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对象他心怀不轨》 第1章 试探 熙平二十五年,秋末。 先皇崩逝,朝野动荡,边关城池失守,外敌虎视眈眈,更可谓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而就在这时,当朝太傅居然火急火燎的带着禁军进了安远侯府,惹得众人围观,但不多时却又一言不发的走了,这件事在京城也掀起了不小的热度,成了茶楼饭馆的谈资。 “我差点以为安远侯府要被围了。” “瞎说什么呢,侯府世代功勋是说围起来就能围起来的?” “那太傅不会被侯府找麻烦吧?” “安远侯府现在自顾不暇,哪来的时间找别人麻烦?给侯府千金的葬礼都还没准备完呢……” “也是可惜,好好一姑娘家不乖乖呆在家里非要跟自己大哥去边关,这下好了吧,边关失守,命也折里头了。” “嘘,不要命了?这是你能瞎说的吗?” 说话的人连忙拍了自己的嘴巴几下,陪笑着道:“是我多嘴是我多嘴,来来,喝酒喝酒…………” 侯府前堂所有人忙的不可开交,还不时掺杂着祝祷的颂词乐声,但侯府的后院密室,却也同样围满了人。 一双修长匀称如玉如瓷的手正在施针,而施针的对象却是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 随着银针被尽数抽回,里面的人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江故宁先是阵阵头晕,适应了会儿后就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才坐起来她就被面前的人敲了一下头,“乱动什么,就不能慢点吗?” 江故宁抽疼一声,连忙瞪向敲他的人,顺势就要夺他的扇子。 “江琬琬!!” 江故宁毫不示弱的瞪回去,同时也跨出了棺材:“江繁映,你看我怎么跟爹告状。” 江映连忙咳嗽两声,“停停停,来看看这是什么?” 江故宁投过目光,只见捏在他手里的是两颗棋子,“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跟一般的棋子不同。是云窑子,另外一盒白子是用暖玉做的,色泽莹润。这一套可是前朝围棋大师的珍藏,之前听说你一直在找,我可是寻了好久。” “谢谢二哥!” “果然,有好处就是二哥,没好处就是江繁映,你个小没良心的。” 江故宁拉着他袖子晃了晃,“哎呀,我才刚回来,你就别计较了。快带我去看看。” 江故宁原本也只是看看,却不曾想被拉着坐在那下了一局。 “给你用药原本是以防万一,没成想还真防上了。” 江故宁漫不经心的搓着手中的棋子问道:“所以是谁来了?” 江映指尖一顿,“温斐。” 江故宁闻言一挑眉,“他?他不是才接了先帝遗诏,怎么还能抽得出空来看我。” “消息还挺灵通。” 江故宁又落下一子,“大哥告诉我的。” 江映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才接着道:“说起来今日也是凶险,他直接把棺材掀开了,还亲自上手探查,要不是这份药是秘制的,请的还是西南一带的巫蛊师,没准还真能让他给摸出来。那我们的小琬琬就快猜猜,他是希望你死呢,还是不希望你死呢?” 江故宁顿了顿道:“难说。说起来,这副棋子原本就是打算给送他的,我先收起来了哈。”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对棋子感兴趣,原来这棋子另有所属。不过你可得小心,你之前和温斐是交好,但他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他可是接了先帝遗诏,先帝钦定的太傅,往后的朝堂格局估计是要重新排列了。” “他们争了那么久,还没把新帝给争出来吗?” “现在皇后在代理朝政,要等新帝上任才能受封太后,她不会轻易让先帝定下的储君冒头的,因为她儿子马上就要以奔丧的名义回京城了。” “若我没猜错,我们这新上任的太傅大人手里应该握着先帝的另一份遗召吧?现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江映摇了摇头,“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你要是想打听消息,可以去烟柳画桥一趟。” “嘁,就这么盼着让我把钱花到你口袋里去?” 江映呵了声,“我哪敢指望您花钱呀,您不连吃带拿就不错了。” 江故宁白了他一眼,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就吩咐旁边的丫鬟端着一整套棋盘走了。 才走出几步江映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琬琬,烟柳画桥全权交由你负责,想查什么尽管查,但记得小心点,最近京城不太平,我这两天要出去一趟,麻烦你啦!” 江故宁扶额一叹:“我就知道。” 江故宁又折回了自己的房间,先是贴了个人/皮/面具并上了妆,然后又换了一身着装,是她平时从来不会穿的那种,然后她又戴上了一个面帘子,端的就是风情万种。 等乘马车到地后,江故宁从密道进了烟柳画桥。 京都锦安城,有一条极为繁华的街道,叫做长乐巷,这一整个巷子,茶楼酒肆、饭庄青楼赌坊都有,主打的就是吃喝玩乐。 而烟柳画桥,就处在长乐巷的巷口,这里来的人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国戚,鱼龙混杂。各方的人来来往往,构成了一个强大的信息交通网。 烟柳画桥虽然背靠侯府,但主要依靠的还是江映本身的人脉。侯府二公子年纪轻轻的,拒不致仕,反倒成了出了名的皇商,据说也曾周游列国,结交了各方人士。因而许多人甚至不惜花重金来烟柳画桥求江映帮忙。 江故宁才进烟柳画桥顶楼的暖阁不久,就来了丫鬟通知说烟柳画桥的四位上宾齐聚要求要见江映。 江故宁皱了皱眉,很明显她被跟踪了。而对方似乎正在盯着安远候府,身份也显然是京中权贵。 江故宁连忙翻出了之前她留在这里用于改变声音的药以防万一,而后并从侧门进入用于会客的阁子。 这会客的阁子非常宽敞,每个座位之前都有一道屏风遮拦,四位上宾和江映之间明显在互相隐瞒身份,身边都带了一个丫鬟小厮来替自己传话。 “真是叨扰江老板了。” 江故宁示意身旁的丫鬟传话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末了她就又叫了几个人过来。 想查她,没那么容易。但既然对方出了手,就是留了尾巴给她,让她把人逮出来。 几人不紧不慢的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也渐渐的进入了正题。 江故宁正前方的人却突然在这时自己开了口。 “江老板,我要查一件事,多少钱开个价吧。” 江故宁整个人却愣住了,这声音,明明就是不久之前她二哥才和她提起的温斐。 毕竟人家是座上宾,主人都开口说话了她再让奴婢传话就不妥,于是江故宁连忙服下了改变声音的药。 见她没有回应,对方还催了一下:“江老板为何不说话?” 江故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抱歉几位大人,我家主人今天不在。如今烟柳画桥所有事宜全都交由奴家打理,各位大人还是先好好想想要不要把如此重要的事,说给奴家听呢。”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江故宁已经感受到了屏风之后的人锐利的目光。 江故宁装作没看见,敛目垂眸静待对方发言。 但这时,温斐却突然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他声音清润,但目光却牢牢锁在了江故宁身上,“侯府千金的丧事都还没忙完,他这是要去哪啊?” 江故宁闻言抬起了头,她向温斐眨了眨眼,无辜且委屈道:“主人家去哪,哪是奴家可以左右的,大人何苦如此为难相逼?” 温斐果然不想趟浑水,就算从屏风走出来,脸上也是压着一个花纹繁复的面具的。 江故宁心下了然,背在身后的手朝她部署的人比了个手势。 温斐不为所动,抬了抬手,他的护卫就压着两个人走了出来。 江故宁看着温斐慢慢绽开笑颜,“大人,这是何意?” 温斐语调微凉:“胆子不小。” 江故宁装模作样的福了福身,“怎么,就允许大人查奴家,就不允许奴家查大人吗?” 说罢江故宁轻笑一声,“不过是我小瞧大人了,说来也是手下人无能,这么快就暴露了。” “来人。”江故宁朝着温斐走近了些,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仆从们端着一个方桌过来放在了二人身侧。 “大人请。” 言毕江故宁又转向了另外的人,“其他人等若无要事可去找烟柳画桥的第二负责人商讨商讨,今日这里,被这位大人包下了。” 等周围的其他人都走光了,温斐才盯着江故宁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朝中的人?” 江故宁用手帕遮唇一笑,“自然是大人气度不凡。” 温斐没什么表示,江故宁只得道:“大人的玉佩上有祥云纹,是进宫门专用的。而这烟柳画桥,能成为座上宾的人少之又少,身份地位自然不低,那你除了是朝中的大人,还能是谁呢?” 温斐收回目光道:“这桩生意你们接是不接?” 江故宁微微一笑:“那大人想查什么?” 温斐看着江故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查关州失守,查一个人,江故宁。” 江故宁没什么反应,并恰到好处的皱了皱眉。 “您要查老板的亲妹妹?您觉得烟柳画桥会接这门生意吗?” 温斐笑道:“但现在江老板不在,接与不接,是你说了算。” 江故宁笑出了声,仿佛是遇上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 “可是,大人您应该知道,当朝太傅可是带了禁军进了侯府的,连太傅大人都没什么办法,奴家还能做什么呢?” “况且呀,听说侯府千金江小姐已经入殓了,这下怎么查呢?若是冒犯了江小姐,奴家可是担待不起呀。” 温斐饮了口茶道:“我以前并不记得,江映身边有这样一位帮手。” 江故宁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大人呀,我家主人做的生意遍布天下,我自然是他别处的帮手啊,是最近才来的京城而已。” 温斐向后一靠,两只手在桌子上交叉着支了起来,“是吗?” 江故宁也往后一靠,笑着对温斐道:“大人既已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第2章 入局 “我知道你是跟他们一起从边关那边回来的。所以关州的真相,你到底知道多少?” “大人错了。我确实是从那边回来的,但是我只是护送我家小姐棺椁回京而已,奴家是跟随二公子一同过去的。奴家叫沧海月,原先呆在青州,距离关州也没多远。大人不信可以去查。我也只知道,小姐她死于非命,仇家劫杀。至于这仇家是谁,奴家尚且不知,只知道多方势力都掺杂了进来。抱歉,我应当是帮不上大人了。” 温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多谢告知,告辞。” 江故宁目送着他离开,随后便起身回房卸下了身上的伪装。 “找的怎么样?” 一旁进来不久的近侍走上前行了个礼。 “小姐,当日温大人是下职来的,来侯府只是验过您的棺材与生死,而后便回了府,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听说有两个探子被温大人逮住了?” 江故宁用帕子轻轻擦着脸,漫不经心道:“声东击西而已,外面蹲点的人那么多,总得想办法支开。但我也没想到来的人是他。我不日后便会进宫,这两天要出去准备,烟柳画桥就先交给你了。还有,记得给沧海月报个信,走密道,别露馅了。” 近侍愣了下,“进宫?可是小姐,皇后的手段我们都知道,你确定要这个时候进宫?” “江家早已入局。其实先帝的遗诏一共有三份,一份给了江家,而另外两份在温斐手里。而这份遗嘱,带来的是权力与责任。皇后搅弄朝中风云,新帝登基必没有那么容易,如今,我也只有进宫接应培养势力。” 江故宁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睛里却渐渐的又显出了,边关风雪肆虐的样子。 几日前,一场雪来的声势浩大,落雪甚至已经在地面堆起了一尺深,但尽管这样它也不肯停下。仿佛苍天在表达他无限的悲怆。 万籁俱寂,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响起的风铃声显得格格不入。 那阵清脆的风铃声来源于一座精巧的小阁楼。 在这寒风彻骨的天气里,众人都巴不得捂在被窝里不爬出来。这阁楼的围栏处却站了一个披着上好的貉子皮做的斗篷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挺拔,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搭在栏杆上,被冻的有些发紫。 寒风吹动着斗篷外的绒毛,而他却仿佛未感觉到分毫的寒冷般望着空中飞雪。 阁楼的房间里烧着旺盛的炭火,整个房间内暖融融的。窗户微微开着,可任凭冷风怎么灌入屋内,屋中也并未有半分冷意,反而暖的让人生出困意。 地面上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地毯一路延伸至床榻边更是无比厚实,而床榻上有一名裹在蚕丝被中还在昏睡的女子。 那不怎么老实的模样,不是江故宁又是谁? 门被推开了,屋外寒风灌了进来将暖意消融了些许。 不过片刻门就被进来的人轻轻关上了。 方才站在围栏处的年轻男人把手中的信鸽放在了桌上,信鸽开始欢快的啄着瓷盘内的谷粒。 他脱下了厚实的斗篷扔在了椅子上就展开了手中的纸条。 男人将那纸条看了许久才放到油灯上燃烧殆尽,末了叹息一声看向了床上还在昏睡中的江故宁。 风铃响了又响,时间也在渐渐流逝。 等到江故宁渐渐有了意识再睁开眼时,落入眼中的是天蓝色的帐顶。 她眨了眨眼,撑着床慢慢的坐了起来。不动还好,她这么一动肩膀上的伤口就被扯的隐隐作痛。 江故宁“嘶”了一声,抬手时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被上药包扎好了。 “睡够了?” 江故宁循声望去,一个着黑色镶金线锦袍的贵公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正含笑望着她。 江故宁眼睛一亮,“大哥,你来啦!” 江敛拿起茶杯往杯中倒着茶水道:“好些了吗?” 江故宁:“还好。” 江敛端着茶水过来递给了江故宁,“天气干冷,你润润嗓子。” 江故宁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水,嗓子果然比方才舒服多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江敛坐在床边道:“三天前。” 江故宁又饮了口茶,“那我睡了多久?” 江敛:“三日。” 江故宁:“所以你是在我受伤那一天赶到的,那关州…………” 江敛轻叹了一声。 江故宁的心立马揪紧了,紧紧的盯着江敛。 江敛垂眸道:“我赶来的时候,是你的副将把你交给我的。那时候关州已经失守了,我们现在在寂州。” “关州失守这事也不能怪你,你也不要太自责。皇后扣留粮草援军,若不是父亲与我外加一众朝臣的威逼,恐怕我现在都无法来到这里。当日关州城破,你的副将带着你和剩余的几十个残兵一路退至寂州与我会合。” 江故宁默然不语。 在明周,边境莅临山海关一路延伸有十四座十分重要的城池,它们被称为山海十四州。 山海十四州是整个明周北部的重要边防线,一旦这十四个州失守,都城就岌岌可危了。 关州和寂州就属于山海十四州,而如今关州失守,朝廷里那些人又要开始对江家的批驳了。不仅如此,关州城内的百姓……… 江敛仿佛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便道:“你放心,北戎发兵本就是为了抢夺物资,他们不会轻易屠城的,毕竟他们还需要关州百姓为他们提供物资保障。朝廷内的事你不用担心,爹和繁映会处理的。” “二哥回京了?” “嗯。” 虽然江映没有入仕,但在那些朝廷纷争中,他出手就定然不会让别人讨好。 江故宁松了口气,顿了顿道:“我看大哥你这次来,是不打算回京城了吧?” 江敛点了点头,“皇后巴不得把我支开,让我留在边关。你先好好休息,今晚我会让人护送你回京城。” “嗯。不过大哥你这么急的赶来寂州,京城局势想必也是十分堪忧。你们想必已经想好让我做什么了吧?” 江敛没有说话,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半晌道:“确实有个忙要你帮,但是很危险。” 江故宁沉吟片刻道:“让我入宫蛰伏,并且调查温斐,是吗?” “繁映告诉你了?” “嗯哼。没事的,既然我能帮忙,让我去就好了,我可以。” 江敛点了点头,“具体事宜等回到京城繁映会安排好,你现在先好好休息。” 江故宁点点头,乖乖躺下休息了。 江敛一边守着她一边给她讲起了京城局势。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江故宁裹着纯白的狐裘斗篷站在雪里等着江敛。 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起斗篷外的绒毛,江故宁抱着暖炉静静等着。 “一切都准备好了。” 江故宁转身,江敛提着灯笼在她身旁道。 江故宁掀下了斗篷的帽子,江敛递了一枚药丸给她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届时你假死躺在棺材里,我的人会护送你入京城。” 江故宁接过药丸吃了,不一会儿她的视线就开始模糊,一头栽了下去。 江敛扶住她,弯下腰抱起江故宁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 一行人迎着风雪往京城而去,远离温暖的灯火后,周遭就只剩下了苍茫远山和不尽的雪。 ………… “小姐,小姐?” 身边人的喊声让江故宁瞬间回神,她下意识望过去,发现是自己的近侍。 “小姐是在为进宫的事烦心吗?” 江故宁伸了个懒腰,“也不算烦心。” “我记得父亲和二哥给我安排了一个右史的官职,现在也该去看看了。” 江故宁言罢就回了侯府,想着去找她父亲,但到了却没找到人,江故宁刚踏出书房便听到了一声唤。 “琬琬!” 江故宁回过头,看清来人后,惊喜道:“娘!” 白雪月拉起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后,拉着她坐到了桌边。 “才刚醒就到处乱跑,也不多休息一下。” 江故宁遇到自己的娘亲也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憨,软软道:“娘,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有你这么好的娘亲,我呀自然是能逢凶化吉。” 白雪月笑着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梁,“就你会哄我开心。” 江故宁笑着倒了杯茶。 白雪月犹豫了下道:“听你爹说,你自己决定要潜入皇宫保护陛下?” 江故宁抿了抿嘴,笑道:“嗯。如今所处的局势危急,现在江家也迫切需要一个可靠的打入皇宫内部的线人。我又是女子,行事也不那么引人注意,再合适不过了。” 江故宁站起身给白雪月揉着肩膀道:“再说,现在全家上下都在忙,大哥二哥都有事情做,就我一个闲着多不好意思。” 白雪月喝了口茶,叹道:“果然是女儿大了不由娘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娘也会支持你。但是皇宫不比府上,各种阴谋陷阱无处不在,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遇到什么难处记得给家里通信,你爹爹和映儿一定会帮你的。” 江故宁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 江故宁一边给白雪月揉着肩膀,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按照江故宁的二哥江映所说,他们捉到的那个太后的人现在被关在府上,江映这几日也是在忙着调查关于那人的所有讯息。 江故宁既然要顶着她的身份入宫,那必然要从她那里掌握完整的信息和她在太后身边所处的位置,所履行的职责。 和太后玩心眼子,要的不只是勇气,还要步步为营的谨慎。 不然一不小心就是死无全尸。 江故宁仔细思索后想起来江映曾提过一嘴,他们抓到的那个人,叫做方妙。 第3章 方妙 江故宁和白雪月随便唠了几句就找借口出来了。 微风穿廊而过,湖光秋色映入眼帘。 她抬了眼,远处枫叶红的似血,阳光暖融融的,正是一番良辰美景。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不怎么愿意和温斐这个昔日好友成为宿敌吧。 江故宁无奈一笑,按捺下自己心中的些许不快,抬眸看向廊外的潋滟水波。 次日,江故宁找上了江映留下的人。 江故宁朝他点了点头,道:“带我去见方妙。” 一路行至一处僻静的厢房,江故宁看了一眼围守的好几个侍卫便让他们下去了。 江故宁让他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二人也就边走边说到了厢房前。 按照江映提供的信息,江故宁可大概推断出一些东西来。 首先,方妙虽然是即将上任的右史,但是她其实是太后安插在当朝太傅,辅政大臣温斐身边的人,但她的背后另有势力。 而温斐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故意将方妙放在身边大概也是为了做戏给太后看。 其次,方妙当年被卷入了一起官家少爷死亡的案子,最后此事不了了之方妙竟也保下了性命,也定是她背后的主子出面解决了此事,但当年负责此事的大理寺少卿也是帮了她一些忙。 江故宁翻看着江映递给她的卷宗誊抄细细看了好一会。 江故宁过了许久才从沉思中抽离,顿了顿她道:“烦请将大理寺少卿请来一趟。” 大理寺少卿,是江家的人。 江故宁转身推门并踏入了厢房。 江故宁关上了门,再回头时原本背对着她的粉衣女子已经转过了身。 同江故宁要用的那张人/皮/面具一模一样,清秀可人的长相,虽然方妙长的文文静静的,但江故宁直觉她不可能仅仅只是个写起居注的小小史官。 江故宁打量着方妙,方妙也没有表露不满,反而冲着江故宁笑了笑。 “宁将军。” 江故宁走到她身旁坐下,开门见山道:“你应该知道我此行来的目的为何,现在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会尽力。” 方妙笑了,“宁将军豪爽。我确实有个交易要和你做。” 江故宁面色平静道:“你说。” 方妙道:“我可以把我能了解到的太后的情况告知你们。作为交换,你要秘密送我离开京城,并且确保我能安全抵达扬州,同时我还要三百两白银。” 江故宁一挑眉:“就这个?” 方妙看着她:“就这个。” 江故宁不再言语,只是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 方妙也没有接着往下说,房间内显得极其安静。 江故宁把江映告诉她的信息又理了一遍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也借此看了一眼方妙。 彼时方妙正垂眸轻抚着一个荷包上的绣样。 江故宁收回目光道:“你是扬州人。” 方妙放下了手里的荷包:“是啊。不然我又怎么会让宁将军送我过去呢?” 江故宁接着道:“你五年前陪着重病的母亲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求医,后来你母亲不治而亡,而你却没有罢休,反而将给你母亲看病的医者告到了衙门里。” 方妙道:“不错,但宁将军现在提那些前尘往事做什么?” 江故宁一笑:“按理来说患者病重身亡,医者无力回天也怪不得人家,你却把人家告到了衙门里………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吧?” 方妙眸光渐冷:“宁将军既然能有本事把几年前尘封的卷宗找出来,又何必问我?” 江故宁微微勾唇:“我能看到多年前的卷宗,但我没能耐看到不在大理寺的卷宗。当年之事卷宗上说那医者故意害你母亲,然后你亲手杀了那个医者。因为此事事关重大,甚至还与朝中官员有牵连所以就移交大理寺,但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言说是以牙还牙并无不妥。” 江故宁紧紧的盯着方妙,方妙的神色随着她说的话越来越沉,然方妙也是忍住了,一言不发。 江故宁一笑,接着道:“不过按我说,人家好端端一个大夫,实在是没有理由来坑害你的母亲。你们千里迢迢从扬州赶来,盘缠早已花的差不多,况且你家境并不殷实,杀了你母亲,他能得到什么呢?” 饶是方妙再冷静此刻也没绷住,当即狠狠瞪向江故宁讽刺道:“江大小姐从小便锦衣玉食,千娇百宠的长大。你这种人,又怎会懂我这些平民百姓的苦楚!” 江故宁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 方妙语气冰冷道:“你少岔开话题,我只是来同你做交易,做不做随你。” 江故宁叹了口气,“别这么警惕嘛。我的意思是,当年之事疑点颇多,想必也还没有完全解决。不然你又何至于到现在这种境地还在给你的主子卖命。” 江故宁循循善诱:“我江家在朝堂之上也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不如你告诉我,我替你解决如何?” 方妙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她轻飘飘的瞟了江故宁一眼道:“得了吧。你们这些世家贵族,最是冷情恶心。” 江故宁微微笑着又饮了口茶,仿佛被骂的人不是她一样。 “倒是颇有些风骨。” 江故宁说完,轻轻的放下了茶杯,转身直勾勾的看着方妙道:“你也知道世家贵族惹不起,也亏的是我以礼相待没把你丢进牢狱里。” 方妙嗤笑一声,不说话。 “那你回扬州做什么呢?你已经没有亲人了。” 方妙继续保持着沉默。 江故宁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在你的家乡,应该也算是个小小的才女。但编撰史书这种事,再怎么说按照吏部那些人的性子都会安排个京城里的人,这差事怎么就偏偏落到你一个外乡人头上?你用了什么手段?” 方妙垂下眸道:“既已忠人之事,我无可奉告。” 江故宁面色冷淡,方才的笑意也退了下去:“你不说也无所谓,从我方才问你那些话当中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的怀疑对象在吏部和大理寺。吏部这地方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有,不过没关系,以我们的速度今日便可出结果,你就算再护主也没用。至于大理寺那堆饭桶,江家有的是办法给朝堂换换血。” 方妙神色一变。 江故宁瞧着她的脸色缓缓勾唇:“只是不知道……方姑娘那小恩人,会不会就因为这次的换血丢官撤职,一夜落魄,穷困潦倒最后饿死街头?” 方妙闭了闭眼,起身下跪。 江故宁下意识想扶,却又在分毫之间神情一凛收回了手。 “他与此事无关,若是被我连累,方妙余生必当悔恨不已,还请宁将军高抬贵手,饶过他,方妙愿为将军鞍前马后,死不足惜。” 江故宁垂下眸光:“你也是重情重义。” 江故宁忽然生出一股愧疚,也觉着自己强硬拉方妙下水的举措蛮横了些。像方妙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子,虽说有胆识,人也聪明,可她处于各大势力交锋的漩涡点连保全自己都尚且艰难,如今还要因为她参与入更深的权力交锋中。 方妙背后的人是在在吏部有很大势力的,方妙替他办事本就是行走在刀尖之上,然后还被安置到了太后身边做眼线。 以太后的精明,未必就没有发现她。至于把她派到温斐身边,恐怕也是想借温斐的手除了这个眼线,同时又为温斐树敌。 温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是以温斐一边厌恶着方妙被迫做出来的虚伪,一边又不得不因着太后留着她。 方妙处于权力争斗之间,最后终会成为牺牲品,唯一的区别就是落到不同的人手里,死法不一样吧。 江故宁神色平和了下来,起身扶起了方妙。 “你可愿投诚于我?” 方妙愣愣抬头,迟疑片刻她还是警惕的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吗?” 江故宁一笑:“当然有。在权力斗争漩涡的你,用处大的很。” “你也不必担心你的主子寻仇,你成了我的人,我也会保你平安。”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意愿了吗?” 方妙欲言又止。 江故宁也不催,只是让她好好想想。 她现在留着方妙是因为以后有用得上,跟她背后的人打交道的时候还需得她来出面,毕竟江故宁能入皇宫是因为皇宫里面的人没有见过方妙,出不了太大破绽,但方妙背后的主子不一样,尽管有人/皮/面具,但是没那么好糊弄。 皇后前不久才给皇宫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现下皇宫内外除了太后和几位动不得的皇子的眼线,干净的找不出任何外人。 这种情况下为了保险起见,江家必须要往皇宫里安插人。 所以,江老侯爷费尽心思的抓到了太后安插在当朝权臣太傅温斐身边的一个史官。 太后对边关开始严厉打压,而且边关形势严峻,在这种情况下,江老侯爷就动了接江故宁回京的心思。 江故宁为了稳妥也自己说明了愿意卧底皇宫的意愿,江老侯爷和她的两位兄长权衡思索后也同意了。 因此,江家制造了江故宁假死的消息,并用棺材将她带回京城,后来便可秘密潜入皇宫。 如今一切就绪,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要从方妙嘴里套出她与现在皇后的关联以及她背后的主子让她入宫的目的。 在良久的沉默过后,还没等来方妙的回答,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第4章 幕僚 江故宁上前打开了门,一个样貌文秀,书卷气颇浓的人走了进来。 江故宁认了出来,那人正是大理寺少卿。 江故宁冲江映眨了眨眼,走到了他身旁低声道:“接下来靠你了,看好你哦。” 说完,江故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出了厢房。 江故宁倚着栏杆发呆。 一时间耳畔只剩下风带着鸟啼拂过的声音,阳光暖洋洋的洒着,宁静而惬意。 这时一道男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琬琬在边关呆了这么久,真是越发老练了。” 江故宁下意识回头,便看到江映着一袭青衫,摇着扇子笑着看着她。 她当即毫不客气道:“那当然!”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 江映看向厢房闭合的门,收起折扇敲打着掌心。 “我原先光忙着东奔西走查找这个方妙的所有身份信息,跟她说过的话也不多。虽然我也知道她的出现纯非偶然,你又是怎么断定她此行来的目的的?” 以江映的能力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方妙的目的,这么问自然是想考验一下久在边关的江故宁。 江故宁瞪着他:“你怀疑我?好啊你,我说我一个刚睡醒的人,方妙又被关着怎么可能知道我回来了?原来是你故意把消息透露给她的啊?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考验我?你无不无聊?!” 江映笑了笑,“我是怀疑你,那为了打消我的怀疑,你不应该分析一下吗?” 江故宁撇了撇嘴,靠着栏杆道:“听好了。” “你跟我说她背后另有势力,又是太后安在温斐身边的人,这一点就暴露了她现在的处境是在权力相争的漩涡点。” 江故宁看下远处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叹道:“这个点极其危险,向哪边倒戈都不是。她原本的主子若真的在意她,在太后将她派到温斐身边时就应该出手保人,但她的主子没有。这就说明那个主子并不打算为了救她而将自己暴露在太后面前,此时她对于她的主子而言已是弃子。” “太后想除掉她,又碍于她背后这人不会轻易动手,温斐又提防着她,恐怕也在盘算着设计除掉这个眼线。所以她处境危险,为了自保故意露出破绽让你们抓到。但她又怕表现的太明显我们不相信,所以一开始以抵触状态拒绝你们的问话,让你们查清她的底细,自己判断是否相信她。” 江映鼓了鼓掌,“不错。你能看清这些,我也就放心让你入宫了。” 江故宁一脸鄙夷,“切,你小看谁呢?” 江映笑了笑,“你让人去找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是已经料到了你无法说服她吗?” 江故宁摇了摇头,“我只是以防万一。方妙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不和你们谈反而选择我,一开始肯定是觉得我久居边关,可能对朝廷局势不了解,对她也不会那么怀疑。但我跟她谈了那么久之后,她就觉得我并没有那么简单,开始显现出对我的提防。这个时候让她自己投诚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我开口。但她又不怎么相信我,那就只能搬出她的小恩人了。” 江故宁说完后伸了个懒腰靠着栏杆静静的等着,江映也没说话。 不久后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方妙也走了出来,江故宁看了看方妙对眼前的大理寺少卿道:“怎么样?” 他拱手行了个礼,“方姑娘同意小姐的请求了,下面你们自己谈吧。” 而后他谦和一笑,跟着江映走了。 方妙一开始有些忐忑,江故宁也不催她。 半晌,方妙跪地朝江故宁福身一拜:“方妙愿意成为宁将军的幕僚,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江故宁弯腰将她扶了起来,“怎么会嫌弃呢,你愿意投诚,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方妙笑了笑,“听说将军明日就要进宫了?” 江故宁点了点头。 方妙又接着道:“我现在会将我掌握的所有情况都告诉将军,但这里………” 方妙说完,环顾了下四周。 江故宁微微笑着道:“你放心,这里是江家。况且有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偷听。” 方妙放下心来,把所有情况都向江故宁和盘托出。 原来,方妙当初从扬州来到京城为母亲求医,遇到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中年医者。那老男人人面兽心,看方妙是个无依无靠的花季少女,动了些歪心思。但他已经是不惑之年,方妙不愿意,他就威胁方妙并把她关了起来。后面他故意拖延不治,导致方妙母亲身亡。 方妙又本着鱼死网破的心思将他告到了衙门,但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个案子扣了下来。她不得已求助了大理寺少卿。这个大理寺少卿帮了方妙,把这件事闹到了明面上。 但结果那个医者的身份并不简单,那医者背后的主子是吏部侍郎,吏部侍郎为了牟取暴利,从外地低价收购劣质药材转到京城以高价卖出,这种行为自然是触犯律法的,闹到明面上恐怕吏部侍郎乌纱帽不保。 若只是一个吏部还好,但吏部背后的主子是当今的三皇子,三皇子一直都在暗地里培养势力,又防止太过招摇被太后盯上,所以一直都很低调。方妙这么一闹,不被人注意都难。所以三皇子找到了方妙,杀了医者闭了医馆,并让她息事宁人。 方妙知道自己的处境,同意不再追究。但是她这一番行为下来,已经是触犯权贵的利益了。她想在京城谋生但根本没有人敢要她,毕竟她已经直接得罪了吏部侍郎。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得投靠三皇子,成了他的幕僚。 后来三皇子借着吏部的权力,给她安了个写起居注的从六品小史官的身份,并把她派到皇后身边监视皇后。原本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直到后来有一天,皇后突然把她派去了温太傅身边。 并且皇后还要求她戴上了人/皮/面具,扮作江故宁的样子去见温斐。 方妙不知道原因,只能照做。 结果是温斐大发雷霆,用剑挑开方妙脸上的人/皮/面具差点就要当场劈了她。但温斐冷静下来后反而将方妙放到了翰林院,放在身边跟着。 自从到了温斐身边后,她和三皇子的联络莫名其妙就断了。 也是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成了弃子,现在正在皇后和温斐之间的暗流里上下浮动,一不小心就死无全尸。 因此她为了保命,故意露出破绽,借此机会向江家投诚。 江故宁平静道:“那皇后和你还有联系吗?” 方妙:“皇后隔三差五的就会问我温太傅的情况和行踪。” 江故宁嘲讽一笑,“老妖婆还物尽其用,一边想借他人之手除掉你,一边还要利用你为她谋取利益………呵。” 顿了顿,江故宁又接着道:“所以你现在的任务是替皇后盯着温斐?那温斐对你有什么要求吗?” 方妙沉思片刻道:“要求倒是没有,但是温太傅有时候会装作和我关系不错,暧昧不清的模样。但大部分时间对我态度挺冷淡的。” 江故宁扶额,“温斐还挺能演,也不知道观众是皇后他恶不恶心。” 方妙行了个礼道,“我能掌握的信息就只有这些,希望能帮到将军。” 江故宁收起了匕首,“你放心,吃江家的饭,你当然也是要为我做事的。等以后需要,我会通知你。” 方妙点了点头。 江故宁转身欲走,却又被方妙叫住了。 “宁将军,我能冒昧的问一下,您入宫是准备对付温太傅吗?” 江故宁站在原地没说话。 方妙大着胆子道:“宁将军要对付温太傅,是因为外界那些传言吗?” 江故宁垂眸不语。 方妙接着道:“但其实就我看来,温太傅也并不全是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堪。他虽然对我不算太好,但也算略有关照。” 江故宁侧头望向方妙道:“我行事自有分寸。” 说完后江故宁径直走了。 阳光渐渐敛入云层,西沉不起。夜色渐浓,月光探出云层,撒下万千银色。大街小巷亮起了灯,远远望去一片辉煌热闹。 江故宁在房中点着灯,对着镜子慢慢贴上了人/皮/面具。 抚平最后一丝褶皱后,江故宁抬眼望向镜中。镜子里呈现的赫然是方妙那清秀的面容。 江故宁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明天就是她正式入宫的日子。方妙现在的身份是从六品品小史官,按照正常流程她应该要先到翰林院报道,而后跟着温斐进入金銮殿,记录朝堂琐事。 原本朝堂琐事轮不到她来记,但想必是温斐将她拉到翰林院后分给她的任务。 这么看来,她明天早上一早就要见到温斐。 江故宁此刻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和温斐真的太熟了。 温斐,字明枝。十八岁高中状元,为先皇所青睐,后直接收入翰林院。 彼时先帝正着手对付旧世家,对翰林院里这些没有多大背景的新人才给予了重视。温斐凭借他过人的才智和谋略步步高升,最后更是破格被录用为太傅。 少年英才,令人艳羡。 后来,先皇崩逝,更是直接任命温斐为辅政大臣,希望他能肃清朝堂。 就在大家都以为京城要变天的时候,这个权臣温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开始了血腥残忍的争权。 他直接掌控了翰林院,让翰林院成为了科举之外的人才选拔机构。但令人惊呼的是,他将这个机构开放给各个世家官僚,让翰林院从人才选拔的机构,正式沦为了世家贵族延续门楣的后门。 寒门士子这下更是被堵死了出路。 因为眼下朝堂权力纷争不断,吏部所掌控的科举早已变成贵族间拉帮结派的工具。寒门学子这下更是无出头之日。 温斐名声高涨,当然,涨的是恶名。他为天下学子所不耻,所谩骂。 温斐在这些骂声里,如众人期望的成了乱臣贼子。 他借先皇之名在朝堂中站稳脚跟,先皇走后就揭下假面,开始了争权夺利,更是隐隐有了倒戈皇后的倾向。 因为前些日子,他依照皇后的意思将一个性子耿直的官员贬职地方。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京城,因为那个官员是在这纷乱朝堂中为数不多的刚正阿直之人,那位官员办了很多事情,深得民心。温斐这样做,更是激起了民怨。 这下,骂他的不止是那些读书人,现在还要加上黎民百姓。 他还常在深夜出入皇后宫闱,而皇后如今芳龄也不过不惑之年。 他的举动令朝野哗然。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目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他没有一点野心。 江故宁眸色有些黯然。三年前,她看温斐光风霁月,清冷不沾俗事。 他是自己父亲赏识的人才,和自己的父亲是忘年交,与自己也是私交甚笃。 三年后,那清明的人染上了层层污垢,争权夺利,看惯阴私,手段毒辣。 江故宁叹了一声。 这世上多的是骂他之人。原来一个人从万人仰慕的高台坠落至人人所不耻的泥地里,只用三年就够了。 江故宁此次皇宫之行,不仅是为了铲除皇后安在储君身边监视他的人,同时还要保护储君,并帮幼帝攘除奸凶。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储君是谁,但她有预感,这位储君已经快露面了。 而更重要的,她还要试探温斐。 若是两心相同则相伴而行,但若是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 或许终有一日,她会和温斐兵戈相见。 江故宁躺在床上,看见月光洒入屋中。月光皎洁,却又冰冷。 江故宁合上眼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到了那一日再说吧。 至少在那一日之前,她还可以把温斐当做朋友。 第5章 潜入 在进宫之前,江映特意来找了江故宁。 江映温声道:“你这次进宫潜伏,要直面温斐和太后,心里有底吗?” 江故宁垂下眸子,“走一步看一步吧,太后既然已经把方妙扔出了寿宁宫,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碰面的。” 江映紧追不舍:“那温斐呢?” 江故宁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江映叹了口气,“你和温斐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了,而现在你要怀疑他,去调查他,甚至还要和他对局交锋………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江故宁嗓音淡淡,没有任何起伏:“不好受也得受着,江家的责任在这里。” 江故宁从自己的衣袖中摸出了一个样式精简的匕首,抚摸了一会儿后又收了回去。 “在调查清楚之前,我选择相信他。” 江映转头看她,江故宁垂眸不再说话。江映笑了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选择暂时相信他。” 江故宁看向江映,“二哥?” 江映扇着扇子,笑得风流倜傥。 “琬琬,你要相信,在世上你不是孤身一个人,你有兄长,有父母,有江家。我们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你开心的时候我们替你开心,你委屈难过的时候可以找我们哭诉。当然遇上这种时候,二哥一定要好好收拾那个让你不开心的人。” “所以不要怕,大胆的往前走。你的身后并不漆黑,我们会为你点灯。” 江故宁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杀伐的人,听闻这话顿时眼眶有些酸涩,她极力扯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就多谢二哥了!” 江映微微颔首,“你二哥我这么大方,就不用谢了。” 江故宁笑了下,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江映拍了拍她的肩道:“有事记得找我。” “嗯。” 走出府门时天光已然大亮。 湛蓝高远的苍穹只飘着几朵浮云,时辰尚早,朝阳初升。 江故宁赶到翰林院后还没见到温斐就被通知赶紧去金銮殿了,于是江故宁又急匆匆赶往金銮殿。 朝阳踏云而上,云彩被光辉着了色,红了半边天。 此时正是早朝,金銮殿内外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他们手拿护板个个站的笔直。 然而原本的龙椅罩上了珠帘,珠帘之后端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那女人满头珠钗,浑身戴满了各种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此时她正透过珠帘看着那些进谏的大臣,虽一言不发却不怒自威。 江故宁站在那珠帘龙椅的侧面,一手捧着手中的书本一手执笔正往上简单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没写几笔江故宁手中的笔就顿了顿。 她抬眼瞟了一下在她几步之外立于百官之首的当朝太傅温斐。 只见温斐着一身绯色官袍,长身玉立于一群老头之中格外的惹眼。 不得不说,温斐真的很适合红色。 红色的衣裳将他露在外的皮肤显得白而泛冷,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足以摄人心魄。 这还是江故宁回京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见到温斐。 还是记忆中昳丽俊朗的容颜,但周身气质却与以前截然不同。比起以前的沉稳,现在更多的是身居高位之人的肃杀。 但除了肃杀之外,好像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魅惑? 江故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江故宁抿了抿唇就合上了书,抬眼望向了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也再次随着她眼波的流转印入眼帘。 温斐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立在那里听着朝臣进言。 江故宁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人的长相,以前嫩,现在也嫩。 想起以前江故宁不由勾唇,若是按照以前,江故宁若是敢对温斐说他嫩,那温斐肯定会和她从天亮怼到黄昏。 他们两个人就跟互欠冤家一样,一见面就争吵,一聊天就拌嘴,已经是一个死结了。 那时满朝都说能把温润如玉的太傅惹出脾气来的就只有一个江故宁。 而江故宁还死性不改时不时就要招惹他,温斐也不知抽什么筋居然也不躲不避。 江故宁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在边关呆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京,看见温斐就有种恍惚之感。仿佛自己还在少女时期的时候。 结果这么笑着回神就对上了温斐的视线。 江故宁霎时身体一僵,直到温斐移开视线她都没能回过神。 温斐的眼神带着极重的冷寒,那其中的威严与隐隐浮现的森然杀伐之意足以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江故宁是被手心传来的疼痛唤回意识的,低头看时她才知道原来是她刚刚不自觉的掐了自己。 江故宁又瞟了温斐一眼,而后便垂下眸不再看那边。 江故宁有些懵。 她刚刚怎么被温斐用一种欠他九条命的眼神给瞪了? 而且瞧着温斐那苦大仇深的,就跟全天下都欠他钱一样。 江故宁不解,不就两年吗,温斐怎么变得一副喜怒无常的样子? 但眼下的重点不是关注温斐的变化,现在江故宁要做的是和他搞好关系,方便调查套话。 思及此,江故宁放下了方才的疑惑,抬眼望向诸位朝臣等着退朝。 眼见众大臣无人上奏,皇后轻启朱唇道:“诸位爱卿可有话要说?” 静默片刻后无人回答,皇后微微一笑,“如此,那便退朝吧………” 皇后才在珠帘后站起身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大臣纷纷止住脚步。 “本宫倒是忘了,还没过问温太傅。” 江故宁看着温斐不咸不淡的抬起眼眸对上皇后的视线,“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笑盈盈的拨开珠帘,“太傅大人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如今又执掌翰林院,本宫原本也不该在此代权垂帘听政。本宫不过担心社稷,就没早早归政,现在不仅让温太傅记恨,还让众爱卿诸多猜测落了个后宫干政的罪名,真是冤的很。” 温斐从容下跪行礼,“臣惶恐。” 皇后走到了温斐跟前道:“温大人既知有错,那便今夜子时到慈宁宫一趟吧,让本宫亲眼看看你的诚意。”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寂静的落针可闻。 江故宁也是一愣。 虽说早有传闻温斐是太后养的面首,但传闻毕竟是传闻,结果现在皇后一番话直接将传闻坐实。 刹那间数十道目光齐齐聚在了温斐身上。 温斐也不多言,只垂眸道:“臣,谨遵娘娘懿旨。” 皇后掩唇一笑,转身离去。 眼见太后即将过来,江故宁连忙行礼,皇后目不斜视与她擦身而过。 江故宁转头看向温斐,温斐正目送皇后离去,这一回头,两人再次撞上了视线。 温斐没什么表情的站起身,江故宁直觉不好,刚转过身就听到温斐的声音响起。 “方大人,留步。” 江故宁闭上了眼睛,我能装作没听见吗? 江故宁感觉到温斐正朝她走来,于是识相的转回了身行礼道:“温大人有何指教?” 温斐嗓音冷冷:“方大人贵人多忘事,那就只能在下来提醒你了。” 江故宁直起身看着他。 温斐冷哼一声,“国殇期间,方大人口不择言污蔑为国尽忠之良将,于礼不合。翰林院也由此罚你的事你忘了?” 江故宁赔笑道:“没忘没忘。” 江故宁心里很懵:方妙口不择言,污蔑为国尽忠良将?怎么没听方妙提起呢? 温斐不再言语,径直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既然没忘,那还不快点跟上。” 江故宁连忙跟上,又在心里嘀咕道:翰林院什么时候管这个了,明明就是你故意的。 江故宁跟着他出了金銮殿,走过庄严宁静的皇宫大院,空中流云浮动,却挡不住朝晖的刺目,江故宁下意识用手一挡。 一个转弯,温斐无意间看到了她的动作,当即就道:“娇贵什么,既已身入官场,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将来在斗争中又如何保全自己?” 江故宁顿时就不爽了:“温大人那么忙,竟还有闲情逸致来多管下官的事?再说,下官本就是女子,娇贵些怎么了?” 温斐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 江故宁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得相当开心。 温斐今天也不知道是谁惹他,感觉浑身是刺儿。 江故宁向前走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刚刚温斐在转弯处侧头的样子。那时阳光明晃晃的打在他的脸上,照出了一些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来的东西。 温斐的眉梢眼尾画了一道胭脂,一双桃花眼也在这道胭脂的衬托下更加风流多情,虽然温斐的眼中满是冷意,但还是多了些妖娆之感。 江故宁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方才在殿上他会觉得温斐比平常更魅了些,原来是画了胭脂。 但胭脂是哪来的呢? 温斐当然不会自己给自己画,那放眼整个朝堂,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力的又是谁呢? 方才朝堂之上,皇后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了江故宁面前。 江故宁心下了然。 两人一路无话,宫墙树影往后缓缓倒退,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故宁终于跟着温斐来到了翰林院。 温斐带她走到了一处偏房,随着温斐的动作,门被推开,里面的场景瞬间展现在了江故宁面前。 只见这处偏房里面被改造成了祠堂的模样,一张铺着明黄色长布的供桌上摆满了蜡烛和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供品,唯一与其他祠堂不同的是,面前这个祠堂只有一个牌位。 江故宁不禁心生疑惑,一个惩罚干嘛要把她带来祠堂?而且翰林院里面怎么会有祠堂? 不过想想八成也是温斐搞的,能这么离经叛道的在翰林院里搞个祠堂,整个朝野也就只有他会干。 一天天把礼法挂在嘴边怼自己,一边自己又是最不遵守礼法的那个。 江故宁瘪了瘪嘴跟着温斐踏了进去。 江故宁一直看着前方的牌位,说实话,她挺好奇的,究竟是谁能让温斐大动干戈的在翰林院立祠堂。 随着她不断的靠近,灵牌上的字也越来越清晰,待到完全看清的时候,江故宁人都傻眼了。 那灵牌上明晃晃的江故宁三个大字戳的她人都懵了。 这是她自己的祠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斐就给他递了本书,“还请方大人,快些下跪反省。” 江故宁一看那书,更是表情复杂。之前那说明晃晃的写的三个字:往生咒。 江故宁:…………… 这不就是自己送自己去地府的意思吗? 江故宁抖着腿拿着佛经跪在了蒲团上。 自己跪自己会不会夭寿啊? 但为了应付温斐,江故宁还是把它打开了。 江故宁微微侧目,想瞄一眼温斐在干什么,结果看到他从供桌上拿了一个蜡烛。 而后温斐就拿了个蒲团到了离江故宁很远的地方,江故宁很好奇他到底要干什么,就一直盯着看。 片刻后,江故宁亲眼看着温斐拎起衣摆直挺挺的跪在了蒲团上。 江故宁:!!! 第6章 莫名 江故宁半懵半愣的看着温斐。 要不是身为卧底的基本素养,江故宁能直接跳起来。 江故宁的眼神由复杂到复杂,再到宁静。她真的觉得温斐没有去她坟头笑话她已经很不错了,还给她烧纸钱? 期间温斐却是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自顾自的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叠信纸,而后他就用蜡烛一张一张的点燃了信纸。 江故宁看着信纸在跳跃的火舌中化作飞灰,视线再次挪到了温斐神色寡淡的脸上。 真悼念我啊………… 互骂了这么些年,原来还是有些情谊在的。 江故宁突然有些许感慨。温斐可能的确是把她当朋友了,而她一直将温斐当做见面互掐的死对头。 一番思量之后,她决定让温斐也感动一下。 于是江故宁起身去供桌上拿了个蜡烛再次跪了回去。 温斐终于分了个眼神给她并亲眼看着江故宁用蜡烛点燃了手里的往生咒…………… 江故宁微微笑道:“下官觉得,地府可能更需要这个。” 温斐:…………… 江故宁看着手里渐渐被火焰蚕食的书卷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烧给自己确实不太吉利,但没关系,反正终归是烧给自己的,先烧了存在下面,等以后下去了就用得上了。 温斐将手里的书信捏出了皱痕,“方妙,你别逼我在这里对你发火。” 江故宁无辜回头。 温斐低喝道:“滚出去。” 江故宁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好嘞,下官这就滚。” 感动温斐成功。 江故宁贴心的给他关好门后就晃悠着准备出翰林院。 不故意惹温斐生气,恐怕自己在那跪三个时辰都可能。倒也不是跪不起,只是现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江故宁走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着实觉得不告而别有点不太好,于是江故宁折返回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温斐的清润又疲惫的声音:“何人?” 江故宁敲门的手指蜷了一下。 她忍不住心里嘀咕:烧个纸,至于累成这样吗? 可能是见没有回应,温斐又问了一声。 江故宁忙道:“温大人,是我。下官有些要紧事要办,所以要出宫一趟。” 里面没了声响。 江故宁候了片刻,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温斐可能是答应了,这么想着江故宁正准备转身就走。恰恰此时,门一下子被拉开了。 “温……温大人?” 温斐静默片刻后道:“温某恰好也要出宫,如此便一道吧。” 江故宁猛然抬头。 温斐面上依旧沉静,“我的意思是,我送你到宫门口,出宫后,便各办各的事,互不相干。” 江故宁:!!!! 黄鼠狼给鸡拜年。 温斐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温斐仿若寻常般缓步踏出门槛,上前走了几步后叫来了一个小厮低语了几句就又回头看向江故宁。 “方大人,你不是急着出宫吗?还杵在那做什么?” 江故宁行了个礼,“下官这就跟上。” 江故宁故意落后温斐两三步的距离,她盯着温斐挺拔如松,行如清风的背影内心十分沉重。 她实在搞不懂温斐这回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直到行出好些距离后,温斐才终于开口。 那嗓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语调:“方妙,戏也演够了,就不必再装了。” 江故宁只能硬着头皮硬接温斐的话,“温大人这一路来都在演戏?” 温斐侧过身来,阳光打在他脸上,更显得他脸色苍白。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疲态尽显。奈何温斐的长相着实有些魅,即便是疲惫之样,也依旧带着些许风流。 他轻笑一声,庄严又森寒的气息再次拢住他整个人。 他抬眸望向江故宁,眼中满是讥讽:“你不必同我卖傻。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你不是江故宁,你再怎么模仿也像不了她,一切只不过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江故宁苦笑了一下。 但同时她也在思考,自己刚刚是哪里露露破绽。 温斐不再管她,自顾自往前走。 江故宁纠结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宫门口。 江故宁偏了偏头,只见那里停着两匹马。 温斐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而后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江故宁道:“愣着干什么,还等我请你吗?” 江故宁瘪了瘪嘴,没说话。 结果她才刚走到马前,温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看方大人如此 ’娇贵’ 别不是连上马都不会。” 江故宁:…………… 你怎么还记着啊? 江故宁抱着手肘道:“小看谁呢?下官好歹是个右史,随行御侧,少说都得要会点功夫,不就上个马,怎么可能不会?” 温斐平静的望着她。 江故宁直视着他,轻松上马。 末了还笑着向他扬了扬下巴,“温大人,怎么样?” 江故宁在触及温斐视线后,愣了愣。 温斐的眼睛里难得有迟疑,迟疑之后是道不清的情绪。 不过那神情也只是短短一瞬,温斐的眼神就又恢复成了平静的模样。 江故宁察觉异样,但也想不通上个马怎么还能上出破绽。 温斐却再次用冰冷的嗓音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然后左转再一直走便可直达庆原街。” 江故宁微笑道:“多谢大人提醒。” 温斐头也不回的驱着马向前走了几步,“你也不用多想,只是方才你说有急事,却被温某耽误了些时间,温某便告知你一条近路而已,举手之劳。” 江故宁:“哦。” 据方妙的说法,温斐对她很冷淡。既然冷淡,温斐当然不可能那么好心给方妙指路备马。 温斐此番举动反常,肯定又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还是得留意一番。 江故宁这么想着就策马朝着温斐指的方向走了。 千万金黄明亮的光从天际奔涌而出溢散四方,把重重宫墙上的琉璃瓦照的熠熠生辉。 温斐的目的尚且不知,那就先见招拆招,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江故宁故意将马驶的很快,同时又刻意避开了江府。许是因为她太快了,在一个转角处她察觉到了身后有轻功破风躲藏的身影,她微动余光,瞄到了一个急忙躲藏的身影。 江故宁唇角一勾,转身入了小巷。 等那跟踪的人来到时,就只看到了墙角站着匹马,江故宁却没了人影。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人就径直入了小巷。 江故宁蹲在一家民舍的屋顶上看着那道身影远去。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嘀咕道:“就知道温斐没安好心,居然还派人跟踪………” 江故宁再次确认了下没再有人跟踪后就在屋檐瓦舍间轻快飞奔赶往江府。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个披着兜帽披风的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从后门进了江府。 而刚才跟踪江故宁的人也在她进去不久后来到了兜帽人身旁。 “大人,属下无能,跟丢了………” 兜帽人摆了摆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昳丽绝艳的脸来,但那张脸上的所有的妖冶都在他抬起眼眸时褪的一干二净,清明冷意覆盖了他的所有神色。 那人正是温斐。 旁边的下属试探道:“大人?” 温斐面色依旧沉静,“此行目的已经达成。虽然原本就有猜测,但我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跟江家有关系………等她回宫,记得盯紧些。” “是。” …………… 另一边,江故宁穿过景色秀雅的园景去找方妙。 考虑到方妙面对着自己脸上跟她一模一样的长相可能不太好,她站在廊下抬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阳光洒下温柔的光晕,将她的脸衬的异常雪白柔嫩,比起方才那张清秀的脸,她原本的长相可算得上明艳大方。 眉若远山染黛,双眸清亮生辉。鼻梁挺拔而鼻头小巧,一笑嫣然如春至。身上的青色官袍让她英气十足,但若是认真打扮一番,定是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江故宁路过书房的时候正好撞上她的父亲江际年从里面出来。 江际年眯了眯眼,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换上了几分笑颜,“琬琬回来了。” 江故宁笑着唤了声“爹。” 江际年笑呵呵的问道:“宫里还习惯吗?” “还好,没事的爹,你不用担心我。” 江际年点了点头,靠近了些低声道:“温斐怎么样了?” 江故宁道:“今天在朝上您也看到了,温斐和皇后关系匪浅,具体情况还尚待查看,就还请爹爹耐心等候。” 江际年叹了口气,“我就是怕,温斐真如现在所看到的一般已然向皇后倒戈,则皇室危矣。” 江故宁沉思片刻后道:“我知温斐精于算计,可满朝文武支持储君的人也不少,就算他向皇后倒戈,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多了个宿敌,支持储君的朝臣减少,再怎么算也到不了独木难支的地步………” 江际年放下了茶盏,“琬琬,这两年你都在边关,许多事情尚且不知。京中局势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温斐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远不止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他要是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那还好说,但他若是真的趟入了皇后那趟浑水,局势只会越来越乱。到那时,再想裁剪冗官冗员削减世家势力只会难上加难。” “温斐虽然与我交情颇好,但也是直到他入朝为官之后我才发觉,他这个人精于谋略算计,运筹帷幄却也心狠手辣,他所布的局无一不成,也无一不斩草除根,是以行事效率极高极快,也得先皇青睐。你们之前虽然也感情很好,但你用的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份,还是要万分小心。” 江故宁答应了一声后便道:“爹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际年看着江故宁跑开的背影摇了摇头,“怎么老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江故宁在自己院中的厢房里找到了方妙,因为跑得急,她见到方妙的时候都还在气喘吁吁。 方妙放下书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江故宁用手肘支着门框,边喘气边道: “你……得罪温斐了?” 第7章 暗流 方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故宁坐下捞起茶杯猛灌了几杯水,歇了片刻她才接着道:“今天温斐把我带去罚跪了,理由是口不择言污蔑忠臣,他口中的忠臣应该是我,你最近一段时间骂过我吗?” 方妙皱眉思索了片刻。 “我原先与将军并不相熟,自然不会随意评价将军。若要说责骂…………” 方妙转头看向江故宁:“应当是那次皇后把我召回问我温大人最近可有异动,我捡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禀报了。那件事就是温大人不顾他人反对,在翰林院的一间房子里设立了您的祠堂。” “皇后当时挺生气的,骂了您好会儿,骂完后又问我。我总不能回绝皇后,就附和了几句。而后我回到翰林院时,温大人看我的眼神就………很肃杀。” 江故宁听罢微微挑眉,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真不愧是我结交的朋友,当年的礼没白送。那我就把这情谊先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谢谢他。” 方妙:“这事很棘手吗?” “倒也没有。我回来是有更重要的事,你那天和我说你要拿三百两白银回扬州,我顺着你的提示让江家埋在扬州的暗线帮忙调查,打听到了一桩旧案。去年扬州知府因为贪污朝廷发放维护运河的一万两白银而获罪流放,新上任的扬州知府却和预柔公主有秘密往来。” 方妙一愣,“预柔公主?他不是四皇子的同胞妹妹吗,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江故宁道:“还有人掺杂进来了?” 方妙点了点头,“我原先只知道三皇子曾暗中将朝廷发放到扬州的银子扣了一万两。” 江故宁无奈一笑,“没想到啊,预柔公主不帮自己的哥哥,反而站到了三皇子那队?平时看着她娇纵任性什么都不懂,原来是装的啊。” 当今明周原本一共有六个皇子两个公主。除了二皇子在当年皇家狩猎中误入狼窝,二皇子的胞弟六皇子因生母身死无人庇佑,被关入行宫不得出。其余几个皇子都是各有千秋,野心勃勃。 大皇子晏凌霄的生母是皇后,因此大皇子是皇后一派。但大皇子早已受封谦王,领了封地不在京城。 四皇子五皇子结成同盟,自成势力。同样四皇子也受封南王,而五皇子居于京城,是另一份地方中央相勾结的势力。 四皇子的胞妹预柔公主晏舒语,皇贵妃独女凝晞长公主晏惋然选择退出朝堂纷争,保持中立。 三皇子晏青云常年深居简出,在朝堂上一般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表面上晏青云无心权势,却暗中渗透了吏部,更是勾结了预柔公主晏舒语。 江故宁端起方妙给她倒的茶抿了一口。 看来明周朝堂的水,真是深的很。 江故宁坐了片刻后就起身告别了方妙。 江故宁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后就出了江府。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每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倒是显得街道很热闹。 江故宁悠哉游哉的晃着,手里还捏着一朵刚买的鲜花。走着走着就路过了一处比较热闹的地方。 江故宁认出了那是一个糕点坊。 想到待会要去找温斐,江故宁思忖着买点方便待会开口的见面礼,于是她欣然进了商铺。 不一会儿江故宁就拎着糕点走了出来,看着手里的花有点麻烦,江故宁索性就把花别在了包装高点的小绳子里。做完这些她就兴高采烈的去往翰林院了。 但真到了门外的时候,江故宁突然有些怂。 早上得罪的有多惨,现在赔罪的模样就有多惨。 站了一会儿后江故宁没话找话的问守在门外的羽晨道:“温大人在里面吗?” 羽晨点了下头转身走了进去。 江故宁在心里啧了一声,温斐的心腹怎么感觉比他本人还要冷。 江故宁等了一会儿就见羽晨走出来打开门对她又点了点头。 江故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多嘴道:“大哥,您能开口说句话吗?” 羽晨淡淡开口:“大人喜静。” 江故宁也学着他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温斐正在翻看着奏折,江故宁站在远处等着他开口,但等了半天温斐都没有要抬头看她一眼的意思。 江故宁无奈之下,只能顶着压力来到了温斐面前并把手中的糕点放在了他桌上。 温斐分了个眼神给那捆糕点,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目光又再次顿住。 江故宁看着那朵花,善解人意的解释道:“这是京城最近刚流行的打包样式。” 温斐继续看奏折。 江故宁十分自觉的坐在了温斐旁边,她才刚坐下就收到了温斐的眼神警告。 江故宁连忙站起来,“抱歉抱歉。” 坏了,以前闯温斐书房闯习惯了,刚刚下意识就坐下了。 江故宁小心的观察着温斐的脸色,心中暗自祈祷别惹到他。 温斐没理她,江故宁就想着等温斐批完奏折再说。 江故宁静静的站着看着温斐批阅奏折,眼看奏折只剩下两三本时,江故宁才终于开口。 “温大人,说句话呗。” 温斐已经晾她晾了好一会,也差不多够了。 温斐心情不错的抬头看她:“有话快说。” 江故宁咳了一声接着道:“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温斐看着她不说话。 江故宁被盯的心里有些发毛,连忙解释道:“不关乎朝堂,只关于我们两个。” 温斐撑着额头好整以暇的看着江故宁,“我们两个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谈的吗?” 江故宁忙道:“当然有。” 温斐用眼睛扫了下旁边的椅子,“说说看。” 江故宁坐了下来。 “温大人,您……很讨厌我吗?” 温斐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温斐沉吟片刻道:“不算,顶多算是无感。” 江故宁又道:“那我怎么感觉……您有些时候,看到我就很生气的样子。” 温斐放下了支着额头的右手,“不是生气,单纯的厌烦。” “因为皇后?” 温斐没说话,算是默认。 江故宁穷追猛打:“温大人,若是因为那个老妖婆您就厌烦我,那我可真是太冤了。” 温斐微微挑眉,“你叫她什么?” 江故宁陪笑道:“温大人可以装作没听见吗?” 温斐托起茶盏饮了口茶道:“你最近在我面前胆子倒是大的很。” 江故宁垂下头,“也没有吧。之前是听外界都在传关于温大人不好的消息,所以就有点怕。现在和温大人共事了许久,发现温大人也并不是如传言那般,所以自然也就没那么拘谨了。” 温斐又饮了口茶。 江故宁接着道:“所以温大人,看在我们关系不算太僵的面上,您能不能对我方才冒犯皇后的事保密啊?” 温斐反问她:“凭什么,我和你交情不怎么样吧?” 江故宁连忙道:“交情这种东西,日久天长,自然就有了。下官看下官以后跟温大人共事的时间还是很长的,也不差那点吧。” 江故宁特意用了“下官”而不是“我”就是在刻意强调他们同僚的关系。 温斐唇角微扬,虽然笑的不是很明显,但江故宁可以确定他在笑。 温斐偏过头看她,也许因为心情不错,一双桃花眼风流无边。 “跟我有交情的人,要么在等死,要么已经死了。你想选哪一种?” 江故宁刚在心里想她不是还活着吗,随即又反应过来她名义上确实已经死了。 江故宁叹了口气,“就不能有第三种吗?” 温斐伸手抽出了糕点包装上的花朵在手中把玩,“目前没有。因为跟我这种乱臣贼子扯上交情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故宁下意识就想安慰他:“怎么会呢?你这么好。” 温斐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眯眸看着江故宁。 江故宁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她现在是谁?她是方妙!用方妙的身份和温斐谈交情,她这不是找死吗? 江故宁只能选择装傻,“温大人………别这样看我,我有点怕。” 温斐轻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方才不是挺肆无忌惮的吗?” 江故宁听着他说话的语气,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已经被他写入暗杀名单的感觉。 江故宁连忙起身行礼,“温大人别误会,下官无心之言,若是哪里冒犯了大人,还请见谅。” 温斐语气有些冰冷,“方妙,你记住。我从来都不需要同情和怜悯,你若是真有这个胆子敢把这两种情感加注在我身上………呵。” 江故宁赶紧赔罪:“温大人,真不好意思。但我真没有那个想法,方才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温斐把花扔朝一边,重新拿起了折子。 “没有最好。你听着,无论皇后让你做什么,以后可以来先同我说,我自会处理。但你若是敢背着我做些什么,那你就可以担心担心你自己的性命了。” 江故宁应了声“是”,“下官这就告退。” 江故宁刚走出两步,温斐又接着道:“我既然让你不必遵循皇后的指示,就定然会帮你解决皇后那边的事。” “所以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演江故宁。否则,后果自负。” 江故宁连忙答应下来就赶紧从屋中出来了。 温斐现在的性情和以前简直是大相径庭,喜怒无常,捉摸不透。 合着刚刚突然翻脸也是因为她顶着方妙的脸有些行为却露出了江故宁的影子。 江故宁也能理解。 毕竟一个至交好友身死,却有人模仿着那个至交好友的样子,在你面前晃,甚至还想要取而代之,这种感觉换谁都不能接受吧。 看来,以后面对温斐,还是要更加谨慎,少说少做。 第8章 谋划 这日天气还算平和,江故宁正俯于案前将先前在起居注潦草写下的东西重新誊写一遍,另一个与她同住的左史便闯了进来。 “方妙!有大事发生了,你要不要听?!” 来的人也是个女孩子,名唤木槿。 原本左右史都该是男子上任,但之前在皇后的助力下,温斐和安远侯联手改革吏制,除了宫中的女官,扩增了朝堂之上女子可以出任的官职数量,江故宁成了明周史上第一位女将,然后翰林院,大理寺,甚至于工部也涌入了一批通过科考入朝为官的女子。 江故宁闻言抬头,“什么事值得你跑这么快?” 木槿连忙坐下大饮了几杯水,缓了缓气才道:“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丢了,你猜是什么?” “你就别卖关子了。” 木槿一脸神秘的凑了过来:“是遗诏!先帝遗诏!温大人那边才传出的消息,现下已经封锁城门,开始在整个京城范围内搜寻了。” 江故宁皱了皱眉,“遗诏?你是在哪听说的?” “还能是哪,现在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的,出个门就知道了。” “你说,这遗诏能找回来吗?” 江故宁笑着递了块糕点给她,“那你说,这遗诏真的丢了吗?” 木槿微微一愣,“这么大的事,还能是假的?” 江故宁摇了摇头,“静观其变吧。” 言罢她也就不再言语了。 手里的事忙完后江故宁趁着下午的空闲出了宫。 她换回常服之后便去了烟柳画桥。 江映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已在顶楼等候多时。 “二哥这是在等我?” 江映点了点头,“唰”的一声打开了他手里的扇子,扇面上写着一行大字:千般繁华映入眼眸。 他把一个锦盒推了过去,“打开看看。” 江故宁打开了锦盒,只见里头放着一本奏折,但看封面的用料出自皇宫。 江故宁看了江映一眼便把那个折子打开了。 才扫了一眼,江故宁便被惊着了。 “这……这是先帝遗诏?” 江映又点了点头,抿了口茶道:“你觉得,温斐下一步会干什么?” “我原先以为传言是造势,我以为他丢也会丢个假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把遗诏给丢出来。眼下他八成知道遗诏在烟柳画桥,并且在时时关注着遗诏的动向。这应该是在引人入局,但引的人应该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遗诏丢出去,把该钓的人钓上来。” 江映微微一笑,“我应当知道他要引的人是谁。待会儿我就帮他个忙,把鱼饵送到鱼儿嘴边。” “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江故宁转着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道:“皇后有意让谦王回京,温斐在拉更多的人入局堵她的路,同时将这位储君名正言顺的请出来。但是六皇子身居行宫多年,如今年已十三连个先生都没请过,先帝让他来继位……” 江映拿出了摆在一边的食盒,端出了里面精致的樱桃煎。 “不,先帝要的继承人并不是要他才高八斗,也不是要他有治世之才。重点就是在这个十三岁。” 江故宁经这么一点,也就想通了:“年纪太小,上位的话注定是个傀儡。先帝的意思,是要拖住住皇后。同时就可以让几位皇子先进行一番角逐,瓦解各方势力。到时候,不管是谁继位,又有几位老臣在朝中坐镇,新兴改革便容易了许多,同时此法还能将很多贪官污吏拖下水。” “不错。但新政改革谈何容易,只能祈求这位幼帝多活些日子,别他们几位的党争还没斗完就先死了。” 江故宁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否定他,“那江家的作用不就是这个吗?况且,我没记错的话,六皇子是在六岁那一年才被送入行宫的,之前再怎么说也读过书,没那么蠢。” 江映笑了起来,“也是。待会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宫吧,别露出破绽。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托人送信给你的。” 江故宁吃完了盘里的最后一点樱桃煎才道:“我吃完饭再走嘛,别那么急。” 烟柳画桥里一派歌舞升平,一些达官显贵左拥右抱着促成合作,一些底层百姓又在茶余饭后在其中闲逛摊子,一切都仿佛如常。 但,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 江故宁在和木槿点灯夜谈,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江映托人带进来的食盒。 她先是把食盒暗格里的纸条拿走,然后就把食盒递给了木槿。 “这是给我的?” “嗯,我哥哥托人送进来的,还热乎着,快吃吧。” “哇,谢谢你!” 江故宁拆开纸条,而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字——晏青云。 鱼儿咬钩了。 估计不久后,六皇子就是既定的储君这一件事就会马上传开。 而皇后也马上快成太后了,新上任的皇帝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也可谓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省的她还要想方设法的把她的儿子谦王弄回京城。 这个消息一出,估计各方都会安分一阵子。但皇后肯定要想办法往行宫那边排人了。 在第二日上朝,三皇子晏青云果然将遗诏拿了出来,皇后假模假样的褒奖了他一番,然后储君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六皇子也将在不日后从行宫搬回皇宫,正式继位。 江故宁看着几步之外的温斐,对方依旧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但她不得不感慨他这步棋真的下的很好。 温斐如今在与皇后斡旋,不出意外的,应当是曾有合约,但现在盟约要破。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温斐和皇后的盟约破裂就是因为这份遗诏。 温斐如果交出了遗诏,皇后定然会不顾一切的修改遗诏内容,将继位之人改成她的亲儿子——大皇子谦王。 那样的话朝堂格局就会失衡,谦王即位各方势力的争斗只会加剧,少说都还要再乱个几十年,多则百年。 到时江山社稷毁于一旦不说,黎民百姓也必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温斐自己将遗诏拿出来也不行,之前他为了在朝堂站稳脚跟与皇后相谋,他来拿出遗诏,只会被人认为他是想扶幼帝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件事只能交由第三个人来做。 挑晏青云也是因为他向来“不理朝政”信服力强,再有就是为了拖晏青云下水。晏青云来公布遗诏不仅可以如他所愿阻止谦王回京,同时也能凭借这份人情在幼帝身边做些手脚。这般对他有利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拒绝。 而他这么做也顺了温斐的意,成功入了局,就不像是以前那般置身事外。 皇后那边也勉强算是满意,毕竟幼帝上位之后,她是太后,拉近关系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她也有的是法子摆弄朝局。 一步棋能让这么多方人满意…… 江故宁笑了笑,想不到温斐平日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真正下棋布局,却是一鸣惊人。 明面上温斐已经隐隐有和皇后针尖对麦芒的趋势,这也是个往皇后身边插人的好时候。 下朝之后,江故宁立马传信要对接凝晞长公主的信息,随后便出了宫门。 她已经言明返回的信息先送到江映那里,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于是她开始在街上乱晃。 但在一处僻静处时,身侧的人突然猛猛的撞了她的肩膀一下,并顺势塞给了她一张纸条。 江故宁打开却只见上面写着,茶馆见。 在这个档子上找她,她也摸不清是谁,只能先去看看。 等到了,她才发现根本就是个生人,她此前从未见过。 江故宁瞬间了然,八成是三皇子晏青云派来对接方妙的。 但问题是,现在方妙已同弃子,他现在找她干什么? 好在对方也算直接,上来就问。 “听说温斐现在对你不错?” 江故宁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主子让你盯着他,有异常情况及时汇报。” 哟,温斐还是块香饽饽。 江故宁连连应下,而后便准备前往烟柳画桥。 但结果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这次是熟人。 温斐身边经常跟的那个护卫,羽晨。 “大人要见你一面,跟我走吧。” 江故宁心里叹气。 方妙才是真的香饽饽。 江故宁在对方比的请的动作下推开了雅间的门,一抬眼就看到温斐端坐在桌前稳稳当当的沏着茶。 江故宁才踏进去,身后的门就十分分礼貌的关上了。 “说说吧,晏青云跟你说什么了?” 温斐支着侧脸,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江故宁被看的背上发毛。 “他让我盯着你。温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温斐闻言挑了下眉,“你倒是淡定。就不怕我杀了你?” “温大人要是真想杀了我,羽晨就不会站在外面了。” 温斐轻笑一声,“说说吧,这么坦诚,你想要什么?” 江故宁笑了笑,“下官愿为大人献犬马之劳,大人答应过下官会在皇后那保住下官,下官现在已经是大人这边的人了,自然会帮着大人对付三皇子。” “他不是你主子吗?” “温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史官,我没有主子。上司嘛,倒是有一个。” “说起来,在储君身份公布后你甚至在烟柳画桥找人大肆宣扬此事,直接让他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你讨厌他?” 江故宁抬眼看着温斐道:“一个弃子,难道会对将他扔去赴死的人心怀好意?” 温斐又拿了一个茶杯,开始往里面倒茶。 “很好,你这个棋子,我收了。” 第9章 太后 入了秋,多少还是有了些凉意。 窗外一阵风穿堂而过,窗前的桂花纷扬于空中,最后慢悠悠的闯入室内,驻足案前。 江故宁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后便把书本放到一旁等墨迹晾干。 这是她入宫的第五天了。 因为幼帝的身份已经挑明,皇后冯再倾也正式册封成为了太后,而皇后一早就呆在了慈宁宫,也并不用搬东西。 这几天江故宁除了和江映安排进翰林院的丫鬟接头,和让那丫鬟去采买司找人出宫传递消息,其他的就暂时什么都没做。 因为之前方妙是冯再倾宫里的人,被她扔到温斐这边后又没有去处,是以温斐从翰林院里拨了一小间宅院给她,江故宁为了避人耳目这几日都是歇在这间小宅院里的。 冯再倾前不久才做过一次大清扫,过后一段时间肯定不会再排查宫中了。这种清扫极为耗费人力物力,就算她想,估计也做不了。 江映也看准时机开始逐渐准备往宫里插人,江故宁忙了这几天,该做的事也差不多弄完了,也是时候该考虑往三宫六院里安插人了。 因着幼帝年纪尚小,还没有纳妃。于是这后宫倒也没有先帝在时的复杂。现在也就仅有一个太后和两三个太妃,另外再加上两个公主两个皇子,没有其他人。 江故宁想了想,决定先从深居简出的凝晞长公主晏惋然身上下手。 朝中确实是有中庸之派,不偏不倚只求自保。虽然两个公主也有此意,但前些日子刚查出来预柔公主晏舒语,谁知道这个长公主会不会也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呢?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哪些也才能更好的下棋。 江故宁当即就开始准备了。 原以为这一天又要平平淡淡的度过,不曾想在临近用晚膳的时候冯再倾身边的女官却找上了门。 “方大人,太后有请。还请跟我走一趟。” 江故宁应了一声后道:“下官这个样子恐冲撞太后,还请嬷嬷稍等片刻让我一正仪容。” 桂嬷嬷冷哼了一声,“快点儿,要是敢让太后娘娘等久了,有你好受的。” 江故宁点点头就跑了进去。 “诶,快吃饭了,你要去哪?” 木槿才把碟子放在桌上,便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江故宁匆匆忙忙的换上朝服道:“太后召见我。” 木槿听后开玩笑道:“这个点是要叫你过去吃饭吗?” 江故宁强颜欢笑,“那恐怕是断头饭。” 木槿闻言皱了皱眉道:“啧,说什么呢?我还等你回来吃饭呢,快去快回。” 江故宁对着镜子正了正官帽,“不用等我了,太后这一留也不知道要把我留到什么时候,今天你自己吃吧。” 言毕江故宁匆匆跑了出去。 江故宁一路跟着嬷嬷来到了慈宁宫。 一进门江故宁就看到冯再倾支着头躺在贵妃榻上,旁边正有两个宫女给她捶着腿。 江故宁朝她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冯再倾闻言睁开了眼,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江故宁一番才道:“平身吧。” 江故宁拘谨的站在一边。 冯再倾看着她笑了笑,挥手让身旁的宫女退下。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让哀家瞧瞧。” 江故宁实在不知道冯再倾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江故宁走到距离冯再倾两三步的位置时,她却突然出声道:“跪下。” 江故宁照做了。 下一瞬,冯再倾直接伸手捏住了江故宁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冯再倾手上尖锐的护甲毫不留情的划过江故宁的面颊,在上面留了一道红痕。 “哀家只不过是给了你一张江故宁的画像和一个她院里的丫鬟,你也能演成这样来魅惑主子………” 江故宁和冯再倾对视着,她从冯再倾的眼中竟然看到了一丝嫉妒。 冯再倾哼笑一声后收回了手,江故宁的脑袋也因为她这么一甩偏朝了一边。 江故宁模仿着那些小官卑微的模样,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偏着头,并垂眸看向地毯上的花纹。 冯再倾起身踏着江故宁的官袍走到了大殿中央,“江故宁………哼,死了也让人不得安生。” 江故宁:………… 江故宁偏头偏的脖子酸,趁着冯再倾走开,于是她趁机把头扭正,继续看着地毯发呆。 冯再倾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半天,半晌走到了江故宁面前问她:“你觉得哀家怎么样?” 江故宁道:“娘娘正当风华,容颜绝伦。” 冯再倾追问道:“那江故宁怎样?” 江故宁嘴角抽了一下,继续平静道:“江故宁粗俗不堪,怎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冯再倾叹了口气。 “是啊………但凭什么,她明明都已经死了,凭什么温斐还会对她念念不忘?” 江故宁懵了一下。 念念不忘? 温斐? 不是,她怎么没看出来呢? 江故宁忍不住腹谤道:我看温斐每天吃的好睡得香,哪里就念念不忘苦大仇深了? 江故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心道:“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许是江故宁刚死,温大人失去一个朋友,一时有些缅怀而已。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冯再倾冷哼了一声,“朋友?温斐都能为她在翰林院开祠堂了,还朋友?你的当哀家傻呢?” 江故宁又接着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下官曾问过温大人的侍卫,温大人的侍卫也说二人只是朋友关系。” “那哀家怎么没见他对其他的女人这么上心过?” 江故宁叹息,那还不是因为她运气好了一点,是在温斐入仕之前就和他相识。 那时候的温斐除了沉默少言,待人还是挺温和的。哪像现在这样,多说一句话就要掉脑袋。 温斐但凡平和一点,不动不动就要人性命,就凭他那张脸,想跟他搭话的女子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江故宁仗着低头冯再倾看不到,默默朝对方翻了个白眼。 她原先还怀疑了下传言温斐是太后面首的消息,现在看样子根本没有这层关系,完全就是太后想要倒贴又贴不上。 江故宁才腹谤完,冯再倾就又捏起了她的下巴,“不对……他其实还对另一个女人略微上心过。” 江故宁脸被捏的有些疼,皱眉道:“谁?” 冯再倾扬唇一笑,她妆上的有些浓,这个表情做起来倒有了些狠毒之感。 她轻声道:“你啊。” 江故宁做出了个不解的表情。 冯再倾盯着她道:“前些日子哀家就要召见你了,但被温斐给拦了下来。” 冯再倾越来越用力,仿佛是想把江故宁的下颌骨硬生生捏断一样。 “你用的什么法子来勾引你的上司?嗯?” 江故宁动了动唇,“没有。” “哼。果然是个狐媚子。你现在能勾引温斐,那以前是不是也勾搭过晏青云啊?” 江故宁眨了下眼,晏青云,方妙原本的主子,当今的三皇子。 她果然查到了方妙是晏青云的人。 冯再倾逼视着她,笑道:“怎么勾引温斐的?说来给哀家听听?” 冯再倾话音刚落,方才给江故宁引路的嬷嬷就快步走了过来道:“娘娘,温大人来了。” 冯再倾抬起头看了过去,江故宁也下意识转眼看过去。 只见温斐着一身黑色绣云纹宽袖的常服走了进来,那身黑色的衣服将他显得俊秀挺拔,却也更加深不可测。 温斐扫了一眼跪在那的江故宁,后又移开视线淡淡开口道:“听说娘娘找我。” 冯再倾松开了掐着江故宁下颌的手,江故宁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在心里疯狂骂道:这该死的老妖婆。 冯再倾的声音肉眼可见的柔了下来,对此江故宁只能拍手称赞她的演技。 只听她道:“哀家近日得了一幅字画,想着温大人才情无限,于是叨扰大人来和哀家品鉴一二。” 温斐毫不留情道:“微臣并没有那份才情。” 冯再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江故宁在心里喝彩,看温斐也顺眼了不少。 冯再倾拉起了温斐的右手,笑道:“不鉴赏就不鉴赏吧。哀家已经让人帮大人从翰林院把没批完的折子拿过来了,温大人可像往常一样在哀家这里处理政事。” 温斐面不改色的把手从太后手里抽了出来,“娘娘盛情,微臣自然不可辜负。” 说罢温斐习以为常的坐到了一旁的案旁,太后笑了笑转身过去拿了个茶壶。 她的视线在江故宁身上一顿,喝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一直没说几句话的温斐却突然道:“不用让她下去了,让她过来帮我研墨吧。” 冯再倾皱眉道:“哀家可以让………” 温斐打断了她,“娘娘金尊玉贵,微臣怎敢劳烦娘娘。” 言罢,温斐又看向江故宁:“你过来。” 江故宁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因为跪久了腿有些麻,刚起步时江故宁晃了下身子。缓了片刻后江故宁立马就过去了。 江故宁刚走到桌前就听温斐道:“站好。” 紧接着,她就看到温斐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方帕在擦刚刚被太后拉过的右手。 江故宁看着温斐被搓的泛红的手背,忍不住小声道:“温大人,在擦皮都要擦破了。” 温斐不咸不淡的扫了她一眼,随手把帕子丢在了一边的地上。 “坐下来,研墨。” 第10章 破绽 江故宁依言坐了下来。 才刚坐下江故宁就感受到了冯再倾狠毒的目光,她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江故宁边研墨边道:“大人刚从宫外回来?” 温斐翻开一本奏折,嗯了一声。 江故宁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 按照温斐以往的性子,这种废话他根本懒得搭理。 察觉到江故宁的视线,温斐淡淡道:“怎么了?” 江故宁压低了声音,“没,就感觉大人今天耐心好了些。” 温斐拿起了另一本奏折,“因为你比她要顺眼。”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太后。 江故宁忍不住笑了,这时冯再倾已经端着茶壶来到了案前,看见江故宁的笑容顿时觉得更加刺眼。 于是江故宁十分好运的听到了冯再倾阴测测的声音响在身边:“方大人笑什么呢?说出来给哀家听听?” 江故宁:我怕说了你今晚睡不着。 于是江故宁只得信口胡诌:“没有,冒犯娘娘真是抱歉,只是下官近些日子在茶楼听到了一则挺有趣的故事,方才忽然想起,一时失态。” 冯再倾不打算放过她:“什么故事?说出来,让哀家和温大人也高兴一下?” 江故宁:………… 甚好甚好,江故宁在心里咬牙切齿。 于是江故宁站起身向太后行了个礼,“此等粗俗的故事,还是就不说出来打扰娘娘雅兴了。” 谁料温斐突然道:“娘娘既然想听,你说说也无妨。” 江故宁:…………… 温斐这看戏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 江故宁在心里把温斐撕碎了十八次后,终于开口:“下官想不起来了……” 冯再倾立马瞪着她道:“大胆。哀家看你就是故意推脱!” 江故宁立马下跪服软。 “敢当着哀家和温大人的面行欺瞒之事,哀家看你是不想活了!” 江故宁心下一沉,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 果不其然,下一瞬冯再倾就道:“来人,拖出去,杖责八十!” 江故宁瞪大了眼睛。这刑罚一受,后面几天她都得修养,原本的计划就打乱了! 江故宁皱着眉,仔细思索着解决办法,这时两个粗脚大手的嬷嬷走了进来,架住江故宁就要往外走! 江故宁脑子灵光一闪,立马道:“娘娘等等!” 两个拖拽她的嬷嬷停了手。 江故宁面不改色道:“娘娘,我乃翰林院史官,乃是外臣。娘娘虽执掌六宫,但恐怕也管不到微臣身上吧?” 太后冷笑一声,“方妙,你是不是忘了,哀家现在不仅掌管六宫,哀家现在还监国。你说,一个监国的太后,有没有权力处置外臣?” 江故宁:“娘娘,微臣没记错的话,臣子若是犯了事,是要由刑部来定罪的。不然仅凭娘娘一句话就能轻易给人定罪,只怕会寒了臣子心。” 太后笑出了声。 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笑的眉眼都弯了:“你一个从六品小官,就算哀家今日将你杖毙,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就算有,哀家也有的是法子给你罗列罪名,让你死的合情合理。” 江故宁闭了闭眼,认命道:“那娘娘,微臣的上司还在这里,您总要问问他的意思吧?”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才不会扯上温斐。她并不觉得温斐会在意这么一个没什么用的从六品小史官,更不会为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惹太后不快。 江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注定是逃不过了。 太后看向温斐,温斐仿若未闻般看着折子,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江故宁彻底放弃挣扎了。 一个没有背景的从六品小官,在这官场之上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渺小到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 寻常人艳羡京城官员的光鲜,但他们不知道这份光鲜仅仅属于俸禄优厚的高官贵族。 底层人看到的,是如履薄冰,命如草芥随手可杀。是满城繁华如风过,难触摸。是前途渺茫,苦尽一生也只足温饱。 江故宁垂眸等着冯再倾再次发令,但她等了这许久冯再倾竟然都没有发话,江故宁抬起头,只看到她紧紧的盯着温斐,温斐却神态自若的放一本奏折又拿起下一本。 冯再倾转过身,挥了挥手:“拖下去,杖责一百。” 江故宁张了张口,冯再倾瞪着她:“你再多话就再加二十。” 江故宁乖乖的把话咽了下去。 两个嬷嬷架起江故宁就往外走。 在走到门口时,温斐突然把手里的折子摔在了案上,声音不重,却足矣让所有人都听见。 架着江故宁的两个嬷嬷停了下来,纷纷回过了头。 江故宁也扭头去看,同时温斐站起身看向冯再倾:“太后娘娘,微臣觉得,微臣应该没有同意您随意处置她吧?” 冯再倾平静道:“她方才已经问你了,但温大人你没有开口向哀家保她啊。” “我没说要保她,但我也没说要罚她不是吗?微臣的人,还犯不着娘娘动手。” 江故宁愣住了。 温斐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保她这件事弊大于利,他身居高位,这些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却出手了。 江故宁微微皱眉,垂下了眸。 温斐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什么事的话,微臣就先行告退。人我就带走了,娘娘自便。” 殿内响起了脚步声,江故宁也压下心中思绪抬眼望去。 她看见温斐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架着她的嬷嬷也松开了她,退朝一边行礼。 温斐脚步微顿,看着江故宁道:“走吧。” 说完温斐抬步继续往前走,江故宁看着羽晨和两个小厮抱着奏折跟着温斐朝前走,顿了一瞬后她也抬步走到了羽晨的身边。 江故宁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羽大哥,温大人方才……为何要保下我啊?” 羽晨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道:“大人行事,自有道理。” 江故宁笑着点了点头。 往后的路程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思索着温斐出手救她的目的。 她这几日都在着手联合江家在六尚局的人往宫里安人,莫非温斐发现了什么? 说起来冯再倾今天突然找她并发难,难不成也是看出了什么?虽然她行事隐秘,但皇宫毕竟是她的地盘,宫里又眼线众多……… 江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揉着额头,看向前面的黑衣背影。 在皇宫行事是真的很累。官职太低虽然没什么人在意,但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可靠的能用的人,就连说话都要万分小心。 官职如果太高又太危险,官职高的人自然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江故宁不一定能演的十全十美,一个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为了万无一失她也接受了这个从六品小官的位置,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她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这么想着他们已经回到了翰林院。 江故宁朝温斐行了个礼道:“下官多谢大人相助,日后有什么用的上下官的地方就尽管说。” 说完江故宁抬脚就要走,温斐却在这时开了口。 “不用日后了,就今天吧。” 江故宁脚步一顿,下意识转过身来看向温斐。 温斐走到了她的身边,“我看你研墨研的挺不错的,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吧。” 江故宁:!!! 他刚刚说什么?!今晚留下来陪他? 江故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震惊的瞪着眼睛。 温斐将手背在身后,俯身弯腰凑在江故宁耳边道:“收起你现在的表情,做一个怀春少女娇羞的样子。” 江故宁被他温热的呼吸弄的有些痒,闻言更是直接愣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十分配合的笑着垂下眸,手里握着温斐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晃,“好啊。” 温斐直起身一笑,虽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但那双桃花眼扬起弧度后,就像化了雪的春水,浇的人心头一颤。 江故宁看着他,听见他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太后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江故宁模仿着戏本里微微颔首,目光下垂,笑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等走进书房,门一关,温斐就立马拉下了脸。 江故宁看着他翻脸比变戏法还快,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斐侧过身来阴沉的盯着她,江故宁当作没看见,戏谑道:“温大人,我演的好吗?” 温斐冷笑一声,“当然好啊,既然你这么会演,今晚你也不用睡了,就留在这里帮我研墨整理东西,我们就好好相处一下,方便你以后演的更加如鱼得水。” 江故宁往前走了几步,“温大人,不能这样的。我留在这里会吵到你的,你就放我回去吧,反正太后的人已经走了,也不用再演了吧?” 温斐神态自若的坐在案旁:“做戏要做全套,万一她杀个回马枪呢?” 江故宁又道:“温大人,我真的很吵的,会影响到你。” 温斐头也不抬的道:“你要是真有要掉脑袋的想法,那就尽管吵。我不介意让你临死之前过的快活一些。” 江故宁:………… 于是她只能愤愤的坐在一边开始研墨。 凭什么! 温斐有那么多丫鬟,随便找一个来都能做的很好,偏偏还就为难上她了! 江故宁研完墨后,去到了一旁开始整理书册和一些看好的奏折。没整理几本书江故宁就停了手。 她还没有用晚膳就被太后叫走了,到现在已经很饿了。于是她转过身看向温斐:“温大人,你就让我走吧。我没吃饭,现在很饿。”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她刚说完她的肚子就十分配合的叫了两声。 温斐抬起头看着她,不咸不淡道:“怕什么,饿不死。再说,饿一饿也更精神。” 江故宁:………… “下官又不看奏折,下官精神有什么用?” 温斐唇边挂着笑意:“你精神了当然有用,你可以更好的陪着我在这里熬着。我都不睡你睡什么?” 江故宁嘴角抽搐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捉弄她很有意思吗? 温斐也真是卑鄙,自己不睡还要让别人陪着他一起不睡。 那拿俸禄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让自己陪着他一起拿呢? 江故宁后悔刚刚就不该嘴欠,果然要想调笑温斐,是要有背景的,不然就会成现在这样,只有他为难自己的份。 江故宁白了温斐一眼,继续整理书册。 过了一会儿后,温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羽晨。” 羽晨应声走了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温斐揉了揉太阳穴道:“去煮碗面来吧。” 江故宁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眼温斐。 羽晨行了个礼转身出去,温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看什么?奏折看多了有些饿而已。” 江故宁:…………… 江故宁真的很想冲过去和他打一架。 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不让别人吃东西就算了,明知道别人饿着,还要当着她的面吃给她看?什么人啊! 江故宁一边骂温斐一边不情不愿的整理着书册。 没过多久羽晨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了。 江故宁本想屏住呼吸,但她感觉那面条的香气就像故意往她这边飘一样,她感觉更饿了。 于是她更加愤愤不平的把一摞书重重的放在桌上,仿佛砸的不是桌子而是温斐的项上人头。 温斐环着手臂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看着江故宁道:“你不是很饿吗?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第11章 行宫 江故宁愣愣转身,不确定的看着温斐。 温斐好脾气的解释了一下:“我叫你来帮忙,请你吃顿饭也算是还人情了。” 江故宁微微扬眉,“真的?温大人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温斐脸色一沉,“羽晨。” 羽晨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温斐扫了一眼那碗面道:“倒了喂狗。” 江故宁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夺过那碗面道:“不不不,温大人,我相信你。” 温斐扯了扯嘴角,笑眯眯道:“快点吃,里面有半碗的砒霜,吃完我帮你收尸。” 江故宁:………… “温大人……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温斐给了她一记眼刀,“闭嘴。” 江故宁乖乖闭嘴,顿了顿又道:“温大人,我不是故意………” 温斐头也不抬道:“再多话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埋了。” 江故宁彻底闭嘴了。 她觑了温斐一眼,识相的端着面走了出去。 江故宁向来心大,于是也很快就忘记了刚刚的不快,吃的很开心。 吃饱喝足后她甚至还心情很好的去洗了碗。 而后她重新走进了书房。 温斐眼睛都不抬一下,“你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江故宁连忙收回了要踏入的脚。 她配合的关上了门,“抱歉温大人,我重来一次。” 江故宁敲了敲门。 温斐没说话。 江故宁又敲了一次。 “好了,你回去吧。” 温斐的声音有些慵懒,语调散漫且透露着疲惫,但听起来却莫名的酥骨。 江故宁听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我就先走了,大人早点休息!” 江故宁冲门口的羽晨挥了挥手,“明天见!” 打完招呼后江故宁就兴高采烈的向小院赶去了。 次日朝会过后,江故宁前往烟柳画桥找江映。 “凝晞长公主已经全面查了一遍,她平日除了吃斋礼佛,外出寻访并游山玩水什么都没干。” “嗯,我们现在要不要往行宫那边插人?据最新消息,太后今日会去行宫拜访。” 江映:“现在不必。你晚上过去,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了,而且已经和陛下接应了。” 江故宁点了点头。 “太后正在着手拉拢官员,我们可以给她一个好处。让她帮我们把晏青云在吏部的人下了。” 江映饶有兴趣的回头:“说说看。” “太后之前广招幕僚,目前最得力的有五个,其中有两个还是她的男宠。我们可以从这两人下手,我之前打探到第一二幕僚刚因为争宠闹了矛盾,太后甚至处罚了那个第二幕僚袁桑,我可以从他入手,让他帮太后在吏部插人。” 江映一收折扇,笑道:“可行。” 江故宁:“此事包在我身上,二哥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在临近黄昏的时候,江故宁特意向温斐告了假,溜出来回家吃完饭后她又换上了夜行衣。 在夜色四起的时候,江故宁堪堪到了行宫。 行宫之外多了很多守卫,江故宁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然后在侍卫换班的空隙翻上墙顶进了行宫。 江故宁飞速在墙沿奔走,于主殿前止了步。 主殿里灯火通明,殿外也有人把守。 江故宁略过了一众守卫,眼睛定在了门前的羽晨。 不是,温斐也来了?!! 江故宁一惊,又因为墙沿太窄,一不小心没稳住歪了一下,擦出了声响。这点声响一下子就被不远处的羽晨捕捉到了,他立马拔出了剑,并呵斥道:“谁在那?!” 其余侍卫也纷纷拔剑。 江故宁下意识想走,但羽晨已经飞身上墙,江故宁连忙拔出腰间匕首迎面挡下了剑刃。 刀剑相接的瞬间江故宁连忙横向轻功起身翻了下去。 才落地她就被余下的侍卫围住了,也就在此时,主殿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江故宁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根本没看清人就连忙开始闪躲。 江故宁一侧身剑刃便擦身而过,她顺势一记手刀打落了对方的剑,而后便卸了他的胳膊并一脚将人踹开,同时又用脚将剑挑了起来与身后来的剑相抗。 眼看江故宁所过之处地上躺了一片,而且还是不带血的,羽晨也从墙上跳了下来加入了对打。 江故宁也是一点不厚道,立马把眼前的人过肩摔砸到了羽晨背上。 然而也没拖多久羽晨的剑就到了眼前,江故宁就又开始瞻前顾后,先压住了眼前的剑又一个飞身后踢把人踹开,江故宁同时顺势抓住了羽晨的肩膀来了个空翻。 才刚落地江故宁就听到了拉弓的声音,她先抬手抵住了羽晨的剑,而后同时拉了脸上的面巾道:“温大人且慢!!” 她就这么与温斐隔空相望,温斐也慢慢收回了弓。 她身后的剑离她肩头也只有毫厘才堪堪止住。 温斐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停手。” 一旁的幼帝出声问道:“先生认识她?” 才短短几个时辰不见,温斐这就当上帝师了? 江故宁不由对温斐的行事效率啧啧称赞。 在羽晨收剑后,江故宁也当即单膝跪地行礼:“微臣方妙,参见陛下。” 温斐看着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故宁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说实话。 “安远侯府也收到了先帝的遗诏,微臣是江家派出的人,今晚前来与之前江家留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的人对接。”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江故宁垂下眸道:“温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前去侯府探查一二。况且,不出意外的话,温大人手中有一份遗诏是被撕过的,而被撕下来的那一份就在安远侯府。” 江故宁说完,从头上拔下了一只簪子,并且递给了幼帝。 “启禀陛下,这个簪子上的图案与之前侯府给陛下的是一致的,陛下可看后再做决定。” 幼帝接过了簪子,并在温斐看向他时点了点头。 “这位姐姐快快请起,以后在宫中可要麻烦姐姐了。” 江故宁依言站了起来,但对于幼帝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还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我叫晏锦。以后私下没人的时候,方姐姐可以这么叫我。” 江故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在行宫待久了的缘故,没有见过皇宫里的争斗,晏锦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透亮,笑起来时,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也是,就算被扔到行宫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亲儿子,虽然待遇比起皇宫里那一群有着千差万别,但衣食上的供应不会少,是以一眼望去看起来还养的不错。 江故宁想了想,还是多嘴道:“陛下,你知道你回宫之后,要面对什么吗?” 晏锦眨了眨眼,“知道也不知道。今天母后的人来找我了,她说让我回宫之后把寝殿搬到慈宁宫附近,说是方便照顾我。我知道她不怀好意,但我避不开。其他的没关系,先生以后会教我的。” 晏锦话音刚落,温斐便出声提醒道:“陛下要记住,以后不管是什么人同你说话,你都要自称为朕。” 晏锦下意识捂了下嘴然后回道:“嗯,我……朕知道了。” “陛下要记住,无论太后想做什么,亦或是其他人想做什么,都有我们,陛下不用害怕。现在陛下首先要做的,就是树立起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不论他人怎么看你,说你是太后的棋子也好,说你是傀儡也罢,那都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就是屹立于万人之上的天子,所有人见了你,都要行礼跪俯。” 晏锦下意识拉了拉温斐的衣袖,喃喃道:“先生…………” 温斐则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陛下不用担心,你可以慢慢来。” 温斐安抚好晏锦后,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陛下好好休息,我今日带来的所有侍卫全部都会留守在这里保护陛下,陛下不用害怕。” 晏锦点了点头,乖巧道:“先生再见。” 温斐点头回应后,便抬眼看向了江故宁。 “你跟我来。” 江故宁朝晏锦行过礼后便跟上了温斐。 “温大人把羽晨也留在这,那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温斐步履不停,“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方妙,我这里并不需要不听话的棋子。” 江故宁闻言连忙止步行礼,“温大人恕罪。” 温斐终于转身看她:“你以为你是江家派出来的人,我不知道吗?” 温斐说完,朝江故宁逼近两步接着道:“我才帮你断了太后那边的联系,你这又是投靠江家,又是和晏青云藕断丝连,让我如何放心呢?” 江故宁心里有些乱,但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 “大人且慢,下官虽然与不少人都有勾连,但是温大人想必也知道,下官对您并无威胁,而且三皇子那边下官也早已向温大人言明,可以为大人所用。” “那好,你跟我解释一下,你找太后身边的那个袁桑劝太后插手吏部官员升迁,想干什么?你当真以为你瞒的很好吗?” “此举是为了让太后与三皇子互相争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温大人不是最喜欢了吗?” 温斐眯了眯眼,“吏部向来风平浪静,你怎么知道晏青云安插的棋子是谁?连这等私密之事也知道,你当真是晏青云的弃子吗?” 江故宁闻言连忙下跪行礼,“因为下官的祖籍在扬州,前些年因为母亲重病才来京城求医,因为与医馆的纠纷才与三皇子结识,这些温大人想必都知道。但是下官还在扬州时,前任扬州知府忽然下狱,因前任扬州知府曾对下官有恩,所以下官在成为三皇子的幕僚后,开始着手查实,但查到三皇子干预了扬州知府的遴选。” “前任扬州知府早已被斩首示众,所有的秘密早已被埋藏,但此事是由吏部员外郎呈交的,此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关系。然后下官便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来往的证据。吏部员外郎是三皇子的幕僚之一。” 温斐看了她半晌,然后才道:“起来吧。” 江故宁起身后再度行了个礼,“多谢大人。只不过,既然先帝的遗诏都是让大人和江家辅佐陛下,大人何不与侯府结盟呢?” 温斐漫不经心的走着,“此事我会考虑。” 夜色微凉,江故宁和温斐一前一后的走着,任由月光落了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