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悚世界求死不得后》 第1章 第一章 溺毙于泥沼 窗外的雨下得像天漏了窟窿,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积满污垢的玻璃窗,吝啬地洒在逼仄的出租屋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泡面调料包廉价的香气,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绝望。 林予安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截被雷劈过却不肯倒下的枯木。他面前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映着他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眼睛很漂亮,是那种带着水墨晕染感的桃花眼,只是此刻,那里面没有潋滟水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干涸的湖。 他刚刚挂断电话。听筒里,母亲尖利刻薄的咒骂还像毒蛇的信子一样舔舐着他的耳膜:“……养你这么大是白养的?你弟弟结婚要钱,家里房子翻修要钱!你现在翅膀硬了,工作也丢了?没用的东西!钱呢?打过来!明天必须到账!不然我跟你爸就去找你领导!找你那个有钱男朋友!看他还要不要脸!” 有钱男朋友? 林予安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解锁,屏保照片上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男人。照片里的他,笑容温软,眼里有光,倚靠着的肩膀宽阔可靠——那是周平。 他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最后几条信息,时间停留在前天下午。 周平:【宝贝,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急需资金周转,你看你那还有多少?先借我应应急?】 林予安:【[转账记录:50000元] 这是我最后一点了,你先用。】 周平:【[爱心][亲吻] 宝贝最好了!等我周转过来,双倍还你!带你去海岛度假!】 手指下滑,点开一个备注为“周平同事”的对话框。最新的消息,是十几分钟前发来的一段录音。 指尖悬在播放键上,微微颤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潮湿的霉味仿佛钻进了肺里,带着铁锈的腥气。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漠然,点下了播放。 嘈杂的背景音,像是在某个KTV包厢。周平那熟悉的、带着点慵懒磁性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酒后的亢奋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予安?呵,就那个长得还行的傻子?真以为老子喜欢男人?不过是看他那张脸带出去有面子,人又傻,好骗钱罢了!你是没见他掏钱时那副‘为了爱情’的蠢样子,啧啧……对,我有女朋友,家里介绍的,门当户对,快结婚了。林予安?提款机而已!等榨干了最后一点油水,找个借口踹了就是……” 录音还在继续,后面是更加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下流的调侃。 林予安静静地听着。 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没有眼泪。他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连窗外倾盆大雨都无法比拟的寒冷,瞬间席卷了全身。 心脏的位置,先是传来一阵尖锐的、被生生剜去的剧痛,随即那痛感迅速变得麻木、空洞,仿佛那里只剩下一个呼呼灌着冷风的破洞。 原来如此。 那些温柔的耳语,那些“一生一世”的承诺,那些看似甜蜜的依赖……全是假的。他像个傻子一样,把一颗在泥泞里挣扎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捂热一点的心,虔诚地捧出来,献祭给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以为抓住了一根逃离原生家庭泥沼的稻草,却不过是跳进了一个更华丽、更冰冷的深渊。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屏幕上的倒影里,那双曾经清澈的桃花眼,此刻像蒙了尘的玻璃珠,了无生气。 家庭?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把他当作唯一可以榨取的资源,用血缘和孝道编织的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 爱情?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不过是别人眼中一张漂亮的脸皮和一张好用的信用卡。 他的人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像一出拙劣的闹剧,而他,就是那个在台上卖力演出却无人喝彩,最终还被扒光了所有尊严的小丑。 活着?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疯长,瞬间缠绕住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对死亡的渴望,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地涌上来。不是冲动,而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需要结束。 立刻,马上。 以一种最平静、最没有痛苦的方式结束。 重新点亮手机屏幕,退出微信,打开浏览器。光标在搜索栏里闪烁,像一个无声的催促。他缓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键盘: “有没有什 么平静 的死法?” 回车键按下。 屏幕瞬间被各种杂乱的信息填满。 “安眠药过量——痛苦且可能失败,伴随剧烈呕吐……” “烧炭——过程漫长,一氧化碳中毒症状包括头痛、眩晕……” “跳楼——需要极大勇气,且死状……” “官方心理咨询热线:XXXXXXXX……” 没有。 没有平静的。 每一种都伴随着痛苦、恐惧或丑陋。连死,都这么难吗?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冰凉的塑料椅背硌着脊椎。窗外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像是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嘲笑着他的无能。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令人绝望的搜索结果,手指机械地向下滑动。页面到底,一个不起眼的、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的灰色小方块跳了出来,上面只有一行字: “想要真正的平静吗?点这里,满足你。” 没有网址,没有说明,只是一个可以点击的链接区域。那行字的颜色,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林予安的目光定在那行字上。真正的平静?满足你? 多么荒谬的诱惑。像一个在沙漠里渴死的人,看到海市蜃楼里的一汪清泉。明知是假的,但那“平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的嘴角再次扯动了一下。死都不怕了,还怕点一个链接吗? 万念俱灰,心如死灰。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嘲弄,伸出了冰冷僵硬的手指,点向了那个暗红色的链接。 就在指尖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刹那——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老旧冰箱的嗡鸣、甚至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紧接着,是极致的黑暗。不是关灯后的那种黑,而是仿佛连“黑”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吞噬的虚无。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被投入了无垠的宇宙深渊,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和方向感。 寒冷,一种不同于出租屋阴冷的、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这种绝对虚无的状态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却又无比漫长的一瞬。 下一秒,光线猛地刺入眼帘! 林予安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再睁开时,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 他不再坐在那个充满霉味和绝望的出租屋里。 眼前是一条狭窄、肮脏、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铁锈味的走廊。墙壁是斑驳脱落的惨绿色墙漆,上面布满了暗褐色的、像是干涸已久的喷射状污迹。头顶的白炽灯管接触不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灯光忽明忽灭,每一次闪烁都让墙壁上那些污迹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走廊的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地下停尸房特有的陈腐和死寂。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上面清晰地印着几串杂乱、沾着泥泞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走廊深处那扇半开着的、黑漆漆的门里。 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人用猩红的、仿佛未干涸的鲜血,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欢迎来到寂静小镇!”落款是一个扭曲的、像是在尖叫的涂鸦笑脸。 林予安的心脏,在经历了彻底的麻木和空洞之后,第一次,在这诡异的环境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2章 第二章 寂静小镇(一) 林予安不带任何犹豫地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潮湿苔藓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林予安的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 出租屋的霉味、周平虚伪的甜言、母亲尖利的咒骂……所有属于现实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都在一瞬间被这更原始、更冰冷的腐朽感彻底冲刷干净。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罐头里。 视线从短暂的眩晕中恢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雾气粘稠得像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光线极其晦暗,勉强能看清脚下是一条湿漉漉、布满深绿色苔藓的青石板路,蜿蜒向前,消失在浓雾深处。 空气死寂。 绝对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被这浓雾吸走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一下,又一下,清晰得如同擂鼓。 就在他脚边,一块半人高的、锈迹斑斑的铁牌歪斜地插在泥泞里。牌子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早已干涸凝固的油漆,写着几行歪歪扭扭、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字: 【寂静小镇生存守则】 1. 噤声!任何非必要声音都是取死之道。 2. 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劳作时保持安静,入夜后绝对卧床。 3. 如遇笑面邻居问候,必须回以微笑,但不可出声。 4. 夜幕降临后,窗外如有异响或人影,绝对不可开窗查看或回应! 5. 违反者,后果自负。 落款是一个简笔画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睛是两个空洞的黑点,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林予安的目光在“取死之道”和“后果自负”上停留了片刻。死?他扯了扯嘴角,一丝近乎麻木的嘲弄掠过眼底。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只是这规则……似乎比跳楼烧炭要麻烦一点。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并非因为恐惧规则,而是这浓雾中的死寂本身就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收敛一切声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廉价塑料拖鞋,与这阴冷潮湿、充满中世纪破败感的石板路格格不入。 浓雾中,并非只有他一人。 在他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人影。和他一样,都像是被突然抛进这个诡异世界的,脸上带着惊惶、茫然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一个穿着职业套裙、妆容已经花掉的年轻女人,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她旁边的中年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沙滩裤和花衬衫,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每一次转动眼球都显得无比僵硬,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稍远一点,是一个穿着高中校服、背着书包的瘦弱男生,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抽泣。 还有一个……不太一样的。 那人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枯死的、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老橡树树干上。身形高挑,穿着一件在这个环境里显得异常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熨帖的黑色高领毛衣。浓雾似乎也无法完全遮蔽他过于出色的容貌——眉骨清晰,鼻梁挺直,下颌线利落干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天生的、漫不经心的风流韵致,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几个惊恐万状的新人,也包括……刚刚出现的林予安。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像是在面临生死危机,倒像是在某个无聊的午后,观察着橱窗里有趣的玩具。当他的目光与林予安空洞麻木的眼神对上时,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带着点探究和纯粹的兴味盎然。 林予安漠然地移开视线。一个奇怪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和他无关。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哒…哒…哒…” 脚步声很慢,带着一种拖沓的沉重感,正由远及近,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捂嘴的女人身体抖得更厉害,眼泪流得更凶,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泄出一丝呜咽。花衬衫男人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汗水浸透了后背。蹲在地上的男生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连那个靠在树上的男人,也微微站直了身体,脸上那种玩味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林予安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脚步声?规则上说,脚步声过重是取死之道。这个脚步声,算重吗?会引来什么?他心底那点自毁的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甚至想,如果自己现在重重地跺一下脚,会发生什么? 浓雾翻滚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逐渐显现。 那是一个老妇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裙,头上包着一块同样破旧的头巾。她挎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篮子里似乎装着一些黑乎乎、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她低着头,脚步蹒跚,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那“哒…哒…哒…”的拖沓声响。 她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当她经过这群“外来者”身边时,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暴露在晦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浑浊不堪,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瞳孔缩成两个小小的黑点。最诡异的是她的嘴角——两边被一种粗糙的黑色丝线,硬生生地向上缝合着,拉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如同铁牌上那个简笔画一样的“笑容”! “笑面邻居”! 规则第三条:如遇笑面邻居问候,必须回以微笑,但不可出声!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挨个扫过这群如临大敌、汗出如浆的新人。她的目光冰冷、麻木,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温度。当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因为恐惧而忘记规则、脸上肌肉抽搐无法做出笑容的花衬衫男人脸上时—— “嗬……嗬……” 老妇人被缝合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种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极其轻微的喘息声。 花衬衫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想挤出笑容,但极度的恐惧让他的面部肌肉彻底失控,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老妇人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脸上。那被缝上去的“笑容”,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越发阴森。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恶意的气息,从老妇人身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啧。” 一声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咂嘴声,带着点慵懒的、看戏似的嘲弄,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源,正是那个靠在枯树上的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老妇人僵硬转动的眼珠,瞬间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林予安也看向他。只见那男人,他后来知道了他的名字,沈微明,他刚才似乎低声说了句“麻烦”,此刻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甚至抬手,用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指,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雾气打湿的额发。 然后,在花衬衫男人绝望的目光和老妇人冰冷的注视下,沈微明对着那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友善,缓缓地—— 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标准到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阳光灿烂的八颗牙齿笑容。 无声。 只有笑容。 那笑容温暖、真诚,与他眼底深处那抹漫不经心的玩味形成了奇异的反差。他甚至还微微颔首,做了个无声的致意。 老妇人那浑浊的、充满恶意的眼珠,在沈微明完美无瑕的笑容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停顿了。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生锈的机器般,也对着沈微明扯动了一下嘴角那被缝合的笑容,然后,重新低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挎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篮子,“哒…哒…哒…”地继续向前,慢慢消失在浓雾深处。 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恶意,也随之消散。 花衬衫男人如同虚脱般,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依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其他人也都惊魂未定,看向沈微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微明却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放下整理头发的手,目光再次投向林予安。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那点探究和兴味,变得更加浓郁,如同发现了什么稀有的、有趣的东西。 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漂亮的眼睛弯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吓到了吗,小、哑、巴?” 林予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桃花眼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死水,没有因为刚才的惊险泛起半点波澜。他只是觉得,这个叫沈微明的男人,和他背后这个死寂的小镇一样,都透着一股……麻烦的气息。 而麻烦,通常意味着距离他渴望的“平静”,更加遥远了。头顶的浓雾,似乎更沉,更冷了。真正的夜幕,不知何时会降临。 沈微明从他旁边走过,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发黄的便条。 纸上写着几行字: 日当劳作夜当眠, 噤声方得保平安。 喜怒哀乐心中锁, 门外低语切莫辨! 若闻故人唤汝名, 紧捂双耳勿应言! 第3章 第三章 寂静小镇(二) “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规则的第二条冰冷地悬在头顶。而这里,没有日升日落,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浓雾。 老妇人(“笑面邻居”)拖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浓雾深处,那“哒…哒…哒…”的余音仿佛还粘在耳膜上。劫后余生的花衬衫男人瘫软在地,无声地大口喘气,汗水浸透了他花哨的沙滩裤。 捂嘴的女人终于稍稍放松了捂嘴的手,但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生怕里面再窜出来些什么。 蹲在地上,身着校服的男生慢慢抬起头,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极度的茫然。 沈微明已经收起了他那过于灿烂的笑容,恢复了那种懒洋洋、仿佛置身事外的姿态,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带着几分玩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尤其是林予安。 没有人敢说话。铁牌上“噤声”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在这绝对的死寂中,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也没有人敢动。 打破这僵局的,是沈微明。 他没有开口,而是极其自然地抬起了手,先是竖起一根食指,轻轻点在唇上,做了一个全球通用的“噤声”手势。然后,他指向浓雾中老妇人消失的方向,又指向自己脚下,最后指向小镇。 意思很明确:跟着那个老妇人走,深入小镇。 接着,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对着众人轻轻招了招,脸上露出一个极具安抚性、但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微笑,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跟上。” 他的动作从容自信,带着一种奇异的领袖魅力,在这群惊弓之鸟中显得格外可靠。花衬衫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紧紧盯着沈微明。 捂嘴的女人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地点点头。校服男生犹豫了一下,也怯生生地站了起来。 林予安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那张纸揣回口袋,塑料拖鞋踩在湿滑冰冷的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沉默地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沈微明回头瞥了他一眼,眼底的兴味更浓。 队伍在浓雾中无声前行。沈微明走在最前面,步履从容,仿佛在稀松平常地散步。花衬衫男人紧跟其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出声响。剩下两个人走在中间,互相搀扶着,身体依旧紧绷。林予安则走在最后。 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而斑驳,两旁是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房屋大多低矮破败,墙壁是粗糙的石块或剥落的灰泥,窗户狭小,像一只只空洞无神的眼睛,镶嵌在浓雾中。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也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整个小镇,除了他们这群外来者,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被遗弃的坟场。 浓雾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两个同样佝偻、僵硬的身影,挎着篮子或者扛着农具。无一例外,他们的嘴角都被那种粗糙的黑色丝线向上缝合着,拉扯出那个标志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在浓雾中无声地移动,对这群外来者视若无睹,只有当目光偶然扫过时,那浑浊的眼珠里才会流露出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审视。 每一次与这些“笑面邻居”擦肩而过,队伍里的人都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努力挤出僵硬的笑容回应。花衬衫男人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笑得比哭还难看。只有沈微明,总能恰到好处地、甚至带着点真诚地回以微笑,无声地化解那冰冷的注视。 林予安则始终面无表情,只在目光接触时,极其轻微地扯动一下嘴角,敷衍了事。 压抑。无处不在的压抑。浓雾、死寂、诡异的缝合笑脸、破败空荡的房屋……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每个人的喉咙,将恐惧和绝望一点一点地挤进骨髓里。他们想问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脱口喊出来,但是他们不敢。 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似乎稍微稀薄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铺着不规则石板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口布满青苔的古井,井口被沉重的石板盖着。围绕着广场,有几栋稍大一点的建筑:一栋挂着歪斜木牌(上面画着一个模糊的酒杯图案)的酒馆;一栋门口竖着褪色邮筒的老旧邮局;还有一栋挂着钟楼、钟面锈迹斑斑的教堂。最显眼的则是教堂门口矗立着的几尊东西。 那不是雕像。 那是蜡像。 大约七八尊,比真人略高,惨白僵硬,散布在广场边缘。它们穿着小镇居民那种破旧的粗布衣服,姿势各异:有的佝偻着背,仿佛在寻找什么;有的伸出一只手,指向浓雾深处;还有一个,就站在邮局门口不远,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眼睛”似乎正“看”着他们这群外来者。 蜡像的面部表情被刻意模糊了,只有嘴角被同样粗糙的黑色丝线,向上拉扯、缝合,凝固成那个标志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它们的皮肤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油腻的、不自然的死白光泽,像融化的油脂重新凝固。靠近一些,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的蜡油气味。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们的眼睛。那根本不是雕刻出来的眼珠,而是两个深深凹陷下去的、边缘模糊的黑洞,仿佛眼珠被生生挖走,只留下凝视深渊的空腔。当浓雾流动时,光线在黑洞里诡谲地明灭,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空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窥视。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另外几个人影。加上林予安他们这一行人,总共大约有八个人。 除了林予安他们四个看起来就像新手的人加上一看就很有经验的沈微明,另外三个出现在广场上的是: 一个穿着脏污工装裤、肌肉结实的光头壮汉:眼神凶狠警惕,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一看就不是善茬。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考究西装、但西装上沾满泥点的中年男人: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真皮公文包,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里是极力压抑的惊恐和算计。一个穿着不合身修女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木质十字架,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着,像是在祈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虔诚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通过眼神和极其轻微的手势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恐惧像瘟疫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沈微明走到广场边缘,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他微微颔首,然后抬起手,用指尖在布满水汽的冰冷石壁上,快速而清晰地划动。 水痕留下无声的字迹:【规则已知?】【日落?】【组队?】 金丝眼镜男立刻点头,也用手指在石壁上划:【看过铁牌。日落未知。组队可行。】 光头壮汉抱着手臂,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老修女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十字架,闭着眼睛,嘴唇翕动得更快了。 花衬衫、女白领、校服男生都拼命点头。 沈微明的目光最后落在林予安身上。 林予安看着石壁上的水痕,又看了看沈微明那双带着探询的眼睛,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目光移向了广场中央那口被石板封死的古井。他的漠然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沈微明挑了挑眉,也不在意,继续划写:【暂分两队。探索酒馆、邮局。日落前找到小镇的接待所汇合。】 他指了指自己,然后指向林予安、女白领和校服男生,意思是他带这三人一组。 接着指向金丝眼镜男、光头壮汉,老修女和花衬衫,示意他们四人一组。 光头壮汉似乎对和“弱鸡”组队,尤其是老修女,很不满,但又忌惮沈微明那深不可测的气场,最终阴沉着脸没反对。金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点头同意。老修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祈祷中。 就在分组基本敲定,众人准备散开之际—— “咕噜噜……” 一声极其突兀、响亮无比的肠鸣音,猛地打破了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声音来源,是那个花衬衫男人!他大概是因为紧张过度,又走了不少路,胃部不适,竟然在这要命的时刻,发出了如此清晰响亮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金丝眼镜男瞳孔骤缩,光头壮汉猛地握紧了腰间的扳手。老修女的祈祷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花衬衫男人自己也吓傻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想要张嘴道歉或解释—— “闭——!”沈微明眼神一厉,低喝被掐断。 晚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又像是无数骨节被强行掰断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炸开!声音来源不是屋顶,而是——那些静止的蜡像! 只见广场上所有蜡像那被缝合的嘴角,骤然撕裂开来!粗糙的黑线崩断,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口腔!而那密集的“咔嚓”声,正是从它们黑洞洞的口腔深处疯狂传出!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看不见的牙齿在疯狂开合啃噬! 紧接着—— 数条鲜红的舌头,猛地从那些蜡像撕裂的“嘴”里喷射而出!瞬间聚焦在花衬衫身上! 那舌头,冰冷、粘稠,带着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花衬衫被舌头缠绕的瞬间,皮肤竟然开始变得半透明!血管、肌肉、骨骼的轮廓在惨白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像一个被剥去皮肉、放在解剖灯下的标本!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嗬嗬声,巨大的痛苦让他眼球暴突,身体剧烈抽搐! “咔嚓咔嚓咔嚓!”蜡像口中的啃噬声更加疯狂、更加贪婪! 下一秒,他身体猛地僵直!暴突的眼球死死盯着自己变得半透明的胸腔—— 在他心脏的位置,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芒骤然亮起! 然后!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如同熟透浆果被捏爆的闷响! “嗬嗬…嗬嗬嗬……”花衬衫男人最后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如同漏气般的嘶鸣,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痛苦! 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组织,呈放射状喷溅在他周围的石板地上!形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泼墨! 那些诡异的缠着他的舌头又缩回去了,瞬间收回蜡像撕裂的“嘴”里。密集的啃噬声戛然而止。所有蜡像撕裂的嘴角,那些崩断的黑色丝线如同有生命般蠕动起来,重新缝合,再次凝固成那个诡异僵硬的笑容。空洞的眼窝重新归于死寂,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而花衬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他的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瘫倒在那滩粘稠的“蜡油”与内脏混合物中“砰”地一声砸在冰冷湿滑的石板上。暴突的双眼无神地瞪着灰白色的浓雾天空,胸口只剩下一个碗口大小、边缘焦黑、还在汩汩冒着血泡和热气的大洞!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带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女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却连一丝呜咽都不敢泄露。校服男生瘫坐在地,□□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浓重的骚味弥漫开来,他吓得失禁了。金丝眼镜男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公文包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光头壮汉握扳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后怕。老修女跪倒在地,对着尸体无声地划着十字,浑身抖若筛糠。 沈微明脸上的玩味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蜡像。那些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蜡像笑得似乎比之前更灿烂了点,嘴角缝合的黑线,在晦暗的光线下,仿佛比刚才……更黑亮了一点点,浑浊的蜡像也变得清晰了,在晦暗的光线下,仿佛更加……鲜活了一些。 而林予安…… 他站在原地,离那具喷溅着热血的尸体不过几步之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温热的血点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洗得发白的裤脚上。他那双空洞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地上那具还在轻微抽搐的尸体,看着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 没有尖叫,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他甚至还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观察怎么达到的这种效果。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比他出租屋里的霉味和绝望,更……真实一些。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突然覆上了他的眼睛。 带着一点淡淡的、像是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 “别看。”一个极轻、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沈微明。他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慵懒戏谑,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低沉的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予安长长的睫毛在他掌心下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在那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鼻尖萦绕着血腥味和沈微明身上陌生的气息,他觉得这种感觉比死亡奇特。 一阵穿堂风呜咽着掠过广场,吹动教堂尖顶悬挂的、早已锈死的一截铁链,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带着一种诡异的空灵质感,穿透了浓雾和死寂,幽幽地飘了过来! 不是铁链!那声音更清脆,更……像风铃! 众人惊恐地抬头,只见在尖顶下方,一根锈蚀的、伸出的铁钩上,不知何时,悬挂着一串崭新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铜制风铃! 风铃的样式古朴而诡异,由数根细长的铜管和一个悬挂在中央的、充当“铃舌”的东西组成。铜管在浓雾的微风中极其轻微地晃动。 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那个“铃舌”。 那不是常见的金属小球或木块。 那赫然是一截完整的、暗红色的、还带着湿漉漉光泽的人类舌头! 舌头被一根细细的铜丝从根部贯穿,悬吊在风铃中央,随着微风轻轻摇摆、颤动。舌尖微微上翘,仿佛凝固在一个无声尖叫的瞬间。在晦暗的光线下,甚至能看到舌苔上细微的纹路和那令人作呕的湿润反光! 毫无疑问,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舌头。 “呕……” 有人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干呕起来,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只有老修女跪倒在地,对着风铃无声地划着十字,老泪纵横,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祈求宽恕。 沈微明很快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遮挡只是随手为之。他转向惊魂未定的众人,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招牌式的、带着点安抚又有点欠揍的笑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行动吧,各位!” 没人笑得出来。 沈微明也不在意,他指了指地上那滩迅速变冷的血迹和尸体,又指了指广场边缘的建筑物,最后做了个“噤声”和“小心”的手势。意思很明确:不想变成下一个,就保持绝对安静,加倍小心! 他率先走向那栋挂着邮筒的老旧邮局,示意林予安他们跟上。脚步无声,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对他毫无影响。 林予安沉默地跟上,塑料拖鞋踩过被血浸染、变得粘稠湿滑的石板,留下一个浅浅的、带血的脚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那几点猩红在灰白的布料上格外刺眼,他想虽然什么时候死都一样,但是至少死得干净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