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共缚》 第1章 chapter 1 凌晨一点的升州城万籁俱寂,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人,灯光昏暗,整座城市陷入深沉梦乡。 城南龙蟠庄酒店里,有一场聚会,参与者都是升州赫赫有名的太子党,不过除去家庭赋予的身份,他们也是相识十余年的高中同学,彼此看生见长,情同手足。 今晚众人都喝了不少,有几个不胜酒力的已经被情人扶上楼休息了,剩下的要么就是酒量还行,要么就是没敞开来喝,尚且能正常聊天,但话也不过脑子。 尤深透过曲折的玻璃杯看向对面费博昌——他正撑着脑袋一言不发,酒精作用下整个人从耳根红到了脖颈,眼神迷离,始终盯着一个点寂然不动。 “葡萄,你还能喝吗,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啊,别逞强,需要的话我喊个会来事儿的把你带回房间,这里的小男孩儿嘴都挺严实,不会有后顾之忧的。” 费博昌骨节分明的手指自如把玩着手里那只价值两万的玻璃小酒杯,闻言,他把酒杯轻轻一撂,掏出手机,略不耐烦地输入解锁密码,道:“不用,宋清在楼上,我让他下来接我。” 听到这个名字,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反应,因为这个人他们并不陌生,当年大名鼎鼎的学生会主席,而宋清除了主席的身份外,还有一点令所有人都印象深刻——他那张天仙般的脸。虽然X中当年没有正式竞选过校草,但学生内部早已心照不宣,如果宋清不是校草,校草就真的只能是校门口的草了。 都说毕业即断联,也很少有人乐意去关注老同学的情况,可学生时代的风靡人物不一样,即便是毕业十年、又或是二十年,总有人时时刻刻关注他们的动向,做他们人生的观众。 没有人不知道宋清是费博昌的爱人,即便他们不常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也没多少人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费博昌一通电话打过去,不到十秒,对面就接通了。 “三楼江南厅,来接我。”费博昌说得简洁明了,他开着免提,旁边不少人也都在倾耳细听,他们期待宋清会说什么,也怕他会说什么。 而那溪泉般干净悦耳的声音只说了短短一字:“好。” 电话被挂断了。 尤深最先打破沉寂,“宋哥要来啊,那我让服务员再加套酒器,我们得敬他一杯。” 有两三人附和他,却被费博昌不留余地回绝:“他不喝酒,你们不用给他准备。” 他只是告知,众人也很有分寸感,没有要劝说的意思,毕竟人家是合法夫夫,Alpha不想让自己的Omega做什么事情,旁人没权利指手画脚。 宋清来得很快,在费博昌的记忆里他一直是这样,随叫随到,从不让人烦心。而在其他人眼中,这算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换作十年前,很多人连单独约见宋清的机会都没有,用主席助理的话来说,他们一没考状元,二没要紧事,没有资格耽误宋清的时间,宋清很忙。 这样一号大忙人,竟然也能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众人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更多的是无法接受,各方面的无法接受。 宋清已经洗好澡准备睡觉了,费博昌临时喊他下来,他只来得及再套一件长款外套,把睡衣潦草遮住,忘了要带抑制贴。刚走到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方,各种顶级alpha的信息素就冲得他头昏脑涨,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一会儿打开门会看见一幅怎样的场景。 事实同预想如出一辙,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醉醺醺的酒鬼,若不是提前被告知,宋清大概不会认出这几个人是当年的高中同学,岁月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显现,有人发了福,有人秃了头,男人的花期比蝴蝶的寿命还短,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宋清不觉得奇怪。 开门的动静不小,众人也齐刷刷地看向宋清,丝毫不加掩饰地打量他。相比高中时代,宋清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岁月并没在他的外表上留下什么印记,他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薄薄一层瓷白的皮肤紧贴优越的骨相,身姿挺拔,腰腹没有多余的赘肉,omega性别体征在他身上并不明显,他比普通的omega要高些,这也导致了很多人初次见面会误以为他是beta,宋清大多时候对此并不介意,相反,他还挺庆幸的。 宋清礼貌性地和众人打了招呼,大家也笑着回应他,对着宋清那双仿佛被碧水浸过的桃花眼,没人有定力能继续保持冷漠。 尤深笑意盈盈地调侃宋清:“宋哥对博昌真好啊,他一个电话就把你喊下来了,去年我女儿周岁宴,给你发了三次邀请函你都不来,最后只把红包送到了,人没见着。不过还是谢谢你,你给她送的小套装很合身,她很喜欢。” 宋清微笑:“喜欢就好。” 由于两人离得很近,尤深能闻到宋清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从中辨认出了临时标记的气味。对此他挺诧异的,宋清和费博昌结婚少说也有六年了,费博昌那占有欲极强的性格居然没有完全标记他,只给了临时标记,而且还是即将消逝的临时标记。 像宋清这样顶级的omega如果没被完全标记,虎视眈眈的人想必少不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清还挺勇敢,费博昌也挺大方的。 费博昌坐在一边,顺手搂住宋清的腰,把他往自己面前带,同时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想把宋清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冲淡。那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很好闻,不过只能他一个人闻,他不允许有别的alpha闻到。 宋清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空气中黑加仑果香太浓烈了,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左手搭在费博昌的肩膀上,指尖微微发力,这是在提醒费博昌他不舒服。 费博昌感觉到了,但他不为所动。直到听见宋清压抑着的低喘声,以及看见身旁alpha不受生理控制投来的觊觎,他才站起来和众人告辞,而后拉着宋清的胳膊,把他强行带离包厢。 宋清就这样被他拖着进了电梯,门刚关上,肩膀就猝不及防被按在墙,后颈腺体处撕裂般刺痛——那是费博昌在向他体内注射信息素,给他新的临时标记。 费博昌在他耳畔低声问:“为什么不把腺体贴上?” “忘了。”宋清咬紧下唇,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忘了?”费博昌明显不信,“快到发.情期了,连这种事都能忘,这不像你啊。” 宋清低着头,不想再说什么,可费博昌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电梯门开了,他单手扛起宋清走出去,另一手在宋清的口袋里摸门卡,宋清怕痒,便主动掏出门卡递给他。 费博昌刷开门后将宋清放下,怕他撞到门框——这事儿有前车之鉴,四年前的一次,他太心急了,扛起宋清就往房间里进,结果宋清在挣扎之中撞到了门框,头磕破流了血,只能去医院,他也瞬间没了兴致。事后宋清连着补偿了他一个月,他心情才好起来,这事儿终于算是翻篇过去。 宋清被放下之后自己走进房间,龙蟠庄的套房玄关处正对一排落地窗,窗外是度假区的山林,此刻的天早已黑得彻底,透过窗户,宋清只能看到室内的自己,看到自己凌乱的衣服、绯红的脸颊、脖子上的牙印,以及站在自己身后衣冠楚楚的费博昌。对比一下,他感觉自己真是狼狈,明明滴酒未沾,却比喝了酒的人还要失态。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上学的时候,宋清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家庭条件不错、成绩好、长相出众还多才多艺,钢琴小提琴样样拿手,不论想做什么父母都会支持,永远自由且体面。但这一切都是弟弟出事前的回忆了,如果当初他弟没犯错、没沦落到要受法律制裁的地步,他也许就不会答应费博昌的求婚,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 但硬要说他后悔,其实不然。和费博昌结婚是他在当时的处境下最好的选择了,父母双亡的他硬靠自己根本承担不起他弟的官司费和赔偿费,何况他不想让他弟坐牢,他知道一个人年纪小小就去坐牢意味着什么,他父母如若在世是绝对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的。 总归要卖身,与其卖给那些中年秃头又油腻又恶心的alpha,他还是更愿意把自己卖给费博昌,不仅仅是因为他条件还行,也因为无足轻重的喜欢。虽然一辈子很长,他以后可能会碰见更喜欢的人,但至少那时候他还挺喜欢费博昌的,他想既然喜欢那就结婚吧,除了进程快了些,其实和他小时候所向往的爱情也没什么区别。 第2章 chapter 2 费博昌抱着宋清,亟不可待地扒他的睡裤,手却被宋清按住了。他抬起头,眼底微微闪着光,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反抗能力,说话的语气却不容置喙:“你先去洗澡。” 费博昌的脸色阴沉下来,“你嫌弃我?” 宋清点点头,又摇摇头。 “……”费博昌冷脸看着他,僵持了半晌,他在宋清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不许擦,我马上回来。” 他心情不错,喝了餐桌上宋清提前准备的蜂蜜水,哼着小曲儿去浴室了。 费博昌走后,宋清抽两张纸把脸擦了擦,他讨厌别人碰他脸或者亲他脸,觉得这很恶心,偏偏费博昌就喜欢这么做,宋清也只特例允许他一个人这么做。 借着费博昌洗澡的时间,宋清打开电脑,查了后天机票的航班信息。他要去日本探亲,他弟弟宋明七年前在升州闯了祸,影响不小,险些就要锒铛入狱了。后来是费博昌帮忙息事宁人,又把他送去日本避风头,他才得以像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 宋明人如其名,从小就很聪明,但因为父母死得早,他没接受过系统的家庭道德教育。随着年龄日渐增长,他的天资聪颖变成了狡诈奸滑,也驱使他走向了错误的道路。对于这件事,宋清一直很愧疚,他总认为是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了宋明悲剧的人生,所以他总是想毫无底线地弥补他。 他这种想法是错的,宋清自己也知道,可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他纵容自己这样一错再错。至少看见宋明过得好,他会高兴些。 费博昌洗好澡出来,看到宋清背对着他坐在沙发,冒出了一个很幼稚的想法。他静悄悄地靠近,又突然一下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宋清,宋清被吓了一跳,笔电险些摔地上。 费博昌见目的达到了,忍俊不禁道:“你这么容易被吓到?” 宋清合上电脑放到一边,“你比较吓人。” 费博昌听不出宋清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以下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全被审核了-_-) ……………………………… 第二天早晨,尤深带着女儿在主餐厅的贵宾室吃早餐,恰好碰见了宋清——他穿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额前的碎发随意散落,正端着盘子在夹水果。见到尤深,他没上前搭话,只是礼貌笑了下,便转身要离开。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速度也不快,尤深连跨两大步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他。 “宋哥,起这么早来吃早餐啊,博昌没跟你一块儿下来吗?”尤深眉开眼笑。 “他在开视频会,一会儿过来。”宋清说。 “哦。”尤深揉揉身旁女儿的脑袋,指着宋清示意她,“叫叔叔好。” 小女孩乖乖抬起头:“叔叔好。” 宋清朝她挥挥手:“你好。” 尤深先对女儿的表现加以赞许,接着又道:“上次宋清叔叔给你送了礼物,你应该说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谢谢叔叔。” “不客气。”宋清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实属罕见。 “真乖。”尤深拍拍女孩儿的背,“跟着爸爸去拿吃的吧。” 小女孩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去找爸爸了。 宋清的视线在小女孩身上停了有一会儿,时间不长,但被尤深眼尖地捕捉到了。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宋清,笑着问:“想要孩子了?” 宋清实话实说:“没有。” “真的吗?”尤深试图透过他的眼睛发现他说谎的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虽然没什么用,但他还是想顺便劝劝宋清:“其实有个孩子挺好的,精神有了寄托,家庭关系也会更和谐,你和博昌真不考虑要一个?” 宋清摇头,他认为他和费博昌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一起生孩子的地步。 尤深真是搞不懂他,明明看起来挺爱费博昌的,却不想要他的永久标记,也不愿做出什么能巩固他们关系的决定。尤深不相信世界上能有如此无私的感情,好像所有便宜都让费博昌占了,宋清又图什么? 难不成图费博昌那个一生气就变得齁酸的葡萄味信息素吗? 其实不止他一人这么想,宋清当年和费博昌结婚的原因一直是个谜,众人只听说过是费博昌求婚,宋清答应了,但没人知道宋清为什么答应。 宋清以前对任何事都秉持严谨熟虑的态度,他会在当时那个年纪选择跨过谈恋爱直接和人闪婚,但凡认识他的都不会信。 恰好这时费博昌走进贵宾室,看见宋清,他不假思索地朝他过来,左手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仅仅只是做了这样一个动作,费博昌就能感受到身后无数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们在聊什么?”费博昌问。 “没什么,碰巧见到打个招呼。”宋清说。 “哦。”费博昌搂着宋清,朝尤深微微一笑,“抱歉啊,我和宋清昨晚睡得比较晚,要吃完早饭赶紧回去补觉,恐怕不能再陪你聊天了,你不会介意吧?” 尤深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介意,下次再聊吧。” …………………… 宋清和费博昌面对面坐着,彼此一句话也不说,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以往都是费博昌会随便聊几句,宋清附和,今天费博昌开完视频会后心情很差不想说话,宋清也不说,两人就各吃各的,吃完一起上楼回房间相拥入眠。 这种相处模式在正常夫妻中极其罕见,对他们而言却很正常。宋清和费博昌的价值观有很大差别,他们一旦开始对于某事发表各自的见解,下一步必定是吵架。宋清吵架的气势没有费博昌那么足,但他总能三言两语就激起费博昌的怒火,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就没什么吵下去的必要了,费博昌会选择转移战地——到床上解决。 宋清大多时候也不会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挣脱不开,与其搞得两败俱伤,还不如说服自己去好好享受。 说实话,费博昌技术还行,他也舍不得宋清疼得掉眼泪,只要不是疯到失智了,他都能有所把控。到了最边缘那个度,即使仍旧没能尽兴,他也会强迫自己停下,给宋清一段休息恢复的时间,状态好了再继续。 两人就这样抱着一直睡,睡到下午三点才醒。醒了之后各自穿戴好,等助理帮忙收拾行李,准备返程回家。 路上,宋清发消息和同事调了下周的课,他现在在一家很知名的培训机构教物理奥赛,这是他毕业以来的第五份工作。据实而言,宋清对待每份工作都很认真负责,他脑袋灵光,学东西比常人要快,性格也好,跟同事、上司的关系都不错,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他长了张招人稀罕的脸,还有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却权势滔天的丈夫。 费博昌不希望宋清出去工作、不希望他和外边的野男人有接触,可又不愿意做这个阻止宋清工作的恶人,于是他把恶人这个角色,扣在每家敢雇佣宋清的企业头上。 不论前几家公司有多希望留住他,都禁不住费博昌一次又一次的暗中施压,这些压力会转变为宋清尴尬的处境,从而迫使他主动辞职。 宋清原本给自己的人生规划和现在可谓是大相径庭。硕士毕业的时候,他有计划过要读博。当时的硕导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在所有学生当中,那硕导最器重他,多次提出要给他介绍资源,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助他出国深造——他认为宋清很有天赋,这份天赋不应该被埋没,钱不是问题,他相信宋清总有一天能在他所热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的。 令那老头始料未及的是,最后阻碍宋清去追寻梦想的并不是毁誉参半的金钱,而是突如其来的婚姻。 宋清依稀记得,得知他要因为结婚而放弃保博的时候,那位经多见广的老头平生第一次面对他有口难言。他不是震惊于有人会为了婚姻放弃学业,而是震惊于宋清这样的人会为了婚姻放弃学业。但在明确意识到宋清心意已决之后,他没有劝阻,只留下一句:“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大概很失望吧,很多年过去,宋清偶然听熟人提起,在他之后,那老头就很少再收omega学生了。 正这么想着,费博昌忽然把手放到宋清的大腿上,紧接着身子一歪,整个上半身都压了过来。他的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脑袋靠在宋清右肩,懒洋洋道:“这里没别人,抑制贴撕了吧。” 宋清用没被压住的那只手伸到后颈,撕掉抑制贴,老老实实释放了信息素。 临近特殊时期,他的信息素比平时要浓很多,像是中秋时节的桂花,清幽旷远。费博昌很喜欢这种气味,早年追求宋清不成的时候,他在自家别墅院子里种满了桂花树,开花的那一个月还差人摘下做香水,喷在自己的卧室里和衣服上,当作安抚香。 现在不需要安抚香水了,什么时候不舒服他就把宋清抓过来仔细嗅嗅,宋清的信息素比他雇专人种的桂花还好闻点,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alpha易感期都要抱着omega的贴身衣物,而不是抱着香水了。 宋清趁他这会儿情绪平静,和他说:“我明天要去北海道,下周六回。” 费博昌皱眉,“又去日本?不是不久前刚去过么。” “上次去是寒假。”宋清道,“现在十月了。” 费博昌冷哼,“你弟离了你是活不了吗?” 宋清垂下眼:“可能吧,他在电话里哭,说想我了。” 费博昌漫不经心道:“他不知道你马上要发.情期了吗,一个处在特殊时期的已婚omega和一个年轻的未婚alpha待在一起不合适吧?” 宋清语气严肃:“他是我亲弟弟,我们之间不会发生那种事,我就算是拿刀把腺体割了都不会碰他!” 费博昌不以为意,“哦,那你怎么确定他不会对你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宋清咬牙道:“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费博昌从信息素的变化中感受到了宋清的愤怒。他转过脑袋,伸手想摸摸宋清的脸,却被宋清偏头躲开了。 “生气了?”费博昌试探着让宋清和自己对视,结果宋清直接把双眼闭上,靠着车窗假寐。 “别气了,我又没说不让你去。”费博昌搂过宋清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下,“靠着车窗睡头疼,靠着我睡。” 宋清无声将他推开,身体坐直,侧目看向窗外的绿化带放空。费博昌没管他,这会儿宋清的信息素已经平静下来了,受其影响,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发.情期过了再去吧,保险一点,不要总是用抑制剂,对身体不好。”费博昌心平气和地劝他。 宋清不说话,显然就是没答应。 费博昌也不多说什么。到家后两人还是各忙各的,除了在晚餐和睡觉时见了面,其余时间都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周六清晨,宋清轻轻从床上爬起,收整了一番,拖着早早准备好的行李前往机场。他没和费博昌告个别,是怕他无理取闹不让自己走。 坐出租车上的时候宋清就困得睁不开眼,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体温上升了,全身酸软,心情也不好——毫无疑问,这些是发.情期的前兆。 他赶忙从包里翻出针管,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算是有个心理安慰,会稍微放心点。 到了机场,他看眼时间,心想费博昌这个点应该已经起床了,居然没有怒气冲冲地打电话来质问他去了哪里,脾气真是变好了。 结果十分钟后,他就知道费博昌为什么没打电话质问他了。 办理登机手续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他的机票已经被改签了。 宋清闻言僵在原地好久都说不出话,反应过来后,他问对方,为什么改签了他没收到信息通知? 对方给他的回答是:我们一般都会及时消息通知,如果您没收到,可能是漏看或者系统问题。 宋清想了很久,还是不觉得自己会犯漏看这样的低级错误,他翻找了自己昨天晚上收到的所有信息,最后在“最近删除”中,找到了机票改签的通知。 宋清沉默了。 连猜都不用猜,能趁他不备解锁他手机、并且有动机做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 宋清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还担心费博昌一觉醒来看见他走了会不会失落,现在看来应该是躲家里偷笑呢吧。 此时距离起飞只剩一小时,他无法再改签到原航班了。 宋清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人来人往的托运口,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又该去哪里,他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个让他真正感到安心的庇护所。就算说是流浪汉,凭他这身穿着,估计也没人会对他嘘寒问暖。 他原本今天能见到宋明的,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此刻的情绪尽数被压抑在心里,逐渐转化为了强烈的信息素波动,宋清的身体不自主一僵,他捂住后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发.情期因为剧烈的情绪影响,被迫提前了。 桂花香如潮水一般涌出。 宋清强忍着不适,在包里找出抑制剂,不加思索就给自己手臂上打了两针——这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使用量了,但腺体好像完全不受药物控制,仍旧向外源源不断地吐露信息素。周围不少alpha都感觉到了,他们循着本能寻找到顶级omega信息素的来源,饥狼饿虎般盯着宋清,似乎时刻准备扑上来,将他吃干抹净。 宋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捂着腺体,匆忙寻找洗手间,找到后出于无奈将行李箱丢在了门外,自己进去找一个隔间躲着,掏出手机给费博昌打电话。 其实他这时候还生费博昌的气,根本不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可除了费博昌,他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了。 电话忙音响了很久才接通,费博昌大概刚吃完早餐正准备出门去公司,背景音是他助理在向他说明今日的工作安排。 “费博昌……” “嗯,怎么了?”费博昌语气轻松,仿佛对今早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我发.情期提前了,你能来机场接一下我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实在虚弱,不仅仅是因为发.情期,也是因为他早上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 双debuff缠身,他晕倒在机场是迟早的事。 第3章 chapter 3 宋清在小隔间里等待了很久很久,信息素已经充斥了整个厕所,他能听到门外omega们的议论声,他高浓度的信息素让他们感受到了压迫。有好心人敲门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但宋清知道他帮不上什么,他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强撑着理智谢绝了。 后来在意识濒临崩溃之际,他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怀抱,对方先是释放alpha信息素安抚他,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他身上,将他打横抱起。 宋清无力地睁开眼,眼底泛着细密的泪光。他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费博昌低下头,用鼻尖和脸颊轻轻蹭了蹭宋清的眼角,替他拭去眼泪,“睡吧,我带你回家。” …………………… 宋清再度醒来的时候,手上已经被挂上吊瓶,身体也被清理干净了,卧室里弥漫着黑加仑果香——是费博昌留下的,他不在家里,但他让云喆帮忙看着宋清,一旦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向他汇报。 云喆是费家的家庭医生,快跟费博昌父母差不多大了,年过半百,资历丰富。费博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格外照顾,这小孩小时候也很依赖他,父母工作忙没有大人帮他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就会找到云医生,云喆也很乐意帮他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因为他知道费博昌是有分寸的孩子,惹不来什么大麻烦,他帮着处理也算是卖费家一个人情。 他对费博昌“乖孩子”的刻板印象是在宋清嫁进来之后打破的。 他依稀记得,刚结婚头两年的宋清和现在不大一样。那时候的宋清有脾气,脾气上来了会和费博昌吵架,有时两人吵急了还会开打,单凭体力他打不过费博昌,费博昌也不敢真刀实枪和他打,万一宋清被打残了,最终心疼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两人就走个过场,一般打到最后都会打到床上,换种方式消磨剩下的怒气,过火了就会找他来处理。 云喆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三年前费博昌的易感期,那时候宋清和他正在巴厘岛度假。某一天晚上,两人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又吵起来了,后续事态发展就和平时闹矛盾一样,走完过场开始撕衣服。但那次费博昌的状态格外亢奋,宋清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试图唤回费博昌的理智,却为时已晚。 云喆那会儿正在老家高高兴兴和全家人一起过年,接到宋清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宋清被折磨的第五天了。前五天费博昌一直把他拷着,他连离开那张床的机会都没有,后来他向费博昌服软,求他让自己去阳台上透透风,这才找到机会向云喆打电话求助。 但云喆还是去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宋清几乎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费博昌尚未恢复理智,可看见宋清那副模样,人类的本性使他害怕得不知所措,他拉着云喆就是一顿大哭。云喆没空陪他哭,赶忙把宋清送到当地医院,总算是把他半条命从阎王爷那里捡了回来。 对于宋清,虽然云喆和他接触不多,但他时常会觉得这孩子命苦,父母双亡、弟弟年纪轻轻步入歧途、还被迫嫁了个二百五。 “云医生……”宋清一开口,嗓音低沉嘶哑,跟公鸭子似的,相当难听。 云喆正坐床边看书,听到他的呼唤抬起头,“怎么了?” “水……” 云喆起身去倒水给他。 宋清吃力地坐起来,捧着水杯咕噜咕噜一通灌,嘴唇逐渐恢复了血色。他用没打吊瓶的那只手擦擦嘴,问云喆:“我睡了多久?” “四五个小时吧,没多久。”云喆说。 宋清摸摸枕头周围:“我手机呢。” “这里。”云喆拉开床头柜,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宋清,“博昌给你关的机。” 宋清把手机开机,加载了一会儿,消息页瞬间不间断地弹出了几十条未接电话,是宋明打来的。 宋清把电话拨了回去,对面秒接,哭喊声一瞬间充斥了整间卧室。 “哥!哥!你终于接电话了哥,我在机场等你一个小时了,你人呢!” 宋清压着嗓子,想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点:“对不起,我这里临时出了些状况,这周可能去不了了。” “什么,为什么?”宋明大惑不解。 宋清无奈叹息:“突发情况,我也没办法,对不起,我晚点给你发个红包,实在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宋明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是不是费博昌逼你了?” “跟他无关,是我的问题。”宋清道。他太了解宋明的性格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真是因为费博昌才去不了,他势必会一个电话打到费博昌那里跟他大吵一架,到时候自己又得扮个和事佬,两头劝不讨好。 宋明知道他哥在维护费博昌,但他没当面拆穿,他知道宋清在费博昌身边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不容易,他不想再让他哥烦心了。 宋明想了很久,最后只问:“那你年前还来吗?” “我会去的。”宋清答应他,“可能是下周,可能是下个月,年前我一定去,我还要给爸妈扫墓。” 宋清父母去世时家里已经破产了,他和宋明拿着母亲留下的最后小几十万在升州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只能勉强度日,何况两兄弟还都在读书,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所以更没钱给父母买墓地,骨灰盒只能一直摆家里。后来宋明去日本,宋清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和母亲那张银行卡剩下的最后一点钱给他买了套房子,爸妈的骨灰盒被宋明埋在了庭院的桂花树下,立了墓碑。每逢祭祖的节日,宋清都会飞去日本,和宋明一同进行简单的祭拜。 想到扫墓,宋明不由感到悲哀讽刺。 扫墓是一项很体面的仪式,是对逝者的悼念和尊重。宋家以前最注重这种体面,而到了最后,两兄弟却没一个能活得体面。 他很自责,如果不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宋清现在应当活得很体面。 他始终忘不掉宋清被费博昌当着众人的面为难的样子。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他哥辛辛苦苦维持了几十年的自尊和风光,居然可以被一个人这么轻易地践踏、甚至摧毁。 宋清同宋明在电话里聊了许久,他关心了宋明的近况,得知宋明最近在帮邻居老太太开网店,也替他高兴。宋明的邻居老太太是富良野本地人,年近八十,膝下无儿无女,老伴两年前也去世了。对于宋明这个年轻的邻居小伙,老太太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宋明没有家人在身边,逢年过节她就会招呼宋明去自己家吃饭,让他把他们都当自己家人,不用跟他们客气。 宋明对这份善意充满感激却又处处谨慎。老太太给了他久别重逢的母爱,他很珍惜,但同时他也害怕对方会得知自己不光彩的过往,从而唾弃他、离他而去。 知恩当图报,宋明长这么大个人不可能连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所以不论老太太喜欢的是真实的他,还是背井离乡改头换面的他,宋明都希望自己能为她做点事情。 “网店现在开得挺顺利的,奶奶的编织技术很好,再给她营销个有意思的人设,现在在网络上就有很多支持者。”宋明说,“我给奶奶看了她的个人IG,她笑得合不拢嘴,还说要开直播回馈粉丝呢。” 宋清笑了笑,“奶奶高兴就好,不过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和奶奶的个人**,家庭情况住址退休金什么的一定不能向陌生人透露,奶奶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就被套话了,你要看着点。” “知道啦。”宋明愉悦道,“哥,我想好了,等我赚够了钱,我要把你也接过来,我们俩可以在异国他乡开启新的生活。到时候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工作,和费博昌离婚,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组建新的家庭!” 这番话很理想主义,宋清想,就和宋明这个人一样,他总是畅想不切实际的美好事物,并且乐忠于和别人分享,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对其嗤之以鼻。宋明觉得那帮人不理解也无所谓,因为宋清会耐心倾听他所有幻想,他觉得这就足够了。 他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即便世界上所有人都讨厌他,他哥也会抵挡所有谩骂来爱他的。 宋明觉得,和他哥描绘美好的未来,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 “哥,再过三十年,我要给你养老,就像你以前照顾我那样,我要让你在我保护下无忧无虑的,什么事都不用操心,那样人就会长寿。”宋明的言语间都是满足,仿佛那样的生活已经近在咫尺了,“你这么好的人,一定要长寿!” “嗯。”宋清答应,秋水含波的双眼闪烁着慈爱的光芒,“会长寿的。” 电话挂断,云喆端着药走进房间,把药喂给宋清。宋清喝完一整晚药汤后舔了舔唇,蹙眉问他:“这是什么?” “滋补的中成药而已,你身体太虚了。” 云喆心想,都这么有钱了还虚成这样,生活习惯得多差啊,哪天宋清把自己养死了他也不觉得奇怪。 宋清嘴里本来就没什么味儿,又一碗苦药入胃,难受得都有点想吐了,“有糖吗?” “我没带。”云喆说。 “哦。”宋清拔掉输液管,“我下楼找找。” 脚刚落地,他就感觉下半身某个无法启齿的地方一阵酸痛,云喆眼疾手快扶住他,劝道:“要不你躺着,我去找,或者我让人给你送上来,你要什么糖?” 宋清婉拒,“没事儿,我又不能一直躺着,你让我自己走走,别跟过来。” 云喆还是不放心,但又不能违抗宋清的意愿,只好表面上答应,实则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宋清身后确保他的安全。 他看见宋清进了电梯,所以从旁边楼梯下去,结果跑得太急,到了负一楼发现电梯停在了二楼,只好再往楼上走,结果在一楼楼梯口,和宋清碰了个满怀。 “云医生。”宋清嘴里叼着根不二家棒棒糖,冷眼看他,“不要再跟着了,我不会跑的。” 云喆很为难:“博昌让我看着你。” 宋清什么也没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作势要上楼。 他心情不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没人敢往枪口上撞。虽然宋清脾气好,惹了他就等于惹了,顶多挨他两句骂,但他老公是个不好惹的主,热衷于给人穿小鞋炒鱿鱼,谁让宋清不高兴了他就找谁麻烦。 宋清孤寂单薄的背影一步一顿地往楼上挪动,云喆跟上去,提出要扶着他走,却再次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