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绑定假宦官后杀疯了》 第1章 新婚夜翻进皇家粪桶 晚秋的夜风灌进宽大的喜服袖口,吹得宁槐安一个激灵。她死死扒在冷硬的宫墙上,脚下悬空,离地面御膳房的泔水粪桶,目测只有一丈多高。 “老不死的,终于灌醉了……”她嘴里念念有词,“苍天有眼,佛祖保佑,信女宁杳杳今日若能逃脱升天,回去就给西市那家蜜饯铺子捐个金身!” 三年前,大雍昏君宋康一道旨意,指名要纳宁府唯一的小姐宁槐安为昭仪。 宁太傅肝胆俱裂,豁出老命跪穿了殿内的木板,磕头泣血,才勉强为女儿争来一线喘息——将入宫之期,延宕至她的及笄之年。 老昏帝早已被架空,徒留一身沉疴恶疾,行那“虎阳之事”更是力不从心,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入这深宫侍奉,无异于自断生路。 与其在泥潭中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逃! 脚下一蹬,借力就打算翻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绣着繁复金凤的喜服下摆,不知被哪个缺德的枯枝勾了一下。 “哎——我去!” 一声短促惊呼刺破宫墙的寂静。 噗通! 沉闷的巨大声响在御膳房后墙根下炸开。宁槐安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深陷在泔水粪桶中,眼前金星乱冒,浓烈的酸腐气息直冲天灵盖,熏得她差点当场灵魂出窍。 “呕……”她干呕出声,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陷在那泥沼里,徒劳地扑腾出更大更臭的污秽水花。 “啧。” 一个冷得像冰渣子掉进雪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阴影里传来。 宁槐安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她艰难地抬起糊着不明粘稠物的脸,透过被污物模糊的视线,看见墙根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勾勒出那人一身玄色蟒袍的冷硬轮廓。他身形颀长,站得笔直,那股子寒意,隔着几丈远的粪坑都能冻得人打哆嗦。 他手里还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羊角风灯。 宁槐安脑子里嗡的一声,新婚夜翻墙逃跑的嫔妃,精准砸进御膳房泔水桶,还被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阉人太监当场抓获—— 这简直是写进话本子都会被骂离谱的程度! “这位……公公?”宁槐安勉强挤出一点笑,试图挽救,“误会!纯属误会!本宫……呃,我就是……就是出来……赏月!对,赏月!今晚月色真美啊!” 她试图抬手去指天上那轮半遮半掩的月亮,结果带起一片飞溅。 沈川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了那飞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见怪不怪。 “赏月?” 沈川的声音平淡无波,却精准地扎在宁槐安那点可怜的狡辩上, “娘娘骨骼清奇,倒是颇有想法。此等风雅之事,竟选了御膳房的‘五谷轮回之所’作伴。”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这身量,这气息,倒是挺适合腌酸菜的。御膳房今日,怕是要添一道‘贵人醉’了。” 宁槐安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腌酸菜?贵人醉?这死太监嘴忒毒! “公公!公公您行行好!”宁槐安瞬间在粪桶里努力做出泫然欲泣的姿态, “妾身实在是……实在是……”她眼珠子一转,开始胡诌,“是思念家中病重的老父,忧心如焚,一时迷了心窍才……呜呜呜,公公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说出去啊!您要什么,只要妾身有的,都好商量!” 沈川依旧沉默地站着,只有那盏羊角风灯里的火苗极其缓慢地摇曳了一下。 过了仿佛万柱香那么久,久到宁槐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气味腌入味了,他才慢条斯理从腰间抽出剑,连带剑鞘,极其嫌弃地递向粪桶里那只糊满污物的手。 “手。”他言简意赅。 宁槐安赶紧抓住剑鞘,使出吃奶的劲儿,借着这点微薄的外力,外加桶壁的支撑,终于把自己从这“五谷轮回之所”里拔了出来。双脚落地的瞬间,她腿一软,差点又拜倒在沈督公的膝下。 沈川收回手,背在身后,没见把剑再别回去。 “多谢公公救命之恩!”宁槐安顾不上满身狼藉,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妾身这就回去洗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气味!公公您就当今晚什么也没看见……” 她一边说着,一边踉踉跄跄就想往自己寝宫方向溜。 “站住。” 他声音不高,却招得宁槐安僵硬地回头。 风灯的光终于照亮了一张俊美冷硬的脸,肤色冷白,鼻梁高挺,薄唇雕风,一双眼睛正冷冰冰地审视着她,人像上赶着招魂的黑无常。 这几年光景,一块冰上戳了七个窟窿就能露面。 “宁昭仪,” 他缓缓开口,“今夜之事,奴才自然可以当做从未发生。” “奴才还能给娘娘在陛下跟前求个情,不罚娘娘。” 看到宁槐安眼中瞬间亮起的光,他嘴角又向下撇了一下,带着恶意的讥诮,“不过娘娘既如此‘思念’宁太傅大人,想必更该思量,如何在这深宫之中,活得长久些。令尊的病,或许才有望。” 惊悸和不易察觉的狠厉取代劫后余生的喜色,一句话让宁槐安哽了一嗓。 爹爹做太傅有功,可惜年长来病,只得在家中休养生息,宫内人人皆知。 “公公这是威胁我?”她勉强冷静自若。 “娘娘或许是自由惯了,还不适应做进了笼的鸟。” 宁槐安怒火增生,这太监揣度刚入宫昭仪的心思,竟还如此大的口气?!这宫闱规矩他不放在眼里,要么寻死,要么…… 要么是金手指。 孰真孰假,一掌便知。 她扬手,作势要给这阉人一记耳光:“放肆!” 谁曾想这阉人抬手格住那巴掌,还甚是嫌隙地拍开: “夜深露重,娘娘这身行头,还是早些回去收拾干净的好。免得污了贵人的眼。”他微微侧身,动作优雅得倒像个宫廷里的物件,“请。” 若是“贵人”,再待下去,自己的脑袋就得落地。 保命要紧,这屈辱,生的也得硬着头皮咽。 宁槐安透过光看了沈川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裹紧了那身浊色喜服离开。 沈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个狼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殿拐角。 夜风吹过,带走浊味。他微微蹙了下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递出的剑,从怀中抽出素帕擦净剑鞘,指尖一松,任由它飘落到那个泔水桶边缘,一半浸在污浊里。 新来的,得验验货。 灯光晕曳,与不远处宫内奢靡华光大相径庭。 他撕扯成长的影子融入了宫墙更深的阴影之中。 —— 沈川踏进东宫书房时,差点被迎面飞来的砚台开了瓢。 “殿下。”他侧身避开,墨汁在靴下摆溅开几朵丑花。 宋昭正把奏折当飞镖甩。 “看这个!”太子殿下眼睛赤红,“扬州水患的折子!要钱?钱呢!国库耗子都饿得啃先帝牌位了!” 又一本奏折砸在沈川脚边。 “还有这个!选秀?老头子躺龙床上喘气都费劲,选个屁!刚纳进来的昭仪会不会折八字还没一撇!” 沈川不疾不徐地弯腰,捡起奏折。 “殿下砸完了?”他问。 宋昭怒气卡在半道。他瞪着沈川,胸口起伏。 “砸完了就谈正事。”沈川把奏折放回案头,指尖点了点扬州那份,“钱,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他抬眼,目光刺向宋昭。 “比如,您舅舅刚在江南置办的千亩桑田。” 宋昭的脸瞬间涨红: “你……你查他?!” “职责所在。”沈川面无表情,“查查蛀虫在哪打洞,方便日后一锅端。” 宋昭跌回椅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烦死了!”他频频抱怨,“这太子当得憋屈!老头子昏聩,底下全是豺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沈川,眼神复杂。 沈川垂着眼,整理着案头,看不出表情。 空气凝滞。只有宋昭粗重的呼吸声后,他又气急败坏地“唉”一声,生起闷气来。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从屏风后传来。 弱柳扶风的身影转出。幼卿捧着一碗热汤药,吹散了碗沿漂浮的气,脸色有些苍白。 “殿下,该喝药了。”声音极柔。 宋昭眼睛一亮,像狗见着骨头,瞬间扑过去。 “折花!”他接过药碗,顺势抓住幼卿的手,“还是你最好!” 幼卿脸一红,想抽手,没抽动。 沈川的视线在那交叠的手上停了一瞬。 审视。 幼卿被他看得一颤,垂下眼睫,长长的影子盖住眼底的黯淡。 “殿下依仗我,就与幼才人随性私通,”沈川开口,打破沉默,“这种有乱宫闱的祸事,别说陛下,叫他人看去,也不见得是好。” 宋昭睨了一眼他,端详着美人的指尖话却指向沈川: “沈川,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川把墨条搁好,响声不大: “殿下想好了……是您仰仗奴才,还是奴才依靠殿下……” 他向后撤一步: “不单单是殿下您,宫里宫外几万余人的命可都在咱家手里,新来的宁昭仪,咱家也攥在掌心儿呢,” 他步至门口, “陛下还是少生事端,好好待在东宫安养生息,不然咱家……可不好搀扶您呀。” 宋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松开幼卿的手,烦躁地扒拉头发:“这死太监!” 他端起药碗,咕咚灌了一大口,苦得龇牙咧嘴。 幼卿默默递上一颗蜜饯。 “殿下……沈公公他……也是为了您好。” “好?”宋昭嗤笑,把蜜饯嚼得嘎嘣响,“他是为了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幼卿没接话。只默默退到一边,看着太子殿下气火未消的黢样。 --- 宁槐安对着铜镜龇牙咧嘴。 脖子上多一道新鲜的擦伤火辣辣地疼。 “嘶……该死的墙!该死的桶!该死的臭太监!”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磨牙。 “娘娘,”晓翠捧着一盒药膏,“太医院送来的玉肌膏。” “放那儿吧。”宁槐安没好气。 她眼珠一转,忽然问:“那位玄衣冷面煞公公什么来头?看着挺横。” 晓翠手一抖,药膏差点打翻。 “沈……沈总管?”她声音压得极低,“掌印太监!东厂督主!陛下跟前头一份的红人!”她凑近,神秘兮兮:“听说……心狠手辣!前儿个有个御前侍卫冲撞了他,第二天就被发现淹死在荷花池里了!说是失足……” 晓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脸惊恐。 宁槐安摸着脖子上的伤,后颈凉飕飕。 “哦?”她挑眉,脸上却不见惧色,反而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这人听爹爹讲过,是个姓沈名川的无字后生,权势滔天,所闻之人皆如雷灌耳。 粪桶自己掉的,怪不得他人,如果万无一失,西市的小伎早就把宁槐安逗得七荤八素了。 既然逃不出去,抱他大腿,反倒能活的舒坦些。 “这么厉害啊……” 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宁槐安瞬间变脸,抓起药膏就往脖子上一顿乱抹,嘴里“哎哟哎哟”叫唤。 门帘掀开,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嫔妃扭着腰进来。 为首的王才人捏着帕子,夸张地掩住口鼻。 “哎哟!宁妹妹这是怎么了?昨儿个才承恩泽,今儿就挂彩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另一个李才人捂嘴娇笑:“姐姐这话说的!陛下龙精虎猛,妹妹初承雨露,受点小伤也是福分呀!” 两人一唱一和。满屋子酸气。 宁槐安放下药膏,转过脸。 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像只受惊的兔子。 “两位姐姐,”她声音带着哭腔,怯生生的,“妹妹昨夜不小心摔了一跤,惊扰了圣驾……陛下他生气了……” 王才人和李才人对视一眼,眼中得意更甚。 “哎呀!这可怎么好!”王才人叹气,“新婚夜就触怒龙颜,以后这日子……” 她没说完,意味深长地摇头。 “就是!”另一位添油加醋,“要不……姐姐们教你几招‘伺候’人的本事?” 宁槐安低着头,肩膀抖得厉害,像是在哭。 只有离得最近的宫女看见,自家娘娘垂下的荔枝眼里,一丝水光都没有。 “多谢姐姐们提点,”宁槐安抬起头,“妹妹一定好好学。” 第2章 娘娘的投名状馊了 西市老张家的草药房,药气浓得化不开。 宁槐安捏着鼻子,在一排排药柜前探头探脑。 “张太医?” 一个干瘦老头从药碾子后抬头,看清来人,脸皱得像苦瓜:“哎哟我的宁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味儿冲!” “不冲不来呀。”宁槐安笑嘻嘻凑近,袖口一抖,滑出个荷包塞进老头手里,“家父的病,老样子?” 张太医脸色稍缓:“太傅大人是沉疴,急不得。还是那几味药养着。” 他低声说:“只是近来药库里上好的老山参……紧俏得很呐。” 宁槐安笑容不变,眼底却冷了。 紧俏?是有人卡着脖子吧。 “哦?”她尾音拖长,演着好奇, “谁这么有福气,用得上那么多好参呀?” 张太医眼神飘向门口,才用气声道:“……长春宫,李娘娘。” 李才人? 宁槐安指尖在药柜上轻轻划过。 “这样啊……”她点头,笑得人畜无害,“那劳烦您给我包点甘草吧,嘴里发苦,甜甜嘴儿。” --- 入冬后,天冷将下来。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 宁槐安抄着手,缩在御膳房后墙根的玉米轴子堆旁,脚冻得快没知觉了。 “死太监……放鸽子……”她对着僵得梆硬的手哈气,嘴里嘀嘀咕咕咒骂。 黑影无声无息包裹住小及笄。 沈川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娘娘。” 宁槐安跳起来,差点撞他下巴。 “沈公公!”她挤出假笑,目光却黏在他手里的食盒上。 沈川没戳穿她,把东西放在旁边一个倒扣的破箩筐上打开,是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腌桂花糖藕。 宁槐安眼睛瞬间亮了,不满陡然消下去几分。 “尝尝。”沈川声音没什么起伏,“御膳房新试的点心。” 宁槐安也不客气,拈起一块塞进嘴里,好吃得她眯起眼。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赞道,又拈起一块,“公公约我就为这事啊?” 沈川看着她不亦乐乎,等她咽下第二块,才慢悠悠开口: “自然。” “好吃,是因为料好。江南新贡的桂花蜜,统共就两罐。”他顿了顿,“一罐,陛下赏了太子,慰劳他‘体察民情’之功。” “另一罐,”他声音压低,“昨儿个刚送进长春宫。” 宁槐安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嘴里的甜味,瞬间变得又腻又冷。 她缓缓抬头,看向沈川,他的睫毛上结了层薄霜。 雪簌簌落在她的肩头。 长春宫李才人,卡着要紧的山参,想必喝进腹里的参汤也搅了几滴御赐的桂花蜜吧。 她慢慢放下手里剩的半块藕,了然于心。 “公公,您这碟点心,真是开胃。” 沈川合上食盒盖子。 “天冷,娘娘早些回吧。” --- 东宫暖阁,炭火烧得噼啪响。 宋昭裹着厚狐裘,幼卿用小银匙舀了参汤,一口口喂他。 “怀雪,再喝点。” 沈川站在他面前: “查清了?” 宋昭咽下参汤,挥手让幼卿退开:“宫里人说长春宫李才人落井死了,从水里捞上来脸都泡起浮皮了,她那跋扈性子,指不定得罪了谁!” 他被口水呛咳嗽起来: “这宫里……就是个烂泥潭!” “烂泥潭里,”沈川道,“才容易摸到鱼。” 宋昭和幼卿都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沈川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放在宋昭面前的案几上。 “这是扬州那边刚递来的。” 纸上寥寥几行字,宋昭扫一眼,眼珠子瞪圆了: “我舅舅……他真敢?!” 声音拔高,带着不敢置信的愤怒, “趁着水患,强买民田?!” “蛀虫打洞,总爱挑墙根松软处下手。”沈川淡淡,“殿下现在知道了。” 他眼神略过宋昭:“您是打算继续在暖阁里咳嗽,还是去把这洞堵上?” 宋昭盯着那张纸气红了眼,又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下去。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堵!”他终得挤出一个字。 —— 三日后。 宋昭盯着案上两份卷宗思索。 一份是舅舅强买民田的罪证,一份是李才人“意外溺毙”的结案陈词。 他指着李才人的卷宗疑问:“你杀的?” 沈川垂着眼整理袖口的褶皱: “陛下,深宫里的心眼子一杆子能戳破天,想踢碎石子儿的人可不止奴才一个,又怎么可以断定是奴才杀的呢,” 他顿了顿, “奴才嫌她脂粉黏腻,脏了奴才手,不好孝敬殿下。” “蛀虫自毁堤坝,点心噎死馋虫,都是天理循环。” 他抬起眼皮,“奴才只问殿下,殿下是认,还是不认?” 宋昭了然。 人,定是这阉种狗要杀的。 只不过没脏他的手。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 “认。” “殿下英明。”沈川躬身。 “等等!”宋昭叫住他。 “折花她……身子一直弱。”宋昭声涩,“宫里不太平。你能不能……” “奴才省得。”他打断宋昭,“才人福泽深厚,自有天佑。” --- 怡德宫内,宁槐安托着脑袋,对着门前青石板路望眼欲穿。抬眼见远处没动静,又垂眸将笔毫浸墨,可终究是一字未写,落得宣纸上多出几滴突兀的墨点。 耐心像熏香般带着温气地消耗殆尽。 等到晓翠给她手边茶盏换水时,她终于把笔搁在桌子上,发出“咔嗒”的脆响: “水凉了四五次,窗外的鸟都叫了百余次了,”她喋喋不休的怨言砸向终于盼来的沈川,“聒噪得天都快黑了。” “沈公公约人谈事,专挑这冻死人的酉成亥时吗?”她对着刚出现的太监翻白眼,“合作也得讲点诚意吧?” 沈川没理会她的抱怨,将一个带着泥土腥气的布包放在案上。 “娘娘要的药引子,品相最好的一支。埋在长春宫西面的墙角。” 宁槐安瞳仁大的眼睛一亮,飞快拿起布包打开一角,浓郁的药土香瞬间让人安心,她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容,迎着光倒像是个没心机的小娘娘。 “公公果然手眼通天!”她麻利地把布包藏到被褥下,“比那蜜饯铺子的金身管用多了!” 沈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娘娘满意了?” “满意!相当满意!”宁槐安点头如捣蒜。 “那好。”沈川的声音陡然淬了冰,“轮到娘娘诚意了。” 宁槐安笑容一僵。 “李才人‘失足’前夜,有人看见她宫里的心腹小太监,鬼鬼祟祟往西六所那边的古井去。” 沈川盯着她,一字一句,“巧得很,那井口附近的雪地上,留着几个新鲜的脚印,尺寸不大。” 他目光落在宁槐安那双小巧的宫鞋上。 屋里的空气瞬间冻结。晓翠本听的入神,只不过那太监的气息实在阴腥的骇人,这才堪堪回神,垂首退到一边。 宁槐安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戒备。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川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如同实质,“娘娘递过来的投名状,太糙了。” 宁槐安兀地站了起来,案上茶水荡了几荡,险些撒将出来: “你怎知那状是我撰的?” 分明是匿名状……他怎知? 她买通李夫人的心腹,四散失足落水的谣言,他又怎知? 沈川欣赏着她微微涨红的脸: “尾巴没扫干净。下次,记得用雪埋深点。” 短暂的死寂。只有两人冰冷的呼吸交错。 宁槐安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屋内显得格外突兀。 “公公教训得是。”她抬起头,脸上恢复清明,“是杳杳手生了。” 她歪着头,好不喜色。 “那公公想要杳杳怎么精进呢?” 沈川直起身,拉开距离: “陛下近来忧心龙体,常召太子侍疾。” “太子殿下性情刚烈,言语间恐多有冲撞,”他看向宁槐安,“娘娘侍奉在侧,当为君父分忧,适时安抚圣心。” 宁槐安惊诧。 老皇帝疑心病重如鬼神,太子侍疾是烈火烹油!皇族上下本就人皆心怀鬼胎,沈川这是要把她往皇帝眼皮底下送,当那根引爆炸药的捻子? “都知陛下爱美人胜过江山,公公可真看得起我。” “娘娘骨骼清奇,当真生的极好,见得了落水,自然也镇得住‘龙气’。” 他不再看她。 “事成之后,令尊的药引子,奴才自当奉上。” 不以身入局攀这阉人,自己和父亲怕是挨不过冬。 身影即将没入屋外灰蒙的天光。 “沈掌印!”宁槐安忽然叫住他。 沈川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宁槐安的声音在空旷的院里响起,带着一丝腥甜。 “合作愉快。”她顿了顿,轻轻补上,“我会好好用您的刀。” 那太监背影似乎凝滞了一瞬,旋即再无踪影。 宁槐安靠在门后发怵,晓翠走来,默默给她披上裘衣。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又不沾阳春水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井沿上雪粒触感。 她慢慢收拢手指攥紧,像攥住一把看不见的刀柄。 她望不见天,望不见地,望不出红墙,望不得人心。 第3章 公公的棋子不好当 龙阳殿。 宁槐安跪在龙榻边,任由老皇帝的手在腕子上摩挲,脸上笑容焊死,心里的小人儿正抡圆了锤子砸墙。 “陛下,该用药了。”她甜腻腻地哄,试图抽手。 老皇帝攥得更紧,浑浊的眼珠子在她脸上逡巡: “不急……杳杳比药甜……” 门猛地被人推开! 宋昭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看见榻边情景,警铃大作。 宫里兔死狗烹之情昭然人心,这贱人定是沈川那厮派来挑拨离间的。 “父皇!”他忙褪下裘衣,婢女都来不及接住衣摆,“宁昭仪笨手笨脚,儿臣来!” 他不由分说挤开宁槐安,差点把药碗怼老皇帝鼻孔里。 宁槐安被挤得一个趔趄,手腕上还残留着黏腻的触感。她低头,飞快用袖子擦了擦。 “咳咳……大胆……”老皇帝不满地瞪儿子,责备之意呼之欲出,“毛手毛脚……惊扰朕和爱妃……” 宋昭梗着脖子,死死盯着宁槐安,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宁槐安垂着眼,心里冷笑蠢货,面上却挤出惶恐:“殿下息怒……是臣妾愚钝,伺候不好……” “滚出去!”宋昭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宁槐安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还快。经过宋昭身边时,丢给他一个无辜又委屈的眼神。 --- “砰!” 东宫书房。宋昭一脚踹翻了矮几,笔墨纸砚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狐媚子、下作东西!”他咆哮,“老头子都快咽气了!她爬什么爬,就那么等不及?!” 幼卿端着新煎的药进来,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药碗差点脱手。 “殿下息怒……”她声音发颤,放下药碗想去收拾狼藉。 “息怒?!我怎么息!”宋昭一把抓住幼卿的手腕,力道大得她痛呼出声, “你看她那副嘴脸,装得比谁都纯,背地里不知使了什么龌龊手段!沈川!都是沈川那个阉狗!把她送到老头子跟前!他想干什么?!啊?!” 幼卿被他摇晃得几乎站立不稳:“殿下……您……您弄疼我了……” 宋昭回过神,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脸,这才冷静下来松手。 “折花……我不是冲你……” 幼卿捂着发红的手腕:“宁姐姐她……或许有苦衷……” 宋昭压抑着怒火:“她能有什么苦衷?贪慕虚荣!蛇蝎心肠!” 他喘着气踱步:“沈川一定在谋划什么,他利用那个狐媚子,想控制老头子!他想……” “他想让殿下您,活到登基那天。” 凉薄的声音插了进来。 沈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殿下与其在这里摔东西,”他的靴子踩过碎裂的砚台,“不如想想,陛下若真被您气出个好歹,最大的便宜,会落在谁头上?” 宋昭瞪着沈川: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那狐媚子……” “棋子。”沈川又打断他。 “好用,就用着。不好用,就弃了。这宫内万万人,不过蜉蝣草芥,殿下何必为一只蜱虫大动肝火?” 他转头对受惊的幼卿说: “娘娘受惊了,奴才那里有上好的玉肌膏。” “谢公公……” 宋昭看着幼卿落泪,再看看沈川那张冰窟窿脸,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憋得他肺都要炸了。他猛地抓起案上唯一幸存的茶壶—— “哗啦!” 狠狠砸在沈川脚边!滚烫的茶水和碎瓷溅了他下摆一身! “滚!”宋昭怒喝, “都给孤滚出去!” 沈川只是静静地看着暴怒的太子。 房内只有宋昭粗重的喘息和幼卿压抑的抽泣隐隐约约在颤动。 几息之后。 沈川极其轻微地颔首。 “奴才告退。” 半晌,宋昭才幽幽开口,像问幼卿,又像自问自答。 “我是不是……很蠢?” 幼卿擦擦泪,没有回答。 --- 御花园僻静处。 宁槐安对着小池塘,一遍遍搓洗自己的手腕,皮都快搓掉一层。 “老不死的……”她低声咒骂,“我算是知道,没有这张胭脂皮,我活不出龙阳殿。” 沈川走到她身后,茶渍已经干涸,留下深褐色的印记。 “娘娘这手,”他说话时把荷叶上的露水都吓跌了几粒,“再搓,就只剩骨头了。” 宁槐安吓了一跳,转身没好气:“公公走路没声儿,属猫的?” 她瞥见他衣裳的污痕,挑眉:“哟?谁这么大胆子,敢泼您一身茶?” 沈川没接话: “龙榻边如何?” “好得很!”宁槐安皮笑肉不笑,“陛下夸我手凉,贴心!太子殿下更贴心,差点用眼神把我剐了!” 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斜睨沈川:“公公这招借刀杀人,玩得溜啊!刀还是把蠢刀!” “刀蠢,才要磨。”沈川淡淡道,“磨快了,才好使。” 他话锋一转:“娘娘今日在陛下耳边哼的那首《谷风》,是嫌自己命太长?” “你怎么又知道了?!” “哦?”他挑眉,“娘娘可能有所不知,这宫里宫外,要数奴才的人……” 宁槐安一僵,她当时纯粹是脑子一抽,想恶心那老东西,怎么还被他的人偷听了去? 她出言打断:“咳……随口哼两句市井小调……给陛下解解闷儿。” 她干笑。 “下次‘解闷儿’,”他警告,“再敢用这种腌臜调子,奴才就把娘娘丢进真正的‘五谷轮回之所’,腌一辈子酸菜。” 宁槐安后背一凉。 sm太监。 “知道了知道了!”她赶紧摆手,岔开话题,“药引子呢?公公答应我的!” 沈川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丢给她。 打开,一支须发完整、形态酷似人形的老山参躺在丝绒里。 “记住你的身份,娘娘。”沈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是太傅府嫡女,是陛下的昭仪,是太子眼中的‘狐媚子’。” 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耳畔。 “更是奴才手里最不听话的那把刀。” 宁槐安握着锦盒的手指收紧,她忽然对着太监咧嘴一笑: “公公放心,本宫这把刀,只捅该捅的人。” “比如绊脚的碎石子儿?”她对着那山参吹了口气,土尘飞扬。 她歪头,眼神挑衅。 沈川轻笑,宁槐安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没回答。 池塘里倒映着两人的剑拔弩张。风吹过,水面荡得晃悠悠的。 —— 慈宁宫来了久违的热闹。溢出院子的“新贵”气在每个人的假面上抚上一层薄薄的浮尘。 太后捻着佛珠,眼皮耷拉着:“皇帝病着,哀家这心里啊……没着没落。”手里的佛珠作响, “隆庆担心我老人家,进宫作陪,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老人儿要多担待。” 话是对着满屋子嫔妃说的,宁槐安却总觉得意指他人。 林乐栖依偎在太后身边,一身嫩粉,娇怯得像朵芍药。 “隆庆,去见过各位姐姐。” 那小公主娇应了声“好”,走到宁槐安这里脚下倏地一滑—— “哎呀!” 哐啷! 宁槐安身侧案几上那盆半人高的红珊瑚应声而碎。血红的枝杈溅了一地,像泼了盆狗血。 满室死寂。 林楚楚掩着嘴,眼里瞬间蓄满水光:“姑母!我不是故意的!这……这盆景怎么放这儿呀……”她怯生生看向宁槐安,声音带着哭腔,“宁姐姐,我知道你是新人,洋气未消,吓着姐姐了,姐姐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宁槐安脸上的笑容焊得比慈宁宫的牌匾还牢。 “怪?”她抬眼,笑靥如花,“怎么会呢?妹妹这一脚,踩得正是时候!” 她将碎块托到林乐栖眼前,眼神真诚得能滴出蜜:“瞧这颜色,多喜庆!碎碎平安,这可是大吉兆啊!姐姐还得谢谢妹妹,给我这死物开了光,添了活气儿呢!”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楚楚那双缀着珍珠的绣鞋,“妹妹这脚,真是……福气通天。” 林楚楚脸上的委屈僵住了,泪要掉不掉,憋得小脸通红。 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浑浊的老眼在宁槐安脸上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宁昭仪……倒是个懂事的。” --- 宁槐安踏出慈宁宫门槛,脸上的笑瞬间垮塌。 “福星?”她对着身后碎成渣的“吉兆”啐了一口, “扫把星还差不多!” 晓翠哭丧着脸:“娘娘……那可是陛下刚赏的贡品……” “赏个屁!”宁槐安烦躁地扯帕子,“老东西赏东西跟喂狗似的,指望我摇尾巴?做梦!” 她眼风一扫,看见墙角一个探头探脑的瘦小身影,是太医院打杂的小药童阿吉。 她勾勾手指,阿吉看她是个娘娘,便蹦了过来。 “去,”宁槐安塞给他一小块碎银子,压低声音, “告诉舒太医,就说我‘心口疼’,疼得快厥过去了,请他老人家务必来瞧瞧。” --- 舒太医背着药箱,跑得满头汗,迈进怡德宫时气还没喘匀。 “哎哟我的娘娘!”他苦着脸,“您这‘心口疼’来得可真着急!” 宁槐安歪在榻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可不是嘛,被‘福星’照顾了一下,心慌气短……” 见太医安顿好,她挥退左右,瞬间坐直,眼神锐利: “少废话。李才人死前几日,有人可曾去御医坊讨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舒老人一哆嗦,警惕地瞄了眼门口,声音压得蚊子哼: “娘娘……这都结案了……” “结案?”宁槐安嗤笑,指尖把玩着一支金簪,寒光闪闪, “舒太医,您家那新添的小孙子,满月酒办得挺热闹?” 戾气蜂拥而至。 张济脸色唰地白了,汗珠子滚下来:“娘娘!这……这……” “李才人喉咙里的藕,是不是粘得有点过分了?” 舒太医腿一软跪下,嘴皮子抖得不成句:“是……是粘……粘得蹊跷!那藕……应是裹了层……蜜……蜜蜡!” 蜜蜡?! “谁干的?” “是……是东厂的人……”舒太医哭丧着脸:“李娘娘死前白天,东厂的人管奴才要……药库里那罐子封坛的……牵机药上的蜡封!”他像倒豆子一样,生怕说慢了,“那牵机药剧毒!一直锁在库里最深……奴才……奴才实在不敢冲撞沈爷爷手下的人!” 沈川的人用毒药罐子的蜡封,赶在她杀李才人之前,给李才人下了毒,本能致命,可她又将那贱命的才人推下井,这才使得李才人溺毙归西。 “娘娘您千万不能和东厂的人说啊!奴才贱命一条不值钱,上有老下有小,请娘娘给奴才一条生路啊……” 舒太医见宁槐安思付久久不语,以为自己时日将尽,这会儿正把头磕的响亮。 若不是李才人贴身的太监悄悄递话,说她在被唤去井边的前半炷香里,刚用过一盒腌糖藕,宁槐安此刻怕是早已双膝跪地,匍匐在那六尺蟒袍之下了! 那日从御花园回来,她便隐隐觉出那赏赐的吃食绝非寻常……那阉狗何曾有过半分体恤娘娘的善心?分明是拿她宁槐安当个新进的器具在验,若验出个好歹来,便同那破铜烂铁一道,随手砸了便是! “舒太医,”宁槐安缓缓绽开一个甜得发腻的笑,“您这张嘴啊……” 舒老头吓得一哆嗦。 “真是碎嘴得可爱。”宁槐安把金簪插回发髻, “以后宫里谁头疼脑热,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记得多跟我‘念叨念叨’。我这儿,缺故事解闷儿。” 舒太医连滚爬爬告退,背影活像被鬼撵。 人催人,催死人。她也想活。 --- 晓翠端着水进来,一脸神秘兮兮:“娘娘,您猜奴婢刚才在御花园听见什么了?” “听见扫把星又踩碎什么宝贝了?”宁槐安没好气。 “比那劲爆!”晓翠两眼放光,一边说一边把宁槐安的脚放在温水里,“几个老嬷嬷嚼舌根,说沈公公他……根本就不是真太监!” 宁槐安端茶的手一顿。 “说是几年前,净身房走水!烧死了一个等着挨刀的小子!后来不知怎么的……沈公公就顶了那缺!名册上的人名儿都对不上!”小翠唾沫横飞, “您说玄乎不玄乎?还有人说,他进宫前,在宫外有相好的!叫什么……桐……桐什么来着?” 啪嗒。 宁槐安手里的茶盖,轻轻磕在杯沿上。 桐? 她脑子里闪过沈川那张死人脸和他那种绝非阉人该有的戾气。 “嬷嬷们还说,”晓翠没察觉,“沈公公手腕上有道疤!像被什么烙的!说是……” 话没说完,门口光线一暗,沈川站在那儿,像一尊玉雕的煞神。 晓翠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抖如筛糠:“公……公公!” 宁槐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将脚从盆中淅沥着水花抬出: “哟,沈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这丫头正讲鬼故事呢,吓着您了?” 沈川的目光剐过地上抖成一团的晓翠,最后钉在宁槐安脸上。 “娘娘好兴致。”他逆着光,看不清五官, “鬼故事,还是少听为妙。宫里冤魂多,缠上了甩不掉,”见宁槐安和地上的都没动静,“太后懿旨,宣宁昭仪即刻去佛堂,陪隆庆公主抄经,静心。” 宁槐安正将起身接旨。 “顺便,”沈川继言,“给娘娘您也驱驱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