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瘦马上位记》 第1章 割鼻重生 稀薄的阳光轻覆在这碧瓦朱檐上,试图将最后那点点堆堆掩于暗处的残雪融化而尽。偶时刮过一阵冷冽的风,冻得阁子里唱着词的姑娘们哆嗦了下身体走了调,招得教导的嬷嬷用皮鞭抽打…… 谁听秦淮旧竹枝?李殊是被这一阵咿咿呀呀的唱音吵醒的。 守在她榻边的龟奴听见动静,欢喜地撩开床帘一角,问道:“姑娘醒了么?” 阿蕉将手探在李姝额头上,“天可怜见,您终于退烧了。姑娘以后可别再心软了,为着红菱姑娘求情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映妈妈最忌讳这点了。” “阿蕉?”李姝嗫嚅着张了张口,还未从对眼前人样貌的震惊中回转过神来,便听得红菱的名字,一时眉间紧蹙着,用疑问的语气道:“红菱?” 阿蕉看着李姝因受风寒而变得皴裂寡白的唇瓣,心疼地拢住她的手,道:“红菱姑娘从前儿被打了昏死过去后,映妈妈终究不忍心,用老人参吊了她一口气,如今人是救回来了,只心气颓丧,竟还是一副对那书生痴心不改的模样,大家怎么劝都没用……” 阿蕉后面絮叨什么,李姝已几乎听不清了。看着阿蕉眼底泛着的红丝,李姝只觉得脑海里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般,让她一阵眩晕…… 她挣扎着起身,阿蕉当她要去看红菱,忙劝道:“姑娘,您打算顶着这一副憔悴模样去见映妈妈么?说情无用,怕还会被映妈妈训斥的。” 是了,谁不爱瘦马好颜色,谁愿宝钗贬银钱?李姝愣了瞬,使了阿蕉,轻声道:“你拿铜镜来我看看……” 镜中的女子端的一副身段袅娜模样,面上虽带了几分病弱愁色,然而眸若秋水盈盈,尤其那玉鼻纤巧挺立,生得十分精致玲珑…… 是了,她的鼻子!李姝没忍住簌簌落下泪来,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自己的鼻子,任凭记忆的潮水冲袭而来…… 前世的她,本以为得遇良人,却被高翦那负心汉转卖给一个乔姓贵人。听说那贵人在床榻上手段狠厉,不知有多少女子命丧其中。入府当夜,她心怀惴惴,那姓乔的竟命她与另一个新入府的女子蒙了眼对面磨镜,而贵人们则坐于高处玩赏…… 屈辱的过程终于结束,她当场被乔姓贵人的上司挑走,意欲春风一度……她倦恨于这如物品般被随意转手的命运,身上偷藏的匕首终究还是用到了! 烛火噼啪炸开,男子推门而入后,李姝紧忙站离到了男子对面。 “美人确是殊色,撩人得紧。某以为姑娘会如方才磨镜时那般——主动怜爱我,没想到如今却作这般姿态……”萧钰见李姝双目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当她使那欲拒还迎的手段,恶劣地笑道:“无妨,姑娘若是想让某带你去攀那极乐之境,某也是乐意效劳的,只怕姑娘体弱,受不住……” 言罢,人便似饿狼般朝着李姝的方向一扑!李姝吓得惊叫一声,转到萧钰对面。隔着圆桌红烛,满室旖旎激起了萧钰的卑劣放纵,他指了指李姝半肩掉落的红裳,笑道:“美人这是打算让某亲自来脱?” 李姝急忙拢了拢衣裳,可腰带在几个周旋来回后渐变得松散,她的玉肩露得更多了,萧钰好笑,却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急色道:“某倒想继续和美人玩这游戏,可**苦短,美人,我们还是寻些别的乐趣吧。” 话中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从头到尾她都如案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挣扎不了半分!李姝直觉从后脊处生出一股阴冷悲凉之感,心道自己这般好强,半生走来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呢? 她惨然一笑,紧盯着萧珏,问道:“公子道我是美人,却不知喜欢我哪一点呢?” “美人冰肌玉骨,香温玉软,让人爱不释手。”萧钰轻轻地咽了口唾沫,将衣襟半散开,继续调笑道:“某喜欢美人玉鼻精巧,完美无暇……” “还喜欢美人……”然而,萧钰话音还未说完,便见李姝拿了一把不知藏身何处的匕首径朝自己的鼻子削了去,一时间鲜血淋漓! 那小团软鼻肉则掉落在地,滚动了小段距离,在地上描摹出红迹——渗人得紧! 李姝嘶哑着声音问他:“公子还喜欢我什么?我都可以献给公子。”美人含笑,却如阴间厉鬼般可怖了! 萧钰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朝外急呼道:“有刺客!” 很快,几个影卫涌进屋内将萧钰护在身后,手起刀落间便将李姝刺倒在地!随着她手中匕首掉落在地,红帐香屋已浸上了别样的红…… 乔运良紧忙赶来护驾,称罪不已。看着地上那具尚未凉透的尸体,萧钰也反应过来,一个瘦马怎有那力气行刺呢?然他却被这女子的自戕给惊到了…… “真是晦气!”萧钰无视那磕头谢罪的乔运良,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 而现下,李姝触摸着鼻上清晰的轮廓,她确定自己是重生了! 重生到了她还未被高翦赎出听雨院之时! “男人都是些负心薄幸的,红菱姐姐命悬一线还心系那书生,只因她没有看到那书生的卑劣人性。” 李姝心里有了谋算,踉跄着身子让阿蕉扶她去梳妆,叹声道:“总是姐妹一场,我怎能看红菱白白丢掉性命……” “姑娘,您……”阿蕉无奈,只得照做,一边使了外间龟奴去传话。 …… 映妈妈原还冷着脸轻轻啜茶,待见着李姝那盈盈拜倒的虚弱模样,又转而露出心疼的神情,上前将她扶起,用温柔的语气斥道:“你身子虚成这样,何必为了红菱那个不争气的来见我。” 李姝一听,侧过脸去,忍不住拂泪道:“我哪里是为了红菱,原是担心妈妈因为红菱的事气着身子,总要来见一见您,才放心将养的。” “还是你熨帖,不似红菱那个黑心肝的。”映妈妈轻拍了拍李姝的手,将人领到小榻边坐下,垂泪道:“你与红菱相熟,可知她恋上的那个男子究竟个什么出处?” 这是打听那书生的家世背景了!李姝暗道以映妈妈的手段,恐怕早将那书生的来历查了个一清二楚,倒何必问自己。 “妈妈明察,红菱姐姐倒未与我说过这些,我也没想到她为了个男人,竟将我这做姐妹的瞒得好苦,还将自己的身子糟践成那样!” 李姝对红菱的所作所为一通埋怨,接着道:“想来那男子怎会是红菱姐姐的良配!他若心里有红菱,又怎会蓄意勾了红菱的魂去,后又不管不顾。红菱为他受了这般大的苦楚,却不曾见他心疼半分,上门来问妈妈求娶红菱姐姐,怕早就夹着尾巴跑离扬州了。” 映妈妈心道那书生最近都在听雨院附近徘徊呢,倒还不知他与红菱私相授受的事已经败露。若是知道了,那书生身无分文,哪有银钱给红菱赎身?红菱同李姝一样,都是听雨院的一等瘦马,姿容姣好,画艺一绝,一个穷头书生,竟还妄想染指红菱? 呸,想都不要想!若不是打探到那书生已有秀才功名,她早就使人去蒙头暴打一顿,丢进扬州河了!映妈妈想到这里,心头更气了几分! “咱们都是为红菱姐姐不值,如今她那模样,只一心求死,妈妈您又有几株老山参给她吊命呢?”李姝察觉到映妈妈的心绪变化,连忙安抚,转而斥道:“都怪这书生狡诈奸猾!若他还在扬州城,妈妈定要将他绑来,让他与红菱姐姐说清楚,亲自斩断这孽缘才好!” 映妈妈连忙摆手,“那书生这几日都在院子外头等红菱相会呢,模样瞧着斯斯文文的,我们怎好如此?” “也是,这不合法理,若那书生反过来诬告咱们就不好了。最怕的是红菱姐姐,若因他而彻底断绝了求生的心思,当如何是好?”李姝沉吟片刻,见映妈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道:“妈妈,我有一计,您看能不能得成?” 映妈妈将信将疑地,侧耳听过李姝轻语,后续忍不住轻轻点头,终是应下了…… 李姝走后,侍奉在旁的张嬷嬷不禁疑问道:“妈妈,姝姑娘与您说的什么法子呢?” 映妈妈呵呵一笑,抹满铅粉的脸部堆起道道皱褶,“等着看戏吧,这计策拿捏人心思,若成了,红菱便能打消那些歪心思了。” “若是不成呢?” 映妈妈嗤了一嘴张嬷嬷,道:“姝儿虽还未开|苞,却已长得绝色天成,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正好也让我看看这几年对她的教养是不是白费了,再者……” 再者,红菱那个脑子不清醒的,在被李姝拆了这段露水情缘后,说不得会如何记恨李姝呢…… 映妈妈想到这里,笑着将张嬷嬷招呼过来,道:“这段时间使几个龟公盯着姝儿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随时报给我。” 张嬷嬷好奇地应下,接着告退下去办事了。 这厢李姝离了映妈妈处,便往红菱这边来了。 当她看到躺在床榻上暗自垂泪的红菱时,眸底欣欣然地浮起一股热意来,踩着小碎步匆匆走过去,道:“红菱姐姐,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病中的红菱不似往日明艳,但明眸皓齿,婉约动人,倘若扮上妆容依旧一副好颜色……如梦般得见旧人,李姝似重获至宝般紧握住了红菱的手。 “我如今这副样子,都是自找的,你又何必为我伤心?还害了你被连累,若你有个什么损伤,我是于心难安了,怕是会带着愧疚死去。”红菱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叹道:“如今见你安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知道我听不得这些,怎么说这些话来气我?”李姝说到此处,泪已如海棠沾雨。 “好妹妹,我恐怕时日无多了,没有衡郎,我是真的活不下去!”红菱仿似拉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李姝的手,低声说道:“你可否帮我同衡郎托句话,就说我已走到绝路,不能与他相伴了,让他不要忘了我……” 话至此处,红菱从枕下翻出一个香囊来,递到李姝手中,“这是我去灵善寺求来的祈愿符,愿他秋闱高中、得胜归来!” 李姝看着她眼底亮起的希冀之色,垂眼盯着那只香囊,冷声道:“让我猜猜,这香囊里是不是还有姐姐给他凑的科考花费?” 红菱不妨被她猜中,愣了瞬,便听李姝斥道:“我的好姐姐,你怎生糊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割鼻重生 第2章 撩负心汉 李姝长长地叹了口气,“倘若你那衡郎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 可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里的她便是依从了红菱的请求,将这只香囊递交给了江衡,结果第二天江衡就搬离了原先寄住的白马寺,去往城南怡红院与人夜夜笙歌,转眼间就把佳人抛之脑后了…… 等把红菱赠他的银钱挥霍一空,江衡便被赶出了怡红院,此时他倒又想起红菱了。男人的嘴巴可真是会骗人,连那膝盖也是软的,竟巴巴地跪在李姝跟前,泪眼婆娑地道:“姝姑娘,某对红菱一片情真意切,求你帮我们这一回吧……” 红菱也求到了她这里,李姝于心不忍,将这些年悄自谋算着攒下的赎身银借给了红菱,两人许下约定:左右距离李姝开|苞还有三年,等江衡登科高中后就来还钱,帮李姝赎出听雨院…… 现下想来,李姝倒很诧异红菱怎会知道自己攒下这许多赎身银的事呢?且当时凭着一篇策论,她同红菱都笃定江衡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就算红菱失诺无法凑齐这些赎身银,李姝自信以后也能另外谋算好出路。就当她满心以为自己将一只困于笼中的鸟儿放飞出去时,没想却给这只鸟儿带去了更大的危机:江衡破了红菱的身,为凑齐欠下同窗的博负,竟将红菱转卖给了当地盐商做妾。红菱自知负了好友,含恨投河自尽! 往昔种种让人心痛惋然,而她与红菱终究走上了同样的道路!负心人负人,听雨院吃人!她们从来都似浮萍,多的是身不由己…… 李姝轻轻地闭了闭眼,平复呼吸,再睁开眼时其中已是一片清明,她知道如今红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衡郎,怪力乱神之说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她先哄着红菱: “姐姐信我,我心里十分感动,可院里到处都是龟奴的监视,钱财之物在事情未定时万不可露……” 她把香囊紧塞回红菱手中,接着道:“我知姐姐即将开|苞,这些银钱不足以将你赎身,所以想赠了情郎给他铺个前程,可我担心你所托非人……” “红菱姐姐别急忙否定,毕竟我也不了解他,万一他仅是在你面前演一出情深似海呢?”李姝见她张口就想为江衡解释,直接道:“这银钱数额不小,总归等我试他一试,才能决定是否帮你的。” 红菱想了想,院子上下她所能信任的便也就李姝一人了,是以嗫嚅着动了动唇,终是答应了李姝。 李姝将养了两日后,身子终于活泛了几分,容色莹光透亮,复回冰雪之姿。 这天,映妈妈身边的龟公来与她报信说得了江衡踪迹,正在描竹的李姝笔尖稍顿,她顺便将多余的墨汁晕开画为竹节,点头道:“红菱很快就知道了,世人只当竹子空心,实际上竹节一分,心眼也就跟着多了。” 梳高髻、描娥眉、点朱唇,李姝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呢…… 风雪初霁时,文期酒会上墨客换盏来往,好不惬意哉。 到了通文阁后,李姝命人把轿辇停在街边,自己并不下轿,而是使了阿薄将自己此前作的竹画送进通文阁中去给那些个文人品鉴。 她倒不认为自己随意所作的竹画如何高明,只阿薄是红菱身边的龟奴,江衡见着她面总会寻机与人搭话的。果不其然,阿薄回来时身后便跟了江衡这只小尾巴。 “姐姐终于来寻我了,某还以为姐姐从他处觅得新欢,早忘了与我的海誓山盟……”江衡径扒在轿撵的小窗上,带了哭音道:“好姐姐,还请怜惜,万莫舍弃了我。” 阿薄上前来将人拉开,骂道:“你这厮害得我家姑娘受罚,怎还有闲情来通文馆吟弄风月?” 随即令人起轿离开,步伐倒不急不缓的,阿薄远瞧着那江衡当下怔愣片刻后,竟如李姝所说般跟了上来,喜道:“姝姑娘,衡郎君当真对我家姑娘痴心一片啊……” 李姝坐在轿辇中一言不发,直到一处临街的成衣铺子前,才让人停了轿。阿薄会心,上前搭扶,倒没想到李姝玉指冰凉,触之如细瓷,只如此便已让人爱怜上了三分。 “还记得怎么做么?”李姝轻轻拉开帷帽一角,对阿薄叮嘱了番,阿薄这才收回自己险乱了几分的旖旎神思,颔首道:“姝姑娘放心。” 李姝进店后,便被揽去了楼上的隔间。 老板娘热情周到之余,目光瞥及李姝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心下更是火热了,“姑娘就在这试衣服吧,店里还有几件时兴样式,我去给你拿……” 李姝点头称好,接着缓步走到窗前,将临对客栈的木窗打开了些,才作势更衣。 然还未等及她将腰带卸下,江衡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手拿了毛裘大氅上前给她披上,另一只手则将试图将她环抱在怀…… “你谁?赶紧放开我!”瘦马体弱,哪有气力挣脱呢?何况李姝也并没有使太多气力,她身上挣扎着,目光却早已投落于对面的那间房舍——那里坐着强撑病体出门的红菱。 此刻红菱的脸上满是羞臊愤慨,心道江衡从前与她待在一处时从来克己复礼,不会行此孟浪之事的,而现下却…… 强烈的情绪使红菱撑将起身体,而她的指尖发白,几欲将指甲都嵌划进木桌中去,阿薄见状连忙又劝她坐下,道:“姑娘且沉心静看。” 李姝暗忖形势,当狐裘大氅掉落在地,而那江衡得寸进尺,竟开始将头搭往美人脖颈间去……粗重的呼吸喷薄在李姝皮肤上,直让她恶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使了劲往江衡脸上抽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方才你轻薄的人是谁?” “你是……”江衡显然了怔了下,然而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姝,接着便猥笑着上前,将李姝挤迫在置衣架那狭窄的空间内,并道:“阿薄既跟在你身后,想来你应当认识红菱……” “也应当和她一般,是个瘦马无疑!”江衡的目光是那般轻蔑,接着道:“某也未想到,还未品尝到红菱滋味呢,便另有姝色送上门来!姐妹二人同做我的相好,岂不快哉!” “没想到衡郎君竟是这般急色之人!那你知不知道,若未开|苞前便被人采撷,我们是什么下场?”李姝眼尾轻挑,言语中并非警告意味,反而勾人得紧,她甚至朝前一步,将冰凉玉指覆于江衡因散开衣襟而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轻划、重碾…… “自是知道。”江衡直觉灵魂也仿佛被这冷风给冻得战栗了,他的呼吸已然深浅不一,反手握住李姝乱动的指尖,回道:“所以某从不曾碰过红菱,姑娘信我,就算不做那事,我也能让你快活……” “天底下能让女子快活的方式多了去了,你知我的来历,当知我体验过的恐怕比你见过的都要多!衡郎莫要诓人……”李姝轻轻抚过江衡眉眼,诱道:“衡郎若当真爱中我们姐妹,为何不来听雨院为我们赎身?如此,我们三人就能长相厮守了。” 李姝说完,心里着实把自己都给呕到了,她从前竟不知这‘长相厮守’四字能这么用的,但她面上并没有流露出这种情绪,只紧盯着江衡,试图撕裂他的伪装,道:“难道衡郎还打算继续用蒙骗红菱姐姐的那套措辞来蒙骗我?” “某……某不曾蒙骗红菱!”江衡摆手解释道:“某出身耕读之家是真,路遇盗匪流落扬州也是真,对红菱的情意也是真!”言毕,做势就要对天发誓。 李姝阻了他动作,装得一副情真意切模样,继续道:“那衡郎何时筹措好银两,为我姐妹赎身?” “这……你也知道我如今流落在白马寺,只能给人帮闲来赚些银两勉强度日的。”江衡面露难堪,接着却信誓旦旦地道:“等某集好进京的资帛,秋闱高中后便差人来寻你们姐妹。” 李姝倒是奇了,心道江衡竟对自身才学这般有自信的,笃定自己就能高中? 她换上一副听你鬼扯的神情,嗤道:“我如今总算知道衡郎如何能将红菱诓骗去了!你这两张嘴,上下都是中看不中用吧?你既志在科举,却不奋发读书,只整日参加诗会、流连勾栏,恐怕就算有江淹之才,也难以成事。” “你个小女子能知道什么……”江衡被美人贬斥,初有薄怒,后又敛了神色凑近李姝,道:“实话告诉你吧,某十三岁便中秀才,虽不敢自诩才比江淹,但多年前也是众星拱月。然岁月磋磨,某两次秋闱不重,渐已失了耐性,此次进京赶考的资财并非为盗匪所劫,而是找了督学……” 原是科举舞弊么?江衡竟牵扯进这样的大事之中! 李姝明眸微闪,压下其中震惊之色,江衡却不肯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罢了,旁的某不能同你说。某只知,人间美事多难全,美人若愿帮我成事,某一定不会负了你姐妹二人……” 他轻叹了口气,将吃酒发晕的额头贴在李姝脸上,乞怜道:“好姐姐,你回去同红菱说说吧,求你了……” “那我说什么呢?红菱姐姐六月十二开|苞,哪里能等到你秋闱高中归来?”李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见江衡微愣,惊讶地道:“红菱不会连这都没有告诉你吧?” 明知是段无果的姻缘,明知情郎无法为她赎身,红菱却还听进了这狂徒的诓骗之词,将积蓄赠给他! 李姝气笑了,“说什么呢?说你欠下同窗博负,又行舞弊之事,人品不端,实非良人?” “你……你这个贱|人!你若同红菱乱说,我就将你的名声败坏去,让你在开|苞夜被贱卖!”江衡指着李姝鼻子,几欲冲过来掐死她,却听李姝哂笑,道:“当瘦马的,有何名声可言?衡郎啊,你可真蠢!”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啊,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撩负心汉 第3章 笔墨教导 江衡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说蠢…… 就当他穷尽卑劣的词汇对李姝疯狂辱骂时,听从映妈妈吩咐的两个龟公已齐拥而上,将人拖离此处…… 肮脏的话语断断续续地萦绕在耳边,即便早有预料说,听雨院一直在暗处监视瘦马的一举一动,可李姝还是被这两个突然跳出来的龟公给吓了一跳。 准确地说,是他们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肮脏的目光。 只因着方才与江衡拉扯,眼下她香肩外露,藕粉色的小衣绳子也断开掉下,险些露出春光…… “看什么看呢?日后有银钱买你姑奶奶的开|苞夜,随便你们怎么看……”李姝强忍不适,装着随意又镇定的神情将外裳轻轻合拢,而开口就是一段讽刺话语。 既讽刺别人,也讽刺了自己……她哪能浑不在意? 是以在面对红菱的质问时,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李姝,你去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怎能使狐媚手段勾我的心上人呢?” 一旁的的阿蕉无语,驳道:“红菱姑娘,那只能说明你的衡郎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对你根本不是一心一意!” “啪!”红菱转手就给了阿蕉一巴掌,道:“我同她说话,你插什么嘴?以你主子的好颜色,哪个男的会不动心?可那是我的心上人,她怎么可以?” “好颜色?我就当姐姐在夸我了……”李姝缓缓起身,将手中鱼食全部倒入小池里,用带着倦怠的嗓音说道:“若不是为了姐姐,我今日何必受辱。”那些阴私床帏之事,她其实还要过一年才会被刻意训练的。 红菱被这般提醒,心底泛起阵阵疼痛,可眼下她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姐妹反目成仇的样子,讥讽道:“李姝,你不仅适合当瘦马,还适合当一条狗!” 李姝闻言,手中的鱼食盒“扑通”一声便掉进了小池中,复将那些诱来吃饵的鱼群给惊散了去。 到底她成事了! 尽管这之后的数月里,红菱见她便如陌生人般,两人不复往日的嬉闹亲密。但红菱因此而看清一个男人,或许就能避免前世那悲惨的命运,李姝心里如是想。 她不知道的是,红菱虽沉迷于虚无缥缈的爱恋,但对她当日所受屈辱亦是感同身受。她护着红菱,红菱又怎会不护着她? 是以当映妈妈从红菱处打听李姝的积蓄时,红菱的回答是:“妈妈怎知我没有向她借过?但姝儿并没有那么多,困住我的,是我的痴心妄想……” 映妈妈只得另找法子去试探李姝的私房钱数额,她可不愿李姝借着诗词画作成名积财,日后开|苞还能顺利脱身。 困住这群姑娘的,从来不是她们的痴心妄想,而是这偌大的听雨院。 无论此后李姝表现如何小心妥当,映妈妈终究是记着她了,因为坊间有一个叫“墨斋先生”的笔名迅速在扬州城中传扬开来,人虽写的传奇小说,字里行间却在暗讽时事,譬如:科举舞弊! 映妈妈知道,墨斋先生是李姝的笔名…… 映妈妈来找她摊牌的那一刻,李姝更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在听雨院是完全没有自由可言的,她的起居都有龟奴盯着,包括阿蕉…… “墨斋先生的笔名不能再用了,我已让人烧了书肆,将店铺掌柜遣至岭南一带暂避,作出他们被仇家迫害的假象,想来不会查到你身上。”映妈妈这话说的像是她帮李姝补了一个天大的窟窿般,话音温柔至极。 李姝暗暗叹气,紧忙跪下来磕头道:“是姝儿不懂事,给妈妈惹麻烦了。姝儿愿将之前所得的润笔费,尽数奉于听雨院,望妈妈原谅姝儿这一回。” 映妈妈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可瞧着李姝这般玲珑变通,她内心隐觉不安。思量了片刻,映妈妈才道:“这事不怪你,只怪院里之前教你笔墨之道的拂娘子没有把你教好,才让你学歪了去。从明儿开始,便由严嬷嬷重新教导你笔墨之道罢。” “姝儿,你天资聪颖,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映妈妈紧盯着李姝似有流星坠落的明眸,缓声说出这样一句残酷的警告。 等从映妈妈处出来,李姝香汗已被惊了一身,歪斜着就要倒下,幸好被阿蕉及时扶住。 “姑娘,您没事吧?”阿蕉眨着眼问她。可李姝听着这关切之语,只觉得四肢愈发冰冷。可她能怪阿蕉什么呢? 阿蕉爱护侍奉她,也只因为她是听雨院的一等瘦马而已。被驯化后的阿蕉,会用温和的语气做出最残忍的事,透过阿蕉,李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麻木。 润笔费上交不算什么,不过给她带上了手铐而已,可她从来都被锁在这四方院中!她怕的是即将面临的笔墨教导。 当初拂娘子教的,可不仅仅是诗词小调这样的闺阁趣味,还有四书五经,并杂《战国策》之类,常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李姝心里默念这句话,抬眼看这四方的天,只得忍耐下其中屈辱,藏起自尊,因为院里打算对她提前规训那些隐秘的床帏之事了。 她身子敏|感,前世里她对这些笔墨之道是受不住的,如今心压怨愤地被迫接受这一切,倍觉煎熬。 且瞧着严嬷嬷用狼毫笔蘸满花浆酒液,似笑非笑地递给一旁的龟公后,指着地上那匹白帛,同李姝解释道:“姑娘只需脱下亵裤,**置于白帛之上,直到白帛成画即可。其他的,就交给龟公来,您乖一点不要乱动,省得伤了自己……” 又是这般柔和的语气,丑陋的嘴脸! 似是故意的,那个龟公就是当初设计江衡时所遇之人,双目浑浊不堪,似被酒|色掏空…… “严嬷嬷,我……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可不可以……”李姝生厌,想同严嬷嬷打个商量,不若等她做好充分的准备,或是换个龟公也好啊。 然而严嬷嬷闻言却冷了脸色,道:“姝姑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映妈妈正是为了磨一磨您的性子,才让我来教导您功课的,您可得好好学,改日用得上。” 是说这事她也无法做主了,李姝只得硬着头皮顶上。 皮囊的欢愉片刻,却是灵魂的崩碎…… 当龟公扬起奸恶的笑容将那匹白帛递给严嬷嬷检查时,李姝甚至不敢回望一眼,但听严嬷嬷评价,“这颜色洇得不够均匀,许是你狼毫笔用得不趁手。” “这颜色也不够好看……” “明日换海棠花吧,时下扬州城的贵人们都偏爱那颜色。”严嬷嬷与龟公讨论了片刻,最后才侧目过来,对着李姝的背影说道:“姝姑娘,今日这堂课的名字叫作‘尽日观花醉不归’,您可曾记住了。” “记……记住了。”李姝强忍住眼中酸泪,折身回礼道。 严嬷嬷瞧得她面容红涨,身姿略有不稳,满意地丢下一句“那明日继续好好研习”的话,回去同映妈妈禀告了。 直到围观的龟奴全都散去,李姝才掩面恸哭起来。 “姑娘,您还好吗?我听说这是令人欢愉之事,可您却怎么哭了?”阿蕉年纪尚小,身在这狼窟里,耳濡目染间竟也得知了这风月之事。 李姝哂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憎恶什么,大抵是这世间令人憎恶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她只是将手轻轻地覆在阿蕉的眼上,无声叹气。 “姑娘,您遮着我的眼做什么啊?”阿蕉有些懵然地问。 “大抵是不愿意让你看见我哭的样子。”李姝轻笑着,将眼角的泪拭去,心道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的。 此后,她变得更加低调内敛,对映妈妈愈发乖顺,暗中等待时机。 又或者说,等待高翦的到来。 …… 当乌云翻滚,豆大的雨点打得江岸边栓住的乌篷船东倒西歪,高翦他自己也被淋成个落汤鸡时,那份初到扬州的好心情可算是被磨没了! 四下远眺,江上雾气遮迷,便也只有那只船可以避雨了。高翦慌忙奔至此处,钻进船中,却因跳跃的气力太大,驱使着人与船都往前滑行一段,他的额头还被磕到了! 疼得他惊呼出声! “啊!” “呀!”而船里的惊呼声并不只一道。高翦轻抚着额头,循声望去,却没想到船里坐着个美人…… 美人的眼底带着湿漉漉的雾气,似是真被他的唐突给吓到了。“抱歉,某不知道船上有人,某这就下船去……” 高翦没敢仔细瞥看美人,立马探出头去打算上岸,却没想那根将小船维系在岸桩上的绳子已经松开了去,恐怕就是他方才跳船时弄断的,而眼下风雨瓢泼,小船已不知被吹往哪个方向去了。 “姑娘,对不住,绳子被我不小心弄断了,不如等雨停了我们再想办法求援登岸?”高翦重新将头缩回船舱内,带着歉疚的心情与李姝解释,并道:“你放心,我看江上没有起大浪,想来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说这段话时,字词间都不带喘气的,似乎很是紧张……直待说完,看对面没有回应,才怔愣着将目光凝落在李姝身上。 她竟生得这般勾人魂魄! 就这么一眼,高翦似乎明白许仙为何会在断桥上对白娘子一眼万年了,他甚至怀疑对面的美人也是白蛇化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笔墨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