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 第1章 第 1 章 北域 常年挂着白毛风的地方有着粗犷嘹亮的高歌,从神哭鬼泣的炼狱驰意关穿过苍铭草地上耸立的三无山脉,激荡在边陲的玄武塔旁。被风雪和针叶林覆盖的村落大多住着军户,再者便是往来交易中转的胡人和试图碰运气进入天下四大宗门之一的清静宗的修士。所有的山灵美景都在苍铭草地这个人家的炊烟到不了的地方,挤在边关的村落吹不到长安来奢靡的酒香和春风。 “师尊……就是前头那个最大的房子……写着曹府的那个。” “我不是你师尊。” “师尊……阿汤姐姐” 一个妇人打扮的人背着简易的行囊走在边陲小镇的泥泞地上,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岁的女孩,少妇有些憔悴的秀丽容颜上似乎凝着如雪山头上终年不化的冰川,瞧着冷冰冰的,女孩亦步亦趋地在她身后,稚嫩的脸上只有早熟的沉默。 他们走得很安静,轻轻的脚步踏在地上不作什么声响,却几乎引来了整个镇上的人犀利嘲弄的注视 “这死婊子怎么还有脸回来” “肮脏的玩意,肯定是那个野种的爹把那贱货刚走了呗” “你说曹家还要她吗” 女孩忐忑拽住了身前人冰凉的手,悄声道: “……我娘……我娘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女孩的声音几不可闻,甚至有些哽咽,但她身前的人没有回头,依然面无表情地朝着方才她指出的那家宅子走去。 那宅子比起旁边的建筑物来要气派得多,但也仅是与旁边军户的屋子好些,显然是地方官的宅子,那少妇在宅子前站定,也不敲门,只是站在门前,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一杆脊梁挺得直直的,那纤细羸弱的病壳子也显出几分傲然。 站的时间长了,周围围观的人渐渐多了,少妇身侧的女孩从少妇单薄的衣物下闻见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攥着她的手也紧了,稚嫩的面庞上有些担忧,但那少妇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女孩,又抬眸将周围的人群略微数了数,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神态,老僧入定一般垂着眸站着。 少妇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女孩沉默的面孔登时苍白起来,焦急地在嘲笑和尖刻中望着那扇曹府的门,终于,似乎是不堪民众的吵闹,抱拳芝麻地方官仅有的面子,府中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门走了出来,架起少妇就往里面拖,女孩仓惶跟上。 “那是曹家的小女娃吧,呸,长大以后跟她妈一个德性,又是个xx的命。” 不知谁说了句,那被架着走的少妇霍然回头,原本淡漠的眼神瞬间阴毒起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变得有些可怖,那人不知怎的一哆嗦,腿一软便摔在了地上。等他回顾神来,那曹府的大门已经重新关了上去,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后背早就湿了一大片。 究竟怎么了,那女人突然变了,和她走之前逆来顺受的木讷性格迥乎不同,变得令人胆寒,那眼神竟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厉鬼。 阿汤当然不是厉鬼,却也差不离了。 那两个汉子把她拖进来便摔在地上,阿汤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僵冷的脸上扯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她把后背慢慢挺了起来,就这这个姿势半是跪着半坐着在地上,女孩快步跟上来,就要将她扶起来,阿汤却冲她挥挥手,示意不用了,女孩看着她背后的衣裙上渗出的一小块深色血迹与被冷汗浸透的后背,欲言又止。 从屋子的后堂走出来几个打扮齐整的人,为首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轻蔑,鄙夷和嘲弄,他身后一个年轻些的青年走上前,他慢慢弯下腰,手上隔着帕子拍了拍阿汤的脸: “二娘,我父亲仁慈,还让你这个败坏家风的贱种姓曹,每个月还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给你三个铜板过活,你带着你那野种一去不返或者死在私奔路上就算了,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轻轻咳了一嗓子,轻飘飘道: “子褣,她是你庶妹。”不要说那么难听,传出去更糟。 曹子裕冷笑一声,后面的女孩紧紧地抿着唇,眼中的愤怒几近实质,张口就反驳道: “若不是你们为了和仙门交好,仙家来人时把娘送去,她何至于此?你们这么下贱的事情都干了,一天天还端着个圣人嘴脸,呸。” 阿汤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女孩瞬间闭上了嘴,默默低下头去,她柔弱地将脖颈弯下,脸上的冷淡消失得一干二净,从来人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秀丽的面庞乖顺地低垂。 中年男人似乎早就见惯了少妇逆来顺受的表现,便吩咐手下的人将这母女扔去了柴房。 柴房破旧的门被一把老旧的大锁捆得严实,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明灭的火光和两个相对而坐的“母女” 女孩咬了咬唇,对面前的阿汤道: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走。” 阿汤抬眸,慢慢拆着发髻: “我不是你师尊,拿点东西就走,你尚未辟谷,路上的粮食是必须的。” 女孩有些急切道:“你救了我,你教我怎么练功,你就是我的师尊,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去找那什么门里那个父亲。” “那是你娘的愿望。” 盘得温婉得体的发髻被拆下,一头青丝顺着阿汤瘦削的肩头流淌而下,将属于“曹二娘”的柔顺扫得一干二净,即使她依然顶着那张脸,却犹有寒霜。 女孩看着她,泪水朦胧了眼前人的轮廓,却升起浓浓的忧伤和思眷: “我娘……病了很久了,她知道没多久了,她死了没人能护着我,所以才要拼一把找那个所谓的爹……其实谁管我都行的……我不是……我不想作谁的拖累……” 阿汤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良久,她才道: “我得去清静宗办些事,顺道养伤……如果你父亲不要你,你再跟着我……我是个不为天法所容之人,我可是犯了滔天大罪,天地共诛……” 女孩打断她: “那又怎样,你救了我和娘,你是恩人,好人” 阿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若我是处心积虑……在你娘受伤之后才来救你,导致她没活成,为此获得身份,逃避天罚,你又如何?” 女孩沉默片刻,对他道: “若真如此,你该直接杀了我和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比野兽好对付多了,或者你就不该带我回来,可是你说你要报恩,所以你带着我。” “若我只是因为愧疚呢?” “如果你会愧疚,那你就不会干下如此害命之事,就算真如此,你带着我,就因这份愧疚,你才不会害我,所以我跟着你,你会护着我。” 阿汤垂下眼: “你很聪明……” 她咳嗽两声,不在意地擦去唇角的鲜血,继续道: “你不会是谁的拖累的。” 女孩垂下眼,眼前又浮现出黑暗与死死护住她的手,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泪水与哽咽。 驰意关与北域的人迹隔着一道天堑,名叫苍铭草地,虽说这地方得了个草地的名,却是山川湖海,森林戈壁样样都有。于是这里便有着世间难寻的美景,是最广博的旷野,最巍峨的雪峰,最绮丽的晚霞。只是驰意关的魔气重,便使这天下独绝的景致中魑魅魍魉横行,什么牛鬼邪神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里看不到。便使这成了天然的一道界限,划定了孤独的界线,那苍铭草地,是人家的炊烟到不了的天涯。 仙人居于山,边陲的老媪张开缺了牙的嘴,告诉不及桌高的娃娃,那清静宗的仙君都在苍铭草地的那头,说罢,便伸出刻上了山峦轮廓的手,指了指那云边的山巅。 是夜,一声女人惊惶的尖叫伴随着野兽低沉的嘶吼骤然响起,同时也撕裂了苍铭草地美丽苍茫的表面皮,那庞大的可怖之物用锋利的尖牙划开了女人苍白脆弱的皮肤,却划不来女人紧紧护住孩童的臂弯,女人流着泪,死死捂住稚儿的嘴,她怀中的孩童听话地徒劳蜷缩在她的怀中,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怀中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泪水一颗,一颗打湿了母亲瘦弱紧绷的手。 意料之中的死亡没有来到,女人藏身的山洞外却传来兽类的悲鸣。 孩子得救了 女人的手骤然一松,脱力地摔在地上,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慢慢走进山洞,来到她的旁边,她苍白病态的手拼命伸向她,手中握着一枚微微发着光的金玲,溢出鲜血的口中艰难吐字: “恩人……谢谢……我的孩子……求你……” 来人蹲下身,轻轻闭上她带着不舍与悲伤的眼睛,月色阴暗,照不亮的夜色深处,是来人满是血污枯败的身躯。 来人看着逝去的女人,转向她蜷缩在一旁的女儿,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年纪,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有戒备,恐惧,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早熟,她微微眯起眼,森然的目光,刚刚失怙的孩子在泪水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洁净,梳妆 女孩站在溪边,草丛后看着救了她的恩人慢慢从一个冰冷陌生的青年变成她熟悉的模样,母亲的模样,她梳好妇人家整齐的发髻,慢慢走向她。 “我姓许,单名一觞,你可以叫我阿汤,我是一个不为天法所容之人,借你已故的母亲的身份前去清静宗办事,算是她于我有恩,我自会报答,但从今往后,你要记得我是你的母亲曹氏,我会带你找到你在清静宗中的父亲……向你母亲希望的那样。” “你救了我,也救了母亲,你是恩人。” 阿汤垂眸,冷淡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不做回答,只是转头离去,她的身后,是女孩倔强羸弱的身影,与记忆中久远而深刻的某处重合。 千年前记忆里那个穿着不合身的滑稽黄袍的稚儿抬起一双同样稚嫩而倔强的眼睛: “国师……你今日若是肯帮我…朕,你便是朕的恩人……” 久远的记忆因忆者几近疯狂地刻意回忆而如此清晰,从那稚儿过长堆起的袍袖到他带着婴儿肥和因为年纪小而只依稀见得的艳丽国色, 第2章 第 2 章 思绪拉回当下,第二日清晨,女孩在迷糊间被阿汤拍醒,她迷迷糊糊听见阿汤问了她: “当初是谁虐待你的母亲?又是谁把她送给宗门里下来的人作玩物?” 女孩呆愣片刻闷闷地说: “我听她说,是曹子裕的主意,曹子裕想修仙,没有被宗门选上,他就让爷爷……曹大人给他想办法……他们杀了奶奶……威胁娘…把娘送去给那些宗门子弟…” 她眼前一晃,莫名地又睡去。 晚上,她在惊叫与火光中被阿汤拍醒,跟着那人在小道中离开去,她在懵神中回眸,那被恐惧和哭嚎充满的曹家大门上,挂着两个了无生机的躯体——是曹子裕和曹大人,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被阿汤捂住了嘴,她看见阿汤眼里平淡的冷漠和一丝丝尚未散去的血光与冷静的疯狂,背后升起一点冷汗,她没有问那两人怎么了,阿汤依然沉默,她向女孩伸出了左手,密密麻麻的叫不上名字的珠串和玉饰缠绕在那只退下掩饰的易容幻术,竟是仅剩白骨的手上,阿汤没有表情的脸僵硬而古怪地笑了笑: “你看清了吗,我是可不是什么圣人,你还要跟着我吗?” 女孩的颤,将手掌搭在骨上,阿汤嘴角的笑意消退了,眼中有更深刻的东西,她叹了口气,轻轻拉着女孩小小的手。他们在混乱的夜色中离开,重新踏上了前往三无山脉的路。 “师尊,谢谢你。” 阿汤这次没有反驳她,却也没有回答。 第七日的下午,黄昏时节,阿汤已经坐在了三无山的半山腰,那个曹二娘走了三个月也未到达的地方,女孩站在他身侧,他抬头看了看山顶的方向,从怀中不知哪里摸出一个酒壶,垂眼看着山下依稀的城镇,酒壶是空的,她只是拿出来看了看,转了转左手上的珠串,开口说了从这么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知如何做人师尊。” 同是夕阳下,那千年前的记忆中,闹市熙熙攘攘,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正对着一个肥头大耳身价不凡的男人说道着什么,他摸着他长长的山羊胡,那双和蔼的眼睛一眯,便使那神仙似的容颜多了一抹不知从何而起的精明狡黠: “爱~徒~” 阿汤从他身后走来: “师尊。” 那老头拉过阿汤的衣袖,对那男人说道: “这是贫道的爱徒,论算姻缘,她可研究得比老道还神,嘿,你别说,姻缘这东西,没点天分还真算不了,比如说像我爱徒啊,就是个好料子,自然是算得又准又好!” 阿汤清清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男子,淡淡道: “伸手。” 那男子急忙伸出手来,被肥肉挤得不留缝的眼睛瞄了瞄点在他手上的,阿汤的素手,又眼神飘忽地看了眼阿汤的容颜,便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来: “美人儿,你说我和春香坊的杏花儿有没有缘呐?” 阿汤淡淡抬眸,眼神从那男子猥琐的脸上扫过,落在后头山羊胡老头身上,那老头夸张地作了一个口型: 寒、山、玉、在、那、人、腰、间! 阿汤:! 她随即垂下眸子,除却点在男子手上的手之外,另一只手冲那老头比了个手势,口上却不受影响,道: “这位……大哥,您姻缘线长,又穿过坎位,属老阳之相,对于处太微垣的春香坊来说……” 一语未了,阿汤的另一只手再次打了另一个手势: 阿汤:到手了 老头:得 阿汤:3 老头:2 老头:1 阿汤:跑! 老头豁然起身,阿汤紧随其后,一老一少瞬间消失在闹市中,弄得听美人算卦听得飘飘然的男子手足无措,他在茫然间一摸口袋,冰冰凉凉的,这手感比起玉更像是几块不知何时进入他口袋里的碎银子: “两个贱货!我的玉!!!” 待离了闹市,阿汤靠在屋檐上,眉毛一挑,脸上除了皮相,其余的便与清高风雅一点关系没有了,用老道的话说,那便是一脸流氓相: “老东西,准备卖多少?” 那老头瞪了阿汤一眼,慢悠悠道: “好东西,不卖。” “死抠门,呸!” 老头眯起眼奸诈地笑了笑,阿汤一看,便脸一抽,一副奴家牙疼的表情,老头看她没个正经样儿,才叹了口气道: “你师尊我,招摇撞骗小偷小摸一辈子,日子不多了,看看给我的乖徒儿留点什么,嘶!别掐!” 阿汤记得,那日师徒俩不知又睡去了哪个破街角,第二日清晨,阿汤却只一人从清晨中醒来,早晨的街市人少,冷冷清清的,连带着那被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刻好了的龙形玉佩也冷冷清清地,孤独得没有温度。 画面一转,又似乎是一个茶室内,靠着窗子的桌子挨着皇家园林的靡靡奢风,面前的桌子上是她煮好的新茶,茶香清清幽幽,推门而来的女人却美得艳丽而张扬,她以妾之身穿着只有正室才能穿着正红宫装,云鬓之上是御赐的金镶点翠立凤气通簪,点绛红唇,只她一人便明亮了整间屋舍。 美人盈盈上前,手上一拉,扯过一个不过人膝头的小家伙,眼波流转,好不媚态,袅袅婷婷地一弯膝,吐气如兰: “国师大人,妾身求您把他带走……” 记忆中的她见那美人作势要跪下,便挂起亲和的笑容,起身将她扶起: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贫道可受不起您这一礼。” 那美人抬眸,轻轻往阿汤身前靠了靠,纤纤素手轻轻撩过阿汤耳旁的发: “国师……” 那小家伙见美人没有再拉着他,便躲去那美人身后,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汤,红着小耳朵: “母……妃!神仙……好看!” 那美人转过头,瞪了那小娃娃一眼,转过头对着阿汤,欲言又止。 阿汤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盈盈地站起来,对那美人道: “十九皇子殿下真是谬赞贫道了,娘娘还请回吧,恕贫道寒舍鄙陋,待不得娘娘这样的贵人。” 那美人看了看十九皇子,又抬头看了看阿汤,叹了口气道: “国师瞧着年轻,却未挽发,可是还未及笄?”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难怪能独专皇宠多年,娘娘福气。” 美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白皙好看的手轻轻抚着十九皇子圆圆的脑袋: “十四,还是孩子,都是孩子啊,为什么都是孩子,孩子为什么要生在这乱世……” 阿汤那时似乎依然是笑着,笑意不改: “娘娘在说什么?” 美人不答,只是对那荣荣皇子道: “快跪下拜国师为师。” 那小家伙听了娘的话,噗通一下就跪下,小短腿跪不稳,摇摇摆摆地摔了,一下子他白皙的小脸就红了个透。 阿汤盯着小家伙躲躲闪闪的眼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那小家伙扭扭捏捏地半是爬着,半是走着地过来扯了扯她的袍角。 “使不得呀……娘娘也说,我也还是个孩子……” 后来呢? 眼前的景致依旧是斜阳,皇都,少年完完整整地继承了其母惊艳时代的容颜,若是除去他身上破损的龙袍和血渍的衣角,便可入画。只是那双小时候跪也跪不稳的小短腿长大了,长长了,高高地悬在阿汤仰起的头顶。晚风伴着倾颓的夕阳,吹不走鼻尖萦绕的血腥和**,时隔千年,仍然清晰——那是王朝衰亡的味道,悠长,悠长。 遂至次日黎明,那清晨的雾凇轻轻挂在松树沧桑古旧的枝丫上,晨光掩映,清静宗上的苍厚的古钟敲了六下。 清静宗主峰无为山山腰上正门的守门弟子在彻夜的看护后在困倦之下一败涂地,头一点一点地靠在古朴的石柱上。然而他却没能如愿地获得一个片刻闲暇的好梦,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把他叫了起来。 他一个机灵坐起来,揉了揉有些惺忪的双眼,便看见一个带着病容,却极其清秀的女子背着简易的行囊,手上牵着一个**岁的女孩,女子温婉地朝他笑笑: “郎君,我是秦昧的妻,我们是山下村子里来的,没什么见识,只是家中遇着难事,夫君又常年未归,可否请郎君带……” 弟子惺忪的睡眼终于散下了,声音放得重了些: “秦昧师兄是清静宗无味山山主的嫡传弟子,从小于此修行,至今已有百来岁,你并非仙门中人,一介无知妇人,怎的能是他的妻?再者你又是如何穿过苍铭草地?说,你是何人!” 女人垂眸,她苍白的手在简易破旧的行囊中翻了翻,摸出了一个小巧的金玲,铃铛一晃,便是清脆的声音震荡开,便以女人为中心慢慢散出些许流光样的波纹,明亮的,纯粹的。 那弟子眯起眼瞧了瞧,又看向女人,低头沉思片刻: “我只是个外门弟子,平日里是见不着里头那些师兄师姐的,秦娘子若是要去,我便带你们去找当日值日的师兄,或许有那么些法子。” 女人低声道了句谢,拉住身后女孩的手,向上望了望,见着玄武塔高高地耸立在山巅,便跟上那弟子的步伐朝山上走去。 “李师兄” 半山腰上,是亭台楼阁,木质的屋房下,那弟子领着女人和女孩向一个正作书画的青年一礼,青年背对着众人,听见来人的声音,不慌不忙道: “秦昧师兄的妻女?” 他手中笔尖一顿: “可是确定了?” “她的信物是否为真,还得秦师兄亲自看看。” 青年似乎轻笑一声,慢慢转过头,弯起眼睛,那弟子一看这青年的面容,立刻惊呼一声: “林掌门师叔?” 便是一礼,那林掌门冲他点点头,竟伸手接过女人手中的行囊: “跋山涉水如此之远,秦小娘子怕是累着了,快跟我前去休息片刻,再找秦昧也不迟。” 这便是要晾着他们了,女孩皱了皱眉: “有父亲的金铃保护,我们一路上并不很累,若是可以,林掌门便快带我们去找父亲吧,我们娘俩与他多年未见,可是想念得紧。” 说罢,她拉了拉沉默许久的女人的手: “娘?” 女人看着那林掌门良久,眯了眯眼,那林掌门像是画在脸上的微笑温文尔雅,看着她的眼神却略带打量,便是阿汤慢慢欠了欠身,轻轻一撩耳旁柔顺乌黑的发,才柔柔地道: “是呀,可真是想念得紧。” 第3章 第 3 章 三味山 不同于无为山被白雪披拂的肃杀,这里的薄薄的白雪下偶能见零星不怕严寒的野花,配合着半是露出积雪的青草,那是好看的生机勃勃。野花,白雪,青草,其中隐匿的修仙者,那无味山的尖顶子藏在云间,那真是犹若仙都的绝色。 林掌门亲自领着这对母女走上山顶的竹舍,人还未至,便有仙童探出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转悠转悠,便回身蹬着小短腿跑去里头通报,不多时,便是一个俊秀但瞧着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猥琐轻浮的青年从里头走出来,青年一见林掌门,便躬身一礼: “掌门师叔” 林掌门颔首,微微一笑: “秦贤侄,这是修行越发刻苦,这家倒是顾不上了,不过你这有妻有女的也不朝长辈们说一声,怎的闷不吭声地,令爱瞧着都快十岁了吧。” 秦昧嘿嘿一笑,垂眸扫了眼阿汤手上的金铃答道: “娘子和女儿都非仙门中人,红尘中人不便上山出世,便现留了金铃,奈何最近这恰逢金丹突破,这不是闭关了十年。” 说着,便快步走到阿汤身边,温柔地挽起她的手道: “我实不知家中出了事,娘子千里迢迢穿过苍铭草地,可是委屈累着了?” 阿汤微微低下头,从秦昧的角度看去,那是女儿家的羞涩嗔怪,便是无人发觉阿汤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和杀意。 林掌门看着他们你侬我依的情态,轻笑,眼中却又意味深长道: “秦贤侄曾经也是个风流人物,如今倒是找到了所爱,那是极好的,师叔这边先祝福你们,前山主那里……师兄那里也自然是如此。” “那秦昧这里便谢过师兄了。” 说罢,便抱起呆愣在一旁的女孩,拉起阿汤的手进了竹舍,女孩有些哆嗦地向后看了一眼林掌门,却见那掌门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给我们小姑娘起了什么名字?” “曹弦,我叫曹弦。” “哟,真机灵,像你,像你,我的娘子。” 阿汤抿着唇,没有回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秦昧身后,直至秦昧将他们带至竹舍的偏房,那秦昧依旧滔滔不绝: “哎呀我们家姑娘都这么大了,我呀刚才一摸,姑娘这根骨好呀,娘子,我想送她进宗门学点东西,跟我学也不错……” “都按相公说的来。” 阿汤温温柔柔地笑着回了句,秦昧大笑着搂住了阿汤的肩膀,曹弦面色有些苍白地看着在秦昧怀中面色温柔眼底却晦暗不明的阿汤。 晚间,阿汤点燃了一只蜡烛,照亮了惟这假母女二人的偏房,火光摇曳,曹弦从黑暗中只能看见阿汤褪去温吞而回到原本长年挂着冰寒的嘴角: “我娘根本没有嫁人,她到死都还扎着未出阁少女的发髻,那秦昧真真不要脸!” 她眼中犹有泪光和愤恨,是对自己的无能,也是对阿汤今日在她看来奴颜婢气的行为。阿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无味山上竹舍的偏房中无有他人,她便褪去了左手上的幻术,那完好修长的右手正一下,一下地轻抚那紧勒在白骨上的珠串,听到曹弦所说,她冷笑一声,僵硬的嘴角抽动: “都是做戏罢了,那秦昧与你娘就算真是一对眷侣,十年未见,又能亲密到哪去?何况他们之间连夫妻都不算。只是尽管如此他也只能认下我们,再好吃好喝地供着。私通,都带着孩子找上来了,认下他便能谋个浪子回头爱妻爱女的好名声,不认下,这么大个笑话,那以他……瞧着骨龄也近一百九十岁了才金丹堪堪突破的懒散修炼速度,他父亲三味山前山主又刚死了,他还在孝期,清静宗上下都在揪他的辫子,没人护得住他,他那三味山嫡传弟子的身份便要保不住了……” 要知道,一个刚刚从**凡胎蜕变——也就是炼气期的修士也不过能活至一百来岁,筑基时稍微好些,最长的却也不过两百岁,而到了金丹期,修士便能达到一个质的飞跃——从此开始,修士的年纪再没了上限,只要能一直突破,理论上便能达到永生,但换而言之,若是修为停滞,那便是离死期不远了,由此,那秦昧的懒散懈怠可见一斑。 “那……阿汤姐姐不会把我丢给他了吧……” “嗯……秦昧……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曹弦一下止住了话,有些不解地看着阿汤,阿汤则叹了口气慢慢道: “他的举止似乎有些太浮夸了……” 阿汤停下,皱了皱眉,不对,秦昧的举止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就是直觉秦昧不对劲,那种异样感愈发愈烈,以至于那秦昧的每一表情在他脑海中浮现间都带上了一丝陌生而诡异的熟悉感。但她最终什么没有说,沉默的冰霜再次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凝结。 曹弦正听着,忽然阿汤沉默下来,烛火微弱的光照得曹娘子褪去平日里怯懦畏缩的脸,明明暗暗,却无端美得令人心悸。这可和娘一点都不同,曹弦呆愣着看着阿汤,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娘真的已经不在了。阿汤……满打满算不过是和她相处了不足一月,这个陌生青年女子有着娘的样子,声音,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温婉和娘是那么像,那么像,以至于她总是忍不住忘记她是阿汤,是她如今可以将她称作师尊的人,总是忍不住像当初阿汤对她说的,把她真正当成曹二娘,只是当人群都不在了,惟余二人时,阿汤衣袖下的白骨和冷淡的,疏离的眼神便将她狠狠抽醒。那人清冽,冰冷,像月色下,松竹上的白雪,淡漠得不像身在人间,却有一双救起深陷红尘中的她的手,那混杂在冰雪中慈悲的温度,像是儿时祖母口中,那居住在三无山上的仙客。 她看着阿汤,前齿轻轻咬着下唇,试着唤道: “娘……师尊?” 阿汤却紧闭着唇,做了一个闭声的手势,接着,一个女子清清淡淡的声音在曹弦脑中响起: “有人在窥探。” 曹弦有些担忧地看着阿汤逐渐苍白的脸色,却又不敢发一言,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盯着阿汤,属于曹娘子的一对娟秀的柳眉锁在额上。 约莫半柱香后,阿汤睁开了眼,只是有淡淡的血腥味从她身上隐隐散开来,见她神色稍缓,曹弦才问道: “这是发生什么了?” 阿汤沉吟片刻,一开口,却是黑红相间的血淌了出来,曹弦一慌,颤着手脚慌乱给他擦着,才发觉,阿汤本就重伤未愈的身子怕是不好了。阿汤最终缓了片刻,调息凝神,才堪堪说出话来: “方才我放出的神...灵识,探得有人在窥探,我们来路可疑,这是几乎必然会有的,只是我没想到白日里会遇到林掌门,清静宗的掌门,那修为果真深不可测,至少是个化神大能,确认他并无攻击意图后,我及时收回,可惜……不知是否会被发现。” 曹弦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师尊在担心什么?” “我如今仅筑基修为,虽不入魔,却是魔气缠身,那并不是我堕入魔道,而是与我……共体者已经彻底魔化的表现,那曹二娘是绝不可能身有魔气的,她只是个凡人,所以可能被林掌门猜疑。清静宗下封着疯神玄武,我们此行正是为了这个,若是被发现,办起来多是棘手。。” 阿汤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望向无为山顶那座镇压天生神玄武的建筑。 “玄武要醒了,那哪是那些凡人镇得住的,不过是玄武重伤,天法只得另择他法为祸人间的下策罢了,只是可惜了那些修士的除魔之心。” 曹弦沿着她的目光望向塔,山顶上漆黑的轮廓在夜色下并不如何清晰,小女孩在这昏暗的偏房中,莫名一句: “你怎能断言那些“凡人”必定不行?不试一试怎的知道?再者,你不也是这“凡人”中的一员?难道还要巴望着那些真正的仙人施舍不成?” 阿汤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否认,只是自顾自坐上了床榻。 第二日清晨,曹弦醒来,便看着阿汤苍白着一张脸,靠在床头,那股子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又从他身上渗开去。 “师尊?阿汤姐姐?阿汤?” 没有反应,曹弦有些慌了神, “弦弦小姑娘?” 曹弦在惊慌之下又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稚嫩水灵的小脸上满是惊疑和警惕,慌忙用身体挡住阿汤的骨手,只是过于惶恐,末端却是还露着一角。 “爹爹?” 秦昧看着床上似无知无觉的阿汤,,调了调眉毛,眼神猥琐地在她露在被子外的那只白骨手上转了一圈,阿汤伤得太重了,睡得太沉了,若非如此,怎么连一个秦昧进来逛了一圈了都毫无反应,甚至未施幻术以遮掩她那只缠满珠串铭文的骨手。秦昧末了收了目光,那张有些轻佻的面容顿时充满了恍然和戏谑: “你娘这是受了内—伤—,还挺严重的,你想救她,就乖乖听我的。” “我娘很好,我娘很好!父亲……父亲还请……” 只是她话音未落,阿汤便咳嗽两声悠悠转醒,见了秦昧,只是不咸不淡地微微颔首: “相公。” 秦昧的眉角上挑得更轻浮了,那样子无端地有些猥琐,接着,他便伸手将阿汤扶着坐起来,意有所指地轻轻摩挲着阿汤左手的白骨指节,阿汤面无表情地把手一抽,警告地眯起了眼睛。秦昧只是摊了摊手,随即一改先前的纨绔样子,从他略微弯起的嘴角到流转的眼波,婉转而深情,只有阿汤从他的眼底看见了一抹亮给他看的深沉和试探。 “娘子好好休息,弦弦姑娘?走吧爹爹带你去报——道,小姑娘要第一次去上早课喽。”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惟留下阿汤复杂得有些茫然地望着轻掩着的房门外流泻的山景川美景。 良久,阿汤慢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龙形玉佩,以上好的寒山白玉铸造,入手温润油滑,那是她不知什么时候从那人身上摸下来的。玉佩只有一半,那断口处参差不齐,比起切断等刻意地分开,更像是因着什么原因破碎后留下的断口,但那玉的本身却是光洁无暇,龙首向上,似有吞天啸地之气,加之主人的细心养护,虽有残缺,但并不妨碍它的绝色。阿汤垂着眸子,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末了,她伸出白骨的左手,金光一闪,接着便是什么东西从那缠得密密麻麻的珠串中浮现而出,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丝丝缕缕的漆黑的魔气。待它完全显现,阿汤便将其握在手里,轻轻吹去缠绕其上的邪魔之气,那赫然是那玉佩的另一半。她举起两只手,“咔嚓”白玉龙和二为一,终于显现出它俯瞰江山的威武,一瞬间,若有真龙降世。 但它的拼凑者的脸上却毫无欣喜之情,亦或是,她那张如若被冰封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毫无表情,眼神中甚有阴寒。 “白玉龙……怎么会在秦昧手中?那东西明明早都该不在了……” 回溯千年,那双在她头顶晃呀晃呀的,沾了泥点的白靴子,与那悬吊于上方的美人攀上青白死气的艳丽面容第无数次魔障在她眼前,冰冷,坠落,碎裂。 阿汤从曹二娘简易的行囊中翻出一块做女红用的丝布,那张冷淡脸僵硬地扯了扯,点点猩红从“曹二娘”线条温婉漂亮的眼眶里攀上阿汤黑白分明的眼珠,难以抑制的魔气从她被密密麻麻的红绿青紫的珠翠束缚的白骨手中渗出,随即那珠翠像是活了一般慢慢将她的骨手缠绕得更紧了,有金光隐隐浮现,却很快被逐渐汹涌的魔气与魔气中混杂的灵力和仙气淹没,她的面前无味山的顶部逐渐开始有阴云形成,乌沉沉地压下来,山中修行的子弟有在周围者无不吃惊地抬头: “那是……劫云吗?!” “是哪位长老先辈要渡劫了?” “这雷云不大,应该是哪个师弟或师妹吧。” “但是这个颜色……好吓人,雷云还有增长之势。” 远处,无为山上,曹弦拿着崭新的木剑和一些灵草,疑惑地看着停下步伐的秦昧: “…父亲?” 秦昧被她一叫,慢慢眯起了眼睛,抚了抚衣袖,端得一副君子如兰,脸上的猥琐顷刻间被一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高深莫测取代,他慢悠悠地凑近小姑娘,却又在她的耳边保持了一段不显失礼的距离,轻轻勾唇道: “哎呀呀,你娘……这是要飞升了吗?真有意思。” 没等曹弦反应过来,他便直起身子,像远处走去: “弦姑娘快些,不然得赶不上早课了。” “轰”一声雷响,似是劈醒了阿汤,她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毫无血色的唇抿得紧紧地,那副漠视一切的冷淡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手上的魔气和金光渐渐散尽,她抬头看了看天上逐渐消散的雷云,放下手中的布,接着,毫无预兆地跌倒在地,嘴角溢出黑红的血,她毫不在意地一擦,借力扶着桌案有些发抖地慢慢站起来,苍白的指节在宽宽的袍袖下用力地扣着陈旧的桌面,方才白净的丝布上赫然是一行简笔勾勒的,血色的符文。阿汤将丝布揣在袖中,依旧是那副苍白冷淡的神色,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只满是珠串铭文的骨手,闭了闭眼。她竟也沦落到需得借助些邪魔之气才能拥有自保的依仗了么? 她再次扫了一眼偏房的陈设,便是一个苍白羸弱的女子出现,卧眠于床榻之上,乌云似的发柔软地半盘在她雪白细弱的后颈——正是曹二娘的模样。接着,阿汤便化为一个穿着清静宗制式衣袍的少年弟子,一晃身子便消失在了无味山上。 阿汤走后,那偏房便重新归于寂静,半开的窗子透不进多少光亮,只有细蒙的尘埃在依稀投进的屋子里旋转。 “吱呀”有人穿过偏房外的院子,打开了木门,来人一袭青蓝长衣,拿着一个小盒子,带着不急不缓的诗卷气,本是个温和的气质,此时却莫名地带了些许藏不住的猜疑和凌厉。 “秦娘子?方才这座山头上似有劫云,我看秦昧那小子在无为山忙着管孩子,或赶不过来,因心里忧着你的安危,便过来瞧瞧,贸然进来,这里林某得向你赔个不是。” 来人正是林掌门林鹤。 “秦娘子?秦娘子?” 没有回应,林鹤便敛去脚步声,轻轻走进了偏房,屋内没什么声息,唯有一个女子于床榻之上,似是睡得安稳,林鹤便走向那女子,“曹二娘”似是过于劳累,且又受了不少的伤,睡得很熟,那又林鹤修为深厚,脚步声非寻常人所能听见,于是他便畅通无阻地来到“曹二娘”身边,一只手轻轻搭上了“曹二娘”毫无防备的脖颈,一股纯净柔和的灵力携着灵识慢慢探入“曹二娘”的躯壳。 没有异常。 怎么可能?! 林鹤的眸子一下凌厉起来,更为耀眼的白光径直顺着脖颈进入“曹二娘”的躯壳,末了,林鹤只得遗憾地收回手,眼中的疑虑却不减反增,更是添了几分忌惮,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曹二娘”一眼,那股子温和的书生气又回来了,他放下盒子,微微朝“曹二娘”的位置一拱手: “今日多有叨扰,还望娘子不要见怪,娘子长途跋涉,受尽艰险才来到鄙派,我作为秦昧的师叔,自是要带些东西来给你补补,那便现告辞了。” 阿汤扶着上山石阶旁覆上青苔的栏杆,凭栏遥望,远处是云雾缭绕的千百成峰,有翠绿,云白,和流淌而下的碧蓝,这样看来的三无山脉,确实犹如仙境。阿汤轻轻用素手抚着她僵冷的脸,她知道“曹二娘”亦或是如今这个弟子的幻术假面皮之下是她与千年前别无二致的脸。 天人不老,何况岁月从来宽待美人,只是红颜依旧,千年前的自己却已作古,驰意关的风很大,吹散了仙人置身事外的淡漠,更吹散了天道许上仙作为仙人那点残余的仙气,原来她也曾是个仙人啊。 只是被撵入尘埃,摔入红尘的谪仙早便失了一往无前,轰轰烈烈的勇气,惟余一点执念,一点放不下的思量,一点对天下山河无恙的渴盼,还在人间推着她往前走。 那白龙玉佩虽是寒山玉,且里头有天生神青龙的一缕魂,是个好东西,但能辨别出的人却是寥寥,阿汤虽千载未入世,却也知青龙魂应世而出,那玉佩如今的状态,青龙魂显然还在沉睡。那秦昧绝对有古怪,只是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竟是见了她的骨手,发现她非曹二娘也不有所动作,摆明了要演下去,只是不知他目的在何。 阿汤摸出了那半枚玉佩,那便有一丝极淡极纯的魔气轻轻浅浅盖在其上,没什么浓厚的魔气,却有抹不掉的煞气,玉佩犹如玉脂染墨,那龙威武雄壮的气概莫名添了几分邪气,阿汤的眸子暗了暗,轻勾一缕魔气,闭目感受,再睁眼时,便已恍然。 鬼修。 那秦昧无疑是将身上的魔气掩盖得极好,只是她恰找到了其贴身之物,又因在妖魔横行的炼狱中刚刚过了一千年,又有属于仙人的神识还在,方才认得出来。只是这鬼修个数极少,人死以后,那大多是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修为也是不剩了,偶有怨念执念极深者会保留修为甚至更甚一层,那便是厉鬼,只是厉鬼大多只是执念于一件事,神智之类的也大多不太清晰,除去被度化或者抹杀,其实时间久了他们便会散去。但若要成为鬼修,那执念怨气是不得少的,却又要恰巧清醒地保留神智,还要懂得如何以亡者之身修行。这看似简单的事却是几乎不可能,因为有违常理,除非有遇奇迹之类的大机缘,只是有奇遇者甚少,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阿汤所知的鬼修也不超过百人。 阿汤再次看了看那枚玉佩,便将其收了回去,向玄武塔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