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重案)罪与爱同歌》 第1章 关键证人 “姓名?” “钟嘉琪。” “两天前的晚上9点你在哪里?” “我当时在青衣码头。” “然后你看到了被告当事人殴打死者是吗?” 面对这个问题,钟嘉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眼面前的检察官。 他站在那里,胸有成竹,几乎不用自己的回答,就已经知道答案。 钟嘉琪收回视线,回答“是。” 听到她的回答,检察官更添几分得意,显然已经对这个案子的审判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 与检察官相反的是站在被告席上的几位,他们倒也没有愤怒惊慌,更多的是带着一种不屑看着其他人。 仿佛现在不是决定他们的前途命运,而是一出滑稽的闹剧。 钟嘉琪可以在他们几人中一眼找到那个男人。 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年轻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像个学生,而不是一个警察。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到时,隔着厚厚的雨帘与杂乱的货箱,他正忙着打人,没有意识到现场还有一个她。 “然后你看到了什么?” 钟嘉琪把目光挪回到检察官身上,她有些为这个人可惜。 他没有选择继续断章取义,可能是前三个证人的证词加剧了他的信心,让他认为此时由目击证人陈述更能取得陪审团和法官的信任。 但很可惜,钟嘉琪在那天晚上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我看到,被殴打的人没有站稳,摔跤后头砸在了地上。” 法庭上一片哗然,法官喊了肃静后才勉强安静下来。 这不能怪他们,不论是谁在庭审最后阶段得到一份证供,而这个证供足以推翻前面的所有判断,都会产生情绪波动。 简直像电影在最后五分钟出现反转。 过失杀人一下子变成了意外坠地。 好莱坞都不敢这么拍。 检察官显然也没想到她的证词居然和另一位目击证人的证词完全相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只好问一句无关痛痒的“你确定吗?” 在被告们火热地盯视下,钟嘉琪点了点头。 “我确定。” 因为证人相互矛盾的证词,法庭只能暂时休庭,让双方去完善各自的证词与证据。 “钟小姐!” 还没等走出法院门口,钟嘉琪就被堵在了走廊中。 幸好不是提前开香槟的检察官,而是另一位目击证人——东九龙刑事侦缉部督察张崇邦。 他看起十分的困惑。 钟嘉琪可以理解他。如果有人突然跳出来说你看到的不是事实,任何人都会困惑。 其实她也对张崇邦本人很困惑。 原本以为他会是与自己感同身受的那一个,结果只有虚伪的自己被良心反复折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是旁观者,张崇邦是执法者。 他冒着倾盆大雨,跑到青衣码头想去接应同事。可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同事围殴一个已经带上手铐的犯人。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徒弟——邱刚敖正举着一根方木,重重地打向何伟乐。 张崇邦很生气,就好像看到自己舍不得吃的蛋糕突然有一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霉那么生气。 他几乎是崩溃地去见邱刚敖,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殴打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你是警察! 但邱刚敖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坐在拘留室的凳子上,嘲讽地笑着,没有对自己杀人的行为有任何忏悔,还反问张崇邦“何伟乐绑架了两个香港公民,从十几岁开始因为勒索、打架、贩毒在监狱里进进出出。面对这样的人,我做的不对吗?” 这个带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秀气的有些像学生的男人,突然让张崇邦有些陌生。 在蹲点屋子里,那个说着现在抓十个贼,以后就可以抓一百个贼的男人好像被晚上的一场大雨给带走。 与他们共同期待的天下太平一起,消失得了无踪迹。 坐在法庭的证人席上,张崇邦脑子里交错闪过两个邱刚敖的脸,最后还是定格在另一张被酒精、药物填充到油腻、狰狞的脸上。 他蹲下去,把手放在何伟乐的脖子上时,只摸到一片死寂,可视线上移就能看到泥泞中他瞪大的双眼和惊恐到扭曲的五官。 杀了人,是要还的。 “张sir,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没有看到被告六人打死何伟乐?” 说出“有”以后,张崇邦再没有去看被告席。 可是钟嘉琪上来后推翻了他的证词。 张崇邦在这段时间里反复回想,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而人不可能死两次。 “你为什么要做伪证?”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不知道有多少法官、检察官因为他的这句话看过来。 钟嘉琪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原本还有交谈声的公共场合,逐渐安静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了出来。” “你不能因为我们两人的证词冲突,就指控我做伪证。” “她说得没错。” 和女人有七八分相像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朝张崇邦伸出手“你好,我是钟学礼,一名律师。” 握过手后,张崇邦才想起自己听过这个名字,这些年专门负责处理刑事案件的律师,几起案子都打的不错,可以说是行业中昂昂升起的明日之星。 然后这位明日之星说,他将在之后担任邱刚敖六人小组的辩护律师。 同样刚知道这件事的钟嘉琪看了她大哥一眼,然后就和他身后的六人对上了眼神。 这次没有下达判决,邱刚敖他们身上还有嫌疑,暂时会被羁押。 但他们现在还只是嫌疑人,不是板上钉钉的罪犯。钟学礼就是在他们被移送之前,用三分钟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了他们的辩护律师。 钟嘉琪穿过其他人,精准的找到了邱刚敖。 他不再是那种游刃有余的神情,而是皱着眉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意外,一个不受控制的变量。 她收回视线,跟着钟学礼离开法院。 多亏了他,这一路上没有人再冲上来和她说“伪证”两个字。 但钟嘉琪并不领情,当只有他们两人上车后“你不该接这个案子。” 钟学礼扣上安全带“琪琪,你没有权力帮我选择。” 她转过来看着兄长“你明知道里面水很深,为什么还要跳下来?” 钟学礼抬手帮她整理了有些散乱的头发“傻女,为名咯。帮六位警官沉冤昭雪,好风光哦。不然还能为什么?” 要风光的钟律师第二天就跑去见了自己的当事人。 我需要你的信任。 邱刚敖听到对面男人这么说的时候,差点笑出来。 信任,好奢侈哇。 但是,他看着对面的律师先生,脑子里映射的却是他的妹妹。 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没有讲实话吗? 这位曾经年轻有为的警察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双手抱起支在桌面,上半身前倾,用自己两辈子最大的演技诚恳地看着钟学礼“我当然信任…你。” 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 死者的死因非常明显:头部遭到钝击致死。 致死的钝器也非常明显:案发现场的一块方木 但问题是,到底方木击中头部,还是头部击中方木? 钟学礼就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邱刚敖作为亲手造成伤口的人,再清楚不过。 现在回想,还能想起方木砸在人类颅骨上遭受的阻力。 但,何苦呢? 有人帮忙作伪证,我何必送自己去监狱呢? 不得不说,从邱刚敖那里得到确切答复的钟学礼彻底安心下来。 查看证据时,看到那块引发一切的方木,还在感慨,幸好没有断裂,要不然在现场痕迹的检验下有没有证词都不重要。 被他叫到办公室的钟嘉琪不置可否,全程公事公办不和他多拉一句家常。 自从他接下案子后,钟嘉琪就不怎么爱和他讲话。 钟学礼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她叛逆的表现。 真希望她长达多年叛逆能因为这个案子彻底结束。 钟学礼拿起死者的档案,翻了两下就有些不耐,随手把它扔到一边。 另一边的检察官简直快要把何伟乐的档案翻烂。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会突然跳出一只拦路虎。 万一…… 他打了个冷颤。 坐在金碧辉煌的包厢时,他没有想到那杯十几万的茶居然会如此烫嘴。 右肩仿佛还能感受到东九龙警务处处长借助手掌施予的压力。 不能再想了。 检察官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死者的档案上,一个人二十几年的生平就在这短短三页纸上。 从出生到死亡,究竟有什么可以拿来成为推翻证词的武器? 法院也认为这起案子并不复杂,除了考虑警队名誉需要闭门进行,基本上没有疑点。 再加上被牵扯进来的霍氏银行CEO霍兆堂一直表示想尽快结案。 在多方运作下,开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这次还是四位证人,但检方与辩方都把重点放在了两位目击证人身上。 检察官选择先问询张崇邦。 “张sir,你与被告等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一起在东九龙总区刑事总部工作,是同事。” “9月8日晚,你们接到报案霍兆堂先生被当街绑架,是吗?” “是的。” “后来你们找到证据证明霍兆堂先生被绑架一案与王焜、何伟乐有关,因此决定各带一队分开从王坤与何伟乐处进行询问,是吗?” “是的。” 检察官这次很明显更加谨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证人身上,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坐在后面的霍兆堂脸上的冷色。 他走近张崇邦,问“你们在面对嫌疑人的时候,一直会选择在外问询吗?” 现在司徒杰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 “反对!法官大人,控方的问题与案件无关。” 钟学礼提出异议。 法官看向检察官。 “这与本案的动机是否成立有关。”检察官申请问询继续。 法官看了一眼司徒杰,同意了。 张崇邦犹豫了一下“有时候警察为了审讯会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 司徒杰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好在检察官也不是过于迟钝,他打断了张崇邦的发言“你只需要告诉我们,审讯嫌疑人应该在什么地方审讯?” “……一般是在警署的专门审讯区、有时为了帮助唤醒记忆也会在案发地直接询问。” 检察官面向法官和陪审团“而被告六人既没有选择警署也没有选在案发当地,而是选择了更为偏僻的青衣码头……” 钟学礼立刻打断“反对!检方在做出与事实不符的推敲!” “反对无效。” 检察官回到张崇邦面前“当时被告六人选择去追何伟乐,你带队去找王焜,你是如何问询王焜的?” “当时王焜要求律师在场,我们没有在当时进行问询。” “也就是说,当时的线索只能从何伟乐身上获取,在他不说话的情况下,你们的案子会完全没有进展是吗?” “是的”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在面对这样的一起时间紧急、刻不容缓的绑架案,唯一的相关嫌疑人又拒不配合。我们可以看到被告有充分的动机选择暴力逼供。” “选择在青衣码头问询,也是因为当晚那里人烟稀少,方便他们遮掩行动。” 检察官陈述完,又转向张崇邦“而张sir你在无法问询王焜的情况下,选择去支援被告小队的行动,你在几点到达青衣码头?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我在当晚的2点15分左右到达青衣码头,我看到…”张崇邦朝被告席看了看,邱刚敖他们依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收回视线“他们正在殴打何伟乐。” “而等你过去的时候,何伟乐已经停止呼吸了是吗?” “…是的。” 检方问完,钟学礼站了起来,只有一个问题。 “你有看到何伟乐头上的致命伤是如何造成的吗?” “我看到阿敖举起方木打中了他。” “打中了头吗?” 这次张崇邦没有那么确定,犹疑了一下“应该是吧?” “应该?” 这次换检察官站起来反对“法官,辩方在诱导式发问!” 钟学礼向法官表示这对被害人的死因判断至关重要。 法官示意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 张崇邦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看到了邱刚敖举起方木砸下,但是有没有砸在头上? “那天晚上雨很大,我不能确定。” “也就是说,你可以确定被告六人殴打何伟乐,但并没有看到致命伤是如何造成的?” “……是的。” 第2章 尘埃落定 钟嘉琪还没在凳子上坐稳,检察官就已经开始了问询。 让大多数人意外的是,检察官没有问她的目击内容,反而问起她与何伟乐的关系。 邱刚敖坐直身体,想听听这位素未谋面的关键证人究竟为什么要帮他们。 “我与何伟乐是初中同学。” “只是初中同学?”检察官好像终于抓到她的失误,开始大声陈述“各位可以看到补充证据一到三,在何伟乐的档案上清楚地记录了导致他入狱的案件记录。是证人钟嘉琪报警举报被害人何伟乐贩毒,而何伟乐也因此蹲了三年监狱。” 钟学礼提出反对,被法官以事关证言能否采信驳回。 检察官继续提出证据“在他出狱后,也曾多次在公共场合表明要让你为报警付出代价。钟小姐,你是否对此感到困扰?” “称不上困扰。”钟嘉琪平静地称述“我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我问心无愧。” “即使他曾经来过你的公寓,与你发生争吵?如果不是因为邻居听到你们的争吵声及时报警,你的人身安全可能会受到侵害。” 邱刚敖在一边简直听的想笑,如果不是在法院,他现在就想走到张崇邦面前。 问问他,何伟乐这种人死了有什么不好? 被步步紧逼的钟嘉琪此时却在怜悯检察官,他确实已经做了最大努力,想从证人与被害之间有直接利益关系使她的证言不被采信。 可如果法庭给的时间更长一些,他能调查清楚,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过来找我,并不会侵害我的人身安全。” 钟嘉琪的目光移开,定格在法庭一处无人的角落,只留下被长发遮得若隐若现的侧脸。 “因为我们当时还在拍拖中,他不仅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男朋友。” 被喝醉的何伟乐找上门,她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像潮水一般上涨的疲惫。 她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踉踉跄跄、一身酒气的男人与十四岁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干干净净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邻居听到的争吵不过是她再一次提起了分手。 倚靠在墙壁上,耳边全是男人的忏悔和哭诉,钟嘉琪只觉得好累,她实在是厌烦了这一套浪子回头的戏码。 每一次他下跪、哭泣,说一定会痛改前非。 但每一次,在街边小巷还是会有一个凶恶的男人对着任意的男女老少,或是威胁、或是诱导。 这时候她会从一片迷雾中找到出口,反问自己真的爱他吗? 她刚准备赶他走,男人冻得通红的手已经从脏兮兮的夹克里掏出一罐可乐,递到她面前。 夹克里的冰袋让可乐还冒着冷气。 饮料外壁遇热液化的水滴在地上。 洗去了被现实污染到恶臭的外皮,让十四岁的可乐重返人世。 也让钟嘉琪重新坠回到迷雾中。 这句话不仅让检方原有的准备被打乱,其他人也感到不可置信,一时间法院里充斥着各方的窃窃私语。 “开玩笑的吧?”从青衣码头回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招志强喃喃出声,他回忆起那个男人的脸,忽视那些淤青血肿,只能想起他涂满发胶的头发下那张蜡黄的脸,说话的时候简直像有耗子死在他嘴里。 这种人居然是钟嘉琪的男朋友? 疑惑的、了然的、轻浮的、鄙夷的,各种视线集中在钟嘉琪身上,而她只当自己是一樽雕像,沉默着任人打量。 但她不像教堂中的雕像。 雕像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双手张开好似要给痛苦的世人一个怀抱。但钟嘉琪只是坐在视线的中央,不卑不亢,好似一轮明月悬在天空,任由底下的海潮起潮落。 基本在场的人都在想,阿?不是,他凭什么阿?! 检察官提出的验毒申请被法官驳回,钟学礼几乎是有些恼怒地瞪了妹妹一眼,才开始询问。 但在提问之前,他重新陈述了辩方诉求,不是过失杀人,也不是故意伤害,而是正当防卫。 检方面容严肃,但并没有提出质疑,显然早就收到消息。 此时只是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位置上,勉强维持着体面。 “事发当天,证人你是在什么时候到达案发现场?” “大约凌晨两点左右。” “也就是说你要比张sir早到15分钟左右的时间?” “差不多,我到场时,他还未到。” “那么你应该要比张sir看到更多内容才是,可以完整地复述出来吗?” “可以。” 那本该是一个很喧嚣的夜晚,可逐渐远去的鸣笛和雨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传到钟嘉琪耳朵里。 就连对面本该最为警觉的几人在这糟糕的天气里,都没有注意到她。 那样的一个夜晚,她在如雷鸣般的心跳声中一眼看到了何伟乐。 被泥巴和鲜血糊了一脸、鼻青眼肿的人,她只在十米外看了一眼,就确定了是他。 何伟乐正在揉着自己的下颚,抬眼的一瞬间也看到了她。 被雨淋到全身湿透、微张着口、震惊地看着他的钟嘉琪。 “我看到,那个人”钟嘉琪指向被告席上年龄最小的招志强“他凑到何伟乐面前说了两句话,还打了他几巴掌。” 撇到邱刚敖冰冷的视线,招志强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何伟乐就突然扑向了他,他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听到他说何伟乐咬他。然后本来在一边的另外几个人就过去想把他们俩分开。在发现拽不动何伟乐以后,就开始殴打他。” 钟学礼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面向法官“在这里请各位看到补充证据四与五,分别是警员招志强的伤口鉴定报告和照片。” “依据第212章《侵害人身罪条例》第36b条款,任何针对在合法执行职务的警务人员或协助其执行任务人员的袭击、反抗或故意妨碍行为都应当负刑事责任。” “何伟乐的行为已经构成拒捕和袭警两条罪名。” “而且刚才检方的陈述也已经把我当事人的动机说得很清楚,他们是为拯救可能存在生命威胁的霍兆堂先生,因此获得人质所在地址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而在行动报告中也表明,在1点55分,也就是证人到达现场的五分钟前,我当事人之一的张德标先生已经把人质所在地点告知给行动组。” “他们没有动机向何伟乐动手,也并没有动手。” “是在被害人何伟乐出现袭击倾向后,才爆发了冲突。”钟学礼面向陪审团“试问在座各位,如果你的同事、甚至朋友被一个毒贩抱住撕咬,你会做什么?” “不论是从动机还是当事人的行为来看,他们都是在制止何伟乐对招志强的侵害行为,这理应构成正当防卫。” 看着陪审团脸上的表情一点点从质疑过渡到认同,检察官已经基本确定审判的倾向。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他再一次后悔不该去吃那顿饭,喝那杯茶。 钟学礼才不在乎检方的心情,他转向证人席,示意钟嘉琪继续陈述。 沉默了片刻,她又一次重复了谎话“然后,他松开手,滑了一跤,摔在了地上。” “而你坐在这里,为几位警官作证,只为让真相公之于众。” 接收到钟学礼眼里的暗示,看向陪审团,已经有好几位成员的眼神在引导下慢慢柔化。 可钟嘉琪心里闪过的还是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她没有接下兄长递过来的梯子。 好在案情已经明朗,结案陈词没有人捧场不影响邱刚敖他们被当庭释放。 这次兄妹俩被他们叫住了。 邱刚敖先向钟嘉琪伸出手“谢谢你为我们作证。” 钟嘉琪没有握住他的手,也没有回应他的感谢。 站在旁边的钟学礼只好顺势握住邱刚敖的手“就像在法庭上说得那样,我们都是为了真相。” 邱刚敖笑了笑,不再多说,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次离得近,罗剑华看着钟嘉琪觉得有些眼熟,本来也想上去试探几句,看到邱刚敖的待遇就识趣地闭嘴站到一边。 钟嘉琪能感受到这几个人的目光,但她还是把脸侧到一边,宁愿观赏空气,也不去看他们。 幸好有读不懂空气的人救场。 张崇邦苦苦思索后,确定自己只看到他们打人,到底有没有下死手,真说不清楚。于是心里又有几分愧疚,看到他们站在这里,就凑过来想说些什么。 话还没说出口,邱刚敖就已经带着人从他身边走过。 没说出口的话只好又被他咽回去。 已经不耐人际往来的钟嘉琪也转身离开。 张崇邦站在原地,脸上带着苦笑,在人山人海中做一座孤岛。 钟嘉琪终于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走到停车场,可只能站在车旁发呆。 她忘了自己没有开车。 等钟学礼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到呆头鹅一样的妹妹,才感觉心气顺了不少。 “大小姐,跑那么快,不体谅下你兄长我。” 钟嘉琪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油嘴滑舌,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被他混出一个“明日之星”的称呼。 “我看你迎来送往,不想打扰你而已。” 举起手里的车钥匙,得意地朝她眨眨眼,钟学礼只觉得早上绕路接她来法院,真是正确的决定。 要不然,这个叛逆好几年的妹妹一眨眼就会惹祸上身。 何伟乐就是一个例子。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药贩子、小混混,就因为和琪琪一起读过书,还肖想能染指她。 不知所谓。 但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纠缠还好说,可恨的是琪琪也瞎了眼似的看上他。 钟学礼和爸爸钟一鸣为这事不知道多少夜晚在床上仰卧起坐——他凭什么阿! 现在好了,何伟乐死了。 太好了,简直一劳永逸。 要不是为了避嫌,钟学礼高低得请几位阿sir吃饭,以表谢意。 正坐在驾驶室里,计划去哪家餐厅庆祝妹妹脱离苦海的钟学礼,猝不及防地被妹妹安排好了行程——东九龙警署。 面对钟学礼的不解,钟嘉琪沉默了良久,才小声说,何伟乐的尸体还停放在那。 钟学礼气急反笑“那就更和你没关系了,我看也别去吃饭,先去教堂洗洗你被污染的脑子。” 叹口气后,钟嘉琪也不和他争辩,拉了门把手就准备下车。 …… 张崇邦停好车,一抬头就看到倚着车抽烟的钟学礼。 原来走得那么快是为了来警局吗? 第3章 亡者家属 吊龙在沸腾的汤水里反复沉浮,升腾的蒸汽带着猪骨汤的鲜味慢慢顺着衣物的纺织线路蜿蜒而上,店子里到处是热闹的人群,刚被释放的六人就坐在人间烟火中,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的家人如果在场大概会拿柚子叶扫去晦气。 但他们自己知道,影响他们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场审判。 最后还是张德标率先举起酒杯,笑着说“重新开始!” 其他人跟着一起举杯,嘴里也说着“重新开始”,但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大概是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张德标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酒,借着放下杯子的动作蹭了下眼角,有些感慨地笑笑“今天在法院门口,我老婆抱住我,说还好被判了正当防卫。要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嫂子一直都很坚强,她带着侄儿过得很好。” 莫亦荃给他添了酒。 上辈子他们出狱后就去看望了标嫂。 虽然被挡在了门外,但是也看到标哥儿子挂在墙上的毕业照。 还有挂在旁边的标哥遗照。 看到眼前眼角发红的标哥,另外几人此时才对“重新开始”有了理解。 “多亏了那个姑娘” 莫亦荃不由得庆幸“叫……” “钟嘉琪”罗剑华在旁边补充“我觉得她有些眼熟。” 警务人员在认人、记人方面经历过训练,他说见过那应该是真的见过。 张德标想了想“会不会是在码头上,你看到她了?” 罗剑华迟疑了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之前,她怎么没来作证?” 一直不敢出声的招志强忍不住在旁边小声嘀咕,被朱旭明一肘击中肚子,也不敢抬头,不说话了。 朱旭明就是看不惯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一次集合行动,总会在他这里出些问题,现在还对着钟嘉琪指指点点。 笑死,先看看自己吧。 “她这次能出来作证,我就记她这个情。”朱旭明闷声说。 …… 几人都看向小队里的主心骨。 邱刚敖夹起那块已经被煮的有些老的吊龙,也不蘸料,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犬齿撕裂肌理,一点点碾碎肉块,随意用手背抹去残留的油脂。 他一直在听着兄弟们的谈论,现在看着他无非是让他拿出一个立场。 “法庭判的是正当防卫,警队只会给我们一个处分。”十指交叉摆在桌面上,邱刚敖看向五人“我们还可以继续做一个好警察。” “好警察”三个字被他念的又重又慢,不像是谈论一份工作,反而像是念仇人的名字。 另外几人听着纷纷露出一副想吐的表情。 你看,早就说过不是什么都可以重头来过。 警局门口的血是真的、四年的牢狱之灾是真的、痛苦与愤怒都是真的。 邱刚敖也明白,但他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什么能比看侩子手坠入他们生存了四年的深渊更好的报复呢? 就像那些人一样,他们也可以用三言两语就把“警队之耻”焊在它真正的主人身上。 “之前没得选,现在我们可以做个好警察,”坐在蒸腾的白汽后,邱刚敖扯开嘴角“但坏警察总不能没人来扮。” 其他五人对视一眼,嘴角也跟着扯起。旁边的女孩一眼看过来,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相貌堂堂可以搭讪的男人,而是几匹野兽露出獠牙,目露凶光。 衣冠禽兽们举起杯,碰在一起,庆祝回到人间。 “在这里签字。” 东九龙的法医指着文件“之后你尽快联系殡仪那边,我们这里没办法存放太久。” 钟嘉琪点点头,签完字接过法医递交过来的证明。 回到车上,钟学礼看到膝盖上放着的文件,嘴角抽搐两下,在心里默念几句“叛逆期”才能平静地问钟嘉琪怎么打算。 该不会还要帮他设灵、守夜,走完一整套妻子守灵程序吧? 阿?不是吧? 你不能吧? 好在钟嘉琪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并不准备给何伟乐摆设灵堂。 考虑到他除了自己以外认识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还是低调点好。 在妹妹长达几年的叛逆期里,钟学礼的底线也在灵活变动,只要不看到琪琪为个混混像小寡妇一样披麻戴孝,收尸就收尸吧。 就当做慈善了。 一直看向窗外的钟嘉琪很快就发现他们并没有走回家的路,疑惑着看向钟学礼。 “你年纪小,根本搞不懂这一套,我带你去找行家。” 什么行家? 道路两旁的逐渐增多的“殡仪”“纸扎”的字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钟嘉琪沉默着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路边搬运棺材的工人。 然后缓缓的把头靠在了哥哥的肩上。 “这件事你知我知,明不明白?要是让老爸知道,我俩都得挨骂……” 钟学礼把车停好后,带着妹妹来到茶餐厅,座位上已经有两个人,看到他们,穿西装的年轻人率先起身帮他们拉开椅子。 坐下后,钟学礼向妹妹介绍“这位是明叔,做这行好多年,是港岛上大半同行的前辈。” 钟嘉琪点点头“明叔好。” 明叔笑着点点头“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听学礼都介绍过了。不过很不巧,我已经退休了,现在的工作都交给了道生。” 他碰了碰旁边人的肩膀,叫道生的年轻小伙子立马起立给两人发了张名片。 兄妹俩有点疑惑,这不太像他们想象中的殡葬业。 事实上在经历失去之前,大部分人都没有接触过殡葬。钟学礼也只是因为经手刑事案件了解处理流程。 明叔还是他在葬礼上碰巧遇到才认识的。 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比起殡葬经纪,反而更像是保险推销? 搞不搞得定阿? 明叔一眼就看出了两兄妹的迟疑,他笑了笑招呼道生去给几人买水。等道生离开才同两兄妹说开。 道生确实刚刚入行,但之前做的不是保险推销而是婚礼经纪。 “其实呢,婚礼与葬礼好像的,都是人生大事。但葬礼的区别就在于你不是要同一个人携手步入新生活,而是要放手让先人自己继续走下去。” “道生这个人办事细心,交给他可以放心。” 钟学礼并不想让一个前婚礼经纪来办事,他心里有点膈应。 他前半辈子的噩梦就是看到妹妹同那个衰佬站在神父前面。 让一个婚礼经纪来处理仪式,简直就是噩梦再现。 钟嘉琪不在乎,明叔话音刚落她就同意了。 道生也没让明叔的话落空,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自己主事,格外地认真,关于细节和钟嘉琪反复确认了几遍。 其实她的委托很适合道生。 因为她不要求复杂的仪式、也没有讲究传统的礼仪,她只要求在火化前举办一场破地狱。 道生有点可惜,仪式简化就意味着他收取的费用也随之简化。客户甚至都没有买太多丧葬用品,就只是问他可不可以送一瓶可乐一起火化。 起初他还以为开玩笑,好在赔笑前想起自己已经从红事转为白事,眼前的不是新人而是先人家属。 “在他开始喝酒之前,最喜欢的就是可乐。”谈起年少的时光,钟嘉琪神色柔和下来“初中的时候,我们老是在学校便利店遇到。他看我也买碳酸饮料,就过来找我搭话。” “夏天天气热,我不想跑出去,又想喝饮料,他就会顶着烈日穿过操场帮我带一罐可乐。” 现在港岛又迎来了夏天,枝条下的蝉仍然在不知疲倦的鸣叫,她最后能做的,就是还那个少年一罐最爱的饮料。 两个人面对着面,道生看她眼眶泛红,连忙给她递纸。 郑重地同她承诺“钟小姐,你放心交给我们来协调。” 邱刚敖返工的第一天,被同事拉住躲到茶水间。 要不是休息了几天让他适应合法公民的生活,他差点条件反射甩刀划出去。 同事没有生命险些遭遇危机的自觉。他一直很崇拜邱刚敖,即使挨了处分,他仍然是东九龙最年轻的督察。这次听到风声,就第一时间透露给偶像。 何伟乐的案子全程封闭处理,但那是对社会公众,对系统内部来说,该知道的、能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 庭上检方的问话不止是把东九龙警司的面子丢在地上踩,暴力执法在每个警区都是灰色地带,现在被张崇邦和邱刚敖两人揭开遮羞布,整个警务系统都受影响。 “昨天一哥开会,点名批评老大。”同事年轻的脸上写满同情“敖哥,你们小心点。” 邱刚敖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果,他只意外警局里还有人向着他。 没过多久,司徒杰就把张崇邦和邱刚敖叫到办公室。 上一次三人聚在办公室还是在讨论如何救出霍兆堂,现在只留下一地狼藉。 邱刚敖一进来就和另外两人拉开距离,好似两个人身上有传染病毒。 张崇邦想与邱刚敖搭话,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脸皮更厚的司徒杰先开了口,告知邱刚敖上面对六人的处罚。 文档上的记录现在对于几人可谓是无关痛痒,他无所谓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上头对我们这次的处理很不满意。”司徒杰也没空处理邱刚敖的态度问题,他现在被一哥搞得头昏脑胀。 现在想起法庭上的检察官就恨得牙痒痒。 他确实为了不被牵连,让检方把事情做的漂亮一点,把杀人的事全推到邱刚敖几人身上。 他当初还在庆幸,给邱刚敖打电话时说得模糊,没有直接命令。 现在检方一句“你们东九龙一直会在外问询嫌疑人吗?”简直是把他和老大放到火上烤。 “我们得拿出态度来。”司徒杰的脸色不好,他看着两人“我已经打听到何伟乐的女友在准备葬礼,你们过几天跟我一起去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