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玉》 第1章 第 1 章 2022年,三月,吉林延边,二道白河。 【你们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人类吗?】 姜觅两个拇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串文字后,忍着后背上传来的虫蚁啃食般的刺痛,像猫弓背一样伸展身体,换成了跪在沙发上的姿势,刷新自己留言过的页面。 几秒,评论数不变。直到姜觅退出页面,去了别的软件冲浪,手机顶部突然出现一条新消息的提醒。 陌生网友:“???姐妹快去睡吧,别是熬夜熬得精神不正常了,生活再怎么活得活人微死也要适度放过自己啊。” 姜觅浅笑,想详细说说,又担心引发不必要的后果,默默往上拉,找到自己的评论。按下删除和确认,最后目光落在顶端配图的黑色加粗的标题上。 【很好奇:大家有没有因很怪异的事情,怀疑遇见的人不是人?】 帖子是傍晚时发的,那会儿姜觅背上的伤口刚刚裂开。 这是姜家的每一任族长,都会在月经初潮后生出的一种叫‘皮开肉绽’的怪病。怪病从每个农历十四的子时开始,背上莫名裂开三条横着的刀伤。 伤口两旁的皮肉翻开,中央会像碳酸饮料冒小气泡一样,持续渗出血珠子。人的骨头肌肉会像被虫蚁啃食般刺痛。一直等到农历十六的亥时才结束。 单论这点,其实也不足以令姜觅怀疑,毕竟人生在世,难免有点小毛病。怪就怪在她还得生饮一种市面上没有,名叫颌针鱼的鱼血才能完全恢复如初。 姜觅曾问养大自己的姨婆这是什么原因,慈眉善目的姨婆摇摇头说:不清楚,姜家的历史早就在动荡中丢失,先人总结出了经验,后人就得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去照做。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后,落地窗的玻璃倒映出姜觅缓慢回正坐着的样子。 一双长腿随意的搭在沙发边缘,只穿了件露背吊带的背脊挺得笔直,挽在脑后的长卷发垂了一缕在略宽的鹅蛋脸边,微微遮住强势而有力的下颌线,眼眸里没有半点情绪。 啪——类似重物从高空中砸向水面,猛地传出的水响声引得姜觅外耳廓抖动。 砰砰砰——像是在炸烟花,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彼时天还未亮,观山墅向来安静,姜觅眉头一皱,光着脚移步到窗边,顺着声源的方向一看。 后山和主楼之间,夹着的起鱼潭,也就是圈养颌针鱼的地方,此刻池子里的水花飞溅得有几米高,道道银光在空中乱舞,似是颌针鱼在漫天飞舞? 出事了!姜觅冲到衣帽间拿了件黑色长款风衣一裹,系上腰带,抽了一把尖端翘起,刀鞘柄部烧蓝的古刀,做好随时取血镇鱼的准备,就往起鱼潭跑。 - 起鱼潭的移门在前,布满监控设备的小房间里亮着幽幽的光晕。 姜觅耳边的噼里啪啦水声不止…… 这么大的动静,负责养鱼的小子,还有姜家的两个管事都不在?姜觅走近看监控画面,一张被定格放大数倍的脸吸引了她注意力。 一个陌生男人似乎在对着什么出神,他微微偏着头,脸部线条利落,锋利的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明明是这么凌厉的一张脸,神情却出奇的柔和。 姜觅猜管事就是因为他,而没有守在起鱼潭。 移门缓缓打开,还未迈步,一条颌针鱼迎面飞来。 姜觅一手擒住,巴掌大的鱼在她掌心里扭动。 这鱼生得奇怪,身子短,尾巴厚,无论什么大小,都只有八十一片鱼鳞,大大小小按照九乘以九排列,细尖似针刺,足足有十来公分长的嘴巴一怼,将姜觅的指腹扎出血。 鲜血一出,手里的鱼静止,从半空中入水的鱼掉头,其他朝着后山方向游的鱼转向,全部都朝着姜觅这边来。鱼蜂拥而至,自带的腥臭味扑鼻。 姜觅嫌弃得眉头直皱。她鼻子比耳朵更灵,耳力能像海豚一样听到高频的声音不说,还能与嗅觉联用,判断环境信息,精准定位。 她很少来起鱼潭,就是因为不喜颌针鱼身上,那股与死鱼接近的恶臭。 姜觅把鱼抛回池子里,仅仅半秒,哗啦啦的水流声再起,是颌针鱼又开始作妖。 她顺着它们拱的东边看去。 那是一块造型普通,约莫两米高,在中式园林里随处可见的假山。 假山底部长了一圈苔藓,淡金色的晨光照得苔藓青绿,倾斜入水的那一缕光影中,是起鱼潭中最大的那条颌针鱼在摆尾。 姨婆曾指着它对姜觅说:“也许它比姜家存在的时间更为古老。” 很早以前,姜家出生的新族长都是由老族长教养,到了她们这几代,连传承都成了问题。家族中有先见之明的人,就在寿长的旁支里挑了人以防万一,生怕断了传代。 姜觅死死盯着那条鱼,一分钟后,她发现鱼尾每隔三秒,就会摆动一次。 这鱼一动,其他颌针鱼也跟着动,因为都挤在了一起,就更像是往假山冲。 颌针鱼嗜血食肉。平日里生肉、鲜鱼、活虾不断,每年还要给喂几次人血。每每一池子血腥味才起,就被它们吞得干干净净。最是不能短它们的吃食,一短就会闹腾。 现在角落里堆放着的桶是空的,显然是凌晨喂过吃食。 最靠外的那条小鱼也很奇怪,在摆动尾巴时似乎有意避开中央那块方形古砖。 - 姜家有一种和砖有关、少用的控鱼法,名‘抱善’,以砖为心,一连九步,延伸至起鱼潭中央,抱以善行,利用水流让鱼平缓。 姜觅将古刀插后腰带上,选了个正好能走到古砖的位置,脱了鞋,赤着脚,双腿打开至与肩同宽,“深流起,心息合一。” 她念诵的同时,右脚脚尖在地上轻点,前掌前一秒触碰到地面,下一秒就一跃跳到一米远外,落地的位置靠左,她的掌心往起鱼潭一推,“柔波动,松缓入定。” 池水顿时涌动,从山石那倾泻而下的流水变得湍急,似直直砸入水底。水波滚动,浪花朝着东边推,在靠到鱼身上时,节奏放缓,似春风而过,波纹微荡。 “静水止,意引自如。”颌针鱼被水流推着动,冒出的水腥味漂浮在空中。 姜觅莹白的手指一弯,似握住了一股寒凉的风,游刃有余往一撇,聚集的水腥被打散。 她开始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接着第三步,第四步,直至走到第八步。她每跃动一次后,就会让整个脚掌心用力贴地。每动一次,就念诵一次,“静水。” 八个动作后,她正好入水,站在那块古砖边,垂在脸庞的长卷发随风飘动,细长的眼尾一凝,原先挤在一起的鱼朝外散开。 旁人看不出这古砖的特殊,因为雕刻着动物图案的那面藏在水中。 姜家的历史失传,现今只能猜测,古砖上描绘的是一种叫作混沌的凶兽,因为它长须长鬓长尾,正好六只腿,还对着一团火焰。 姜觅眼眸微垂,伸出双手,掌心朝下,直至那条古老的颌针鱼游到她面前,她似感觉到了般,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并拢的五指微微倾斜,从左到右,重复几次,似在轻轻抚摸颌针鱼。 鱼群逐渐回到水中,不再朝着一处蹦跶。 万籁俱寂时,她说:“去。” 最大的那条颌针鱼,嘴巴从上往下一动,自然摆动鱼尾,领着鱼群朝四周散开。 起鱼潭归于平静。 姜觅感觉背上湿漉漉的,像是打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的那种触感,想来是伤口渗血,和布料粘在了一起,姜家管事之一的姜二匆匆而来。 一向嘻嘻哈哈的姜二此刻神情凝重,闻到血腥气后愣住:“阿觅!你!” “我不要紧,你这副表情……先说你要说的。”姜觅指着姜二手中紧握的手机。 姜二长吁出一口气说:“东门来了两个人,帅的那个说自己有事要找当家人。” 姜觅记起监控上的那张脸,笑着承认:“是挺帅的。当家人?挺有意思的称呼。没什么大不了的,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按照新客的礼仪招呼,十点后带到会客厅,我去会会就是。” 姜家在古代有养门客的传统,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就算家族没落了,也时常有奇怪的人登门。 姜二忧心道:“我担心来者不善,帅哥和胖子好像在讨论什么奇石,咱家的栒山璧不就是……” 栒山璧是姜家的传世之物,似乎和颌针鱼也存在某些联系。 每年的午月午日,姜家全族上下齐聚一堂吃炙鱼羹时,就要在起鱼之前,把这老物件请出来。 说话间,再度有哗——哗——声,回头一看,是颌针鱼又在往东边挤,它们势头比先前更猛,引得水流晃动,拍得水花到处都是。 旭日东升,洒下的金色阳光璀璨,水面波光熠熠,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姜二问:“您是因为鱼的异常,来的这里吗?” 姜觅默认:“姨婆曾说,鱼若有变,姜家生变。” 姜二蹙眉:“他们在东门,我过去察看情况时,远远看见有一只翠鸟站在帅哥的肩膀,啧啧,帅哥挺拔的身姿跟山松似的……扯远了,上次鱼变是三十八年前?鱼突然死了一大半,老族长晕倒后卧床不起。可这活蹦乱跳的,不影响吧……” 姜觅轻声说:“别担心,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灵感来自《山海经·东山经》“又南三百里,曰栒状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碧石。有兽焉,其状如犬,六足,其名曰从从,其鸣自詨。有鸟焉,其状如鸡而鼠毛,其名曰??鼠,见则其邑大旱。??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鱼,其状如鯈,其喙如箴,食之无疫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你先前说的是翠鸟?” 姜二去取了电脑上楼,刚进门就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反应过来姜觅是在问陌生来客事,顿时情绪变得激动,连电脑不顾了,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站得笔直地在姜觅面前比画。 “对!很神奇吧,整个观山墅都找不出几只翠鸟!”姜二指着自己的肩膀说。 “翠鸟性格孤僻,往往成对出现的都少。后来呢?”姜觅思索了下问。 姜二答:“咱家的铁栅栏启动时有提示音,哔的一声吓得鸟飞走了。” 姜觅轻轻笑了下:“动物比人诚实,这人灵性不错。” “那证明不了什么,陌生人不请自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姜二搬起电脑,按下开机,调试出云间有客里的监控画面。 观山墅占地百万平方米,数栋别墅隐秘在森林溪谷之间,除特殊的区域供姜家人生活外,其他区域都像云间有客这样取了名字,做商业配套,出租和供姜家全族齐聚时用。 俯瞰广角镜头里,一个胖子在中式装修的房间里,歪着头看墙上的拓画,看完啧了下,走到笔墨纸砚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拿在手上乱转,喟然长叹。 “兄弟,这是大户人家啊!你要早告诉我,我二话不说就带你过来了,哪会这个点才到!我们昨晚开始就在这好吃好喝地住下了,指不定还能泡泡温泉,享受享受。” 端坐在圈椅上的男人,似因胖子的行径,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许是因为他的脸正对摄像头,以致视屏里外的人目光碰到一起,像是隔空完成一场四目相接。 男人五官深邃,剑眉星目,神情宁和,配上一头长度刚好的短发,出奇的干净出尘。 可仅限脖子以上的部位,他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灰色卫衣,袖子短得露出腕骨,修长的五指张开,按在右腿的膝盖附近,几个手指头似碰见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前前后后地动来动去。 胖子把毛笔放回原位,不太服气地说:“我说承归老弟,能不能别老摸你那破洞的牛仔裤了。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扭扭捏捏的,土老帽一个!” 男人的指头一僵,迟疑着收回手,盯着破洞的膝盖,略微无奈地弯了弯唇:“这衣服破了,用于做客,不礼貌。” 胖子白了一眼:“你全身上下哪里礼貌了?卫衣太短,裤子有洞,哦,鞋子也怪。” “抱歉……”男人被他这么一说,唰的一下,面上泛起红润。 胖子不耐烦得频繁抬手看表:“别!你一上车我就看到了,我无所谓。我只想问你的亲戚什么时候来,会不会多给我点辛苦费什么的?还有我的姜氏荷多久修好?” 一连串的问题说完。男人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现出疑惑,半秒后眸光一闪,似记起了什么般,不太好意思地解释:“这家人不是我亲戚。” 胖子愣住,扔了毛笔,大步走到男人面前,死死瞪着他。 “什么意思?那盆叫姜氏荷的矮春兰明天就要交货!六位数的东西,你现在还只给我修好了盆,兰花花瓣不粉,叶子不绿!是你答应了帮我修兰花,我才把你从新屯子载到这儿的。” 男人歉意地说:“给我一点时间,兰花的事情,我会尽力。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先答应你一个心愿。我从不欠人,以后我好了,我来帮你实现愿望。” 胖子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吐出半个字,他猛地往前一步,抓住男人的卫衣领口,本就小了的领口,顿时勒得男人白白净净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红痕。 “我沈胖子十四岁来北边讨生活,过手的东西没有上千万,也有大几百万!你答应了的事情做不到,那货损就归你赔。你要没钱,我就找这家人要。” 胖子说完松开男人,拍拍男人搭在卫衣大口袋外的左手,“或者,把你说的那个什么奇石,抵给我!” - 姜二被逗得哈哈大笑:“乐死我了,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方式?!我们整个观山墅的人都姓姜!哪有姓陈的亲戚?还有什么姜氏荷?兰花?” “不知道。”姜觅挑眉。 比起对话中的信息,她更好奇男人下意识给出的反应。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一点反抗都没有?一个外强中干的胖子而已,若是有人敢这么近她的身,不,光只是前边说话的态度,她就会直接让对方知道凉字是怎么写的。 姜觅眼见时间差不多,交代姜二:“等下你把胖子带到外面,问清楚他们怎么遇见的,来的路上发生过什么,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过程。” “行。你的背伤没好,一个人见生人合适吗?要不我让姜大过来陪你?”姜二问。 姜大是观山墅的另一个管事,也是姜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不用。连胖子都能唬住他……”姜觅无语道。 许是因为被提前被告知的关系,姜二陪着姜觅进到云间有客时,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殆尽。 满室只听得见姜觅高跟鞋点在大理石瓷砖上的明快脆响。 探着头的胖子瞄到一截扬起的缎面的裙摆,视线往上是明艳张扬,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一张脸,他立马断定这位女士就是这里的当家人。 他一个侧身插到姜二和姜觅之间的侧边,语气兴奋地做起自我介绍。 “您就是我这小兄弟要找的当家人吧!小弟沈南京,算是不辞辛劳、毫发无伤地把人送过来了,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您能不能先做主给我处理了?” 姜觅扫了胖子一眼,姜二忙上前拉走胖子: “沈先生好,既然您赶时间,那请跟我来,后续的一切事宜全由我处理,我们把空间留下,去旁的地方慢慢谈。” 室内重新归于宁静,男人远远地看着姜觅,像是在做什么确认一般,在足足一分钟的静默后,将目光停留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方,信步走到姜觅面前,郑重地说:“是你。” 两人仅相隔着一步的距离。近到姜觅甚至能看清他的瞳仁是明亮的琥珀色,鼻尖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泛着粉红光润的唇珠像是在发出诱惑的邀请。 新式杀猪盘,专找寿命不长,却坐拥金山银山的年轻富婆的那种? 姜觅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并不接这莫名其妙的话,只客气地说:“承先生坐下来谈吧。” 进了休息区,两人隔了一段距离,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姜觅察觉到他的不善言辞,省去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你说有一块奇石要给我看?” “是,我想先说明我的来意。” 男人吐声音清冷,不急不缓,字正腔圆。 姜觅点头。 “我叫承归。举起的‘承’,回来的‘归’,我想请你帮我。” 是承受的承,和归来的归吧,百家姓里有这个姓氏?姜觅压下心中的疑惑问:“帮你什么?” “我失忆了,除了知道自己在找东西,好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姜觅也愣了下,她斟酌着问道:“你有身份证之类的吗?或者告诉我地址,我可以让人送你回老家慢慢找,费用我们这边出。” “那是什么?”他顿了顿,“我只有一块奇石,但我隐约记得自己是要去接管东边的山脉。” 哦,用离奇的故事掩饰身份,用来博取善良老百姓的信任。姜觅总结:“哦,胡诌的黑户。” “什么是黑户?” 姜觅被他这冠冕堂皇的样子逗笑,“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凡是世间生灵,头上都有一味真火,光明则兴达,暗淡则败落,蓝紫祥瑞主贵,红黄富从天降,而你头顶,发灰发黑,恶病缠身或是大难临头。我的回春术,可以替你免灾。” 每一任姜家的族长,在接受训练外还要学习古籍。 如姜觅,就是听着姨婆口中的奇闻轶事,当睡前故事长大的,她猜他说的是望气。 传闻函谷关令官尹喜望到紫气浮关,知有圣人而来,而后,老子果真骑青牛而至,后以紫气东来表示祥瑞。这就是历史上关于望气,最出名的一道记载。 姨婆还提到过一则与姜家有关的望气怪谈。 说是开元盛世那会,有一癞头和尚在酒楼的门口与姜家某个支系的当家人擦肩,正要过去时,癞头和尚停下脚步,打了个酒嗝,指着她的头顶,说:“清浊交替,紫黑互现,吉凶常伴,慎思慎行。” 当家人问:“何出此言?” 癞头和尚摇摇头,说:“贫道不可泄露天机,只能送你一句箴言,‘有女非凡,惜哉惜哉,命贵无运,累及三千载,福祸难测,唯待时势以明,顺天而行。’” 这故事是真是假?结局有没有灵验,姜觅不知道,因为姨婆说,姜家的很多历史早在改朝换代里丢失…… 望气者需心迹双清,才能感应天地。 眼前这人,气质干净得像是天地灵气孕育的,一双眼睛格外透亮。难怪翠鸟愿意停驻肩头。 可惜姜觅的手指缝里挤不出多余几滴善心,细长的眼尾一扬,先前因这张白皙精致的俊脸而匀出的一点耐心散尽。 姜觅勾着唇角说:“承先生,我们姜家好客是真,但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姜家的。常言道,进山问佛,先拜山门。你总得先拿出诚意才是。” “我明白,可我现在的气力只够植物回春,可否请您带我去个有树木花草的地方?” 他说话声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并不因姜觅的为难而有分毫动摇,坐在那里的姿态,像屹立山间,千年不倒的苍松,仿佛世间所有纷扰,只是过眼的云烟,不必风来,也能无影无踪。 姜觅欣赏他的不卑不亢,散漫地点了个头起身往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让我改变心意,无须等胖子回来动手,我先把你捆了喂鱼。” “哪有姓陈的亲戚?”陈不是写错字,而是考虑到人物看的是监控,普通人靠耳朵听会下意识以为是这个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早春乍暖还寒,话痨姜二借着给姜觅送大衣的间隙,叽叽喳喳说起他刚打听到的消息。 “沈胖子是南边来的掮客,凡是赚钱的生意都沾。他这一趟是给长白山的一个会所老板送‘姜氏荷’,我查了下,这兰花和我们家没关系,是近些年出现的一种名贵兰花。” “说重点。”姜觅说。 “沈胖子没搞过兰花,他把车开到新屯子后,被坑坑洼洼的路面吓得不轻,想着停车检查下兰花。哪想踩刹车时,人走神了,没注意好力度,一个急刹车,兰花萎靡,花盆碎裂。” “也就这个时候,那个叫承归的人突然站在沈胖子的背后,他说自己能帮胖子,胖子当然不信,但承归用手指在兰花上一点,四分五裂的花盆顿时复原,不过兰花还是蔫了吧唧。” “沈胖子这种重利轻信的人,不惦记承归的能力?”姜觅好奇道。 姜二看向不远处的承归,目光里充满探究:“嗯,因为承归马上就直接说自己没钱,也不会其他的技能。而且提出条件,说只要沈胖子把他送到东边,他就可以帮他把兰花弄好。” 姜觅笑:“哦?不完全是个笨蛋,比我想象中机灵点。那他们是怎么找到观山墅的?” 姜二的表情变得古怪:“那个会所的位置靠近天池,要经过咱们这,沈胖子先说要来二道白河的,承归就说对,就是二道白河!等到了这附近,他就开始给沈胖子导航,直指我们这里来。” “很离奇啊,有意思。”姜觅思虑了下,“这盆兰花我要了,你按照高出市场价的数字,划一笔钱给沈胖子,再找几个人跟他去新屯子,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一毛不拔的姜二嘟囔:“这兰花不便宜的。” “兰花不重要,只是买消息。我们得找线索,我不喜欢这种在满地的毛线里找一根线头的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姜觅望向等候在外的承归。 他的个子很高,目测比总是嚷嚷自己净身高一米八二的姜二还要高上四五公分。他因为穿得不合身,所以手腕、脚踝,乃至脚后跟都是露在外面的。 单薄得不符合现在这个季节,可他跟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挺拔自若的站在那里,硬生生地把这一身在国外会被当成homeless的装扮,穿出了既不突兀,还有几分时髦的风格。 姜二点头,又操心道:“沈胖子会答应吗?那种搞艺术的主顾不好交代吧……” “那不是我们要管的。他是有钱就赚的掮客,自然明白什么都有价格。”姜觅笑了下,叮嘱姜二,“让姜大查下承归,看看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姜二退回偏厅,姜觅系好大衣出去,一股子凉气迎面扑来,她顿时被冻得瑟缩。 承归没感觉到姜觅的靠近,他一直看着正前方。 那是沿着主干道种着的一排白河柳,正迎着春风的节奏轻舞。 - “可以开始了吗?”姜觅本就怕冷,这几日又赶上背上有伤,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外面多待。 承归满脸歉意:“我忘了现在是春天,柳树抽芽,一切本就蓄势待发。” “承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务必诚实地回答我。”姜觅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 “我给人的感觉是脾气好,还是耐心好? “都不……”承归吐出两个字后,意识到不对劲,在姜觅淬了毒的眼神射向他之前,余光捕捉到左边的花圃中,有一棵光秃秃的枫杨树,转身指着树说,“我能让那棵树长出新叶。” 还算识趣。姜觅满意了点,“行。” “我现在气力弱,大概得站到树影的边缘。” 承归说完,阔步走到离枫杨树树干一米的地方,抬起食指和中指并到一起的右手,对准树干。 一秒,三秒,五秒……直至一分钟将近,枫杨树纹丝不动。 慢悠悠靠近的姜觅因他这不知是‘击毙你’还是‘点天灯’的动作失笑出声。 专注看向枫杨树的承归丝毫不动摇,以为一个手不行,又将左手也举了起来。 他的双手与肩膀平行,本就短小的卫衣被拉到肋骨下侧,一大截白皙细嫩的腰腹露了出来。 距离他两三米外的姜觅瞳孔放大,干脆停步改为欣赏起这美好的□□。 蜂腰削背,腰窝下方靠臀的地方一颗红豆大小的淡粉色印记。姜觅满意地点点头,悠哉地挪到右前方,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雕塑般完美的腹肌,结实有力,线条优美。 承归保持着那个动作,面容严肃得宛若肩膀上架着两把重型武器,只要坚持得够久,下一秒就能凭意念将能量从他的指尖发射出去。 三分钟后,承归仍在苦苦执着,姜觅不得不忍着笑意出面打断:“要不……别勉强了?” 咔嚓—— 很轻的树枝被折断时的清脆声。紧接着,声音频度越来越密集,声量也越来越大,咔嚓咔嚓不停,最后咔的一声,承归的面前的枫杨树开始倾斜,眼看就要倒下…… 姜觅立刻冲到承归身边,扯着他的衣领往后拖,大声喊道:“退后!” 两人连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枫杨树砸到地上,大小枝干断裂,像是遭到过一辆卡车的猛烈撞击…… 回春术?这应该叫作凋零术…… 姜觅侧望承归。 他的衣服被扯得偏到右边,左边的肩膀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外,好似被人欺负了一样。 这个原本连牛仔裤破洞都在意的人,此刻震惊、迷茫,委屈得眼圈发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顾不上其他。 看在他让自己的眼睛享受了的份上,姜觅憋着笑意安慰:“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你也算是异于常人。宽宽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抱歉……”他愣了下解释,“我好像说了太多次抱歉,但我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 “天太冷,我们进去谈。”姜觅说。 “我想再试试……” 这次,承归离枫杨树更近,他掌心只要往前一推,就能碰到枝干断裂的地方。不愿发生意外事故的姜觅警惕地在边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执着,倔强,不服输……这个人,第一次露出与他坚毅外表相吻合的一面。 滋啦—— 姜觅听见人走在秋天的森林里,枯叶被踩得粉碎的声音。 不过几秒,原先还保留着残垣断肢的树干,接二连三地像被推土机碾过,化作一地的碎末…… 萨满请神,苗疆玩蛊,道人破咒斩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姜觅从小听过的传奇百八千,但不借助任何工具,隔空能把物品破坏到这个程度的,她是第一次见,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 回到云间有客,姜觅还没开口,承归就主动从口袋里,掏出了奇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承归诚恳地说:“于你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先前发生的事,让我现在很难再做过多的解释。但我确实是被某个声音,指引着来找你的。在我醒来时,这块石头是我身上唯一的物品。我感觉,就是‘它’带我来的这里。” 姜觅一眼就被他口中的‘它’吸引了目光。 鸡蛋大的石头,形状近圆,边缘并不规整,上面宽、下面窄。单凭肉眼看不出石头的材质,整块料子色泽细腻光润,带一点淡黄的青绿色,侧边有三条由外向内延展的红褐沁色。 它和姜家那块传了千年的栒山璧很相似。只是这块石头更厚,栒山璧只有半厘米左右厚,是半月形,比这石头大了一整圈。 栒山璧颜色更沉,质地更油润,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时,颜色接近琥珀色。 偏偏栒山璧上边缘的红褐沁色与这一致。 姜觅不由怀疑,两端的红褐沁色也许是可以衔接上的…… “我要拿起来看看。”姜觅的呼吸变重,再开口说话时,尾音轻微发颤。 “可以。”承归说。 姜觅伸出右手,在触碰到奇石之前,不自觉握了下才张开去拿石头。 她用大拇指的指腹在石头的表面滑了一圈,润得毫无涩感阻力,指间尖尖停在红褐沁色时,感受到和栒山璧同样的冰凉触感。 姜觅把石头拿到眼前,窥见窄的那端有一个绿豆大小的缺口。 栒山璧弯月的地方,也有个这样的小缺口…… 要不是碍于他是个外人,姜觅恨不得立马割破手指,看血能不能融入奇石。 栒山璧和颌针鱼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一样都得以人血供养。 两者不同的地方是每一代姜家人里,只有一人的血能融于玉璧,因此,姜家每一个女孩的百日宴上,会有‘守璧人’带着栒山璧登门,用银针刺破孩子的手指取血一试。 谁的血能被栒山璧吞食,谁就是姜家的新任族长,而这个人,往往先天就能操纵颌针鱼,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安排。 姨婆曾说,近现代曾有姜家人试图借助科技的力量,想解开姜家的种种谜团,结果却均以失败告终。许多事,就是解释不清的。 姜觅曾问姨婆:“如果老的族长死了,新的族长又还没出生,该怎么办?” 姨婆不语,只是叹口气笑笑。 “承先生,你的所有请求,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姜觅把奇石放回茶几上,亲自给承归倒了一杯茶,“你开个价,把这块奇石卖给我。” 承归诧异了下,稍稍避开她的目光:“不行,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羊女‘姜’姓,看见后用手采的‘觅’。”姜觅用他介绍自己时的方式解说道。 姜觅看出他不会轻易松口,没等他说话,便笑容可掬地说,“忘了告诉你,我花了点小钱帮你摆平沈胖子。咱们非亲非故的,我对你能做到这个份上,你难道不愿意用这块奇石报答我吗?” “谢谢,但我……不能没有这块奇石,我要找的一切都和它有关,我听到有声音在催我。” 进退有度,说话时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这个人的涵养不错。姜觅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眼睫微垂,手往前一捞,奇石就进了她的衣袖,“这块奇石我要定了。” 承归的眉心蹙起,目光变得幽深:“我无法解释,你若要硬抢,也拿不到。” 姜觅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似笑非笑道,“不见了。” “在你身上。姜小姐,请别逼我。”承归举起手,像先前指着枫杨树那样,指向姜觅。 这动作太傻,姜觅丝毫没感觉到危险。 可仅仅一瞬,姜觅嘴边的笑容就消失了。 那块奇石正在变热,烫得她的手臂发痛,不知是不是错觉,连她背上的伤口都有一种像被火舌舔过的焦灼感。 这东西有问题!没来得及细想,承归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别逼我……” 突然,奇石跃跃欲动,她不信邪的手肘向上用力,不顾一切地让奇石落到自己后腰附近。 姜觅原本想先将石头藏在某个地方,哪想奇石滑到背后,背上的三条伤口就迅速裂开,密密麻麻,似被针扎一样的刺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有血!姜觅猛然想到。她忍着剧痛把奇石在伤口上滚了一圈,取出石头在手心摊开,确定表面沾到血滴后,捏着对准灯光,内心不自主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一秒,两秒……数分钟过去,血不但不溶于奇石,还凝结干涸在奇石上。 姜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松,唯一能确认的是内心浮现出了不甘。 她抽了一张湿纸巾,小心仔细地把奇石擦干净,把奇石放回桌上,“是我唐突了。你的请求,答应了。我现在身体抱恙,我们三天后开始。” “不急,你在生病,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可以帮你。”承归收好石头后,十分肯定地说。 声音依旧淡淡的,语气却很笃定,看向姜觅的眼睛,闪烁着真诚的星芒。 这光芒太罕见,不像是人世间会有的存在。 姜觅回望着他,压下动摇过的那么一丝丝念头,再次拿起比钻石坚硬冰冷心肠,面露微笑。 “好啊,你先和我回主楼住下,我们,来日方长……” 第4章 第 4 章 姜觅刚和承归踏进主楼,姜二就不管不顾、心急如焚地把姜觅拉到角落。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就算你春心萌动,也不能直接带回主楼啊!这是咱们的老巢!”姜二叽里呱啦道。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姜觅将等候在门口的承归,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转头对姜二说,“你和承归身形差不多,去找点没穿过的衣服给他。” 姜二死命摇头:“我哪有没穿过的衣服?没有,一件都没有!” 爱美的花蝴蝶不会将自己的珍藏轻易让人,尤其是让给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姜二一溜烟就想跑,被动作更快的姜觅拎住了后衣领,“有朋自远方来,姜家人必须尽地主之谊!” “他什么时候是朋友了?完了,短剧里演的都是真的,富家千金最容易被穷小子偷心!” 姜二顿时就不挣扎了,他得时刻盯着两人,防止姜觅犯错误,动摇姜家之根本! “胡说八道什么?!”姜觅小声骂道,而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解释,“他的那块奇石和栒山璧很相似,我得把他留下找找原因,万一对我们有用呢?” 姜二的眼睛越瞪越,拍着胸脯说:“早说啊!不就是衣服,我有的是!我甚至可以给他买!” 他说完跑到承归面前:“兄弟!我看你一路劳累辛苦,我们这配备温泉水疗,我带你去洗个澡,换身新衣服!” “是完好的衣服吗?”耐心等待的承归笑道, “当然!” 有意思。姜觅挑了挑眉,这个缺乏生活常识的人,很在乎衣服得不得体。等姜二带着承归消失在转角,姜觅拿出手机,给姜大拨去电话。 “你查到了什么吗?”她问。 “没有,‘承’这个姓氏,全国不到三万人,叫这名的都对了一遍,没有对得上号的。” “他不知道‘身份证’,看着不像是装的。你去找找失踪人口名单,或者精神病院之类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好,主楼需要加强戒备吗?” “不用,该怎样就还是怎样。我留下他主要是因为石头,它和栒山璧很像,可试了下,我的血融不进去。”她顿了顿,“总之,你继续查,但凡相关,都不要漏掉。” 向来镇定的姜大倒吸了一口凉气,问:“您打算怎么做?” “栒山璧的形状不完整,我在想……他这块石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比如,解开姜家和栒山璧之间的谜底,最好还能找到不依赖颌针鱼,也能平安健康地活到寿终正寝的方法……” - 傍晚,姜觅在办公室里翻开的望气相关资料。 静谧的楼层里,忽响起电梯启动的声音,叮咚——门缓缓打开,两道不太熟悉的脚步声走近。 姜觅走到窗边。 一老一少。老的戴着一顶灰黑毛线帽,胡子全白,拄着拐杖走得迟缓。 少的抱着半人高的物件,脚步仓促得这只脚才刚着急,那只脚就跟着上前,却不忘频频回头看老的几眼。 两人到了门边,老的拍了小的后脑勺一巴掌,小的让出空隙让老的上前。 老的站定,按老式的规矩,脱帽鞠躬:“族长好!我过来送兰花。” 小的将物件摆到姜觅面前,低声跟着说:“族长好!这是您要的兰花。” 姜觅请两人坐下,略微疑惑地问:“老姜,怎么找了你来?养鱼和养兰不是一回事吧……” 来的人正是起鱼潭的老姜,因为年近百岁,平时除了指点养鱼小子姜新迭外,很少出来。 老姜和善地笑道:“姜二急匆匆要人,我恰好懂一点兰花,就过来了。” “又不是什么等不起的事,你心脏和腿脚都不好,少亲自跑了。”姜觅叮嘱。 老姜笑着应下,交代姜新迭说:“把兰花的包装拆了。” “姜二说这东西娇贵,所以交货时看了一眼后,就又给包回去了。”老姜转头对姜觅解释。 姜觅点点头,见这兰花被保温棉包得严严实实,更是好奇几分。 一分钟后,这盆兰花渐渐露出全貌。 这兰偏矮,且稀疏,几根兰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中央是两朵粉红色,三块瓣尖,像花又和普通花长得不太一样的花。连一般植物的鲜活生机都没有。 姜觅不由失望:“这笔买卖赔大了……” 老姜顿时哈哈大笑。 “您想岔了!这是珍稀品,转手还能赚几个!兰花繁殖慢,这姜氏荷也好,还是曾经出名的下山兰好,都稀缺得紧!不少人把它们当作投资产品,说是又能避险又能赚钱!” “值不了几个钱,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 姜觅说完,把打听到的信息,和亲眼见到的事情,都和老姜说了一遍。 老姜摸着胡须沉思许久,“我可以把花盆摘掉,看看这花里面吗?” “按你想的做。”姜觅无所谓。她不懂兰花,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就好。 老姜捏了一些土,在手心里一点点碾碎,放到鼻子面前闻了一下。眉头紧锁地摇摇头。而后他左手握住兰花的茎往上提,右手缓慢地转动着花盆分离。 等兰花的根茎完全暴露在外,老姜抖落泥土,凑到根部细看。 老姜迟疑着说:“这兰花……像是人为破坏的。” “什么意思?” “植物出问题,多半在根,就像是苹果一样,都是从里头开始坏的。但我看这土这根,一没得病,二不缺水,唯独叶子和花瓣出了问题。您先前说那人能让枫杨树粉碎,我怀疑这可能也是他做的。” 老姜指指那摇摇欲坠的一片淡粉色花瓣,“我的阅历虽不如您姨婆,可也活了快百年,奇人异事见过的不在少数。” “这回春之术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您也说了结果判然不同,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普通人!那我们假设他的这法术,不受他自己控制呢?”老姜说。 姜觅眼睛一亮,茅塞顿开:承归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导致了兰花出事,想要修复时又只能修好花盆?还有那棵本要回春,却七零八落倒下的枫杨树…… 老姜说:“在你之前的几任族长,从故去的前一年开始,控鱼就会变得很吃力。虽然我一直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但我感觉能力和灵力一样,会变化,也会退化。” “老姜,我要不要趁早把山定好?”姜觅突然问。 定山即定矿。 每一任族长在任时,都要利用先天能闻脉的本事,定好一座矿山。 在好行事的旧社会时期,也许会当即开采,好为家族积攒更多的财富。现今不太方便,则会留好记录,以备不需之时。 姜家最后一次定山是1927年,在川南发现了大量金玉。 原本是不会在乱世里铤而走险的,当家人唯恐时局生变,及时作出决定,保住了姜家百年的富庶。 算算时间,已快百年。 家族不能坐吃山空,正值青年的姜觅即使不主持开采,也得定下一座山,规划好家族的未来。 老姜眼皮一跳:“您这么早就身体有异?” 姜觅轻声说:“没。这是早晚都要完成的事,宜早不宜迟。” 老姜望着无端萎靡的兰花,说:“您如果是因颌针鱼提前苏醒,才考虑这事,就可以先不着急。这种情况是有的,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类似的事。” “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姜觅问。 老姜沉默一瞬,叹息一声说:“喂饱了让它们睡呗。那几年忙着迁来东北,族里又因为战乱死了许多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老人们担心家族四分五裂,禁止谈论往事,现在估计除了我这活得太久的老东西,没人知道咯。要我说,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正因为怕死,姜家人才更不能视而不见啊!”老姜无奈地说。 姜觅正要附和,就有电话进来,是姜二汇报承归的情况。 “他像是上完工的牛马,温水池子里一泡就睡着了,要不是我及时,他头都要栽倒水里!” 姜觅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一路舟车劳顿,会累很正常!没事我先挂电话了。” “新屯子又不远!快六点了,你忘了要过来吃顿一刻都不等人的饭吗?!” “不……”姜觅还未说完,姜二已径直切断电话。 她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无法发泄,烦躁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都21世纪了,谁还在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每一任姜家族长都在过! 每次从怪病发作的那天起,她都要准时生饮一小杯颌针鱼的鱼血,且连续多顿饭都要以颌针鱼佐餐。 作为现代人的姜觅,一直恶心这种非人的行为,不懂事的时候,还尝试过偷偷把鱼血倒掉,哪想当夜伤口成倍地增加,痛得整夜打滚后,惊动了整个姜家。 老姜和姜新迭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姜觅苦笑:“今天是十五……您先回吧。把兰花也带走,交给您我放心。” - 姜觅还未进到餐厅,就闻到了一股熏天的鱼腥味,本就比旁的鱼血腥的颌针鱼,鱼血的气味更是令人作呕,像膻味混着酸味的臭味。 这难以形容的气味对于嗅觉本就敏感的姜觅来说,恶心直冲脑门,宛如上刑。 “新鲜的,快喝快喝!”姜二捂着鼻子,把拇指大的一杯鱼血递给姜觅,姜觅苦着一张脸一饮而尽。 姜二盯着她喝完,松了一口气,跑去开窗,“太臭了!要是不散散味道,我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窗户一开,冷风灌进来,姜觅冻得瑟缩一下,见外面树木被晚风吹得晃动,想起先前交代过的事情,“联系下派去新屯子的人,问问什么情况。” 姜二给姜觅盛了一小碟子陈皮老梅干,方便她去去嘴里的味道。 他开始烧水,边取白茶茶叶边说:“刚刚汇报过一次,他们仔细查看了沈胖子指过的地方,除了沈胖子留下的刹车痕迹外没有异常。那周围都是密林,没路灯的,要等天亮后才能继续探查。” 姜觅猛然想到自己的后背:“姜二!快!看看我伤口。” “啊?!”猛的一声,姜二吓得手一松,一整块陈皮掉进茶壶,“又发作了?提前了?” “不是,有点痒。”姜觅脱了外套,跪坐在沙发上,露出整片后背。 她听到姜二屏住呼吸几秒,朝自己靠近,不知是他的手指刚用湿纸巾擦拭过,还是什么原因,在他碰到自己的伤口时,感觉他的指头格外冰凉。 “今天真的是十五号吗?我怎么看着这情况像十六号的样子。” 姜二不解地说着,用手机拍了张照片递给她看。 没有开裂,没有流血,没有血痂。像毛毛虫那么宽的粉色肉肉长在原先的地方,很像以往连吃三顿鱼血后,愈合长出新肉的样子。 那块石头……怕不是用诡异就能形容的了。 叮—— 姜二的手机顶端弹窗上出现的一条新消息。 “今日新闻:白山巨响,冲上热搜!地震?门窗剧烈抖动!” 姜觅喃喃:“白山市?抚松县……快点看看是不是跟新屯子镇有关!” 姜二照做,长文中没有实际信息,简短几句介绍后,全是网友们聊天记录的截图。 【刚才很响的一声!有人听到吗?我差点以为是地震,想逃出去…】 【凌晨两点出头!砰的一声把我惊醒,门窗都在抖,不会发生啥事吧?有白山的小伙伴听到吗?】 …… 【坐标新屯子,有巨响有震感!】 颌针鱼异常的时间接近日出,姜觅立即搜索二道白河的日出时间,显示是五点五十三分。 从新屯子到二道白河……开车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 姜觅说:“你设法联络发帖的人,问问他们详细,再安排下,我得去一趟新屯子。” “好。那个叫承归的去吗?”姜二问。 “嗯,我会让姜大也跟我一起,你安心坐镇观山墅。”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一辆从二道白河开出的黑色SUV,就停在了新屯子镇上的一处岔路口边。 先行一步下车的姜大指着沥青混凝土路面上的,两排两米多长的深黑色刹车印,对姜觅说:“就是这里。” 姜觅摘下墨镜走近,刹车印直逼侧边的岔路口。 路口大概是为了方便通行,而踩出的乡间小道,一人多宽,两边是沿着道路种植的光皮树。 “承归,说下当时的情况。”姜觅说。 她故意往侧边站了一步,好让从出门起,就一直寸步不离,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承归看清楚路面上的刹车印。 “我从山里出来后,在这站了一会,沈胖子的车突然停在我面前,他下车检查兰花,我就找他搭话了。”承归老老实实答。 “你知道什么是车?”姜觅问。 “一开始不知道,沈南京一直念叨,说破车子让他的兰花坏了……”承归说。 他说话时眼神清澈,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配上姜二给的黑色冲锋衣、休闲裤和运动鞋,活脱脱一副稚气未消的大学生模样。 姜觅点点头:“带我们走一遍你先前过来的路,一模一样的。” 她窥见他一脸天真迷茫,好笑地解释,“这叫溯源。” “我下山时是晚上,我摸索着下来的,可能自己也记不太清……”承归犹豫着开口。 “没关系,我们搜山的人还在,随时可以接应。”姜大在旁补充。 “好,我尽量还原。”承归阔步走到岔路口入口,停顿一步,看向远处。 捕捉到这一细节的姜觅,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光皮树背后是连绵的小山,大半个身子笼罩在浓雾之中,苍茫得让人看不真切。 姜觅怀疑有鬼,不露痕迹地给了姜大一个眼神,意思是要他注意细节,记录路线…… 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根本没走几步路,不过刚进到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承归就停住了脚步,微微偏头,指着右前方的平地说,“我在这里拿的衣服。” 这块平地算是这座小山的一处山坳,一整排枯萎的灌木作为屏障将这一处隐藏,却又视线极佳地能看到右边小山的崖壁和山顶。几步向里的地方散落着被泥水覆盖的露营设备。 不等姜觅交代,姜大就先走了过去检查。 几分钟后,姜大把收拾出来的帐篷、睡袋、登山包,一一放在地上摆好。 姜大说:“东西很新,使用痕迹不明显,沾了露水和土,那边还有点速食包装。” “走得挺匆忙,从这里开始,注意一点。”姜觅说。 承归的目光四处乱飘,耳廓泛着红晕。姜觅猜想到某个原因后,玩心大起,勾着唇角,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 “哎呀,他们遇见了什么事?遗落这么多东西,是遭了难,还是这里……有鬼啊!” 承归丝毫没被吓到,镇定说道:“人若不做亏心事,不需要担心神鬼之说。” 姜觅长眉一挑,凑到他耳边说:“那他们逃得那么急,是因为看到了你的**?” 承归惊得退了两步,别过头看别的地方,咬着下唇,死活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猜对了!他越是窘迫,姜觅嘴角的笑容更甚:“走,带我去你光腚的地方。” “你别乱说!”承归的耳朵从粉红变成了深红,脚步再度加快。 - 这段路的路面湿滑,脚踩在地上,能明显感受到下沉,夹杂着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不过几步路,姜觅的鞋面就被打湿。 而先前的每一步,听到的都是枯枝断裂的咔嚓声。姜觅皱了下眉头。 十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一处散落着石头的地方,承归说:“到了。” 石头的数量近百,形状乱七八糟,最大的比方砖要大上好几倍,即便是小的,也快接近鹅蛋大小,像是从某个废弃的工地拖过来的剩余建造材料。 姜觅蹲在地上,搬起一块细看,灰白色,有很深的裂口和裂纹,极其粗粝。 她留意到离这些石头附近的杂草郁郁葱葱,足足有半人多高,更远一些的青松红杉,枝繁叶茂,呈发荣滋长之势。 姜觅回想刚刚过来时听见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是了。现在是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他们最早却是踩着枯枝落叶过来的。 姜觅起身看看四周,交代姜大:“把搜山小组的人叫一点过来,让他们以现在这个地方为中心,朝外检查土地的土质变化。” 半小时后,姜大领着人汇报。 “从我们脚下画个直径一百米的圆,圈内泥土湿润,植物疯长。圈外土地龟裂,我们先前没注意到的丛林里有不少倒塌的树木,我看了切面,损毁程度像经历过地震。” 姜觅神色复杂地看着承归。 承归动了动唇瓣:“我不知道……” “哦?我没有指名道姓,你干嘛不打自招。”姜觅狡猾地弯着唇角,但仅仅半秒,唇角就因一阵迎面拂过的山风,僵在嘴边。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姜觅问所有人。 姜大说:“普通的风声?” 其他人摇摇头,姜觅看着姜大说:“不是,很快的风声,像是夏天下雨前的急躁热风,只是从速度上来说并不算猛烈,好像还有风铃被撞击,叮的一声拉得很久,清脆悠长。” 姜觅盯着承归,他镇定自若地回视她。 耳边的风声不止,姜觅心惊地说:“不对,这里肯定有东西!姜大清理障碍,承归你站到我的左边,把右手掌心朝上,放到我面前,托住我的手。” “好。”承归虽然一脸不解,但毫不犹豫地就照做,甚至还配合姜觅的身高,往下压了压。 掏出了长刀的姜大绷着一张脸说:“您指,我来开路。” 姜觅在闭上眼睛前,对承归说:“哪怕痛了也不准松开。” 承归尚处在惊讶之中,猛地感觉掌心被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扣住,指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人有五感,形声色味触,断其一二,则可补强其他,盲人往往触听灵敏。”姜觅轻声说,闻着藏有枯叶的气味转头,“面向左前方走。” “好。”承归本能地回答,姜觅吐出两字,“闭嘴。” 前方的姜大用长刀唰唰几下割断芒草,生生砍出一条小路,回头说道,“她现在不能听到杂音。” 承归用点头以示回应,小心翼翼地领着姜觅往前走。 以往是姜二扶着姜觅,他会用另一只手敲击自己的小臂,像摩尔斯电码一样,以拍打的次数和频率,提醒她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现在没有了提示不说,姜觅还因手心传来的温热走神,在左肩感觉到被风拍打时,她连忙站直身体,凝神等着风的指引过去,“左转半个身子,继续走。” “这个方向,一直走,我说停再停。” 一行人走得谨慎,生怕制造出什么声音干扰到姜觅。 这条路是生生造出来的,几乎只用了过来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又回到了搭建帐篷的地方。 姜觅不喊停,姜大不敢妄动,眼看前方就是崖壁,额头布满了汗珠。 这时,姜觅察觉到风不再迎面,变成了在姜觅面前打转,她伸出手掌,像在半空中触摸,也像是在抓什么,确认风停在这里盘旋,“风声变了,就是这里。” - 突然睁开眼睛的姜觅,因刺眼的光线没太站稳,被细心的承归伸手扶住后腰。 姜觅的身体一僵,眯着眼睛看到承归火速收回手插到口袋,不发一言地红着耳根看着别处。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缓缓适应亮光后,见他们站着的地方是留有帐篷的露营地,面色微变,紧接着目光被隔壁小山顶上挤在一起的云杉吸引。 云杉木一向笔直,树顶青绿,而山顶的这几株从半人高的位置起,就开始倾斜,争相往中央那棵树的方向挤,枝干上的叶片青黄不接,树顶暗黄。 从——从——姜觅把手压在嘴边吹口哨,长三秒、短五秒,这是姜家人特有的联系方式。 听到声音的姜家人火速围了过来,姜觅指着山顶说:“是上面,抛绳索上崖。” 姜大从其他姜家人的背包里取了八爪钩和绳子绑好,测算好距离后狠狠往上一抛,钩子刺啦一声固定,拽了两下确认安全后,他说:“好了,我先上去。” 姜觅说:“嗯,你往那几棵云杉的中央走。” 说是山顶,其实不高,不过三米左右,看似魁梧的姜大,极其灵巧就到了顶。 他二话不说就往云杉处去,再跑回到这边,面色古怪地对着下方的姜觅说:“有一口枯井。” “挖井是为了取水,但这……怎么选了这么奇怪的位置打井。”承归疑惑道。 姜觅笑笑:“除非这井就不是给人取水的。” “你要上去吗?”承归突然问姜觅。 “当然,哦,忘了你不一定会攀爬,那你等他们弄好梯子再来。”姜觅反应过来说。 承归摇头:“我想和你一起。” 姜觅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眼,个子和姜大差不多高,但至少比姜大轻了20斤,白白净净的,怎么也看不出他有臂力能攀绳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你行吗?” 承归用力点头:“我不会拖后腿的。” “行。”姜觅接过姜家人递过来的锁扣,把自己挂在绳子上,抓着绳子往上一用力,人就跟贴在墙壁上的蜥蜴一样,四肢都挂在了半空中,“你注意看我的动作。” “重心要稳,靠臀腿发力,手臂往上攀。”姜觅边说边爬。 等姜觅落地后,承归跟着上好锁扣,用了半秒测试绳子的粗细软硬后开始动作,前两步晃了一下,到第三步就已跟附身在绳上一般,移动得轻巧。 “还挺聪明。”姜觅说着,循着风声往云杉堆里走。 她拨开被姜大踩歪的旁支,在云杉树顶倾斜的中央,发现了姜大说的那口枯井。 枯井方形圆口,井口高一指多,宽一米左右,比寻常古镇看到井矮小,周围散落着石头和枯枝断木。 姜觅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能看到靠近井口的井壁爬满了杂草,再往下,就只有深不见底的一片漆黑。 匆匆赶来的承归说:“好矮的井,要是有人掉下去就麻烦了。” 姜觅说:“越是低矮,越不容易被发现。” 这井几乎是完全隐藏在这些树木之间的,只有爬到山崖,进到这几棵云杉后面,用脚踩上去,感受到脚底落地时的诧异,才有可能被发现。姜觅心想。 呼——呼呼—— 风声簌簌,比先前的每一声都来得明显,正是从这井底传出。 姜觅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姜觅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往井里面一扔,第六秒半时,听见石子落地时的碰撞声。 一旁的姜大默契地说:“预计是五十米以上的深井,现在没水,废弃掉了。” 姜觅点头,交代姜大:“让观山墅送点下井的设备来,我得下去一趟。” 姜大拨号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同意姜觅的打算,边点开刚收到的短信边说:“等我先探好情况再说。‘白山巨响’有答复了,都说确实是听到了巨响。” “承归,你下山前后,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姜觅转头看向半蹲在井口边,怔怔研究着一块石头的承归问。 他一条腿是屈着,左手搭在膝盖上,抬脸的瞬间,被阳光拂过的清澈眼眸透亮,颇有几分骑士蓄势待发的气质。 “我没有刻意注意,但晚上很寂静,除了风声和我动作的声音,好像没听到别的。”承归答完,将手中的石头递给姜觅看,“这石头和之前的一样。” 同样是鹅蛋大小,灰白色,有裂口,但这周围并没有杂草横生。姜觅想不清其中的联系。 正午,姜家人拖着重型设备抵达,领头的人在和姜大简单交谈后,拿出配备镜头的管道往井里放,另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像助手一样的人,将管道连上控制箱的屏幕。 伸进去约莫五十米后,领头人说:“到底了。” 屏幕上显示出井底的全貌,这井呈倒置的漏斗形,越是往下,越是宽敞,在最底部地方竟可容纳四个人站立。 姜觅注意到从井底至往上两米的井壁,有一线地方杂草横生,有些垂着枯黄叶片甚至半米以上,而再往上,又逐渐出现干裂纹。 姜大指指杂草最茂密的地方说:“往这放个烟,等没问题了下去一个人。” 所谓放烟,是指人进到密闭狭小的地方用避活烟,利用这种刺激性的浓烟,让活物跑出来。 领头人将管道收短,分发完口罩戴上,扔了一根避活烟进去。 一秒后,画面变得烟雾缭绕,烟雾往洞口处飘时,那长满杂草的角落,拱出了一团火焰似的橙黄色的东西,仅仅一瞬,它又钻回原处,不见其踪。 盯着屏幕的助手咽了下口水,手快地截了张图,放大看发现是一头身长加上尾巴超过一米半的动物:“姜大哥,这是黄鼠狼还是狐狸?这也太大了吧……” 姜大说:“黄鼠狼,狐狸的脸不长这样。这井肯定通往其他的地方。” 一直站在侧边的承归说:“烟往左下角飘后,才跑出的黄鼠狼。” 领头人把设备往左下角挪动,沿着杂草探了下说:“像是出地下水的地方。” 姜大朝众人说:“我先下去看看。设备不撤走,上几副绳梯。” 姜大去露营车里找了一套工装马甲穿在身上,把一套装有小工具,足足有十多公斤重的腰包系好,最后带着特殊通讯设备往井里去。 他接近一米九,非常健硕,因常年练习传统武术,在运气上别有心得。旁人一上就晃晃悠悠的绳梯,他走得轻盈快速,单手借力,下去的速度极快。 姜大到达井底后,径直去左下角,把耳朵贴在墙上。 “没有活物,只有先前那种哗哗的风声,和很细的铃铛叮铃声。”姜大说。 他用手扒拉开杂草,一个30多厘米宽口子出现在眼前,他掏出一把小斧头清理杂草,直到一道两米多高的石缝露出来。 他深吸一口把身体挤进去,不过两秒就又出来了,他对着镜头说:“过不去,那里堵住了。” 姜觅不肯多等,交代领头人:“你守在上面,有特殊情况就打电话给姜二。” 承归连忙插话:“我和你一起。” 考虑到他爬山时还算机灵,姜觅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学仔细点。” - 姜觅双脚落地后,沿着井底走了一整圈,再回到原地蹦了下,两个脚印在泥地清晰可见。 那头的是石缝里传来姜大用锤子砸墙开路的哐嘡声。 井底只有下半部分湿润,再往上连青苔也不长。这一整座山的植物都没有根据季节生态生长。 姜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承归,目光短暂留驻在他那骨节分明的指节上,在他解开绳索要和她对视时,匆匆移开视线,摸了一点井壁上的泥土放到鼻尖闻。 “土气不对,有水泥气,可能被人为填塞过。” “是!我这前面也有水泥气,但我过不去了……”姜大喊道。 “你出来,换我。”姜觅说。 承归快步跟在姜觅后边,“我也要去。” 姜觅回头,望到他似小狗想跟着主人玩,惹人怜爱、怕被拒绝的神情,将自己犹豫咽了下去。 正好出来的姜大见状拍拍承归的后背:“要和前面留一段距离才方便。” 三人刚挤进去,就砰砰声不断,石缝顶端传来猛地一声咔嗒巨响,姜大吓一跳,生怕刚刚挤进石缝,走在最前面的姜觅出意外。 姜大问:“怎么了!?” 姜觅呼出一口气:“摸到了一块没固定好的大石头,被我敲掉丢到角落了。” “有东西?”姜大音调都提高了。 姜觅说:“嗯,把石头取了后,在和我腰齐平的位置,有个能过一人大小的方形口,类似盗洞?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姜大皱眉:“古圆近方,不管里面有什么,这个洞都不到百年,你先出来,让我走前面。” “不用,没活物,我只听到了风声,和很轻的叮铃声。” 姜觅说完,带上头灯就开始往里面爬。 姜大心想,就是这才奇怪吧!他也只好加快动作,顾不上身体被石壁擦到,快速往前挤。 地洞漆黑,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洞身的土壤干燥。 姜觅不敢开灯,把后腰上的包拿在手上往前怼,防止有东西突袭。 她耳边听着几人攀爬时的动作声和风声,和偶尔响起的叮铃声,靠着鼻子判断周围的环境变化,同时通过往里爬时的手臂移动次数默算着距离。 姜觅身高一米七二,单侧手臂在六十五厘米的样子,每次攀爬靠双脚和手肘用力,在鼻尖出现了泥土以外的腐臭味时,她已爬了快四十多次。 她察觉到异常,朝姜大喊话:“一般盗洞多少米?” “十五到二十五吧。” 姜大回话时,有一些回音,而她没有,说明她快爬到尽头。 姜觅闻闻四周的气息,打开头灯往侧边照过去,是一个直径20多厘米,深不见底的洞穴,另外一边可能还连着其他地方。 骚味浓烈,她猜先前那头黄鼠狼就住在这里。 姜家人不无故杀生,但为了防止它突然跑出来,姜觅顺手从包里掏出一个网兜,加上几根长钉,打算做个门,暂时封住这道口子。 她停的时间,承归和姜大都等在一旁,洞口实在狭小,根本绕不开。 尽管没有任何言语,承归却似乎看懂了她的意图,手往前一伸,主动给她撑开网子,方便她打钉子固定。 等做好这一切,姜觅一鼓作气往里,金属味越来越浓烈时,尽头已到。 那是类似玄关的地方,立着一道二米乘二米大小,正方形的厚重铜门,门上生了青灰色的锈迹,依稀能看出有个圆形的八卦纹饰,中央镶嵌着一条尖嘴的铜鱼。 颌针鱼?姜觅心跳加快,她往爬到顶,跳到门前站直,正要握住鱼时,承归在后面喊:“等等!” 她回头,承归指指铜门中央:“这个不能乱动,我来?” 姜觅猜出他的意思,让出一些距离。 承归上前一只手握住鱼嘴,晃动了下后,把对准正下方的鱼嘴顺时针转动145度的样子,嘴里念着:“东南西北中,金木水火土,土生万物,东北艮宫。” 啪嗒一声,似有机关回位,门出现了一条缝隙。 “你都失忆了,还知道这是要找生门?”姜觅问。 “直觉。”承归说着把机关复位,将领头的位置让给姜觅。 “最好是这样。”姜觅皮笑肉不笑地说。 门上的雕刻的鱼,此刻尖嘴对准右上方,姜觅用手触摸鱼头、鱼身乃至鱼尾,均和颌针鱼一模一样,连雕刻的鳞片都是九乘九的排列。 这里绝对和姜家有关。 姜觅不好明说,简要道:“姜大,待会检查下这门。” 姜大说是。 姜觅把门用力一推,灯光照过去,本要靠近的她,停步在原地。 两块山壁的中央夹着一道依山而建,屋宇式样的石头砖门。 绿瓦朱门。 左半边门上画着半边往外看的人形,和洛阳墓葬中的妇人启门图相似,不同之处是它只有人形,头上无发,身上无衣,面部也没有五官。 门上本该做圆形门钉的位置,排列着一双双扁杏仁形的东西,似人的眼珠子,合上的,半睁开的,全睁露出眼白的,空的…… 门前的两盏长明灯闪烁,照得这幅场景十分诡异。 大门的正脊上,有一道从天顶泄下的微光,照出山挤着山的那点被天地强行撕扯开的缝隙,垂着的石笋上悬挂着红绿双色布条,随着洞里的风飞舞。 彩布老化断裂,顶上的口子再一吹风,就形成了先前听见的那种怪响。 四周明明没看见有铃铛,怎么还在叮铃—— 姜觅的头灯扫到山壁上有几处不易察觉的半月形孔洞。她本能地想到有些少数民族特有的埋葬方式——悬棺。 悬棺是崖葬中的一种,棺木的一头藏于崖穴,一头架在绝壁上的木桩上,人站在下方时可见棺木。但悬棺几乎从不会和门出现在一起! 姜觅走到门前,长明灯影影绰绰,斜着的影子里有半个蜷缩的人影。 没有呼吸声,不是活人…… 姜觅想走近,后面跟着出来承归拉住她,掰着她的肩头背过去,摇摇头说:“不要不敬。” 古古怪怪,姜觅没工夫理他,她看向姜大,姜大表情同样震惊。 她问姜大:“是墓葬?带了香烛没?” 姜大摇摇头,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的情况……不过我拿了通讯设备。” 姜觅说,“让人送点香烛之类的来,等打完了招呼再进。” “啊?我们又不是下斗……”古板正直的姜大面露难色。 姜觅笑望那道影子,“人都到了这里。平白出现一口井,井里还有墓?这种本该躺在里面的人又出现在外面,指不定里边还躺着几个呢。” “哪怕是下一秒就会咽气,我也得让自己做个明白鬼。” 她说完直勾勾地对着承归微笑,“我说得对吗?” 被点名的承归愣了半秒,真诚地说:“我理解你。” 此话一出,姜大只好给上面的人拨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