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双面卧底后被聋哑反派盯上了》 第1章 葬礼 武东港下了一整夜的冷雨,落地窗上笼着一层朦朦雾气,依稀有掌印和滑落的水滴,似乎不久前那些喘息还在耳边萦绕。 随着浴室里淋雨的水声渐渐平息,祝庆翻了个身,随手捡起床边的浴袍,将自己囫囵包了起来。 窗镜中倒映出一张脸。 汗湿的双鬓,脸上还带着红晕,表情有点木然。 “不睡会儿?”水声平息,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连带着一股清新皂香。 “天快亮了。” 以往,天一亮,孟逢今就该走了。按照默认惯例,他也得把自己收拾好,利落离开。 “怎么沉着脸?”孟逢今慢慢走到祝庆身前,修长的指腹捻开他的浴袍领口,一片斑驳红痕,“不高兴了?” 祝庆摇头。孟逢今是个很少纵欲的人,忽如其来的欲求他虽然意外,却也没有拒绝的立场,更不要说这种夹带着不满的私人情绪,那不是他该说的话。 孟逢今指腹微捻,轻轻蹭过祝庆的下巴,也没纠缠。 “过来,认个人。”孟逢今递给祝庆一个牛皮纸袋。 祝庆打开文件袋,里面有一张卡以及一沓文件。卡里的钱是给他花的,惯例,不必问。祝庆一目十行扫完文件,面露疑惑。 “他是谁?” 文件上只有一个男人的信息,很粗糙地写了生平、喜好与习性,却没有名字,附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敛着下颌,颈部刺着纹身。 “以后会介绍你们见面。”孟逢今说的含糊,“不急在一时,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安排。” 祝庆沉默。引荐嫖客的标准介绍词。这话听起来像是要把他二手贱卖出去。 “不要乱想,说了只是认识。”孟逢今捏了捏祝庆的下巴,“这人不好接近,费了我很多事,或许你能帮我解这个困。对于他而言,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合适的人选? 这几个意味不明的字伴随着乍起的闷雷再次在祝庆的脑海中浮现,他定了定心神,发现自己已经在门廊下站了很久。 数辆豪车如蛇般驶过,滑入高级殡葬馆,下车的人西装革履胸前戴着白花,锃亮的皮鞋踩在浅水坑上,昭示着非富即贵的身份。 孟氏集团的话事人死了。 将七十的年纪,与两位丰乳肥臀的年轻女郎激战过度,走得很不体面。 武东港这些年各路人马大洗牌,一些企业兵败如山倒,另一些企业则如雨后春笋般茁壮生长,孟家的家族企业就是一个。 尴尬的是,在武东港这种龙蛇混杂的地界,各路势力掺杂渗透,孟氏集团干不干净也很难说,加之最近新闻满天飞,好几起恶性械斗事件都与孟氏集团牵扯不清,显然已经引起许多人不满。 于是不少人便猜测,兴许是有这层顾忌考量,一向行事干净利落的孟逢今才不愿意让自己的人生履历沾上污点,进而早早与孟家割席,自立门户。 祝庆忽然就想到了孟逢今那张总是带着点忧郁的脸。 作为孟氏集团的独子,这样庞大的家族企业他真的不会动心吗?只怕是动心之余也有的烦心。 自上回给了自己一个摸不着头脑的任务后孟逢今就没了下文,算起来他们已经近一月没见面了,孟逢今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忘记他的存在。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在这里碰到他。 祝庆刚寻思着,檐下两个打领带喷发胶的男人就互相递了根烟。 雾气缭绕里,他们没瞧见站在走廊角落里的祝庆。 “你说,孟老没了,孟逢今来不来抬棺?” “老子办葬礼,儿子还能不来?我还指着今天在他跟前露个脸,留个印象,以后好从他那进进设备什么的。” “你没瞧见外面商家的人?摆明了要搞事情嘛,你还要露脸?”一阵低笑,“更别说那些警察……啧,我看今天不太平。” “崇泰佬死的悬呐,就赶在商家店面被砸了之后。这前脚接后脚的,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可能掺点阴谋呢?”一人逐渐压低了音量,“动手的可是黑麦,他不是一直给孟家干脏活吗?我手底下的人摸到消息,说黑麦今儿会露面,会不会是给孟崇泰报仇呢……” “嘘!要死,你发昏吗!说这个!” 两人的话很快截住,似乎继续这个话题十分危险,环视一圈相继走远。 无意听完墙角的祝庆有点烦躁,小心地打量起四周来。 正门数辆豪车中突兀地停着两辆白色轿车,一个正气泠然的高个华裔青年正站在车边说着话,不远处另扎着一堆便衣白人。 要不说警察就是警察,身子骨板正,人堆里藏不了一点。 祝庆有些郁闷,拨了个电话。 远处说话的黑色西装青年接了电话。 “你们被认出来了。”祝庆压低声音。 “这些人消息倒是快。”纪璨转过身,视线越过一众人群,精确地锁定了祝庆所站的位置,投以灿烂微笑,“不过本来也没想着跟这些人玩躲猫猫,这么个乌七八糟的葬礼,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我们是被上头派来见机维.稳的。” 祝庆的心定了些。 “最近不太平,倒是你才要多小心。”纪璨嘴贫起来,“今天新来的小妹妹跟我一趟出的警,真出了事我可顾不来你。” 两人互呛,一来一回,倒是扫了点丧事带来的阴郁。 雨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内堂里的人越来越多。祝庆抬头一看,快到点了,按理他这个工作人员得进去准备。 “你说的那个人,今天真的会来吗?”祝庆门神似的从头站到尾,看人看得眼花,只觉得整个武东港的有头有脸的华裔面孔大概都在这儿了,可即使他这么死盯着,也没瞧见目标对象。 “我们也不确定,只是有可能。不来也不要紧,你就当来吃个席。” 纪璨说的轻松,可祝庆却十分有当双面间谍的压力。 说起来,他与纪璨的初次相识并不算太美好,但越过认识这个坎,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混熟了。 在东南亚这个地界,澜曼大概是最特殊的一个群岛国家,经济发展迅猛,人种却高度杂居。即使是在武东港这个基本都是华裔的新兴城市,也依然有民族对立的情绪在,上到联邦公署商界名流,下到黑.帮堂会市井小民,肤色自然就能划分队伍。 纪璨和他同岁,两人同为华裔,又恰好都来自首都万阳,缘分使然,时常约个饭,加之三观契合、兴趣相仿,渐渐也就成了交心好友。 某一日饭毕,纪璨嬉皮笑脸地开口想要请祝庆帮个忙。 问是什么忙,纪璨忸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骇人。 他想请他去当警方的卧底。 祝庆盯着纪璨递出的照片,发现这卧底对象还正好是孟逢今说让他认识的人。 纪璨唯恐祝庆一口回绝,连忙给他捋了个大概。 武东港是澜曼着力发展的城市,政策给的丰厚。论医疗业这行,可三分天下,一分姓孟,一分姓商,另一分旁人共享。两大巨头表面手拉手一起走,底下小动作却不断,真掐起来械斗围殴一个不少。 近期最出格的当属商家一个金贵铺面被孟家打烂,险些引起一条街失火。出手的人道上称作黑麦,不知真名姓,成了警方重点盯梢对象。 至于凭什么认定祝庆能当这个卧底,孟逢今打了个谜语,纪璨却给他透了个底。 “像,你起码有六分像!”纪璨的原话带了点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慨。 纪璨告诉他,这个黑麦查不到一点来历,身世成迷,资历成迷,做事章法也成迷,滑如泥鳅,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他在小道上所广为流传的一个癖好。 据说,这位主钟爱某一类特定长相。曾有个线人就因为长相契合这人癖好,愣是给警方返了部分有用信息。只可惜,老替身没干完活就没了影,警方急需找个新替身。 想当初,纪璨比着线人的照片贴在祝庆脸侧,感慨这是怎样的命运使然。 纪璨循循善诱,笔出五根手指,暗示赏金报酬。 祝庆应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卧底的活异常轻松,平常只需做甩手掌柜,愣是隔了小半个月纪璨才让他行动。 一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真的会大张旗鼓地来灵堂吗? 祝庆也猜不准这个消息的准确度,挂了纪璨电话,走进内堂。 纪璨给他找了个活,能让他顺理成章混进孟家葬礼。活倒简单,负责洒扫,顺带还能挣个两百。 馆内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雨水交融的气息,内厅格外宽敞,四通八达,两侧摆满了祭奠的花圈。 死掉的孟老爷子还没订棺,只盖了一层白布,安详地躺在灵柩里,就是夏天免不了有异味。 有钱人就独爱这股封建余孽的做派,人死了不烧,上山寻块宝地,返璞归真搞什么抬棺送葬。 祝庆擦棺材,旁边蒲垫上跪着一个小腿纤细的女人,脚踝处一朵艳红四瓣花刺青,哭啼声很有节奏。 这是孟老爷子的小情人之一,老家伙正宫走的早,前前后后哭了三四个小老婆,属这位待得最久。 听久了哭声祝庆也有点备受折磨,找了个理由去换炉灰,在储物间里摸鱼了好一阵,等再回来时灵堂已经没了人。 一道三折梨花木屏风帘挡住棺材,地上铺满了蒲团。 祝庆本打算放下炉子就走,冷不丁一声闷哼刺进他的耳膜,脑子一木没转过弯,等意识到这声音是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灵堂棺材后面有个小隔间,本是用来给家属守夜打盹的,此时却砰砰砰地发出撞响,吱呀一声,暗门被挤开。 祝庆进退不得,仅有的屏风隔在棺材前,他抱着香炉挤到了屏风中间。 隔着屏风孔眼,一截纤细小腿和一双棕色皮鞋很快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脚踝抵在男人胯边,火红花朵纹身愈发妖冶。 女人的声音祝庆没法忘掉,是之前那个哭灵的情妇。 这会儿一男一女各种意味不明的声音混杂,祝庆尴尬得头皮发麻。 “别闹了。”一战作罢,女人的声音响起。 “没喂饱你?”食饱餍足,男人的嗓音都带了飘忽。 一只大手反复摩挲,拽下了女人挤到腰间的包臀裙。 漏出的手背上有刺青图案,一半掩在西服袖管里,不见全貌。 祝庆心头一跳。 “老头子死了,你没想过跟着他儿子?”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轻蔑和玩弄,“听说的姓孟的都没什么节操,没准孟逢今也愿意要了你。” “你还真是下流。”女人并不像是生气,手往下摸,捏了一把,“可是,比起他,谁让我更喜欢你。” 男人哼了一下,似乎很受用:“看着吧,姓孟的猖狂不了多久了。” 祝庆被迫听墙角,本已火燎眉毛,但老天似乎总觉得他的人生不够滑稽,关键时刻添把柴。 屏风折叠处狭窄,连带着呼吸会发生摩擦声响。 偷情的男人觉察到了异样,立刻停止话匣,他开口问女人,没得到认同,细细分辨动响后,男人一步步向着被白布挡着的屏风走近。 祝庆冷汗津津。 就在情夫的手即将搭到帘子上时,大门处传来一阵笑谈声,男人在女人的连声催促声中缩回了手。 祝庆一颗心暂时归肚。 吱呀一阵响,大门被推开,门前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穿着藏蓝色西装的孟逢今。旁边正有人替他别上白花,似乎是刚下班过来的,风尘仆仆,连换件正黑色的西装都没来得及。 孟逢今的表情很严肃,这身作派和祝庆平常所见全然不同,冷得骇人。 祝庆瞄了眼,那对偷情的男女不知去向。大概又猫回了隔间。他此刻自身难保,也顾不来忧心他人命运。 他绝不能做贼似的被这么一大票人捉到,不仅对孟逢今无法解释,更可能给纪璨沾上麻烦。 兴许是人到齐了,这批人陆陆续续进门,做准备工作的人也开始上场。 屏风后面就是员工通道,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祝庆生了急智,瞅准时机从屏风后面滑出,飞速挤进员工队伍里,傍上一位同事大哥的胳膊低头往前走。 好在,孟逢今根本没留意到他这号小人物。 “不好意思。”逃出生天,祝庆回过神,对着身边人解释,却没听到对方回应。 祝庆很快觉出了点不对劲。 一股奇异的香气飘入鼻腔,很特殊的味道,有点像檀香,但又没那么浓,带点异国情调。 祝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香气来自身边。 他傍上的这个人极高。小臂像是钢筋一样板硬,明明穿着和他一样工作服,可身型却与他悬殊。 目光上移,那人颈间的一小截荆棘刺青落入祝庆眼中。 脑中一根弦断,祝庆几乎是立刻就脱了手,下意识拉开安全距离。 停了许久的雨又下了起来,一颗冰冷的雨珠滴进祝庆的眼中,那刺青之上的面孔很快便模糊不清。 只几秒的空档,等祝庆再想看时,那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葬礼 第2章 火并 “我好像看见黑麦了……” 输入中,回车键,删除。 祝庆最终没给纪璨发出这个信息。 事发突然,他其实也没瞧清,不能看见个纹身男就对号入座。 葬礼才刚开始,祝庆不想闹的鸡飞狗跳。 灵堂蒲团上乌泱泱跪了一片,站在前排正中央的却仅有孟逢今一人,西装衬出他笔挺修长的身姿。 点香,双手持到额前,敬了一炷,香灰未沾手就斜插进香炉,敷衍的态度溢于言表。 祝庆瞧出了孟逢今的嫌弃,果不其然,底下不满的声音随之响起。 “逢今,好歹是你父亲,生养之恩胜过天!死者为大,就不值得你屈尊降贵磕个头送一送?” 发话的是个头发近乎全白的男人,跟弹簧扫射一样应激蹦了起来。 祝庆探过脑袋瞄了一眼。年纪很大,精神倒足,乍一眼能瞧得出跟孟逢今三分像。 灵堂里众人皆屏息以待,就连祝庆都在等着反应,可孟逢今的背影却纹丝未动。 气氛尴尬至极,老人愤而起身:“这个时候还要犯犟!你真以为龙金融健能一直姓孟啊?我还就告诉你,就算它姓孟,你也得掂量自己的本事,没我们这些老骨头把着,能不能落到你手上两说!” 老辈教训小辈的姿态,话撂得很不客气。 “秋伯。”孟逢今转身,“算起来,您在龙金也待了十一年,落了一身毛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时候颐养天年了。”没等老人反应过来,孟逢今缓缓补了一句,“手续已经替您办好了,到时候去签个字吧。” “孟逢今!龙金的人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祝庆听得入神,冷不丁身边挨了个人,警觉回神,发现是纪璨。 他们站的最远,里面闹起来,更加没人注意这边,兴许是这个原因纪璨才冒了险。 “敬香的叫孟逢今,今年三十五,龙金融健董事长独子,但好几年前就出去单干了,现在做金融咨询,发展很好,是武东港的新秀,上过新闻,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纪璨带了点感慨,“他很多年不跟孟家接触了,这次来应该是抢家族企业的。” 祝庆随口问:“是没来得及立遗书吗?” 纪璨刚要回答,却截住了话头,饶有兴趣地看向祝庆:“怎么这么问?” 祝庆呆呆地“啊”了一声:“这么有钱,又这么老,不应该都立好遗书以备万一吗?没有遗书分配才会抢财产吧,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 纪璨无声一笑:“现实可比电视剧荒诞多了。” 祝庆哈哈了一声:“难不成那位董事长还是被谋杀的?” 纪璨笑了笑,打了个哈哈,没说话了,祝庆也没紧着追问。 灵堂里,孟逢今冷硬开口:“秋伯,别真糊涂了。我要龙金,您起码能落个善终,我要是不想要,您真能兜得住吗?” 对方气得吹胡子瞪眼。 孟逢今目光扫过他身后一群人:“半身入土的人了,反倒闹起了灵堂,不是惹人笑话?” 白发老人哆嗦着唇,气得发抖:“孟逢今,你别太轻狂!” 灵堂水晶吊灯随风摇晃,在孟崇泰遗像上投下破碎光影。 孟逢今眉间微蹙。 祝庆明白,那是他烦心的表情。果不其然,下一秒,孟逢今堂而皇之当着一众跪在蒲团上的老员工坐下了,两条长腿交叠,从容淡定。 “本来想给您留点脸,但现在看,您是非要弄得难看。” 随着孟逢今话音落地,灵堂正中的大屏突然切换画面。 “王sir,分红当然给您加到15%咯,劳您在警察查货柜之前打电话给我……”画面是一串波动的音符,男人沙哑声线清晰可辨,紧接着,是一高清技术恢复的偷摄画面。 瞧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灵堂底下的秋伯顿时面如死灰,承受不住唏嘘议论声。 “5年前,您用龙金底下的一家分公司的货轮夹带象牙入境倒卖。2年前,你那个情妇,不对,应该说你家儿媳妇在偷偷到伦敦弄了间豪宅,给你洗钱……这些年,秋伯您在龙金倒是吃得很饱啊。” 孟逢今伸手,旁边便有人递上来一份文件,他扔到对方面前,说:“码头货柜走私清单,还有您家小儿媳妇账户的购房款,看看清楚。不过,要是觉得委屈,又或者,还有哪个谁给你当了推手,秋伯可一定要说出来。这么多元老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冤。” “这……这是栽赃!是陷害!”老头叫屈起来,转头去看,却发现底下乌泱泱没人肯为他说话。心凉之际,他当即便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只被杀的鸡。孟逢今雷霆手段,心又狠,他撞上去挡了枪,底下那些不干不净的自然不想硬碰硬。 老人家屁股一沉,结结实实落了地,跌在了蒲团上:“你就是一条毒蛇。” 门外,两名穿西装的殡仪专员瞅准时机进门,钳制老头双臂,是要请出这位秋伯。 纪璨眉间一动,却听到耳机里传来的上级命令,于是明白眼前不是私刑报复,而是上报了官方组织的举报清洗。 祝庆看着纪璨的动作,眼观鼻鼻观心,当即明白孟逢今是有备而来。他才不是来上香,而是杀鸡儆猴。 孟逢今上前,俯身为绝望的男人整理领带,轻声叮嘱:“按理说,一朝被蛇咬,也该学会十年怕井绳了。秋伯,是你没长进。记得把风湿药带够,毕竟武东港监狱海风大。” 一场闹剧随着老头被拖出灵堂收场,底下几个红脖子老头面面相觑。 一阵肆意的笑声忽地传来,在丧事场所显然不合时宜。 “热闹,真热闹啊。”人群里迈出个肩宽体阔的年轻男人,二十开外的年纪,染着一头挑染金短发,黑西装里面挂空挡,踩着双棕色皮鞋,一身的桀骜之气,很是风骚地吸引了全场注意力。 他鼓着掌,祝庆顺势瞄到他手上的纹身,脑中嗡嗡作响。 是那个扶棺打野战的情夫。 “早这么挑明了多好,高风亮节什么的多累啊。”男人踱步走到孟逢今面前,“开个玩笑,别记我仇啊,我今天可是领着老爷子的命令来吊唁的,小叔,咱俩别掐起来了。” 孟逢今没给一点反应。 祝庆看的出神,一旁的纪璨轻声给他解释:“说话的这个叫商立群,莲华机械老总的儿子,今年二十四,被砸的新街堂口地下商铺就是他的。不过比起孟逢今,这位商家的小富二代就邪性多了,手段很杂,把持家里生意,风流债一堆。” 几乎是随着纪璨的解释,年轻男人转过身来,一张面孔落入祝庆眼中。 十分张扬英俊,五官立体,个性加持自带点邪气。这张脸并不令人陌生,经常出现在各大娱乐头条上。 祝庆垂眸,悄悄将身体往后缩了缩,不再探头往里看。 “我算看明白了,你要接龙金的班子嘛。那新街堂口那笔账,你这个新孟总打算怎么还我呢?”商立群表情玩味,一根根竖起三只手指,“三周里,你们给我造了三起意外。电梯钢缆断裂、消防系统故障、外卖员持刀伤人,直接给我干上了媒体头条,搞得我铺子估值暴跌,最后直接来砸,你家就趁机低价回购……做生意哪有这么干的?未免太下三滥了,小叔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逢今看他,平静地说:“商业纠纷可以直接联络龙金融健的法务部。” 商立群点点头,唇边带出一抹肆意飞扬的轻笑:“好嘛,就是说,你管不了是吧,也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难为你,叫真正的债主来,我跟他有的是账要平。” 顺着商立群所在的方位,祝庆瞄见他身后站着的那一排黑西装的男人,腰间俱是鼓鼓囊囊。 在澜曼,持枪虽然合法,但也没这么堂而皇之地挑衅的,由此可见,这位商家小老板做事确实轻狂。 祝庆已经隐约听出了今天的重点。 商立群口中的债主应该就是纪璨要他去卧底的对象,也是孟逢今提了一嘴叫他接近的人。 这个黑麦好像才是各家争夺的重头戏。 一旁的纪璨也瞧明白了商立群这帮人捎着装备,神色紧张了起来,扶着蓝牙耳机,随时防备着突发事件。 孟逢今不为所动,只说:“有本事,尽管使。问我要人,没有。” 话音未落,孟逢今径直往外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给他开出条道。 纪璨赶紧走远,门外看戏的祝庆也老实站好,垂头不语。 孟逢今步履如风,祝庆没觉得孟逢今能留意到他,可偏偏不如他所料,那身藏蓝色西装在他面前停下了。 “祝庆。”孟逢今的声音响起,极轻。 祝庆顶着压力抬了头,好在孟逢今没摆出太明显的阵仗,没什么人看他们这边,只当孟逢今在出神眺望。 “你缺钱用吗?” 祝庆看着自己身上的工作服,顺坡下驴哼了一声,没解释纪璨那边的事。 “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孟逢今淡淡开口,“需要什么跟我说。” 祝庆虚应了一声。 孟逢今要走,余光所至,皱了眉头,伸手捻下了祝庆头发上的沾着的一缕蛛网。 指腹间残留的皂香夹杂着雨水气息,在祝庆鼻尖拂过。 “现在就回去。”冰冷严肃的近乎是个命令。 人走远了,纪璨才重新走近,他惊奇地问:“我没瞧错?刚才孟逢今是在跟你说话?你们认识?” “嗯,他资助我上大学的。”祝庆很直白地回答。 这回轮到纪璨有点儿尴尬了。 祝庆倒是没觉得什么。他跟纪璨认识那会儿就明说了,他没爸没妈,穷的要死,遇到了个好心企业家资助顺利读了书。纪璨知道他被资助的事儿,但并不知道他跟资助者的具体关系。按纪璨那个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的三观来看,无论是什么关系他都不会想到床笫关系。 孟逢今一撤,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似乎立刻松了下来。 纪璨低头调整耳麦准备收队,告知祝庆可以回家了,不少人陆陆续续出了灵堂。 被下了面子的商立群憋了火没处泄,掀了盖尸的白布,看那架势似乎真是要分尸。 几个打工的面如死灰。胖主管发号施令叫他们进去收拾,祝庆想溜,被主管猜到意图一通好骂,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了门。 有人去顶雷,祝庆就跪在地上收拾蒲团,主管卑微的劝诫声嗡嗡嗡响着,祝庆恨不得以脸贴地。 一道似有若无的红光忽地闪过,祝庆定了神,再看却什么也没有。他压着疑虑继续收蒲团,心里却有了莫名的不安感。 不过三秒钟,那股幽灵一样的微弱红光又出现了。 这次祝庆看明白了,那光是瓷砖地板上的。 光晕散开,像是什么光源自上而下映到了瓷砖地板上,一地的蒲团挡着很难发觉,撤了就能瞧见光晕。 随着一个个蒲团被收起,祝庆发现,红光的来源处,正对着孟老爷子的棺材底。 一瞬间,头皮发麻。 滴答。 很清脆的一声响,像是秒表走针,也像是齿轮吻合,幻觉似的在祝庆的脑海中忽地乍现,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那股不安感源自于什么。 祝庆飞速起身,根本来不及有什么顾忌考虑,几乎是连滚带爬,大喊:“快跑!” 一声巨响几乎是随着他的尖锐喊声同时响起。 热浪袭来,祝庆觉得自己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被轰了出去,哐当一下撞到铁门边,疼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本能的惜命意识让他顾不得逃命,只能卷起身体护住头。 巨响过后就是一阵枪声,此起彼伏的弹壳落地声简直是像是催命音符,玻璃窗被打碎,尘屑与纸钱飞舞。 祝庆恢复了一点意识,万幸自己四肢都是全乎的。那应该是个小型炸弹,否则他现在应该已经重开了。 灵堂里乱成一团,有人往外逃命,不知道哪儿蹦出一群穿西装的枪手开枪射击。 挨着他最近的是那个主管。人没炸伤,脑子倒像是宕机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祝庆很想抽自己,脑子告诉他逃命为上,但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去拉人了。 这人沉得约摸一扇猪,祝庆拖不动,狂甩他俩耳光,终于打回了魂。 胖主管放声尖叫,明明两人能一起逃出大门,他却反手将祝庆往后一推,自己先挤了出去。 好死不死,一轮子弹扫射到大门边,眼见没法走掉,祝庆只能往回爬,找个掩体先挡着。 灵堂外响起警笛声,外头似乎也发生了枪战。隔着缝隙,祝庆瞧见逃出去的胖主管没走两步就被扫成了马蜂窝,倒在了乌糟糟的雨水坑里。 祝庆移开了眼,强迫自己不去看。 “砰”的一声,一小坨软肉混着血炸到祝庆脚边,像是一小块耳朵。 灵堂正中央的屏风碎裂,白幕半坠于地,被轰得千疮百孔。 几个持枪的西装男借着棺材遮挡反击,架住商立群掩护他后退。 有纪璨的判定在前,祝庆本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就算发生什么也应该是这个拽的不可一世的商家富二代挑起的械斗。没成想,姓商的反而成了被追杀的一波,预想的械斗也变成了遍地陈尸的火并。 商立群满眼愤恨,半边脸糊了血,左耳赫然被子弹打残了一块。 顺着他们的视线所及,祝庆瞧见了一个踩着尸体走出来的高大人影。 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祝庆此刻心里也醒过了神。 有人一早就在灵堂的棺材底安装了炸弹,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杀人,这就是活脱脱一场势力倾轧的血洗报复。 祝庆忍着对死亡的本能恐惧,终于瞧清了那个人的脸,那个存在于黑白两道口中的……黑麦。 照片上的模糊面庞此刻慢慢在视线范围内清晰起来。 非常年轻,轮廓凌厉,可偏偏一双亮而黑的眼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天真。爬在右颈的黑色纹身面积不大,像是荆棘又像是麦穗,溅落的血珠往下延伸,渐渐渗透了白衬衫衣襟。 这不是个惊为天人的人,可祝庆却觉得,见过他的人应该永远都忘不掉他的脸,因为恐惧会加深记忆。 祝庆先前的怀疑没错,正主黑麦正是他傍上胳膊的那位“同事”。 火光频闪,又一阵刺破耳膜的枪击声,商立群那方且战且退。混战中,一发子弹射向黑麦的耳边,击落了他的耳机,短暂获得了黑麦的片刻恍神,商立群一行人立刻借机逃走了。 整个灵堂里渐渐没了人声。 黑麦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寻找无果后起身,却没急着离开,似乎根本不在乎外面有警察。他踩着一地的玻璃渣废墟,不慌不忙地补充子弹,咔擦一声上膛,对着棺材里的死尸清空了弹匣。 祝庆大气不敢出。 不是说黑麦是为孟家做事吗?那为什么他要扫射孟董事长的尸体?这个举动更像是泄愤。 咯吱咯吱,皮鞋踩着玻璃渣的声音越来越远。 祝庆脑中混乱不堪,心跳声却渐渐回归正常频率。 就在祝庆以为这人离开了的时侯,黑麦却忽然顿住脚步,调转方向,几乎是顷刻间就来到了祝庆面前,反手钳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出来。 祝庆感觉到了生平最恐怖的力量压制,枪口抵着他的脖子,贴上去的一秒钟就激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祝庆奋力挣扎起来,又蹬又踹,终于惹得对方厌烦,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掰过来。 他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疼痛。 只有心跳声。 剧烈的无措的心跳声。 可却不是自己的。 第3章 玩弄 勒着他脖子的手指忽地松开了,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祝庆双手扣住对方的铁手,掰开缝隙,喘了口救命气。 他不想杀自己。 这个信息像一缕曙光照进祝庆的脑海里。 是了。季璨提过,他这张脸足以当替身来着。 祝庆壮了胆,企图憋出点可怜的眼泪,可惜没天赋,于是只能挤出一个难看又讨好的笑。 对方却一直僵在那里没有反应。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祝庆祈祷着是季璨他们。但很不幸,他这个人向来点背。新来的一波子弹凶狠异常,摆明了要把灵堂荡平的架势。 你来我往,一阵扫射。 一枚子弹破空而来,贯穿皮肉,打到祝庆身后的墙上。 祝庆目瞪口呆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黑麦。 敞开的西装下,白衬衫濡湿了一块,渗出血来。可这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他伸手将祝庆的脑袋按到地上,自己反身开始还击,一阵哐当乱响,对面倒下去几个。 看着炸成废墟的灵堂和眼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祝庆清楚,摆在他面前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绑上眼前这条大船。 他很惜命,他不想死。 祝庆抱住黑麦的胳膊,激起对方的下意识反击,他又被哐叽一下按砸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救我,救我!”祝庆契而不舍,再次抱上,哀嚎地发自肺腑,自觉这辈子从未这么真诚。 黑麦依旧没吭声,祝庆顿觉悲哀。 下一秒,祝庆觉得自己身体一轻,黑麦伸手揽住他的腰。祝庆不清楚那是什么姿势,但却让他完全无法动弹,紧得令人窒息,黑麦几乎是用他的身体压住了腰间流血的伤口。 蹚过一地的尸体,黑麦且战且退,弯腰越过后门,回头持枪,瞄准了灵堂某个方向。 似乎想到什么,黑麦顿了顿,反手用枪托砸了下祝庆的眼睛。 力道不大,祝庆不明所以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纸屑飞扬,爆炸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引爆了,倒塌的横梁燃烧起来,隔断了追击者的路线。 祝庆耳中嗡鸣,艰难睁眼,被呛得不轻。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不是自己傍上了这个人,现在自己估计也被火烧了。 人固有万千种惨烈死法,烧死却是他最不愿意选择的。 入夜是纸醉金迷的开幕仪式,殡葬馆在武东港上城区,高档位置,飨宴无数。因为爆炸事故,车道被拉了警戒线,走不掉的豪车按着鸣笛,堵成一条风景。 雨声淅淅沥沥,街道霓虹灯倒映在肮脏的雨水坑里,只要一个脚印,就足以将这个城市的虚影碾碎。 祝庆被夹着四处逃窜,黑麦似乎没有开车的意思,一路走一路看,穿梭在隐蔽巷口,不时回头,警觉地过了头。 路线逐渐远离上城区,逼近城中村,那里贫困和混乱是主流,债台高筑“被跳楼”等死法更是常事。 祝庆瞬间后背发凉。 又一个街口,星星点点的荧光服挡住了去路,是警察在盘查。 一批骑摩托的交警迎面驶来,黑麦显然也看见了,他停下了脚步,捂着祝庆的口鼻,藏在昏暗潮湿的巷子里。 警车飞驰而过,渐渐没了声音,黑麦却一点没松开他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度日如年,只有巷口几个铺子间错闪着暂停营业的霓虹光。 祝庆横了心,小声开口让他放开手,对方没反应。拔高声量也没用。无奈之下,祝庆只好咬了口勒住他胸口的胳膊,这回有反应了。 祝庆没敢看黑麦的脸,只是指着一条街之隔的某个方向,连说带比划地表忠心。 “去那儿。” 黑麦眼中晦暗不明,他顺着祝庆指的方向看去。 一间24小时成人用品商店,还有个骚气的名字——好再来。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祝庆急得躁郁,开始怀疑这人或许低智,交流也忒费劲了,他指着黑麦腰间的伤口,做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 “再流血你会死的。” 漫天警笛声里,黑麦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 抵在腹部的枪口时刻提醒着祝庆,自己身后有个魔鬼。 祝庆将手缓缓移到鼠标上,咔哒一声点击,切了监控,关了照明的大灯,拉了卷帘门,顷刻间,店里只剩下幽暗的粉紫色光源。 做完这一切,祝庆感觉到腰间的禁锢松开了。 祝庆后退几大步,意识到眼前这人高过他一个头不止。 沉默伴随着尴尬恐惧滋生,祝庆试探性地开口:“这是我的店,平常不会有人来。你要不要去医院?” 黑麦盯着祝庆开合的嘴唇,皱了眉。 祝庆赶忙改口:“刚刚想起来,我这里应该有医药箱。” 说着,祝庆就摸索着推开了一道暗门。 小店里隔了个鸟笼单间,供他休息,平时会备点紧急装备。 祝庆将医药箱打开,敞给他看。 黑麦依旧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有了松动,似乎明白了祝庆的意思。 大概是瞧见了祝庆颤抖的手指,黑麦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枪,退后一步拉出了个安全距离。 黑麦从医药箱中捡起夹子,脱掉了身上肮脏不堪的工作服西装。伤口血肉模糊,嵌着玻璃碎片,祝庆看着都幻痛,可他眼皮却不眨地夹出,咬着绷带,低头缠绕。 简直不是个人。 余光瞄见眼神乱飘的祝庆,黑麦勾起脚尖,扯来一个旋转椅,一只脚踩椅,一只脚点地,结结实实挡住了出路,将祝庆困在里面。 祝庆贴着墙,态度老实,默不作声地看着。 衬衫遮住了实体,但祝庆觉得这身衣服底下一定一身横肉。 这么想着,祝庆觉得被勒过的胸骨又隐隐作痛。 本来低头包扎的黑麦冷不丁抬头,祝庆探究的目光没能逃得掉。 祝庆赶紧解释,黑麦却依旧只是盯着他的嘴唇,片刻后才撤回目光。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在祝庆脑海中浮现。 祝庆悄悄移到一旁,端起医药箱,不经意脱手,铝盒猝不及防砸到地面上。正常人出于生理反应都应该被吓一跳才对,可眼前这个人却依然毫无反应,或者说,他的反应有明显的滞后。 他听不见。祝庆在心里确定了这个事实。 难怪,一路走来受重伤也不出声,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八成还是个哑巴。 一个被黑白两道调查追杀的人,竟然是个聋哑人?联想到灵堂里此人刀割麦子的行径,祝庆匪夷所思之际又多了层胆战心惊。 一时间,脑中犹如万马奔腾,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孟逢今要说他合适接近此人了。 祝庆大学期间做过一年志愿者,在一家特殊儿童学校学了手语,还拿了奖。几年过去,这个本事现在依然能捡的起来。 晦暗不明的逼仄空间里,祝庆缓慢而生涩地打着手语。 “你要去医院。” 这可是枪伤,人总不能死他店里。 黑麦停下手中动作,就那么直愣愣看着祝庆比划着,好一阵之后,他才似乎意识到对方是在打手语。 只那一秒,黑麦眼中就燃烧起了怒火,带血的钳子“咔”的一声被扔进医药箱,他起身朝祝庆走来。 翻脸比翻书还快。 祝庆赶忙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人的变脸似乎就是在他打手语之后,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想要辩解又意识到对方根本听不到,简直走进了死胡同。 祝庆被逼得脚尖贴墙,退无可退。 巨力碾压,祝庆被黑麦强行按在收银台上,像一只躬身的虾,那点反抗力气着实可怜,毫无作用。黑麦的一只手在他的腰间口袋摸索着。紧接着,那只粗糙的手穿过衣服,摸到他的腰,像一只巨蟒游进丛林。 自上至下,摸了个遍。 粗糙结茧的大手让祝庆甚至感受不到所谓屈辱,只有被打破安全界限的恐惧。 那双黑色的眼睛终于近在眼前,滚烫的呼吸黏在他耳边,涌进鼻腔的全是血味,让祝庆生理性颤栗。 腮帮一痛,祝庆吃痛张开嘴,眼看着黑麦竟然伸手塞入他嘴里,从他的牙齿上一排排摸索过去,十分粗暴。 祝庆只能任凭那指关节抵住他的舌头,一寸寸没入深喉。他紧闭双眼,睫毛颤抖,唾液很快便浸湿了对方的手指,有些无法咽下的只能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出来。 在确定什么都没找到之后,黑麦终于松开了手。 祝庆得了喘息机会,眼角通红,不受控地双腿打软,握住桌角干呕起来,眼眶鼻腔全是酸涩。 他根本没对他放松警惕,刚才是在检查。 如果季璨今天真给他装了什么通讯设备让他来卧底,估计他现在已经被黑麦毙了。 祝庆脑子清醒起来。他猛地意识到,按照传闻里黑麦的能耐,又怎么会沦落到需要他来援救的境地……那些七弯八绕的躲藏,不过是场试验,为的是看他的反应。 黑麦在拿他的命玩。 猫捉老鼠而已。 什么狗屁长得六分像,什么唯爱替身面孔。能干这行的,脑子不清晰的有几个,还真能一眼发情,把替身当成正主? 祝庆摸索桌上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最后只抓到一只招财猫,挡在胸前。 黑麦则无动于衷站在原地,似乎祝庆的行为在他眼里极其可笑。 视线落到黑麦腰间的枪,祝庆也明白了悬殊。 绝望当头,原本落锁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叩响,祝庆心里一喜。 “祝庆?祝庆!” 听出是季璨的声音后,祝庆的心瞬间跌入冰窖。 要是让这疯子看到他跟警察认识,他肯定活不了了。 黑麦看着被垂得起伏的卷帘门,并不紧张,反倒是打量着祝庆,似乎也在等他的反应。 祝庆没忘掉他手里还有枪,他没想跟子弹比速度。 脑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隔着门喊话:“我在。” “你还好吗?我在现场没看到你,只能来这碰碰运气。你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被吓到了?” 黑麦的身影逐渐逼近。 “我没事,跟你说完话我就走了,澡刚洗到一半就听见你声音了。”祝庆满头大汗,只想赶紧把人支走,他觉得黑麦那股灼热的呼吸就在他颈后喷薄。 “你没事就好。”季璨的声音冷静下来,“殡葬馆发生了爆炸,这几天你就待着不要出来了。” 祝庆一阵应付拉扯,季璨终于离开。 狭小的空间里的高大身躯,简直就像逐渐展开四肢的怪物影子。 祝庆汗湿衣襟,咬牙直视。 手上一轻,祝庆回神之际,那个招财猫已经落到黑麦手中。 黑麦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度可观的钱,压在招财猫底座下。 祝庆浑身发颤,不明所以,没半点松懈,紧盯着,等着对方进一步表态。 可祝庆没等到。 黑麦就这么走了,留给他的就只有一沓沾着血渍的钱。 一连几天,祝庆都心有余悸,谢绝所有来电。 武东港的殡仪馆爆炸案成了一周以来最热议的新闻,网络贴吵翻天,祝庆蜷在小店的隔间里当了好几天阴暗老鼠。 再出门已经是一个凌晨深夜,没别的缘由,只为口吃的。 他不能先把自己饿死。 走在路上,飞车党飙过,呼喊声震天,祝庆回头,后面没人跟着。 走两步,停下,回头,依旧没有人。 祝庆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是那种疑心病发作、魔怔了的人。 到店的时候,烧烤摊已经坐了一半的人,祝庆挑了些烤串,自个儿找了个塑料凳坐下,开了瓶冰啤。 冰凉涩苦的廉价啤酒充斥口腔,有那么一瞬间解了他的心结。 卖烧烤的老阮见他就笑,给他端了份爆炒蛤蜊。 祝庆愣了,他没点这个,老头凌空虚指了某个方向。 对面坐着一个穿纯白短袖的年轻男人,一头微卷的棕发,白炽灯下发着光,像雕塑。他迎上祝庆的视线,腼腆地笑了笑。 祝庆错愣片刻,随即点头微笑。 那是他曾经的邻居。 祝庆盘下成人用品店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旁边有家会所,能赚到小钱,悠真有几回也到他这儿买过套。 悠真有一张很纯粹的东亚长相,小意温柔,内敛静谧,又自带忧郁氛围,完全不像澜曼这边风风火火的华裔。每回悠真来,祝庆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后来搭上话才知道对方果然是外国人。 之后会所搬迁,悠真也就离开了。再看到他,祝庆有点意外,更掺了点伤感。他总觉得像悠真这种漂亮的人不应该落在这种地方,总有点重回火坑的意思在。 悠真举起冰啤,起身向祝庆的方向走来。 祝庆看见美人心里也明媚,不自觉扬起笑容。冷不丁,余光瞥见个人,笑容僵了,一口啤酒没下肚,半道卡在了喉咙里,没把他呛个半死。 新一批人进了露天烧烤摊,走在最后面的人正好与悠真擦肩而过。 那人脖子上贴了一块手掌大的药膏贴,遮住了醒目的纹身。他不动声色落座,不偏不倚,正好在悠真斜后方,正对着祝庆的方向。 一身良民打扮,右耳塞了个耳机似的东西,戴了顶鸭舌帽,皮肤在白炽灯泡下打成惨白一片,加上黑漆漆的大眼珠,活像个纸人。 视线交触,没有躲闪,好像就等着被发现。 正是黑麦。 祝庆握着冰啤的手有点打颤。 果然,从他出门开始,就一直有人跟踪他。 他盯了他多久?是从他出门的时候开始的吗?还是更早?一周前?还是说…… 根本就没离开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玩弄 第4章 跟踪 “庆,你的脸怎么了?” 悠真的声音拉回了祝庆的意识,他勉力挤出笑,听见悠真的话,他往脸上摸了摸。 “是这里。”悠真指着祝庆的额头,褐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你和别人打架了吗?” 祝庆有个厌恶照镜子的习惯,他猜应该是被黑麦砸的淤青。但他觉得不会很明显,否则老阮应该一眼就瞅见了。悠真的家乡文化让他总爱夸张,对此祝庆没辙,毕竟是好意,他只能收下。 “你怎么回来了?”祝庆拉开话题,余光却忍不住落在对面的瘟神身上。 悠真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尴尬:“我弟弟生病了,我需要多赚钱。” 武东港可以赚快钱,但赚快钱的门路向来就那几条,大概率是重操旧业干陪酒,祝庆没有点破。 “什么病?” “心脏的病。他需要一颗新的心脏。” 祝庆沉默了很久。心脏移植需要的不仅仅是天价治疗费,更是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捐赠器官。 悠真看见祝庆沉默,却笑了笑:“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解决问题了,我能赚很多钱。”他望了眼四周,努力活跃气氛,“你以前就喜欢来这里吃东西,我一直记得。” 祝庆刚要说话,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端着烧烤盘,没好气地搁在他们桌上,大金戒指异常显眼,是真货。 店主老阮踢了上菜的人一脚,对祝庆和悠真弯腰致歉。 “没事。”祝庆不在意。 这人是老阮的儿子阮家明,向来不务正业,总逮着机会说自己又要发财了,赌徒一个,赚了钱就坐轮渡去武东港对面输个精光。 悠真盯着阮家明的背影愣神好半天,祝庆问他怎么了,悠真才支吾着说似乎见过这人。 再问,居然是在商立群的私人聚会上,还正巧是被黑麦砸的那间地下商铺。 悠真有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你知道一周前的爆炸案吧,其实,那不是意外,新闻是假的。” 祝庆假装震惊。 悠真没有什么朋友,从前听到什么奇异见闻都爱跟祝庆聊上一嘴,而商立群这个情场老手出现频率又颇高。 悠真打开了话匣:“商立群在聚会上偷偷做生意,有人嫉妒,要抢走他的钱,就打坏他的店。爆炸案就是商立群放的炸弹,他要炸死他的敌人。” 祝庆忍不住笑,澜曼的通用语是英文,第二语言是中文,可偏偏悠真两样说的都不好,煞有其事的样子更添可爱,尽管他这个小道消息说的偏离事实,祝庆却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那你知道是谁打坏了商立群的店吗?” 悠真压低声音:“庆,你一定不要对别人问这个问题,那是个可怕的杀手做的。” 这个倒是没说错。 但是悠真一定想不到那个可怕的杀手此刻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他们身后,就这么明晃晃地盯着他们。 祝庆还要逗悠真,一辆橙黄迈凯伦急停在路边,打断了他。车里晃下两个半醉的年轻男人,时尚风骚,不知道哪个酒池里摇完了出来的,晃进烧烤摊,找老板要水,水没来人倒是先哇啦哇啦吐了一通。 一眼上城区的人。 兴许是一群赤膊糙汉里,他们这桌算惹眼的,其中一个吐完了的男人打着晃走到他们这桌前,笑眯眯打量二人,说:“帅哥,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悠真一脸尴尬,他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怕给祝庆惹麻烦,就想起身往外走,却被祝庆一把按住了。 “哇,好亲密,手拉手,其实我也喜欢手拉手,特喜欢那种,小帅哥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吗?请你们喝酒哦。” 悠真不知所措,祝庆却牢牢按住他的手,转头对男人和善微笑:“玩个鸡毛。” 只想玩鸡的男人脸上没了笑,跟上来的男人立即指着祝庆的脸骂:“你个科技脸的烂货,问你是给你脸,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悠真听不懂加快的语速,只能通过个别脏词判断现场情况,总之很不好。他瞧着祝庆腾的站起身,毫不畏惧,正好挡住了似乎要上来劝架的店老板。 俩醉酒男被堂而皇之挑衅了,下不来面子,一对眼觉得该给祝庆一点颜色看看。 烧烤摊撸串的人顿时如鸟兽散,没人敢搅进来。 眼瞧着其中一人挥拳过来,祝庆闪身,脚下一勾,那人被绊倒,结结实实砸在了一张塑料桌上。 而坐在桌前的人却纹丝不动。 “操!”男人扑腾着起身,瞅见眼前坐定的戴帽男,无差别攻击起来,“妈的!死聋子,残废,赶紧滚!” 祝庆默默后退,他也瞧见了黑麦耳朵上戴的助听器。 悠真拉住祝庆的手:“我们快走吧。” 祝庆反握住悠真的手:“再等等。” 悠真不知道要等什么,但下一秒,他瞧见凶神恶煞的醉酒男忽然哀嚎起来,没等他搞明白,另一个男人就扑向了坐那儿吃饭的戴帽男人,结果没碰到人影就被折了手腕,吭的一声砸到桌上。 “好了,就现在,跑!”祝庆发话。 悠真稀里糊涂被祝庆拉着跑出了烧烤摊,两人一路飞奔。 悠真瞧见祝庆脸上一闪而过的笑。 路边的橙黄迈凯伦后座缓缓降下车窗,一脸红潮的商立群斜靠着,左耳缠着纱布,跟这一身打扮十分不符。 街角路灯下奔跑的黑发男人回头望路,那样一张脸猝不及防撞进商立群的视线范围内,连带着他的心脏都猛地刺痛了一下。 唇红齿白,像块暖玉,眼睛最难得,深邃而明亮。 确实是漂亮的,可漂亮到过分精致的地步,也就显露出后天加工的痕迹,并不算珍奇。 也是,有那样的珠玉在前,后来的再怎么雕琢都不过是粗劣的仿品。 商立群的嘴角不由得泛起带着颤抖的笑。 “群哥,我们要不要下去帮一下?” “帮个屁。你能在那疯狗手底下讨到好?” “那……就这么不管了?他们跟你的合同还没签成呢,咱捧了他们这么多天的臭脚,这要是被打残了……” 商立群的目光追着在夜色中奔跑的人影,喃喃自语:“还真是像啊,我差点都以为死人还魂了。” “像什么?” 商立群没理会这个问题,他抬脚踹前排驾驶室椅背:“悄悄地,跟着前面跑的人走。那个个矮点的,看他住哪儿。” 一路飞奔的祝庆没想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到了店门口,祝庆没留悠真进屋,鹌鹑蛋大的地方已经足够磕碜,他总不能拿两盒套给悠真当见面礼。 悠真一脸歉疚,总说着下次要见面给祝庆请客。他们那地方的人就爱道许多的歉,祝庆笑笑,算是答应。 进了门,没歇一秒,祝庆拉开抽屉,纸币硬币混杂,站着血渍的新钞躺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祝庆的视线落在零散的几张银行卡上。 孟逢今新给他的那张金额足够可观,但是他不能用在除自己以外的地方。 纠结几秒,祝庆抓起一张旧卡,推门追上离去的悠真。 “我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钱,你知道的。所以,不要拒绝。”祝庆将卡塞进发愣的悠真手中,“没有密码。” 祝庆有个神秘金主,这件事悠真一直有察觉,但两人从不点破对方的灰色生活。 悠真反身抱住祝庆,媲美国际男模的臂膀勒得祝庆哭笑不得。祝庆只好拍拍他胳膊,感觉像在安慰一只泪眼汪汪的大金毛。 “谢谢你,庆。我一定会还你的。” 送走悠真,祝庆才想起来查看手机里堆积如山的信息,十条有九条是纪璨发来的碎嘴子嘱咐。 思绪飘荡,祝庆留意到孟逢今发过一条信息。 孟逢今从不给他发信息。 再一查,果然打过一个电话,他没接,对方就没再回播过。 孟逢今的信息很简单:来见我。 祝庆没想着耽搁,打算立即出发。 店门口无比寂静,意味着没有人到访。 那个黑麦没有跟上来。 祝庆猜不出此人的意图。既然他放过自己一次,一时半刻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 祝庆决定乐天一回。 夜色正浓,祝庆站在店门口,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当当停在路边,祝庆刚准备上路,手机却弹出一条信息。 [^_^] 来自未知发件人。 祝庆忽然觉得后脊一凉。 这张电话卡里的联系人寥寥,他从不轻易往外给。 这像是个恐吓短信。 会是谁发的?能是谁发的? 祝庆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收紧。 这个黑麦看来不是个只会打杀的凶徒。一个星期的实践,能找到他私密的电话,大概率意味着他应该已经掘了遍他的生平履历。 三更半夜,行人寥寥,零星几个晃在路上的每一个都像黑麦。 祝庆关掉手机,直接上车。 即便这个黑麦多有本事,他也确信对方无法踏进孟逢今的领域。 方脸司机大叔带着祝庆走上无数次走过的路线,从半城中村的地带逐渐驶入上城区,再进入叫做璋台的半山别墅区。 穿过隧道,一阵黑暗过后,真正的夜色才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祝庆迈步上楼,透明电梯逐渐升高,整个武东港的夜景尽收眼底,半山半水,雅致内敛。 敲了门,有阿姨来开,祝庆按部就班换掉衣服鞋子,穿上只有在这个屋子里才能出现的纯白颜色。 干净,规矩,是孟逢今做人做事的准则,于己于人皆是如此。 正厅里没见到人,拐个弯,餐厅旁正站着孟逢今,袖管半挽,正在醒酒。 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深色居家服,罕见的随性。下巴上泛着淡淡的青色胡茬,整个人在暖黄的灯光下居然显得没有那么平日里那么严肃。 “来了?”孟逢今望向祝庆。 第5章 邀请 厨师端上一碟菜,表示已经全部上齐。 孟逢今点头,厨师在阿姨的带领下自觉离开。 咔擦一声,门落锁,孟逢今抬眸瞥了眼祝庆:“傻站着干什么?” 祝庆拉了椅子坐下,看着一桌精致,他先开口:“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注意到你打了电话。” 孟逢今没回答,转身走进厨房。 祝庆心中闪过各种猜测。 片刻之后,孟逢今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一杯牛奶,放到祝庆面前。 祝庆双手抚上玻璃杯,是热的。 “还在忙你那个小店?”孟逢今抿了口酒,望向祝庆,“其实,你要是喜欢创业,可以挑个好一点的地段,投个餐厅或是酒店什么的。” 见祝庆不吭声,孟逢今淡淡扬唇:“好了,我多说你也嫌烦,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祝庆坐在那里,半垂着头,捧着玻璃杯,呆呆地出神。 孟逢今叩了叩桌子,祝庆抬起一张疑惑的脸。 “吃饭。”孟逢今语气平和,像是话家常,“最近事情多,没顾得上你,钱还够用吗?” 祝庆点头,动起筷子。 孟逢今慢悠悠开口:“那为什么要去殡葬馆做兼职?” 祝庆知道自己还是会再次遭到这一问,他提前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我在新闻上看到那儿爆炸了,你没有受伤吧?” 孟逢今愣了几秒,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回答了祝庆的关心,说:“我离开的早。” “那就好。”祝庆嘀咕着。 殡葬馆爆炸,孟老棺材首当其冲,再加上子弹扫射,尸身估计惨淡异常,孟逢今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说着话。 “武东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所以,不要乱跑。”孟逢今平和的语气里掺了点严肃,“知道吗?” “知道了。”祝庆戳着筷子,看向孟逢今,“你说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他没忘记孟逢今之前提过的卧底想法,能急着叫他来见面,估计也只有这件事。 “吃饭难道不算一件要紧的事吗?刚运来的真稠,叫他们做了薄切,尝尝。” 洁净瓷盘里,薄如蝉翼的刺身摆成樱花盛放的模样。 祝庆尝了一口,露出标准的微笑:“好吃。” 孟逢今整个人似乎完全松了下来,他靠在椅子上望着祝庆吃饭,好像这件事就足够让他轻松。 见孟逢今心情好,祝庆适时开口:“你之前……给我看过照片的那个人,我能问为什么你要我接近他吗?” 孟逢今本来轻松的神色逐渐淡去,不答反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后面不那么忙了,有时间可以帮你做事。” 过往六年,祝庆压根就没帮孟逢今做过事。孟逢今对他毫无要求,只是拿钱养着,偶尔招呼来睡一睡,也不知全国各地养了几条像他这样的米虫。 祝庆当然明白自己说的是蠢话。但就是这么真诚恳切又跃跃欲试的语气一出口,却听得孟逢今展眉一笑,神情愉悦。 孟逢今很少笑,大概是到了他那个年纪,能让他感受快乐的事情已经少之又少。六年的时间里,祝庆渐渐摸清了些许孟逢今的脾性。每当自己犯一些小蠢时,孟逢今就会笑。 “他是个聋哑人,你能跟他交流,更重要的是,你长得像他过去的朋友。他见到你,会更容易卸下戒备。” 这些祝庆已经知道,但最后一点不敢苟同。他要撬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你说过他让你感到麻烦?他是你的生意伙伴吗?” “麻烦是真的,生意伙伴却不算。”孟逢今答的含糊。 此路不通,意味着孟逢今不会给他说透,祝庆谨慎地换了个问法:“那我要怎么做?” 孟逢今想了想,随意地说:“和他当朋友吧,告诉我他都在做些什么。” “类似于卧底那种?” “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是个危险的人吗?” “对其他人而言很危险,对你而言,不危险。” “可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孟逢今念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调,末尾一个词听着很像“白”字的发音。 “他的中文名字叫孟宗白,不过没什么人知道,你就这么叫好了。” “孟宗白。”祝庆重复这个名字,“他也姓孟?” 孟逢今抿唇:“挂在孟家底下的公司,弄了个合法身份,顺带取了个中文名字。对他那种人而言,姓名就是个代称,不重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见他?” “看来你准备好了。”孟逢今扫了眼日程安排,“三天后有个酒会,我会带你一起,到时候还是让老胡去接你。” 祝庆点点头。 “你今天的问题很多。”孟逢今望着祝庆,“很少见你这么主动。” 主动吗…… 祝庆在心里重复这个问题,抬头看向孟逢今,平静问道:“我今晚要留下吗?” 话题直转,孟逢今像是被这个直白的问题哽住,淡声问道:“你觉得我要见你,就只是为了这个。” 祝庆没吭声,但沉默是另一种表态。 酒已见底,孟逢今搁下杯子,光洁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眼睛却紧紧盯着祝庆的脸,他忽然开口:“过来。” 闻言,祝庆起身,椅子摩擦瓷砖,在空旷的屋里发出刺耳的响声。 孟逢今睨着祝庆慢吞吞地挪步子,伸出手,一把拉过祝庆的胳膊,将他圈在怀里,然后又慢慢倒了一杯酒。 祝庆以为他要陪酒,伸手去接,却被孟逢今拍了一下手背:“别闹。” 于是,祝庆听话的没再动了。 孟逢今沉默地将一杯酒完全喝尽。 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却格外空荡,不放任何多余陈设,也就根本看不出主人的任何喜好。有时候,祝庆甚至会觉得,好像他来的时候,这儿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活人气息。 “我给你买个房子吧。”孟逢今忽然说,“就在附近,能住的舒服点,喜欢什么风格你自己挑。” 祝庆皱眉,斟酌回道:“不用为我浪费钱。” 孟逢今默了半晌,睨着祝庆的脸,平静地说:“不想要,可以直说,没必要自贬。” 祝庆回道:“我喜欢我现在住的地方。” “行,随你。”孟逢今伸手捻了捻祝庆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他今天的脾气出奇的好,“今晚想留下来吗?” 祝庆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问题,他没回答,而是伸手抱住孟逢今的脖子,将脸枕到他颈窝。 孟逢今微愣,他伸出手,想要回抱住祝庆的背,还未碰上,就冷不丁听到一句,“你想让我陪你吗?” 孟逢今的手忽然僵住,不知想到什么,他眼中的迷离很快便消失,被理智压下。 “我叫老胡送你回去。”孟逢今仰脖,推开了祝庆的胳膊,拉开两人之间的温情距离,他淡声道,“这几天,公司的事情会很忙,有事你就打给老胡。” 祝庆意识到他已经惹得孟逢今不开心,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问,孟逢今绝不会承认他不开心。既然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孟逢今开心,那么触到霉头,撤为上策。孟逢今要是真想寻开心,大概有的是比他更好更乖的米虫来哄。 在心里绕完了这个逻辑,祝庆老实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祝庆看向孟逢今,“能告诉我,我长得究竟像谁吗?” 孟逢今当然没回答他那个问题,祝庆也没沮丧。 祝庆心里隐约猜到孟逢今的意图。 灵堂闹事那段,可以看出孟宗白在为孟家做事,又或者说是为那个死去的孟崇泰做事,进而惹到了商立群。 孟逢今要接管孟家的生意,自然要会想要了解孟宗白,估计是对孟宗白行事作风不满,想要把他踢走。 如果是这个理由,倒也能圆上。 只是为什么孟宗白要在灵堂里朝棺材开枪呢?杀自己已经死掉的老雇主,这个行为很奇怪。 还有,那个炸弹是孟宗白安装的吗?他是要杀死谁?商立群吗?那为什么不搞个威力更大的直接轰平场馆?这个行为更加奇怪。 奇怪奇怪很奇怪,有鬼有鬼必有鬼。 祝庆一路上都在猜测着这桩豪门恩怨,越想越起劲,越猜越离谱,直到方脸司机老胡叫他下车,他才意识到已经抵达原地。 落了地,呼吸到街道里这股复杂空气,祝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扫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 再走过一个拐角就是他的狗窝小店,上不得台面,但足够安心。 但祝庆没想到,他今天的好心情在下一秒会戛然而止。 他的小店如果是个人,现在的惨状可以用五马分尸四个字来形容。 祝庆飞奔过去,看着一地狼藉,直接傻了眼。 抢劫还带这么抢的?抢钱就抢钱,干嘛把他行军床捅烂?各种成人用品散落在地,似乎有被人捡便宜留下的杂乱脚印,不堪入目。 祝庆从不流眼泪,现在却觉得这很值得一哭。 叮,一条信息弹窗。 [T_T] 祝庆后脊一凉。 环顾四周,空旷的街道四下无人。 要不是知道这个信息是谁给他发的,祝庆觉得这个情况足够当灵异事件处理。 他在戏谑他的惨状吗? 祝庆想骂人,骂这个神经病砸了他的店。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孟宗白做的。他要是想砸了店,没必要留他在里面窝一周。 思来想去,祝庆想到了烧烤摊上的那两个二世祖。 店不是孟宗白砸的,但一定是在他目睹之下做的。他没有拦,只是默许一切发生。 祝庆站起身,朝着空旷的街道喊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宗白戴了助听器,这说明他的听力没有完全丧失。回想起殡葬馆的大乱斗,那时他应该也戴了助听器,只是混战中被打落。哑巴不影响什么,但真要是全聋也不可能做的了杀手。 没有人回答。 当然,那人也没办法开口回答。 [是你,,想干什么…] 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文字,祝庆眼皮一跳。 一串涌动的省略号不断翻滚,显示着陌生号码正在输入中。 祝庆紧盯着屏幕。 [你推他们,让我生气。。] [你引诱我、、让我追你。] ……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玩我] 这三个字挤进祝庆的视线,瞬间冻住了他的呼吸。 他确实有意将孟宗白引到烧烤摊中,为的是逼他露面。对方欣然咬钩,只是没有动静。二世祖滋事,他正好借这俩人反逼孟宗白动手。 一脚踏进危险游戏,他只能尽力掌握主动权。 但没人告诉他,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聪明。 祝庆想的入神,冷不丁耳边一道异常响亮的拍掌声,吓得他浑身一抖。 手机摔落在地,屏幕瞬间开出蛛网花。 祝庆循声转身,原本无人的店门口处站着一个人,斜靠在墙上,定定地看着他。 明明眼前这人才是残障人士,可祝庆却被对方用捉弄聋哑人的招数轻易吓到。 位置倒错,连带着心境倒错。 祝庆不由得往后退。离这人越近,他越觉得呼吸受阻。 他退,对方却进。 一张脸便从混沌中逐渐清晰。 面庞瘦秀,单眼皮,眼睛却很大,轮廓分明,直挺的鼻梁显得强势又张扬,霓虹灯光落在他脸上,冷冽的像是抹蓝紫色的月光。 祝庆一时愣住。 上回看孟宗白时,没觉得此人脸有多好,可这回看才意识到,当下这一眼只为吹毛求疵,好寻求错误论据,继续佐证错误观点。 大概是没有生死压力顶在脑门边,祝庆居然赏味起来,觉得这人从体格再到脸,无论以哪个种族哪个国籍的标准来衡量,其实都是一个远在及格线以上的人类。 孟宗白忽然停下前进的脚步,他伸手向祝庆扔来一样东西。 祝庆下意识接过,展开手掌,见两颗血淋淋的牙齿,其中一个上面还镶嵌着细钻。 过于惊悚,他只瞧了一眼就扔了。 应该是从那两个醉汉二世祖嘴巴里弄下来的。 祝庆老实了。他审时度势,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用一点小心思就能玩弄的人。 孟宗白慢慢走进一地狼藉之中,无意中踩到一只仿真巨鸡,荧光闪烁与人声哼唧双重奏,燥得祝庆脸皮一紧。 祝庆眼睁睁看着孟宗白神色如常地蹲下身,捡起碎掉的手机。随着他移开脚,巨鸡又哼唧着软回弹。 祝庆听不下去,孟宗白走到他面前,像一堵墙压过来。 孟宗白将手机递给祝庆,祝庆没敢接,孟宗白便强硬塞进他手中,然后,打了个手势。 祝庆看不懂。 那不是手语,只是胡乱比划。 见祝庆不懂,孟宗白蹙眉。 又是那晚那个熟悉的愤怒表情前兆。 一个不能说又听不清的人竟然还不会手语……看别人打手语他还生气,自己又非得瞎比划,强迫别人看得懂…… 祝庆觉得自己几辈子都碰不到这种等级的神经病人物。 可祝庆也知道,自己绝不想当街被人免费内外指检,他只能硬着头皮试图破译。 “你要我……跟你走?”说出来,祝庆自己都觉得荒诞。 孟宗白却似乎颇为满意这个理解。 “走去哪儿?” 孟宗白闭上了眼睛,又再次睁开。 祝庆说不出口,但他知道这个意思。 他要自己跟他去……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