨香委屈跺足,“前些年跟着小姐随军,哪能吃得上这些好东西,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吃了上顿没下顿。” “谁不舍得你吃了”,静堂取来披风自己穿好,“只怕你吃了一嘴坏牙,落月阁又一整晚不得安生。” “好姑娘”,墨香上前央求,“以后我每天都记得用浓茶漱口,再不会了。” 她像看孩子似的朝墨香头上一点,转身走到那些摞成一排的盒子面前:“东西收拾了几样?可曾列了名目?” “列好了,共四盒,每个盒子里的东西都贴一张纸在盖子里,保准张老板看得一清二楚。” 墨香说着便上前一一把盒子打开:“这盒是金器,这盒是珠饰宝贝,这盒是各式赏玩,好些我都没见过,等姑娘来写。这盒是药材,都是陛下和各府大人夫人年节生辰时赏的,姑娘可要留些?” 静堂用指尖一一划过物什名目,梅若从里间抱出三匹缎子:“这些可要一并带去?” “缂丝留下给姐姐做衣裳,剩下的也不带了,省得惹眼,叫父亲母亲知道了,又闹出许多事来。” “是”,梅若便又把缎子抱了回去,从里间里传来声音:“今晨去给大小姐送衣裳,仿佛听得老爷夫人说要给大小姐议亲?” “不可能”,静堂坐下,点着第三个盒子里的东西,列写名目,“姐姐不会那么轻易嫁人,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有人来家里提亲?” “那是我听错了”,梅若笑着出来净手,“大小姐是天人之姿,如今新朝刚立,叫得上名的官宦公子哥儿,咱们双手加起来就数得完,丑的丑笨的笨呆的呆,没见哪个配得上我家大小姐的。” “慎言,慎言”,静堂头也不抬,学着夫子的语调:“本事不学,眼光倒不低。” “那自是不低呀”,梅若双手托腮凑到季静堂身前,“我瞧着不仅没人配得上大小姐,咱们二小姐也没人配得上呢。” 墨香也一并托腮凑过来,不住地眨眼,静堂抬头用笔杆在两人额头各自一点:“两张大脸。” 两人扯着静堂嬉笑,她挣扎道:“好了好了,写好了”,又从中选出一个漆器小盒,对墨香道:“这叫牙粉,是松脂和茯苓做的,浓茶不抵用,这个留着,你以后和柳枝一起用来漱口。” 墨香哪知这四盒东西里竟有这等好物,双手取来经不住一看再看,兴奋道:“谢过姑娘,墨香谢过姑娘。” “仔细着”,梅若发笑,“到时候一个没留意,把糖粉当牙粉漱了。” 眼见两人又要打闹起来,静堂便道:“端货,开路,走起!” 清水转暗黑,首日连更7章:季府姐妹×典当危机×病娇对峙×姐姐待嫁×行卷相叙×千灯孔明×宫变前兆 此后每日9:00/21:00双更,不定时爆更 小剧场 新人初来晋江,求收藏求评论~每条建议都是小作者码字的动力[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清阁·左丞相府 第2章 典当·陌上初遇 主仆三人一路从后府门出,乘马车行至裕丰宝坊。 宝坊内,一小厮引她们径直走入□□雅室。 回廊曲长,穿堂风过,吹开了她帷帽上的长纱,静堂瞥见有三两公子端座花厅议事,连忙侧过头去,重新拉紧垂幕。 待三人坐定,那小厮边倒茶边陪笑:“贵人只管把东西放下,张老板说了,咱们宝坊的银票只多不少,定是不会亏了贵人。” 静堂疑道:“什么意思?不用点个数?” “自是要点的”,小厮笑道,“东西无论多少,贵人只管拿来,张老板皆愿多付三成利,就当是给贵人添置茶资,以谢照顾之情。” 梅若、墨香皆戴着帷帽,相看一眼。 静堂不禁哂笑:“眼下新朝刚定,举国疮痍,百废待兴”,她朝四个盒子看一眼,“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张老板能让出三成利,可真叫人不敢小觑。” 那小厮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只听蒙面女子道:“实进实出,多一成我也不要,还请先生点点清楚,莫要日后再追糊涂账。” “贵人说哪里话,就当交个朋友,您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小厮这样说着,却也备好纸笔,坐下来一一清点记着,不再提那三成的话。 静堂起身在房中踱步,听外面似有争执声,便推开一道门缝看去,见一位身着青莲色素绉缎的男子同宝坊中人推搡着叫骂,心想:“这人好生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头也不回,却问那小厮:“张老板不在?” “今天不在坊中”,小厮停笔。 静堂踱步回坐,笑道:“你这老板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人不在却约了我来。他恐怕得多回来看看,哪天得罪了新贵,这宝坊给人掀了,京兆尹府可未必有地赠予他修。” “是,是,那是自然”,小厮只觉话外有话,却不明所以,只想赶快打发了这姑娘走,写好单子便呈上去笑问:“贵人点点,可还妥当?” 季静堂接过细看,一阵后方递与梅若,掩面轻声:“再核一遍。” 梅若可是算账好手,一会儿便递了回来,朝自家小姐点点头,示意无误。 静堂也无意多留,便起身朝小厮谢礼:“今日辛苦先生,东西还请处理妥当,千万别叫人抓到把柄才是。” “贵人放心。” 墨香从腰间取出一锭小银子,嘻嘻笑着递去给小厮:“我们女公子请先生茶吃。” “诶哟,这可不敢”,小厮颔首推却,再抬头看时三人已然走出房间,只余三具袅娜背影,小厮啧啧称奇。 棋盘街上,主仆三人并未乘车回去,只穿巡在商肆间,左看看右看看,步态轻盈,走得怡然自得。 “这下好了,姑娘又有了进账,现下手头宽裕了许多,可还有什么事想做?” 静堂道:“三成存下,三成放贷,剩下四成和上次赎回的利息一起,送到难民营添粥布菜,置办用度”,她深叹一口气,“如今流民受苦,朝廷还可开辟屯垦,昨日我瞧见,那些流落街头的稚犬当真是可怜。” 梅若上前一步:“此事二小姐可与大少爷说,钱嘛咱们自然是不缺,可若是收容之地,现下寸土寸金,不好找。” “我昨日就瞧见一只”,墨香道,“就在咱附后门,不妨先接到阁中,林娘子是医治狸奴的好手,我瞧她院子里就养了好多呢,姑娘,我有的是时间照顾。” “咱们女子能做什么”,静堂叹着,“可不就是时间最不稀罕......” “二小姐小心!”,两匹疾驰的飞马穿道而过,梅若手疾眼快,把季静堂和墨香往身后一拉,马蹄过处荡起地面一阵矮矮的烟尘。 刹那间,静堂瞥见那马上那人似是身着青莲色衣装,还未及细想,身体支持不住地向前栽去。 “啊——”,她边叫边转身,眼见就要正脸砸在那米酒摊上。 小贩被也吓得不轻,双手揽住几个瓦罐,声音叫得更亮。嘴巴张得又圆又大,几乎要和季静堂唇舌相触。 两个丫头皆跌坐在地,惊呼声中,静堂腰间被人从身后忽然一拦,她低头只见这分明是男子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如竹,指端干净如新,心中大呼不妙。 她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去,四目相触间,一张极为清俊,风华正茂的面容映入眼帘。 风把帷帽的长纱吹开。 青布伞帐飘动。 风中,帷幔如水,在两人间抖动开阖,直到重新把她的豆蔻般的面庞遮住。 “姑娘”,墨香梅若从地上爬起来,见二小姐仿佛呆住了,又轻轻晃她:“姑娘,二姑娘!” 静堂回过神来,见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放开,慌忙作福:“多谢公子相助。” 梅若墨香跟随作福。 “是在下失礼”,男子神情稍愣,后行礼问道:“姑娘可曾有恙?” “未曾,多谢公子。” 两人一时间默默无语。 墨香见那公子盯着自家小姐看,又见对方虽只着布衣,但身后跟着小厮,仪表形容皆是不俗,心念一动,便问:“公子可是要去那裕丰宝坊?” 男子笑问:“这位姑娘怎知?” “我们虽不曾去过,但时常出来逛逛,总见那宝坊门口都是公子这样打扮的人。” 三言两语间,便把她们去过裕丰宝坊的事撇了干净,静堂心下赞道:“好生伶俐的丫头!” 那男子笑而不答,只对季静堂说:“其实在下与姑娘并非初次相见。” 她心中陡然生疑,又听那人道:“方才路过宝坊时已瞧见姑娘,那时你们不小心丢了东西,所幸不远,特追来归还。” 说着,便递上一个锦盒。 静堂接过,掩在长纱下打开一看,顿时慌乱盖好:“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男子朝周围打量一圈:“附近嘈杂,姑娘多有不便”,朝远处一指,“三里外,西郊有一片洲渚,现在时辰尚早,姑娘可愿一游?” 梅若拉住静堂衣袖,小声道:“二小姐......” 男子目光所及,微微笑道:“是我考虑欠妥,姑娘若有芥蒂,在下唐突了。” 事态严峻,静堂把心一横:“好,我便随你去”,又转身对丫头们说:“你们一人在此处,一人在府中等我,我一会儿就回。” “这,这怎么行”,梅若眼见小姐随那公子离开,神情焦急,转身对那公子的小厮吼:“喂!你们是什么人?” 小厮云生被吼得一震,也不服不忿起来:“你们又是什么人?大白青天捂得跟三个粽子似的,我还觉得见鬼了呢!” 梅若上前一步道:“我可告诉你,我今儿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小姐不回来,你今天休想离开!” 云生急道:“你别小眼睛看人低,我家公子人品贵重,你们主子都没说什么,你起什么劲儿?” “光是人品贵重有什么用”,梅若叉腰,声音越说越大,“我家小姐是高门贵女,贵女你知道吗!” “我呸”,那厮啐一口,“就连当今圣上都是下三儿破落户出身,谁往前数三代不是脸扎田根儿里的,你贵什么贵?再说了,你又焉知我家公子不是贵人?” “你......”,梅若被他气得头疼,掰着指头道:“三司六部,京都布政使司,上至皇子王孙,下至十二侯府新封公子,就没我不认识的,你打量忽悠谁呢!” “嘿,我还就忽悠你了!倾慕咱们公子的姑娘排得有多长,何须这样不知好赖,对你家小姐独有什么心思!” “那是普通人”,梅若又凑近一步,大眼瞪小眼:“别管你家是哪路神仙,咱们府邸只有一句话,看,不,上!” 墨香拉也不住,眼见剑拔弩张,只能劝道:“好了姐姐,莫与他争分,你且安心回家等着,我在此处,姑娘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洲渚之地是一方水苑,孟夏时节,河道泛起粼粼波光,沙汀水渚,朱楼敞户,长草旧枝未及修剪,鹅黄的新芽已抽得老高。 两人慢步于长草间,一前一后,衣裙划过枯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白鸥掠过河水,静堂驻足去看,那男子便停下来等她,与她并肩而立,问道:“姑娘喜欢这里?” 静堂道:“海晏河清,时岁未及最好,枯草新木,晌午昏黄,眼前便是最佳。” “姑娘说的是。天下征战十年,前岁初定,京郊到处新坟荒冢,倒是难得有这样的景色。” 她转身过来,微一涵身:“方才照面,便知公子是霁月清风之人,如今随至此处,于礼已经多有不合”,她于长纱下取出方才那锦盒:“此为何物?还请指教。” 男子略一思忖,笑问:“这难道不是姑娘的东西?” 静堂索性把那盒子打开,将其中那枚玉质扳指拿在指尖,似是隔纱观详,半晌方道:“我瞧着,这不过是最普通样式,既无雕花镂坠,也没有名氏落款,公子要说是我的,那我亦可以说是别人的。” 那男子微一仰头:“姑娘可知,这天下万物皆可造仿,就连圣上登基以前,也是以仿造赝品谋生,且从不为耻。” 静堂不语,心想:这人到底何意?莫非真与朝廷有什么牵扯? “可世上只有一样东西难以仿得相似,那便是玉器。” 静堂手上力道猛地一紧,心有戚戚。 原来,这扳指正是她方才典当之物中的一样,去岁母亲封了诰命夫人,由陛下亲自赏赐。 本是交待宝坊寻个好买家秘密转手,不知怎地落入了这人手中。 “每一块玉石各有纹路,比方说姑娘手中这块”,他从她手里取过,放在阳光下看,“纹似流云,绵痕清透,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世间纵有相同式样,又怎会找出第二块呢?有些事情,一查便知。” 静堂心中了然何意,面上却只微微作福,并不多言:“多谢公子教我” 。 男子见她并无承认之意,便也不多为难,只把这玉重新放回她手上。 “在下只想告诉姑娘,如今这物什我已买下,重新送还,物归原主,万望姑娘惠存,再勿轻易示人。” 她蓦地一怔,心中似有所动。 那人望着她的手心,淡淡说道:“也诚愿姑娘如方才所言,海晏河清,一生顺遂。” 他转身离开,静堂突然回过神来,在身后唤他:“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男子站定,回过身来:“其实,我只是有些好奇。姑娘气质高贵,一看便知不缺钱物,何以要典当这样多的东西?且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人,未必不知典贩官家财物是越货杀头的重罪。” 静堂自然知道这是重罪。就因为是重罪,她小心翼翼,就因为她是丞相之女,她戒慎恐惧。 此刻,秘密被戳穿,她忽而走近几步,仰头看着他的脸,隔纱问道:“若我说自己亦有难处呢?” 他略略思忖,颔首抱拳:“那这次,在下已经解决了。” 她看着他好一阵,在和煦的微风中将面纱缓缓摘下来。 阳光暖软,容颜清丽,她认真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3章 往事·洲渚疑云 男子仍是抱拳颔身,抬眸看向那眼前的少女。 长眉杏眼,秀鼻丹唇,羽睫和发鬓在暖阳下泛出金绒绒的颜色,一看便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冷清。 她也重新打量他,便是自己的哥哥在男子里容貌出挑,也不及眼前人端方清贵。 两人在一起,总会因为相互失神而长久地不说话,直到一方率先反应过来,说道:“在下姓陶,单名一个然字,表字,子钧。” 季静堂闻言,垂眸轻点点头,转身离去,惹得身后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有些埋怨地嗔怪道:“姑娘!” 她略侧头,背向他问:“只有一个名字?” 陶然心下了然:“你是想知道,这枚戒指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她转身道:“公子若肯相告,民女定当重谢。” “怎么谢”,他问。 “自然是把典当的赎金还你”,她说得理所应当。 这话惹得他失笑,只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过是方才在宝坊里交易,见到姑娘进了内室,对姑娘颇有兴趣。适逢我与那张老板相熟,那办事的小厮压我不住,陶某便看到了这些东西。” “岂有此理”,静堂被那小厮无信之举气到失态,“亏得我替他们操心,连东西都看管不住,这样的地方活该给人掀了。” 定要寻个什么由头让哥哥带人去闹上一通,最好把今天办事的小厮打一顿,再把张老板打一顿。 这样想着,仿佛大仇得报,神色也渐渐松缓许多。 “是在下有错在先,所以......” “你有错,他们便没错吗?世上最可恶之事便是于人失信!陶公子于我并无许诺,虽说行事的确冲动不羁,但我生气过后便也罢了,是他们错得更多些。” 陶然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心下觉得意外有趣,和颜道:“并非要为旁人揽错,只是陶某的确不够磊落,这赎金就当赔罪,实在不必还了。” 静堂点头:“这话在理,不过”,她偏头想了想,“公子此番又帮我解了祸,这要怎么算?” 他失笑问:“你一向把事情算这么清楚吗?” 静堂转身走起路来,陶然便也跟着。 她采一根枯草在手里把玩,边走边说:“我是战火里长大的孩子,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一箪食,一豆羹,每天都要算计着吃。夜里要警惕偷袭,因此而惧怕明火,现在的日子,于我而言已经很好了。” 陶然点头:“怪不得姑娘不似寻常少女,原来是有这个缘故。” 她偏头问:“你不一样吗?” “我?” “嗯。” 陶然回忆道:“小时候,我不在京都生活。我知道举国都在打仗,可因为住的偏远,其实没有真的见过战火。我记得,每次总是有人喊,‘军来啦,军来啦’,然后所有人瞎跑一通。” 他演得栩栩如生,惹得静堂发笑。 “后来,我家先生教我一个狼来了的故事,我这才知道,原来打仗,逃命,都是那只没有真正来过的狼。所以心也就安定下来,比你可要幸福多了。” 她嗤笑:“瞧你比我年长几岁,怎生得这么幼稚。又不是考经科状元,幸福这东西竟也是可比的?” 她想了想,又道:“你觉得我不幸,我就偏不这样觉得。我就偏要幸幸福福地营生,一辈子都不让你追上。” 陶然心想,这女子虽是处事精明,但到底年岁尚轻,胜事好强,不脱闺阁稚气。 他便也笑道:“还能这样?这倒让陶某不敢多说了。” “此话怎讲?” “譬如吧,陶某每日食米两碗,姑娘听说了,便要食三碗。他日若陶某要食三碗,姑娘便要四碗。” 静堂想着,不禁发笑。 “姑娘为了长久地不让我追上,一天多增食一碗。彼时京城都还未修好,国库倒先给姑娘掏空了。为了江山社稷,我只能委屈自己每日吃一碗饭,长此以往,比那宝坊典当的小厮还瘦癯,岂不是很惹人讨厌?” 静堂知道他是在有意贬损那小厮,惹自己开心,便也微微笑道:“陶公子观人入微,令人春风如沐,实在是臣女不能及的。” 话一脱口,她顿觉言语有失。 去岁她在宫中伴读,面见皇亲国戚需自称“臣女”,方才一时未及改口,贩卖宫中之物又被他所知,便坐定了自己与朝廷关系匪浅。 静堂闭目皱眉,懊恼不已。 陶然并不多纠缠,只向河道中一指:“你瞧那边。” 隔着杨柳,她仿佛看到一艘蓬船缓缓驶过,陶然道:“船夫和船妇好像在吵架?” 午时总是格外寂静。她侧耳去听,人声搅裹在木浆拍水的琳琅声里,忽远忽近,听得不大真切。 他看着她笑笑,忽而灵机一动,朝那船上二人喊道:“喂——” 静堂惊得连忙背过身去,把帷帽重新戴好。 蓬船里果然探出一位妇人:“何人呐?” 陶然呼道:“船家可备有饭食?可曾待客?” 那船里便又出一人,似是妇人丈夫。两人相视一眼,那船夫喊道:“一两银锞子,可使得?” 陶然低头问静堂:“姑娘可曾饿了?平日可曾外食?” 她转头看他一阵,方问:“军营中常蹲在沙里吃饭,算不算得外食?” 他一笑,对船家道:“使得!请船家靠上岸来。” 正日时分,江山秀丽。船驶出河道不久,便是一片唢呐形状的开阔水湖。 静堂掀开竹帘,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虽身在京都,但此刻天色喑哑灰蓝,仿佛江南一般,绵绵不尽,恨意难休。 她胸中似有所得,淡淡吟道:“低枝摇花颤笑嫣,无泪且任雨轻弹,触手似抚少商弦。近窗蹭琉璃光浅,远眺似柔棉江烟。轻云透蓝靛,远山长纱漫,恍若半生已渡边。清愁何处?江天辽阔,心似云棉,无意舒卷。” 陶然静静看她,眼里逐渐泛起深沉的湖色,又似睡意缱绻,淡淡笑着。 半晌,他方轻问:“还未知道姑娘名字。” 她头也不回,平静说:“我姓颜。” 陶然心中微震:“督察院副都御使严家?” 静堂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摇摇头:“不是那个严。” “那是?” “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的颜。 ” 陶然心中方定,也不再言语,只随她一起看那湖光山色。 此日酉时过半,梅若在阁中等得搓手跺脚,见季静堂和墨香衣裙微湿,鞋面沾着泥土小跑进来,急道:“二小姐怎么才回来!” “先别说了”,静堂边脱下素纱罩衫边问:“不曾有人发现吧?” “现在还不曾”,又道,“中堂那边开了晚膳,方才大小姐大少爷来人催了几次了,都被我搪回去了。” 三人一并上楼,伺候着小姐换了身常服。 梅若边理顺衣领边问:“那人是谁?找小姐干什么?” 墨香递上干净的新鞋,静堂坐下:“咱们去宝坊的事给他知道了。” “什么?!”梅若墨香皆是一惊。 “此事还有些麻烦”,她起身到镜前梳妆,描着眉:“不过他赎回了我们当的白玉扳指,没有证据,应该不会告诉别人。” 梅若坐到小姐身边:“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还有其他东西?” “朝廷新建,赏赐的东西大多是前朝留下的,官样印章一应不全,我们当的又都是没官印的。再说了,官宦人家谁手上没有几样东西?除了玉器,就算是有人查,也查不到我家头上。” 梅若又问:“那人是何人?” “我没问。” 梅若不禁有些无语:“我的小姐呀,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和一个陌生男人出去,一去就去了一整天,现下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还让他知道了这样许多,你,你叫我说什么好!” 静堂不欲与她争执:“此事回来再议”,又起身问墨香:“我这个样子看不出问题吧?” “看不出”,墨香帮忙理了理发髻,把一支镶金冰玉如意簪子插在髻端,轻声说:“好了。” 静堂转身欲下楼,见梅若还坐在镜前生气,便过去蹲在她身边,好生央求:“好姐姐,我以后再不敢了,这次就原谅我吧。嗯?嗯?” 她努出一副笑脸,叫梅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冷着脸:“二小姐说哪里话,您是个有主意的,奴婢哪敢生气。” “瞧瞧这话说的”,静堂佯装嗔怪,又推心置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当真是我不够妥当。不过他不知我身份,东西又已还我,此事也算了干净,想来将来也不会再见了。” 梅若拉着静堂的手:“这哪是见与不见的问题?咱们府是什么身份,小姐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轻易出门了。” 两人正谈着,楼下丫鬟带了荷青来问:“二小姐当真在阁中?大小姐说要是不在,务必实话告诉她......” “我在”,她高声说道,“这就下来”,又拍拍梅若的手,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静堂离去后,梅若面露忧愁,自言自语地叹气:“原以为二小姐聪慧,现在看来到底还是个孩子。” 原来这梅若长静堂两岁,父亲是前朝琼林县丞的师爷,从小自是看过些幕府纠葛。 墨香收拾着脏衣,劝道:“姐姐也别太烧心,许是姑娘走得匆忙,话未说清楚。不过”,她神情天真,“姑娘既然能平安无恙地回来,那我们就该信她。姑娘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你懂什么!”梅若啐她,“还不快洗衣服去!” 墨香知她性情,便也不与她计较,只悄悄一做鬼脸,自下楼去了。 第4章 姐妹·永夜星河 季府中堂位于三进院正厅,是左丞相季清阁和夫人妧蕊章的起居之处。 门侍掀起竹帘,静堂进门时,一家四口已端坐堂中,家仆仍在上菜。她见哥哥季阳也在,高兴叫道:“哥,你回来啦!” “是呀”,季阳爽朗道,拉开身侧圆凳,招呼妹妹:“过来坐。” 这季阳与静堂乃孪生兄妹,同胎所生,只因男胎先落地,便以兄妹相称。 月前他受朝廷委命,跟随大将军左棠前往北疆平定余孽,今日才归来。静堂打量他:“黑了好些!” 季阳自幼时起便格外好武,受前大将军左寅初喜爱,自十岁起便带在自己的军营中教养。 年岁渐长,季阳既于军中熟读兵法,又有父亲在文墨上教诲,气质品格便与军中粗人不同,颇是儒雅清朗,潇洒不羁,一双美目含着少郎情韵。 静堂与兄长自幼交好,此刻只叽叽喳喳说着许多话,未曾觉察今日气氛似是有些压抑,直到两人语罢,才察觉父母和长姐端坐一旁,皆未动筷说话。 她突然有些紧张,心中疑虑自己今日之事已经暴露,神情凝滞地问:“怎...怎么了?” 静言低头,暗暗长吸了一口气,侍女进来:“老爷夫人,林娘子阁中可要唤来一同用膳?” 季清阁不语,只微微侧眼打量妻子神色,面上不露喜怒,说道:“不必了,去告诉一声,请她们自便。” “是”,那丫鬟退下,门外又顺次进来五个家仆,伺候着五人漱口吃茶,半晌方退了出去。 堂内不留外人,只听季清阁道:“都吃吧。” 兄妹三人互看一眼,见父母都动了筷,才各自默默吃起来。 “颜颜”,季清阁边吃边问,“今日怎地那么久叫不来?” 静堂心中一紧,低声道:“和丫头们在院中玩儿呢,下雨太滑,一时没注意摔了,整理好了才过来。” 母亲闻言,忙关切她:“摔哪了,可严重?快让我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季静堂嘴里含着饭菜,声音有些囫囵,“只破了衣裳,半点儿皮没破,母亲不用看了。” “那怎么行”,妧氏放下碗筷就要过来查看,吓得静堂慌忙用眼神向姐姐求助。 静言劝道:“母亲,一家子人吃饭呢。晚上回去我与颜颜看,您可放心了。” 妧氏闻言这才作罢,向静言道:“有两盒花溪粉,是你兄弟从北疆带回来的,可用作消肿,平日也可用涂脂匀敷在脸上,你带两盒回去,也与你妹妹用上。” “是,谢过母亲。” 静堂见父母对自己并无疑虑,但一家人仍是默默无语地吃饭,心中陡然烦闷,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家子人都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无人应答。 静堂皱眉:“哥!”,见季阳不语,又转头问静言:“姐姐!” 静言略略思忖,放下碗筷:“颜颜,我要去宫中了。” “什么意思”,她只觉这话奇怪,还未及多想就脱口问:“你去宫中干嘛?” 静言面色难看,像是犯了大错被妹妹质问,垂手而坐,不再说话。 不知怎地,静堂猛然想起晌午梅若说父母和姐姐在议亲事,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不妙的想法。 她站起来,不知对谁说话,压抑着气道:“说明白,把话给我说明白。” “好了颜颜”,季清阁制止,欲再说些什么,妧氏打断他:“昔昔要入凤仪殿做陛下的嫔妃,内宫已经知晓,诏令不日就会传到家里。颜颜,你无需这般气盛,就是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安心了?” “我安心?”,静堂愈发生气,“我安什么心?不是,这为什么呀?陛下在营中是看着姐姐长大的,他是姐姐的长辈,怎么能这么做! ” 季清阁放下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静堂看向静言,一阵后坐下来,拉着姐姐的手,问她:“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了瞒着我,所以昨夜才同我说这么多话,对不对?” “颜颜......”,静言亦是无奈。 她把姐姐的手一甩,又站起来,悲愤说道:“我们家是开国功臣,父亲两朝元老,德高望重。朝廷中事,就算皇上有意,我不相信父亲连一言半语都不可分辨!他会强迫姐姐嫁给他吗?父亲!他与你年岁相仿,与皇后情深的美名传得十里八里,让姐姐去当他的后宫,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静堂边说边哭起来,肩膀不停地抖动:“皇宫是怎样的地方,姐姐不知道,父亲还能不知道吗”,她收起眼泪,神情突然变得坚毅:“还是说,您有什么把柄在皇帝手上?” 季清阁闻言没有过多责怪,只放下碗筷,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女儿的眼睛。 “颜颜”,静言站起来,“你别这样,这事不怨任何人,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愿意?你为什么愿意?你才十八岁,你凭什么愿意! ” “不凭什么,是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就当姐姐愿意为了自己,也愿意为了季家挣一个好前途,你就当 ”,她也有些泪目,无奈叹一口气:“就当姐姐是个俗不可耐之人,过怕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哪怕寻一个金屋子把自己锁在那里,也好过前程未定,将来在外头飘摇。” 静堂侧目含泪看着静言,眼睛越来越红,摇了摇头,从中堂跑了出去。 中堂内,静言站着,默默不说话好久。半晌,她对父母道:“父亲,母亲,女儿先回去了。” 妧氏点点头,温言:“去吧,晚上早些休息。” “是”,静言涵身作福,缓缓朝后退几步,到了门前才转身出去。 待姐姐出去,季阳方问父亲:“父亲当真不可再与陛下推辞?我听说右丞相家女眷,还有左将军家都巴望着入宫,父亲纵是与右丞不好,何不把此事说与左将军听,或者倒可以是一个法子。” 季清阁道:“你当真以为是陛下自己提起此事?是你姐姐,前几日进宫见了皇后一次,回来便有了此事。这件事,也是皇后娘娘与陛下说的,你姐姐也是皇后与陛下力荐的,说到底,还是要你姐姐自己变了主意才是。” 妧氏听了这话,颇有些不平:“纵使是昔昔自己求着皇后去的,我看你做父亲的,也未曾反对。她要去,你便顺水推舟地让她去了,我不信你去陛下面前三扣头五作首地断了这门亲事,陛下会不允?” 季清阁深叹一口气,解释道:“夫人,我有我的难处,之前难道未与你说过?” “再怎么样,也不该把儿女的终身大事搅进来”,妧氏一脸漠然,对儿子道:“阳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你父亲说。” “是。此事若有其他眉目,还请父亲母亲不要瞒我”,季阳语罢便涵身退出了。 静言回到落月阁中,梅若上来帮荷青一起给静言换衣服:“大小姐可算来了,我们姑娘不知怎么了,回来就哭,别人说什么也不理会,大小姐快劝劝。” “她人呢?” “哭了一阵,现下爬到屋顶上,说是看星星去了。” “胡闹!”静言一丢罩衫,“可有人跟着?” “大家不敢跟,都在廊下看着呢,二小姐还算平静,暂时没跳下来。” 静言朝梅若道:“去取个披风,我与她送去。” “是”,梅若退下,荷青仍与静言整理衣装,颇为埋怨:“这二姑娘也忒不懂事了,要闹也该我们闹,嫁与那皇帝老儿的又不是她,还要我们姑娘委屈自己去劝她。” “啰嗦什么!”静言有些发怒,“以后你随我到宫中,议论主子的话是一句不许说,不该咱们论的,你我都要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凡有怨怼就要挂在脸上,平白连累了季家。” “是,是我失言了”,荷青委屈。 静言拿了披风便从后廊扶梯上去,见妹妹独自一人坐在屋顶,身着缥色襦衣,淡粉长裙,腰间系一根玉色丝带,杵着腮,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夜空。 她坐过去,把白色披风搭在妹妹肩上:“时节虽已经孟夏了,但晚上还是风大。” 静堂见她来,不自觉亲昵:“姐姐”,话一出口,又记起刚才的不快,神情有些尴尬。 “颜颜”,静堂沉声,“以后姐姐不在,就不能这么任性了。要学会保护自己,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生病,碰到不开心的,也不要让自己太难过。你哥哥经常出征,不总在家,以后家里就你一个母亲生的孩子,林氏那阁中三人,你心里总该有个计较才是。” 静堂思忖半刻,抬头问道:“姐姐,你就不能不去吗?” 静言看着星空:“你知道皇帝封我什么?”她略笑笑,“静妃。普通女子一入宫,要从侍选开始,位升六七阶,才能熬到这妃位。” “姐姐原来在乎这个”,她声音很小。 静言不欲为自己辩解什么,只问:“那你呢,你在乎何事?” “别说妃位,就是贵妃,皇贵妃,就算是皇后,我也不放在眼里”,她转头道:“我以为姐姐也是如此” “我原来的确是。可是颜颜,父亲既是新朝左丞相,又是前朝右丞相,外人总说季家不同新贵,根基稳固,可谁背地里不恨背叛旧主的人?又有几人会真的了解其中曲折?” 静堂闻言,暗自思索。 “何况父亲几度得势,皇帝又是武将出身,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你当真觉得父亲如今人在官场,却多行避世之举,地位是真的稳固吗?” “姐姐,我自然知道。打从我记事起,便知道皇帝是个多心的人,倘若不是皇后娘娘,不知多少从龙的官宦要在建朝前离开。” “可是姐姐”,静堂劝她,“若皇帝真有离心之意,你去了便又如何?你当真以为,凭老夫少妻的情意,能使季家立不败于万一?你别忘了,上头还有皇后娘娘,他俩才是少年夫妻。如果到头来,只是多一个平白牺牲的人,你倒不如不去。” “颜颜......” “我说的有什么错”,静堂又含泪激动起来,“难道你不信我是为了你的幸福,你偏信那皇宫能保一家人的安宁?季家有哥哥,何曾需要你去出头?” 静言道:“阳儿多有军功,季家又同左大将军一脉亲故,可他至今未有一官半职,颜颜,你难道还不明白?” 她心里自然是懂,但却又真心以为,牺牲姐姐并非彻底之计。 她就是不想静言走,就是不要一个最完美的女子为了季家,为了父亲葬送自己的一生,她就是要任性地留住她。 “姐姐”,静堂哭道,“你还这么年轻,于男女之情,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吗?你难道不希望,世上有一个霁月清风,心性舒朗的好男儿与你相伴一生?你那么好,世上最好的男子也配你不上,就当真不肯再等等吗?” 静堂闻言,温柔地拭去妹妹脸上的泪,轻声道:“姐姐未曾爱过一个人,于男女之情亦所求不深。傻丫头,你当人人都与你一样,爱与恨都那么淋漓,那么至性,这毕竟是少数人的执念,是你的,不是我的。” “那我呢”,她看这话也留不住她,“姐姐恨林氏,怕我被她们欺负,又这样狠心地离开我,姐姐,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静堂的眼泪像珠子似的往下掉,惹得静言心下一阵酸楚,紧紧揽住她:“姐姐永远不会不要你,也永远不会离开你。颜颜,为了你,为了季家,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有事。” 静堂埋在静言怀里,眼睛哭肿得像两枚红桃,静言指向前方:“颜颜你看,皇城就在那里。” 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含泪抬眼看去。约莫三条街区的距离,硕大的宫殿喑哑地嵌在夜幕下,只隐约看见黄色的琉璃瓦,和纵横交错的宫道。 “那里好暗”,静堂弱弱的。 “是啊”,静言也若有所思,“颜颜,你说,他日我站在皇城的宫楼上,会不会也觉得季府好暗?” “会的。如果觉得暗,姐姐就抬头看看漫天星河,就像今天这样。” 京都斗罗如炬,黑夜似暗海般浩渺,清尘笼罩弘宇,一点星灭,又一点星起,处处皆是斑斓。 “不管有没有流星,月亮会不会圆,下一个中秋姐姐会不会回来”,静堂抽泣,“就算嫦娥都老死了,玉树再也不会长出来,我也要和姐姐遥遥相望,我们一起走,一起看。” 星河之约......回头来看,这或许是个致命决定。 收藏评论摩多摩多,给苦命姐妹加点光吧!(?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姐妹·永夜星河 第5章 行卷·再遇惊鸿 静堂与静言同塌而眠,却整夜未睡得安稳。 次日晨起,她鼻腔有些阻塞,脑袋昏昏沉沉,未等眼睛睁开,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道:“墨香,墨香。” 墨香早备好了晨洗的水,闻声端进来放下,见二小姐双颊深陷,嘴唇发白,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姑娘”,她坐到床边摇摇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墨香担忧地把手背往静堂额头上一贴,又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小声道:“是有点儿烫,不过还好。” 她又摇了自家小姐两次,只听静堂含糊地问:“外头在干嘛?怎地那么吵?” “吵?”,墨香疑惑地往窗外望去,回头道:“今天进京科考的学子行卷,府里是来了许多人,可都在前院,咱们这儿听不到什么呀。” 她随即又笑:“姑娘八成是做噩梦了,醒醒,醒过来就好。” 静堂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口干舌燥,唇齿发苦,虚弱地问:“姐姐呢?” “大小姐卯时晨起便去宫里了”,她拿来衣服,又扶静堂坐起来,笑道:“还好咱们家只出了一位娘娘,若是二小姐将来也去了,可起不了这么早。” 静堂闻言神情凝滞,一言不发,整个人像石化在床上。 墨香自觉失言,慌忙跪下:“姑娘饶我!我...我神经大条,口无遮拦,说了让姑娘不高兴的话,我...我以后再不敢了。” 静堂虽是心中傲气,眼高于顶,但待人待物一向温良,十六年来从未有体罚下人,苛待旁人之事。今日她当真被墨香的话激怒了,不仅怒,还心中发涩,仿佛真的痛了起来。 她坐在床上,弯下腰轻轻扶墨香起来,柔声说道:“傻丫头,何须这样跪下,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就是了。” “是,我记下了”,墨香红着眼睛,“我知道姑娘为了大小姐的事不开心,想哄姑娘高兴,可嘴实在太笨了,什么不该说偏说什么......要不我把梅若姐姐叫来,她在外院儿呢,她会说话!” 静堂刚想制止,墨香便急匆匆地往外跑,一开门正巧梅若在门外,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你这丫头”,梅若嗔怪,“做什么跌跌撞撞的,还不仔细些,林娘子来看二小姐了。” 晨色中,逆光走进来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身影,静堂掀开被子,下床行蹲礼:“问林姨娘安。” 丫头们把门关起来,那女人的容貌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只见她与女儿季静兰有几分相似,五官却更是细巧精致。 一副西域骨架,又偏生覆盖了温婉多情的眉眼,肤色洁白如雪,发梢微微卷曲,阳光下色若金黄,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比静言静堂大上许多。 见静堂行大礼,林氏慌忙过去扶起,两人坐回床边,她细细端详道:“这是怎么了?听说你昨日闹得不太高兴,我想着来看看,怎么一夜之间成了这样。” 静堂微微笑笑,只道:“多谢姨娘挂记,本来今日也是要约兰妹妹出去逛的,不想起晚了,倒让姨娘担心。” “你这妹妹呀”,林氏感慨,“心中又无主意,嘴上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平日里是话也不太说,事也不大做,只守着我们院子里那群猫猫狗狗的玩儿,叫我怎么能不担心?” 静堂笑道:“兰妹妹还小,自古风流人物不都是少年有成的。她生的晚,如今天下安定,比起我们幸运多了。” “她哪能跟你和静言比”,林氏嗔怪道,“我啊,这命不好,不比你母亲是世家小姐,静兰也自然不能像你们一样挣个好前途。” “姨娘是当真不知道我昨晚为何闹呢”,静堂道,“宫中算什么好前途,姐姐若不是为了季家,为了我们,为了兰儿今后能择一好郎婿,又何苦大义灭自己?姨娘这话,倒听得我伤心了。” 说着,她轻轻揩拭眼泪,林氏慌忙递上帕子给她擦脸:“诶唷,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生得如此多情,怪不得平日里与你姐姐不同,对我们倒是亲近许多。” 静堂止泪:“姨娘也待人温厚,我这是投桃报李,说到底,还是姨娘人不错的缘故。” 林氏略有些激动:“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姨娘肯来看我,不正是此理吗”,静堂叹道:“今后姐姐入了宫,与皇上亲上加亲,我自会禀明母亲为兰妹妹留意着。好郎婿总是一茬一茬来的,不紧着人多挑一个满意的,岂不可惜了?” “我正有此心”,林氏赞道,“若有主意,还务得宜早不宜迟!”,半晌又道:“你也到年纪了,夫人怎么也不为她自己的姑娘考虑?” 静堂有些哀伤,笑叹道:“我母亲就快没了一个女儿,此刻恐怕不希望没了第二个。再说我为人万般挑剔,是不好嫁的。” “怎么会”,听她这样自贬,林氏也不便多说什么,只突然反应过来:“对了,我们阁中给你做了一份红枣汤,加了我们家乡的红花,补气血是最好的。”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打开给静堂瞧。静堂见了,又蹲下行礼:“多谢姨娘,这样的小事还记着,静堂心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快别别别”,林氏扶她起来,“你这丫头也忒懂事客气了。别人都说你恣情任性,要我说,他们可都说的不对,你呀,是咱府里最最温柔大方的人。” “那也是因为和姨娘投缘,像我们这样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一番话,把林氏哄得开开心心,直到妥帖把她们送出门,静堂才转身回来坐在床上,不停地咳嗽。 梅若打开那食盒,红枣汤因为滚烫还冒着白气,气味诱人轻甜。她问:“小姐现在喝吗?” 静堂看一眼,漠然道:“拿去倒了,莫教人看见。” “是”,梅若转身去侧厅。 墨香上前给静堂穿衣服,问道:“姑娘是疑虑,那红枣汤中有毒?” “她不敢。” “那”,墨香怕自己又说错话,揣度着问:“姑娘想是......想是与她虚与委蛇?其实姑娘心里厌恶林氏,所以不愿喝她送来的东西?” 静堂坐到梳妆台前:“也不是。林氏说到底人不坏,只是因为是乡野女子,又不是正妻,身份为难罢了。我没有看不惯她,也没有看不惯她的孩子。” “那是为什么”,墨香摆弄着发饰,很是不解。 “让我母亲不快活的人,纵使我不讨厌,也绝不会站到她那边。林氏若是有分寸,我给她两个儿女挣个好前途便也罢了,若心不安分,再要旁的,就休怪我不给她们活路。” 静堂长长舒出一口气,宠辱偕忘:“我现下想通了,姐姐是妃,我便支持她好好做妃。将来她若为贵妃,皇贵妃,也是季家满门的荣耀。有姐姐护着我,还有季家护着姐姐,我有什么好怕的?” “姑娘当真这么想?”墨香不无疑虑。 “当真”,她自言自语,“我心口憋闷,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后花园中,天气微沉,不似刚才明媚。风一阵阵吹起,静堂扶着墨香,不停地咳嗽,白绫做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像一朵娇弱不堪的梨花。 “姑娘快回去吧”,墨香被风吹眯了眼,劝她:“我瞧今日这天气不大好,小心病又加重了。” “我不冷,就是心里躁得慌,像是整个人都要烧起来,风吹吹倒舒服。” 墨香凄然:“姑娘这么放不下大小姐,还说自己想通了。若是这样难过,我们不如求了老爷去宫里,现下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静堂不置可否,只说:“我就走到那”,她朝前一指,从不远的月亮门望出去,前院约莫有三四十位士子在与父亲聊诗作文。 原来,这新朝刚建,朝廷求贤之意甚广,士子科考成绩并非唯一取录标准。考校之前,文人将自己得意诗作策论送与朝廷重臣,设立风雅品评之宴,互有切磋,已经蔚然成风。 静堂父亲季清阁既为新朝左丞,在前朝时又是翰林院出身,官至右丞相,不可不谓身份显赫,家学渊源。 他自己又学富五车,实乃风雅之人。因皇帝不过小门小户出身,长年征战,于文墨之事也是才新学,便诏令季清阁掌宰翰林院,同时督治吏部、户部、礼部三部,又特批主审科考一事。 除却最终殿试须由皇帝亲自照例面审,其余诸事,乃至状元、榜眼、探花三甲选定,皆由季清阁携礼部全权负责。 此日已是四月初二,按照新朝初年定的惯例,四月二十一日便是殿试。但今年各地多有重建修缮之事,通往京都的路未都全然建好,考生士子因路途耽误的便有许多。 季清阁与礼部商定,特求了皇帝陛下恩准,将殿试时日推至五月初五。一来便可顾及这几百考生,二来也可在四月二十二日不必特别忙碌,能留在家中给静堂季阳过十七岁生日。 今日乃行卷第一天,静堂在后花园看着前院兴闹:“我想去那里看一眼,心里觉得有点人气也是好的。” “好”,墨香对小姐一向言听计从,提醒她:“只是梅若姐姐说了,昨日姑娘才与那公子出去半日。今日府里士子众多,都是外男,我们只便站在远处看看,不要惹了旁人注意才是。” 静堂点头:“我有分寸。” 两人互相扶着,沿小径慢慢走上前几步,把身子藏在墙后,只露半个头探出去看。 “姑娘可看出什么门道了”,墨香的嘴掩在石墙后,闷声闷气地问:“老爷会欣赏何人呢?是那个穿白的?还是那个穿绿的?” 静堂也闷声:“切,什么白的绿的,他八成喜欢抠眉凹眼,长得像林姨娘的。” 主仆两人一阵嬉笑,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谁在那里!” 两人慌乱转头,只见一个青莲衣色,一个白玉色常服的男子并立于她们身后,四人相视,皆是骇然。 只一眼,静堂就注意到了那位青莲衣色男子。他腰间饰带点坠六方绿玉,前后各两枚,左右各一枚。 这衣裳颜色、缎料,与昨日在宝坊内见到那与人斗殴的男子如初一撤,更与在棋盘街上那飞马而过,害自己险些摔倒的冒失男子完全一致。 她不认识他,但他就是那个人! “颜姑娘”,白玉衣色男子唤道:“你怎么在这儿?” 静堂这才看过去,原来与那青莲衣色男子并立的人,正是陶然。 墨香一早认出了他,心下已大呼不妙。 静堂有些愣怔,半晌语塞问道:“你...你又怎么在这儿?” 预警:地狱之门已开,病娇vs阎罗,本剧最大反派上线![闭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行卷·再遇惊鸿 第6章 白梨·病中相叙 “怎么,陶兄认识?”那青莲衣色男子问道。他神情虽是疑惑,举止却比昨日庄重许多,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会动手斗殴之人。 陶然对那男子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家长姐严姑娘呢,想是衣物很像,所以认错了。” 语罢,又对静堂拱手作揖:“小生二人方才正往后院寻出恭之处,本不该在此处,于二位姑娘唐突了。” 她见陶然有意隐瞒,略略放下心来,还未及多说什么,那青衣男子便道:“看来陶兄果真对我家长姐有意,她是爱穿这样的衣服,今天这话若告诉她,她该高兴了。” 陶然朝他皱眉使眼色,静堂看见了,亦不甚在乎,只作礼问:“还不知二位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府里客人众多,还请公子告知,为免小女子言语间多有冒犯。” 那青衣男子道:“我乃当朝督察院副都御使大人家次子严忍冬,这位是”,他朝陶然一指,“这位陶公子乃今年科举秋闱解元,春闱会元,今日行卷本与我官家子弟无关,我是沾了他连中两元的光才来这丞相府的。” “原来陶公子这么厉害,我说是何人呢”,墨香难掩激赏之意,“姑娘,新朝连中两元之人还是头一个,今年状元莫不是也会落于陶公子之手?” “姑娘这话陶某可不敢当”,他很是谦虚,“京都人才济济,如今殿选之人已过三百,拔得头筹这话,在下是万万不敢说的。” 墨香笑道:“不管怎样,像公子这样的才俊总是不可多得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听闻陶然已连中两元,静堂心中同墨香一样意外,自是不免对他高看几眼。只是这人昨日才因为典当之事偶遇,今日又因行卷之事偶遇,凡此种种,不免令她生疑。 她微微行礼:“严公子高门贵胄,陶公子才俊翘楚,实乃人中龙凤,今日得见,令小女子钦羡不已。” “这姑娘说话,倒很是合人心意”,严忍冬对陶然笑侃,又见陶然似是面有不悦,只得端正对静堂作揖:“还未知姑娘名字。” 静堂不欲回答他们,正欲转身离开,不想父亲却到了后院,见女儿似是在与人说话,疑唤道:“颜颜?” 这一叫,倒让四人一并紧张起来。陶然、严忍冬慌忙行天揖礼,静堂闭目叹气一阵,只得转身作福:“见过父亲。” 陶然闻言煞是意外,愣怔间,只见季清阁过来扶起自己,笑道:“陶公子叫人好找,方才还有一副联未对呢。” 他心思仍在静堂身上,此刻只得回神:“大人见谅,学生与严公子出恭行至此处,不想唐突了令嫒,实在并非本意。” 季清阁摆摆手:“陶公子这是哪里话?我并非那类迂腐之人,于男女大防上颇多计较。陶公子才华卓绝,又兼有经世致用之大才,与小女行君子之交,未尝有碍。” 说罢,还爽朗笑上两声。 一席话,也惊得四人面面相觑。 静堂略嗤笑两声,只道:“看来父亲今日是真的开心,也当真是喜爱陶公子,高兴得把昨日的事都忘了。” 季清阁脸色暗下来,为女儿的话心有不安,却又立马恢复了精神,朝两位外男道:“我这女儿平日里也颇通文墨,去年在宫中伴读,颇得翰林院少师少傅激赏。陶公子来时,若能指点一二,你们二人或可相谈甚欢。” 这话叫陶然一时不知怎么回。他见静堂脸色阴沉,似有不快,若应了定会唐突闺阁女儿,若不应,又拂了丞相脸面,显得自己不知轻重。 踌躇间,他只得说道:“大人抬举我了。小姐家学渊源,世代簪缨,谈吐不凡,实在未有学生可指教之处。若是小姐肯指教一二,在下铭感于心。可若是因身份有别而多有为难,只今日一见便已不胜欣喜,不敢再求。” 静堂道:“既如此,得父亲允准,小女子确有一句话要问公子,可愿借一步说话?” 陶然闻言,只得去看季丞相脸色,不想那季清阁却装作看天看太阳,似是并未听见这句话。 “既如此”,陶然道,“小生愿与一叙。” 两人朝季清阁行礼后退下,严忍冬仍在看着两人背影,却被墨香打断:“严公子,我引你去前厅,如何?” “是啊”,季清阁道,“严公子虽不参加科举,可今日文人清谈,也不妨可作诗两首,以待编纂成册,留后世传阅。” 严忍冬作揖婉拒:“清阁老可抬举我了。我父亲一向怨我不学无术,我这两下嘴上说说还好,传给后人,莫不让笑掉了牙。” 说罢,还幽默地打打自己的脸。 这样子惹得季清阁大笑,嬉笑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温沉女声:“女儿见过父亲。” 严忍冬看去时,只见那女子身着桃红曲裾,外披一件同色薄纱,领边袖边皆镶金线,又带一条披帛。虽是常服,却比寻常官家女子更显华贵。 再细看时,面有桃色,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盈盈作福间,仿若只有世上最尊贵的金屋才配得装下她。 严忍冬不免有些失神,只听季清阁问:“回来了?” “是”,声色温润里带着冷清。 “先去看看你的母亲,晚上我不在,你们一同用膳也好。” “是”,那女子作福。 季清阁见严忍冬还在,又介绍彼此:“这位是督察院副都御使严大人之子,这是小女静言。” 静言连眼神都没抬一下,只对着严忍冬微一作福,淡漠道:“见过严公子。” 严忍冬慌忙回礼,不敢抬头。 礼罢,静言道:“女儿实在累了,先回阁中,父亲和严公子自便。” 她转身回去,严忍冬手上仍是抱拳之礼,腰也未直起来,却随着她离开的方向转去,眼神不忍离开。 “严公子,走吧”,墨香又打断,“我们老爷虽是开明,但大小姐即将嫁入陛下后宫,还请严公子见谅,莫要惹得陛下不快才是。” 虽是初识,这言语却似小小的平地惊雷,激得严忍冬心中寒凉,嘴上只道:“在下不敢”,便和墨香一同去了。 季府后院占地颇大,一亩有余,皇帝特批占了京都与皇城相对的最佳位置,初建时惹得右丞相谢渊心中颇为不快。 静堂与陶然沿小径走着,不停咳嗽。陶然思忖片刻,递上帕子:“季姑娘不妨在此稍作休息,这般模样,实在令在下担心。” 她接过帕子,又咳了两声,气弱道:“我与公子相交,只图坦快,不图纠缠,若是彼此皆有隐瞒,互相猜疑拖累,不如不遇。公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姑娘爽快。与人相交,自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昨日你把那东西给我,与我既无亲故,又无承诺,我心中自然对你有所戒备。身为女子,在外难免需要自保,未告知与你身份,甚至撒谎隐瞒,你可曾懂得?” “在下并无半点责怪姑娘之意,若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昨日究竟为何要赎回那典当之物?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甚至于”,她走近一步,“还是公子与刚才那督察院副都御使之子关系匪浅,意欲合谋,谋害整个季家?” 陶然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姑娘心思可真重,在姑娘看来,世上便没有因为一见倾心,就不忍相助的男子吗?” 静堂未曾预料他竟会这样说,神色有些慌乱,眼神游移间脸面发烫,低下头不再看陶然的眼睛。 见她这样,他走近一步,低下头看着她,轻声问道:“若我说就是这样,别无所图,你信吗?” 她抬头:“不信。” “好”,陶然点点头退开,“我与那严公子的确相识,但要说交好,陶某心中未必这样想。严氏一族虽可未说是恶名在外,但副都御使严松仁为人冷酷,与忠臣良将多有交恶,这样的人,我又怎么会真心亲近?再者,陶某家眷初到京都,未有官籍,殿试大选,季丞相一言顶千金,我又怎会与他相对?” 静堂闻言,心下觉得不无道理,神色才慢慢缓下来。 一阵风吹过,她又禁不住咳了起来,越咳越烈,像是要把肺腑都呕出来。陶然实在不忍,上前替她轻轻拍了拍背。 静堂抬头,仍咳了一阵,眼里呛出许多泪水,颤声问他:“你这样待我,也是因为我是丞相的女儿吗?” 不知为何,陶然突然很想抱抱她。明明他今天才刚刚知道她的身份,何以她年轻至此,脆弱至此,怀疑至此。 但他终究忍住了:“此处风大,姑娘疑惑既解,便快些回去吧。” 静堂点点头,嘴中却道:“我想出去走走,公子可愿陪我一程?” 他有些为难:“姑娘知道,五月初五便是殿选。今日行卷虽说是必要之举,但到底也耽误了太多时日......” “公子不必说了”,她打断,“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愿陶公子鹏程万里,再得头筹之功。” 语罢,她转身离开,走了不过三两步,却听身后人唤道:“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放孔明灯可好?” 静堂停住,未曾回头,淡淡说道:“不好。” 她嗓子发干发痒,慢慢走回落月阁。到阁中时,已全身冷汗,有些不可自控地发抖。 梅若替她解衣,扶她上床,见小姐已昏昏欲睡,便捂嘴向墨香小声说:“快去请庄大夫,小姐恐怕得了热症,得赶快服药。” 墨香退下后,梅若又问身边人:“大小姐可从宫中回来了?” 那小丫头道:“已经回来了。但大小姐似乎精神不大好,已在自己阁中歇下了。” 梅若点点头,又问:“晌午你可曾随二小姐出去?可见了什么人?遇了什么事?” “未曾。晌午我在阁中淘澄水池呢,想是墨香姐姐陪着出去的吧?对了,今晨晨起不是见过林娘子?” 梅若思忖片刻:“你去告诉老爷夫人,就说林娘子今日来过,送了二小姐一碗红枣汤,小姐喝完就病了,记住,一定要老爷在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儿说。” “是”,那丫头听命退下了。 梅若刚欲去取冰毛巾,就听得床上,静堂在迷迷糊糊中胡言乱语地说:“女儿错了...是女儿不够好,不够好,不要离开我......” 她声音极小,又含糊不清,梅若只得凑到她的嘴边,仔细聆听,静堂却又似睡去,没有了声音。 她刚欲起身离开,静堂突然伸手抱住她,含糊地哭:“不要离开我,姐姐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不要......” 梅若坐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二小姐放心,梅若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就算大小姐走了,你还有我们,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这安慰似有奇效。 静堂渐渐不再说话,双手也无力似地松开,顺着梅若的侧身耷拉下来。 梅若扶她睡下,只道:“二小姐如此至情至性,将来又有谁能看护得住她?” 她默默叹一口气,转身去取那冰毛巾去了。 第7章 夜话·孔明千灯 晚间时分,静堂迷迷糊糊醒来,虽觉唇舌依旧发干,但略一出声,却声线清朗,身上的病乏也似减了许多。 她微微侧身,看见墨香正伏在自己床前睡得酣畅,甚至吐出一个鼻涕泡泡,显得娇憨可爱,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墨香醒来,揉揉眼睛,笑道:“姑娘醒啦!身上可好些?” “好多了”,她仍是虚弱,面上却也带着笑意:“你们辛苦了。” “哪里话”,墨香开心起来,把头贴在静堂头边,喃喃地说:“能有姑娘这样的主子,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 主仆俩相视一笑,煞是温馨。 “对了,下午姑娘昏睡时,夫人来看了姑娘两次,老爷晚些时候也来看了一次,说是姑娘若好些,叫我们遣人去告诉一声。” 静堂缓缓坐起来:“此事不急,墨香,你去东厢房把我那......” 这话还未说完,却听得阁楼下一阵喧闹,主仆俩一同看去,静堂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声一浪一浪,似是欢呼,又像是惊叹。白绸窗外灯火通明,墨香疑心府里走了水,慌忙过去开窗。 清风吹进屋子,只见漫天的孔明灯徐徐升起,橙黄光晕包裹着一个个近圆的纸笼,像是夜晚的太阳,时而靠近,时而离远。 白色的油纸掩盖着明明灭灭的烛光,整个天空因为绚烂而更显深邃。 静堂愣住了,只听墨香在窗前雀跃:“姑娘你看!好漂亮的孔明灯!” 她并未起床,胡乱的思虑一阵阵流过,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楼下的丫头小厮都驻足在看。隔壁,静言初醒,也临窗而立,默默无言。朝更远处望去,似乎整个京都棋盘街的夜空都被烛光布满,从远而近的朝季府扑来。 “是他吗”,静堂心里不禁在想,却又觉得陶然不过一介科举士子,纵使才华出众,又怎有财力心思办这等事? 狐疑间,她又不禁望了望天,只听得楼梯口处传来一小丫头的呼声,远远问道:“墨香姐姐,二小姐可醒了?” 墨香回头问:“什么事?” “后门徐大爷送来一些东西,说是有人交给二小姐。” 墨香看静堂一眼,说道:“你请大爷在楼下稍坐,把东西取上来。” “是”,那丫头下楼后,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个十寸长的锦盒,上面覆着一封装好的书信。 墨香取过来,将物什递给静堂。两人先打开盒子一看,见是三五瓷瓶,打开闻,清苦的药香入鼻,盒内另摆一张单子写明各瓶良药的用法。 静堂看后,慌忙打开信封,见其中有三五行舒朗字迹,从右向左地写着: “今日目睹姑娘病容于风中,颜神憔瘁,予心忧之。 且言辞仓促,未及详思,悔之晚矣。纸短情长意未罄,此心深处总无辞。 愿以孔明灯千盏,夜空织锦照闺栊。 陶子钧” 墨香在小姐身后同看,字字句句宣之于口,只觉言辞间情致摇曳,读之满口留香。又见静堂神色不明,似是呆住了,便朝那递信的小丫头问:“大爷可说了,是何人送来的?主子还是小厮?” “问了,说是位穿白衣服的公子,看上去挺年轻的。” “知道了”,墨香又递给那丫头八百钱,“把这些拿去给大爷,叫他此事勿要声张,以后有东西只管递进来就是。” 那小丫头下楼后,墨香回到床边,只见静堂早已把那信折好放回,又一并收到锦盒里,神思脉脉,秋波盈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香坐下,问道:“姑娘不感动吗?” 静堂看她,明白她在指什么,面上却淡漠:“感动什么?” 墨香像是无奈地看孩子,嗔怪道:“姑娘最是心肠柔软之人,对街边的猫猫狗狗都多有照拂,怎地到了这陶公子处,心肠便硬起来?” 她朝窗外努努嘴,笑言:“这漫天灯火,当真打动不了姑娘?” “我不知道”,静堂神情悠远,如实回答。 墨香想了想,又坐得离小姐更近些:“姑娘可知道,昨天您随陶公子走后,梅若姐姐和他那小厮吵了好大一架。” 静堂惊问:“吵什么?” “梅若姐姐聪慧,想是一早看出来,这陶公子对姑娘有别的心思,所以对那小厮反复示威,说咱们家是高门贵府,别说他这本无官籍的,就是放眼朝廷望去,普通官宦人家也是配不上咱们的,劝他们打消攀门附贵的心思。” 静堂冷笑:“这丫头倒是惯会给我惹事。有的人,你不说高门贵府人家兴许就放了手,你越强调门第,就越是有不知趣儿的肯爬这墙。这样一来,你又要怎么识得人家是不是真心的呢?” 墨香也笑:“还说没对这陶公子有心思呢?相识不过两日,人家真不真心,姑娘都计较起来了。” “你这丫头,真是找打!” 两人边闹,墨香边笑,不一会儿说道:“姑娘饶我!我有一言,姑娘可愿听?” 静堂停下手来,嗔道:“有话快说,说完睡觉!” 墨香安静下来,推心置腹地说:“墨香觉得,梅若姐姐虽处世精明,但在此事上,她说得不对。” 她疑道:“如何不对?” “若要论门第,能比咱们家高贵的,一是右丞相府,再就是皇室。这第二条路,姑娘已经否了。至于这第一条,您是知道的,右丞相谢大人一向与咱们老爷不交好,他那两门公子,一个眠花宿柳不着调,另一个虽有些才干,但气焰旺盛,姑娘曾经说过,您是不喜欢的。” “谁说要嫁入他们家?那样的地方,纵是我终身不嫁,也看不上他们。” “这就是了”,墨香又掰着指头:“前岁建朝,去岁又没有殿选,提拔的新贵寥寥无几。算下来,如今当朝能叫得上名字的,都是十年征战时有从龙之功的功臣。他们的子孙,又多是姑娘儿时在军营的玩伴,知之甚熟,姑娘可有喜欢的?” 静堂细细想来,摇了摇头。 “再者,说句不怕姑娘恼的,姑娘的性子与寻常女子亦有些不同。若是寻个温糯听话的凡夫俗子,您定是不肯的。可若是,要寻个像左将军那样说一不二的,又恐怕不过几月就要和离。” 她又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所以,就姑娘而言,一个性情稳定,又肯对你花心思,处处包容之人,才算得上是良配。其实,门第略次一些,于姑娘来说,倒是有益的。” “所以呢”,静堂问。 墨香凑上前去,眨着大眼睛:“您觉得陶公子如何?” 静堂白眼道:“又来了,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 墨香不以为意:“我只问姑娘,陶公子连中两元,可算厉害?姑娘自己满腹经纶,若姑娘去科举,可能中这两元?” “自然是厉害,若换了我”,她细细思忖,“这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事。女子再有才华,但总无用武之处,自然不比一心致仕的男子,夜夜研读,日日肄习来得厉害。” 墨香俏皮道:“那就是说,这陶公子有让姑娘高看之处了?” 静堂不语,把眼神看向一边。 “若运气好些,五月初五他再中一元,那必成新贵翘楚”,墨香推算,“若运气次些,也不至于落榜,单凭他连中两元,就已经能在朝廷立足了。虽说并无根基,与咱们家自是不能比的,但好在陶公子模样不错,现下又肯对姑娘花心思,怎么不算最合适的人选呢?” 静堂道:“说到底,我没有那么急,也没有那么相信他,无论是他对季家的心思,还是对我的心思。” “这就要姑娘自己体会了。若是,那典当之事从此按下不表,无人知道,那至少可见,他对季家是没有构陷之心的。再者...姑娘觉得,今日这些灯火,加上昨日赎回的那扳指,约莫需要花费多少银两?” 静堂略略盘算一番,只道:“不好说,但几百两总是要的,上千两也未可知。” 她想了想,又道:“若这钱本是在他吃穿用度之内,倒也未尝奇怪。若是,他本身财力平平,却能有这么大一笔开销,那其心便可疑了。” 墨香笑:“姑娘聪慧,正是这个道理。” 静堂想了想,突然问她:“你说,要不咱们把这钱还给他?殿选之时,他若觉得父亲品评不公,会不会和咱们这笔糊涂账纠缠上?” “好呀”,墨香笑道,“姑娘倒是可以诚心诚意去一趟,但收与不收,是不是糊涂账,这我可就不好说啦。” 严府,严忍冬亦在楼中夜观孔明灯火。桌上摊开了一副工笔画卷,上面画着一位桃衣女子,端立中央,身姿亭亭,不用细看便知是丞相府大小姐季静言。 这话是他方才细细描摹的,此刻,他看向灯火通明的季府,心中暖凉交错,一时不明自己在想些什么。 楼中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严忍冬回过头去,见父亲严松仁双手附背,神情严肃阴鸷地站在门口。 他连忙拱手作揖:“父亲。” 严松仁步伐缓重,大门重新被小厮锁起。他看一眼儿子桌上的画,不知怎地,突然甩开手大力一挥,一个耳光把严忍冬打倒在地。 “人你不是杀了吗”,他沉声问,“现在他怎么回来了?” 山野驿道间,敦睦亲王正携一队人马往皇城疾驰而去。 他雷霆万钧,马首前绑着一个布袋装好的头颅,此刻已殷殷地往外渗血。 敦睦亲王边飞马疾驰,边向身后大喊:“所有人都跟上!务必在寅时之前赶到崇天殿! ” 严府内,严忍冬脸颊发涨,嘴角流出汩汩鲜血,颤声道:“父亲明鉴,祝钦风已被我斩于剑下,头颅带回之时,由朝廷仵作亲验!他怎会活着回来?” 季府中,灯火喧嚣,静堂刚刚浅眠又被吵醒。开窗一看,见院内人影窜动,已被禁军把守,慌乱披了件斗篷就往楼下跑。 到院中时,见母亲妧蕊章和姐姐静言、林娘子阁中三人已围成两团,哥哥季阳穿朝服出来,她慌忙跑上前拦住,急问:“出什么事了?” 季阳对她们道:“朝廷说,老王爷回来了,让我们......” 话还未说完,宣旨官便在院中高声唱喏:“陛下有旨,左丞相府家眷听宣。” 季阳携家眷六人一并跪下,只听那宣旨官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胞兄敦睦亲王手刃前朝篡逆之君,除逆国贼,凯旋在归。兹事体大,今诏六品及以上致仕子弟,不论有无官职,即刻摒弃私务,整冠入宫,共襄迎驾盛典。虑其偶生变端,各府眷属暂圈禁府内,不得擅出,钦此——” 【小剧场】 直球丫鬟の暴击:墨香的『排除法』婚恋算法:“右丞相家是仇敌,军营发小是兄弟,左将军款会家暴——陶然:谢谢,我捡漏了。” 病娇女主の心动时刻:陶公子豪掷千金把夜空P成了橙色特效。静堂表面:“就这?”,内心OS:“这男人该死的甜美!” 季府の深夜惊魂:全家人穿着睡衣被禁军包围,圣旨内容翻译过来就是:“老王爷带着前任老板的脑袋回来了,全体公务员立刻进宫吃瓜,家属在家蹲牢房待机。” 【下章·黑暗高能预警】亲王の复活甲 朝堂狼人杀 严府の父慈子孝,剧情进入权谋**阶段~ (小作者跪求收藏评论~每条互动都是加更动力?(? ?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夜话·孔明千灯 第8章 皇城·不眠之夜 季阳跪拜:“臣,领旨谢恩。” 身后家眷随即跪拜。起身后,静堂问季阳:“敦睦亲王?陛下的兄长?他不是死了吗?” 静言也疑惑:“月前才为老王爷举办了国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府内,严松仁闭目舒气,一言不发。严忍冬听院中似有异动,忍着疼痛:“父亲,祝钦风若是回来,不论真假,朝廷今日必宣百官入朝。还请父亲速速准备,此事儿子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严松仁睁眼,冷笑着嘲讽他:“拜你所赐,陛下特宣,我不必入朝了。” 严忍冬闻言慌忙低下头,眼神左右乱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府中,季阳道:“此事颇为蹊跷,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父亲已经先行入朝了,母亲”,他朝妧蕊章请辞,“儿子这就要去了。” “去吧”,妧氏关切,“务必提醒你父亲,小心行事,不要多话。” “是”,他朝母亲行礼后,大步跟着宣旨官出了院门,静堂突然间支持不住地倒下。 “颜颜,颜颜!”母亲姐姐皆关心扶住,林娘子也带着儿女跑过来,问道:“可是急症又犯了?” 原来静堂六岁那年,在军中不慎被敌军抓走。那夜战火密布,锣鼓喧天,她被人抗在肩上,天地倒悬地看这场景,此后便格外惧怕火势熏天,人声鼎沸。 此刻,她心悸难止,呼吸不畅,身体抖得像筛糠,完全无法站立,只能斜倒在静言身上。 静言朝小厮急唤:“快去找大夫!” 那小厮应下了,跑到门口却又被禁军拦了回来:“陛下有令,官员家眷无诏一律不得外出!” “放肆!”,静言愠怒,“此处是丞相府,我妹妹出了半点差错,你们担得起吗?” “姐姐”,静堂劝道,“快...快扶我回去,我阁中有药,或可一解。” “好”,一队人便搀扶着静堂上楼。那林娘子本欲跟着去,却被妧氏制止:“带着你的儿子女儿回去,此处不必插手。” 林氏闻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颔首作福:“是,夫人。” 楼上,墨香慌忙递来陶然送的药,静言打开锦盒,看见里面放着一封信,打开一看,连忙收起来在袖中放好。 她又看了那盒中的用药方子,取出一瓶给梅若:“去取碗水来。” “是”,梅若应声去了,待取水回来,静言给妹妹服下,又缓缓舒着她的胸气:“可好些?” 静堂仍旧喘着粗气,微微点了点头,背上凝了一层细汗。 “好了好了”,静言回头对母亲笑,“颜颜出汗了,这病打小一出汗就好了!” 妧氏也流泪:“阿弥陀佛,你要有事,现下这情景该怎么办才好。” 静堂靠着静言,伸手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放心,你看,我还有力气握你。” 语罢,她手上轻轻用了用力,惹得妧氏一阵心酸。 静言安慰她:“母亲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颜颜。今夜铁定是不能睡了,但您也要稍作休息,养好精神,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好,你们在一处我也放心,你妹妹要是有事,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母亲放心。” 妧氏离开后,静堂喘气对静言说:“姐姐看见了?纵是丞相府,也去岁不知今朝,今日难见明日。那宫里,你还要去吗?” 静言不答,只缓缓看向窗外的皇城。与那日姐妹俩屋顶所见不同,今日的皇城灯火,亮上千倍百倍,仿佛正片天地都要烧起来。 “快睡吧”,静言没有回答,“我守着你,万一半夜再有事,我也放心不下。” “姐姐,我不睡了”,静堂挣扎着起来,“从今以后,我要克服这病,我不能每次都晕倒,做季家的拖累。” “颜颜,不要这样难为自己。” “一点都不难为。今夜我就和姐姐一起看,看这皇宫到底能闹成什么局面。” 崇天殿外,百官及官宦子弟皆身着朝服,手持朝笏,垂首列队而立。 御路踏跺之上,那皇帝正坐于丹墀空地的龙椅上,左右各两名掌扇手持仪仗,立侍以待。 金箔被灯辉照着,在暗夜里,泛出死寂的清光。 通传太监高声呼号:“寅时正刻已到!宣,敦睦亲王入朝觐见——” 百官子弟无人抬首,只听得御道上传来持重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左右大臣的鼻腔内,一阵血腥气倏忽而过。祝钦风及随行之人经过他们时,像是带来一阵疾风,随后便又缓缓恢复平静。 半刻,整个皇城静寂无声。随后,膝盖与地面相触,一阵重重的跪拜,混合着将士的金甲声,在崇天殿外荡开。 无人说话,就连觐见陛下的敦睦亲王祝钦风,也没有一言半语。 他只是跪着,目光与皇帝相触一阵,低下头,将托盘上前朝皇帝的头颅高高抬起,继而一言不发。 皇帝站起来,朝那阶下诸人看去,缓缓踱步而下。 走到祝钦风跟前,低头看那头颅一阵,双手去取那盘子。待接过时,旁边早有宦官接手,立侍在旁。 他弯下腰,用双手去托祝钦风的胳膊,但祝钦风却仿若一尊雕塑似的,几次都托不起来。 半晌,祝钦风才抬头看陛下——从龙椅上下来的,是自己的亲弟弟祝钦云,也是新朝的开国皇帝。 此刻祝钦云的泪水在眼中打转,既饱含深情,声音沉稳地说:“皇兄一路风尘,远征凯旋”,又朝百官大喊:“为我新朝平定天下,荡涤逆氛,振祖宗基业,保社稷安宁。” 无人回话,只有皇帝祝钦云那伟壮的回声在皇城中久久盘旋。 他声音亢然:“众卿恭肃以待,彰朝廷尊亲之义,展皇室敬宗之风!今,前朝逆首已除,余孽尽缚而归,国体已昭,新朝定鼎,朕心甚慰!盖自此,祝氏江山永固,千秋万世,煌煌而肇始!” 百官下跪,齐声唱喏:“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声音落下,祝钦云又道:“今日,朕特诏百官并其裔嗣咸集于此,共鉴前朝遗孽伏法之状。俾尔等,铭记逆党之终局,视此启盛世之大典。凡在场者,愿彼镌刻肺腑,永以为鉴。庶几知儆,共襄升平!” 语罢,神捕司铁卫列队上场,迅速斩杀前朝皇室三十余人于刀下。 霎时间,妇孺惨叫声此起彼伏,崇天殿外血气熏天。 百官子弟皆以面贴地,片刻不敢抬头。细细看去,早有那纨绔胆小的被吓得抖成一只鹌鹑。 “季丞相”,祝钦云点名。 季清阁缓缓抬头,双手持朝笏:“臣在。” “卿为两朝元老,人品贵重。今日,代朕行祭天之礼,以告慰列祖列宗。” 季清阁身份敏感,且皇帝刻意点出,用意不明。此话一出,在场者莫不心思各异,都各自跪好,看他如何应对。 礼部尚书聂介臣是季清阁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人最是忠厚。 他见老师久久没有应下,便向皇帝叩首:“陛下,今日夜色已深,祭天之礼未曾准备,臣恐行之仓促,叨扰百姓。不若待臣携礼部即刻去准备,陛下只待明日,香烛纸马、仪仗台案备齐,再行祭天礼亦是不迟啊。” 皇帝不理会聂介臣,只对季清阁道:“季丞相?” 季清阁虽双膝跪地,但身板挺正,双手持节,半晌,他缓缓道:“臣,领命。” 他对陛下行稽首礼,然后起身,从皇帝身后绕至捧着头颅的宦官面前,整理心情,双手接过,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似的,对皇帝颔首:“请陛下上座。” 祝钦云遍览百官一眼,沿着踏跺重新回到龙椅座好。季清阁捧着先主头颅,那血腥味儿熏得他想要作呕,他又记起先皇帝对自己的恩情,胸中翻涌,几欲垂泪。 他强自镇定,在御道中间站好,仰头收住泪水,对百官喊道:“维,新武三年,四月三日,前孽已除,新朝肇基,皇图初展,社稷更新。兹,吾左相季清阁代皇帝陛下躬率百官,虽无牲醴馨香,但有忠情在怀,恭祀昊天上帝,伏惟尚飨。拜——” 百官及子弟长叩首。 只听得季清阁接着说:“夫天者,覆载万物,化育群生,主宰阴阳,调和四时。曩昔乱世烽烟,黎民涂炭,赖昊天垂悯,降福新朝,使朕得握乾符,戡定祸乱,革故鼎新,再造乾坤。是知皇图之永固,实赖天命之眷佑。今兹虔诚致祭,以表对上苍无尽之敬仰,无疆之感激。再拜——” 百官及子弟又长叩首。 季清阁含泪:“前朝昏聩,失德丧邦,致社稷倾覆,黎庶罹难。朕顺应天意,应运而起,率义师扫荡逆氛,拯万民于水火,复华夏之安宁。前朝皇帝及皇室成员,既已伏法,其遗体物今纳诸祭,以昭示旧制之终,新朝之始,更彰天道轮回,演进之必然。今,朕新膺天命,抚有四海,深知治国之道,首在安民。是以布德施仁,广开言路,轻徭薄赋,兴教化,励农桑,修武备,敦睦邦交,务期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然国家之兴替,非人力所能独恃,实赖天意之襄助。是以恭陈微忱,仰祈上苍: “赐我新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黎民富庶,国库充盈;佑我边疆安宁,四夷宾服,兵戈永戢,世界大同;赐我君臣协力,上下一心,政令畅通,百业兴旺;佑我百姓康宁,家给人足,孝悌忠信,礼义兴隆;赐我子孙繁衍,人才辈出,文运昌盛,国祚永延。三拜——” 百官及子弟第三次长叩首。 季清阁结语:“兹,祝文既成,敢昭告于天地神祇之前,伏愿俯纳微忱,鉴此诚敬。庶几承天之祐,永绥多福,国泰民安,万世永昌。谨告。” 言毕,这个老人已泪流满面。 怕火PTSD是女主的老拖油瓶了......什么时候克服,什么时候从闺阁娇女向乱世强者开端! 下章回归男女主发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皇城·不眠之夜 第9章 朝露·去日苦多 祝钦云道:“季丞相出口成章,当真是有八斗之才。聂尚书,你携管礼部,要时时刻刻以季丞相为表率。” “是”,聂介臣行大礼。 祝钦云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今日,朕的皇兄敦睦亲王归来,实乃大喜。加封镇国公,兼镇国神威将军,领禁军。” 众官皆是骇然,面面相觑。只听右相谢渊道:“恭喜陛下,恭喜镇国公。” 随即,百官皆跪伏:“恭喜陛下,恭喜镇国公。” 一旁有大臣提醒祝钦风:“镇国公,快领封谢恩呐。” 不想那祝钦风却重重叩首:“陛下,我去年遭奸人杀害,差点命丧在自己人手里!我,几经波折,听闻在京城我已经变成亡魂,心中几度不平,这才奋力拼杀回来!” 他双手托取出一枚玉佩,含愤道:“害我之人信物在此,还请陛下明察,还我公道!” 皇帝抬手,示意宦官去把那玉佩取上来。待玉佩呈上后,皇帝查看端详,说道:“此佩确有皇家官印,是我朝中之物。” 百官子弟面面相视,场面略有骚动。 “待朕命内务府查阅府库样式,查恩赏录册,定会给皇兄一个交待。” “臣,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示意他起身,聂介臣行礼请问:“陛下,祭天礼毕,往年总要焚烧祭品祝文,寓意心愿直达天听。只是这今日......”他显得有些为难。 皇帝把身段略略放松些,斜倚着龙椅,朝远处轻轻一指:“去南天殿,把那些人烧了。” 又道:“天也快亮了,你们跪安吧。” “是”,众臣颔首叩拜。 季府中,姐妹俩坐在落月阁中床上,相互靠着,神思皆有些昏昧。 天色渐渐浅了,黎明就要破晓,皇城的东南角冒出股股黑烟,朝天边散去。静堂坐直起身来,摇摇静言:“姐姐,皇宫里好像在烧东西。” 静言也不免紧张起来:“我俩太蠢了!怎么在这儿看?走,到屋顶去。” 两人迅速穿衣爬上屋顶,只见东南角确有一大团火正烧得猛烈。崇天殿前,人们身着官服,已呈鸟兽状散开,像是散朝已毕,都在缓缓向午门方向走。 家中来人宣旨,禁军开始清点人数,整队离开,静言道:“看样子应该没事了”,又自我安慰,“应该是没事了。” 两人正说着,院中梅若朝屋顶喊:“大小姐,二小姐,大少爷派人回来传话。” 姐妹两人又匆匆下楼到院中,见那派来传话的小厮说:“大公子让人来告诉一声,说昨夜季家无事。老王爷没死,带了前朝皇帝的头和三十多个皇室家眷回来,被陛下当场就杀了。” 这话说得两人和梅若一阵惊吓,静堂问:“所以刚才那火光是?” “就是那些前朝欲孽,陛下在南天殿烧人呢。” 静言闭目,胸中一阵恶心。 那小厮接着道:“陛下封了老王爷镇国公,又封了将军携领禁军,现下这各府军队,皆是老王爷下令撤回的。” “老王爷可安好?”,静堂关心,原来幼时静堂被敌军俘虏,正是这敦睦亲王亲自救回的,她不免牵挂恩人现状。 “老王爷还好,只是...只是......”,小厮表情为难起来。 “说呀!”,静言急道。 “只是大公子说,陛下明知老爷是前朝元老,这祭天礼偏让老爷主持,当场就办了,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现下老爷状况恐是有些不好。” “如何不好?那皇帝可是削官禁职了?” “那倒没有,老爷什么错都没犯。听说,陛下还表彰老爷祝文做得好,要礼部看齐呢。” 姐妹俩对视一眼,静言又问:“大公子可还有别的话?” “没了,大公子就是怕夫人和两位姑娘心里挂着,让小的先回来禀报一声。” “没事就好”,静言舒着气,对小厮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去后,静堂交待梅若:“你去林娘子阁中说一声,叫他们也别担心了。” “是”,梅若应声退下,静堂又问静言:“等父亲回来,姐姐可要去看看?” 静言叹道:“我现在担心的哪是父亲,我担心的是右相。” “右相?” “你知道的,谢渊那厮惯会大干物议”,静言忧愁,“昨夜父亲被皇帝架在火上烤,不知道又会传得怎样满城风雨了。” 她的推测一点儿没错。今日是行卷第二日,皇帝和左丞相离心之言传得满城都是,季清阁背叛旧主,倒戈求荣的话又被提起,且已成政治正确。 大街小巷,众口铄金,是人皆可吐口唾沫,根本无人避讳贬低左丞相府两句。 行卷之人亦是比起第一日少了许多,季清阁仍是在前院坐着,备好茶点,与那零星几位学子清谈品评。 静堂穿一身素服,在后院慢慢走着。她的脸色看起来比昨日更加不好,嘴唇泛着青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今日府中怎么这么安静”,她自言自语。 墨香道:“姑娘宽心,世上的人就是这样,别看是有点儿文化的士子,见风使舵起来和俗人是一样的!” 两人在亭中坐下。 “季府势沉,世人只知父亲叛国,却不知父亲挽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今日嘲他者,都是当时他救的人”,她说着,眼里渐渐盈着泪光。 “二小姐莫要伤心,任他什么朝代,不是蠢人多呢?” 静堂感叹:“历史兴变,多有可悲的巧合,不仅是父亲,就像昨天晚上,大家恐怕都以为,那漫天孔明灯是为了庆祝前朝彻底陨灭,谁又会知道是为我而放的呢?” “那你想不想再看一次”,亭外,陶然接话,墨香高兴起来:“陶公子今日来啦!快来和我家姑娘说说话,她昨日还说要感谢你呢!” 陶然走进亭中,墨香退下。静堂仍凭栏而坐,问他:“你不是说行卷耽误时间,怎么还来?” 他面对着她坐下:“我与季丞相投缘,听说今日他心情不好,作为晚辈,是该来看看。” 静堂心有所动,嘴上却说:“你将来要入朝为官,附从何人,结交何党,也该敏锐才是。如今季府这般情况,你纵是状元,来了又有何用呢?” 他笑:“这话说的,也未免太悲观了些。现下殿试的主考官不还是季丞相吗?” 静堂闻言皱起眉来,陶然忙道:“你别多心,我不是那类趋炎附势之人,只是怕自己说什么好话你又不信,我还得从头到尾解释一遍。” “你不愿意解释就不解释,我不信我的,你沉默你的,有什么相干。” 陶然笑问:“今日这是怎么了?身体没好,脾气倒大了起来。” “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脾气大呀”,她问,“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没脾气吗?” “我很少身体不好,但睡眠不足的时候,脾气的确不太好,就像你现在这样。” 静堂摸摸发黑的眼下,问他:“昨夜的动静你可听见了?” “嗯,不仅听见了,就连我家府里也都是禁军。” “怎么会”,她疑惑,“不是说只有六品以上官员的府邸才会被圈禁?” “说来也巧,前户部侍郎犯事入了大狱,需要银两打点刑狱司。家父家母买了他的宅子,昨夜禁军任怎么解释都不听,只说宁可错圈,不可错放,棋盘街三进内的宅子,恐怕不论是否有官职,一律圈禁了。” 静堂心中疑道:“他竟能买得起户部侍郎的府邸?” 她半晌不说话,只细细思忖两人交往经过,问道:“你家可是商籍?” 陶然有些意外,却仍实话回答:“是,姑娘怎么知道?” “商籍怎么能科考呢”,她想了想,又问道:“还是你家有别的男丁可从商?” 陶然笑道:“那自然是有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打听他人私隐,只是话赶话问到了,所以好奇。” “然后呢”,他问。 “你总该理解我才是”,她换了个坐姿,“你今天买块上好的玉,明天买漫天的灯笼,如若你是江洋大盗,口袋里都是黑钱,那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陶然哑然失笑:“姑娘当真是闺阁女子,如今这盗匪比佃农还穷,人人都求安稳,有几人愿去当大盗呢?” “我愿行不行?以后我若没钱了,也不用去什么宝坊典当,现下知道京都里有何富商可偷了,只要你不报官便是。” “好,我不报官”,他笑道,又问,“那你父亲算不算官?” 静堂一咋舌,气道:“你要敢跟我父亲说,小心我打你啊。” 这威胁毫无分量,更像是男女间的打闹情趣,陶然含情看了她半晌,突然问她:“夜放孔明千灯,你当真想再看一次?” 她摇摇头:“只一次便够了,再来一次,咱们陛下疑心查起来,你家就从侍郎府直接变大狱了。” 他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又问:“那你还有没有别的想做?” “别的?”,她思索了一圈,“我想打那宝坊小厮一顿!” “当真?” “嗯!”,她坚定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走吧?” “现在?” “不然呢”,陶然道。 “可是...你今天不温书了吗?” 陶然笑道:“我每天安排自己休息一个时辰。” 因为他的话,四周空气都好像开心起来。静堂取来帷帽带好,和陶然一同从后门出去了。 【小剧场1】 皇兄祝钦风当场变身苦情剧男主:“陛下!我去年差点被自己人刀了!玉佩为证!” 皇帝淡定查案:“亲,已收到差评,会给您五星好评解决的。” 【小剧场2】 行卷现场门可罗雀,吃瓜群众狂喷季丞相“二五仔”。 静堂emo中怒怼陶然:“你来干嘛?我家现在可是政界毒瘤!” 陶然掏出霸总剧本:“商籍怎么了?我买玉买灯买侍郎府!走,带你去揍人去!” 静堂秒变暴力甜心:“现在?走起!” 下章更新『虐狗甩锅,雌雄大盗』:病娇女×钓系男:暴力约会算表白吗~ 发起投票:"你更期待哪种约会?A.暴力揍人 B.孔明灯2.0 C.朝堂联手怼反派 (小作者在线求夸~每条评论都是加更暗号(??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朝露·去日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