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攻略清冷贵女》 第1章 白衣蹁跹 子时的更漏声淹没在铁蹄之下。 玄武门轰然倒塌,声若雷霆,叛军的火把满天猩红,吞噬着汉白玉阶,宫娥们抱着彩釉瓷瓶奔逃,瓶身映出扭曲的刀光,刀剑无眼,血溅五尺之远。 幼帝尚稚嫩,不过六岁,身旁已空无一人,昔日繁华不在,只剩血腥味充斥鼻腔,他眼眶渐湿,踉跄着提起悬在桌上的龙啸剑,足有三尺九寸。 随着剑落在绣金地毯上,他声音发颤:“儿臣不孝...” 顾承踏血而上,亲自斩下其头颅。 至德二十三年,金阳国覆灭。 残阳渗血,照废殿鸱吻。 新帝登基,国号启西,自此,永宁一年。 顾承端坐于主位之上,指节轻叩案几,眸光微敛:“可有眉目了?” 徐九仪跪在地上:“回皇上,长公主逃匿。” 殿内烛火忽地一颤。 顾承指尖顿住,玉扳指在檀木案上磕出清响:“哦?” 徐九仪额间渗出细汗:"臣定当全力追捕。” 顾承淡声道:“传国玉玺不知所踪。” “那东西你见过不少次,明日仿制出来。” “臣遵旨。” 说是彻查长公主去处,顾承却从未再问过,一心处理国事,休养生息,减轻赋税,重建房屋,倒也国泰民安。 永宁十四年,国力渐增,国库倡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统御万方,夙夜勤政,惟念股肱之臣,辅弼之功。今值春和景明,宫苑芳菲,特于乾清宫设宴,以慰卿等劳苦,共叙君臣之谊。钦此。” 宋云川起身弓腰,双手承上:“臣领旨。” 待与颁旨太监交谈过后,宋云川的目光率先落在宋绥宁身上,眼底泛起温润的笑意,声音里浸着慈爱之意:“绥宁且安心,为父去去便回。” 立于人前的女子通身透着贵气,肌肤如新雪般莹洁,骨相清峻似玉琢天成,眉眼间凝着霜雪般的清冷,宋绥宁微微颔首,行礼道:“女儿谢过父亲垂念。” 宋云川笑意愈深,小女容貌昳丽非常,更难得的是天资聪颖,事事都能做得极好。 爱妻早亡,故宋云川似乎对其格外怜爱。 宋绥宁依旧淡漠,玉面如霜:“既然无事,女儿先行告退。” 母亲早逝,临终前将前朝玉玺塞进她稚嫩的掌心,嘱咐她好生看管莫入他人之手。 她眼睁睁看着母亲七窍流血而亡,自己则是受了极重的打击,哭哑了嗓子。 何来病重不治?分明是中毒入骨。 她年幼不知,更是无能为力。 她那好父亲,连夜命人封了母亲院落,不足一年便红绸高挂,迎了新人入府,母亲暴毙的真相,终究在这朱门高墙中,凝成了永远化不开的血痂。 待走出几米远,暄合低声道:“小姐,消息已然放出去,不出几日,想必就会有动作。” 宋绥宁道:“知道了。” 暄合犹豫着开口:“可否加强守卫?” 宋绥宁却道:“无碍。” 早春二月,园中泥土初解冻,散发着潮湿的气味,几株枯草下,隐约可见新芽破土,怯生生地探出尖角。 宋绥宁稍稍有些畏寒,屋内炭火不歇。这习惯原是随了母亲,母亲同样畏寒,总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哄,说是抱着能取暖,长此以往,宋绥宁便总爱往她身上赖。 回过神来,记忆消散,如今却只剩下一室空寂,唯余炭盆里跃动的火光,映得四壁生辉。 宋绥宁心中微酸,从暗格深处拿出那方玉玺。 她甚少将这东西拿出来。 母亲从宫里逃出来隐姓埋名十余载,终究还是被寻到了踪迹。他们定是要挟过母亲逼母亲就范,而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宁可把自己带进棺木也不肯低头。 新帝篡位未久,民间议论纷纷,若皇帝知晓她家私藏玉玺,只怕是满门抄斩。 得玉玺者得天下,多少人假托“天命所归”之名,行豺狼虎豹之实。 宋绥宁有些漠然,怕是有人狼子野心早就藏不住了。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如今尚且有反抗之力,母亲不能妄死。 明月当窗,夜色渐浓,石阶缝里钻出几颗野草,廊下灯笼幽幽一照,被拖出了细长的影。 忽闻墙头瓦片轻响,屋檐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脚步声。 宋绥宁睁开眼睛,声音很轻:“解决掉。” 房里的人听命而行,刀光剑影之间,已然血淌剑稍。 这些人技艺不精,不过三脚猫功夫,看着厉害,实际底盘虚得厉害,宋绥宁略微抬手,下手的人即刻收敛了手段。 “大胆贼人,胆敢夜闯闺房!” 一人从天而降,嘴上还叫嚣着狂语:“瞧我如何收服你们这帮淫贼!” 她一身雪色身影倏然飘落,素白长衫不染纤尘,宽大斗笠压得极低,一副散人侠客的模样。 宋绥宁眼波微转,眸光在那袭白衣上轻轻一掠,紧绷的肩背不着痕迹地松懈下来。 施意绵单脚而立,身姿修长,素白袍袖在风中凌乱翻飞,竹编斗笠斜斜压住半边面容,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只不过她没装多久,厉害话还未撂下,那些人便已经杀了过来。 施意绵瞳孔骤缩,仓促侧身,不料却被划伤了手臂,顿时血染白衣,她踉跄退后两步,指尖按住伤口,温热血色瞬间浸透素纱。 “你们来真的?”施意绵瞟了一眼屋内,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她捂着受伤的手臂,顾不得体面,步伐飞快得逃窜,那顶斗笠则在奔波中滚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旋便倒地不起了。 “小姐救命,我打不过!” 喧合:“.....” 宋绥宁没说话,她淡漠地睨着窗外,神色疏冷如霜,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 施意绵见无人领悟她的无助,只得撒丫子乱跑,在庭院里寻找庇护之处。 可惜没有宋绥宁的吩咐,其余人都不敢动弹。 施意绵咬咬牙,跪倒在门前,声泪俱下:“小姐救命啊!”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黑衣人却没停下,见刀要砍过来,施意绵正欲采取下策,却听破风之势,一个飞镖直直朝她飞来! 躲还是不躲? 她谨慎观察,这飞镖的轨迹并不是朝自己而来! 飞镖擦过她的耳朵,扎到了后面黑衣人的心口上,只听闷哼一声,那人应声倒地。 施意绵暗骂:蠢货!这都躲不过去? 她来不及细想,脸上即刻摆上奉承:“小姐大恩!” 宋绥宁道:“上。” 黑衣人顿感不妙,转身便想逃。 那群人反而等那些人跃出墙外,才起身追过去。 施意绵声音发颤:“谢小姐。” 宋绥宁缓步推开门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施意绵,她如今狼狈不堪,白衣已经全是血迹尘土。 施意绵跪在地上,俯身下来,率先开口:“我自小流浪,无家可归,只是跟着散修学了些功夫,还没入门就被打了出去,便常拿这些装厉害,想得小姐收留。” 暄合不解:“装厉害?” 施意绵嘿嘿一笑:“英雄救美的戏码话本子常说,英雄都能有好果子吃。” 暄合:“....” 有好果子吃难不成是什么好词,哪里冒出的蠢人? 暄合本想掏钱打发了她。 施意绵仍不死心:“求小姐收留,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你凭什么...”暄合话还未说完,便被宋绥宁眼神制止,她即刻没了气势,站到一旁。 宋绥宁走下去,站到她身前:“可以。” 施意绵道:“谢小姐。” “抬起头来。” 这番打斗下来,现在的情绪定是怕。 施意绵思索片刻,假意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眼眶里蓄满惧意,她挤出些泪水,看着她。 宋绥宁一袭素衣立于前面,以金玉点翠簪挽起发髻,黑发披在肩上,肤若冷瓷,眉若寒刀凌厉,孤月凌空般的眼神凝视着她。 施意绵微惊,觉得此人简直美得惊心动动魄。 施意绵边流泪边说道:“小姐真美。” 宋绥宁道:“可有名字?” 施意绵低声道:“施意绵。” “暄合?”宋绥宁转过身,“可记得了?” 暄合忙道:“记得了。” 宋绥宁凤眸凝冰:“做个洒扫丫鬟便是,我不喜血腥,此处你尽快处理。” 施意绵惊恐道:“小姐,我不会处理血迹,我我...好害怕。” 宋绥宁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夹杂着冷霜:“暄合。” “是。” 暄合走过来扶起施意绵,拉着她边走边嘱咐:“此后话不可这样多,小姐觉得聒噪,你凡事问我就是。” 施意绵豆大的泪珠又滚了下来:“谢谢姐姐。” “怎么哭了?”暄合见不得人哭,替她擦去泪水。 施意绵胡乱抹去了泪,说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肯关心我。” “罢了。”暄合不忍心多为难,“你以后就跟着花缘姐姐做事,她会教你。” “花缘!” 一个碧色衣裙的女人跑过来,道:“暄合姐姐。” 暄合道:“施意绵先交给你了,把院里清理干净。” “姐姐放心。”花缘笑着,拉着施意绵的手。 暄合没有多嘱咐什么,转身便去了。 花缘朝她眨了眨眼,挽着她往里屋走:“别怕昂,先随我去疗伤,余下的事我来做就好。” 夜色正浓。 宋绥宁还未睡下,正在下棋。 浮云走进来,静静站在原地。 “说。” “小姐,那人是留还是?” “留。”宋绥宁落下一子,“明日我打算去云绣坊一趟。” 桌上唯有烛光摇曳。 “喝点茶。”花缘端来一杯茶,依旧笑着。 施意绵似乎有些局促,犹豫片刻小心接了过来:“谢姐姐。” 茶很暖,施意绵灌了一口。 花缘笑道:“无事。” 施意绵脸上带着笑,满是感激之意:“花缘姐姐,我这都小伤,这些活我处理便好。” 花缘摇摇头:“我都弄好了,若你过意不去,明早你随我修剪花枝?” “也好....”施意绵低下头,怯生生道,“谢姐姐。” “涂药。”花缘不知何时掏出个小瓷瓶,指尖已然沾上药膏,正待涂抹。 施意绵正疼得厉害,也便不再挣扎,乖顺地将手臂伸过去。 花缘动作极其轻柔,施意绵半躺在床榻上,药还未上完,她竟就睡去了。 第2章 以血饲君 翌日,宋绥宁依旧醒的很早,枕畔残留的沉水香里,隐约浮动着几缕清甜,是窗外早开的花趁着晓风偷渡进来。 出门一瞧,迎面而来便是愈加浓烈的清香,枝头的玉兰花苞愈发莹润娇嫩,裹着青白绢衣的尖儿微微松动,似乎下一刻便要抖落一身晨露绽放。 她极喜欢花,庭院里种了许多,还特意派人打理。 施意绵正拿着东西,修剪花枝,神情格外认真,发间沾了零星碎叶也无从发觉。 见她出来,施意绵弯起眼眸,朝她笑着:“小姐,您瞧我打扫得如何?” 昨日未看清她的脸,宋绥宁抬眼扫视一番:“尚可。” 施意绵笑得更为明媚:“听小姐这话,意绵便不算白费功夫。” 宋绥宁没有理睬她,只是抬脚出门去。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后面的嘀咕声。 “小姐去哪里啊?”施意绵戳了戳身边混熟的小丫鬟。 花缘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疯狂摇头。 宋绥宁声音不轻不重:“你很关心我的去处?” “当然。”施意绵没有否认,反而跑到宋绥宁身边,“今日天阴,小姐出门难免染了寒气,意绵可以做红豆汤给小姐驱寒。” 宋绥宁微愣,点头:“嗯。” 待宋绥宁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花缘才凑过去:“你可真够大胆的。” 施意绵笑道:“小姐看着人蛮好的。” 花缘劝道:“小姐不喜喧闹,揽月阁常寂静,这是早就默认的规矩,你尚且安静些吧,小姐生气可不好受。” 施意绵握着花缘的手,眼睛亮盈盈:“花缘姐姐待我真好。” “不必客气。” 施意绵阅人无数,越是如霜雪般凛然不可侵的女子,越要开展猛烈攻势。现如今时间紧迫,那套循序渐进的路数早被她摒弃,横竖再坚硬的冰壳,只消寻着那丝细缝,便能撬出里头汩汩的春水来。 云绣坊面上是京城最出名的绣房,却以刺绣传递密信为营,包揽京城信息网,宋绥宁接手之时尚且十岁,坐上主子这个位子并不容易。 当年铁血手腕立威,大惩叛变之人,剑沾血的时候她是第一次夺人性命,母亲死后争权夺势,等级制度深入骨髓,不似以往好歹还有些温情所在,如今尚留在此地老人的不过几个,这里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另一种光景了。 如此坎坷这些年,她也终于全面接手。 宋绥宁将全部责任都压在肩上,仍觉不够。 复仇,真相,如影随形,如蛆附骨,成为她呼吸间的每一寸空气。 “主子来了。”苏胥忙去迎。 宋绥宁淡声道:“三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苏胥见宋绥宁穿的单薄,将手上早就备好的披风披了去:“主子不妨先进来,外头寒气正浓。”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嗯。” 宋绥宁坐到主位:“徐九仪派人去了浮生栈?” 苏胥道:“是了,咱们的人日夜蹲点,浮生栈并非只是寻常酒楼。” “他的底细挖得如何?” “主子请过目。” “徐九仪在朝堂上接连失利,佯装颓败,整日昏昏欲沉。”宋绥宁念出了桌上册子的内容,“陪皇上出谋划策的丞相现在在人眼中竟然如此。” 苏胥道:“是,昨晚您可还好?我听着实属心惊。” “无事。”宋绥宁放下册子,“去药堂。” 苏胥神情一凝:“是。” 宋绥宁药理略通,药物乃重中之重,她都会着人探查,因着平时操劳别事,自己上手却极少。 存药堂摆放陈列还算规整,见她来,里面做事的人纷纷行礼。 宋绥宁素手拂过药柜,忽的凝住:"雪见、龙脑..." 青瓷瓶里的烬霜竟浅了三分。 宋绥宁指尖轻抚瓶沿,沾了些许残留的粉末晨光透过窗格,在她纤白的指间流转。忽地,她瞧出了端倪,那粉末中分明混着几点嫣红,恰似新染的凤仙花汁。 “偷药的人,指甲缝里还沾着花汁。” 在场的人闻言俱是骇然变色。 “事关同心毒,原料却少了,”宋绥宁微微皱眉,“没有察觉吗?” 苏胥似乎早便知道:“有的,只是尚且在观察期间。” “同心毒事关上层命脉,竟也能这般松懈吗?” 此话不错,宋绥宁给位高之人都下了此毒,平时倒是无害,若是叛逃,则是生不如死。 “属下无能。” 宋绥宁微微皱眉:“那为何不禀告?” 苏胥果断跪下去:“主子恕罪!” 宋绥宁语气重了些:“还是说你有包庇之心?” 苏胥惶恐道:“不敢。” 句句惶恐不安,事事装傻皆不落实。 宋绥宁道:“陈述。” 苏胥战栗道:“属下只有清瑶一个妹妹,她混账与人生下孩子,却不忍弃之不顾,如今孩子被人夺了去,才昏了头...” 宋绥宁轻笑:“这倒稀奇,咱们这能耐人不少,怕我不见死不救,当我是冷心冷情之人?” “主子...” 宋绥宁道:“恕我不能理解,背叛则是底线,你同当包庇之罪,可认?” 苏胥跪倒在地:“属下无言面见主子。” “暄合,传醒春来。” 宋绥宁虽全权交由醒春判刑,到底还是留了苏胥体面,罚了杖刑。 苏清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徐九仪的手都能伸到这里,背叛既然都到了她眼底,那剩下的人估计也有不安生的。 得彻查。 最前面的便是云绣纺,正厅悬"京城第一绣"金匾,十二扇苏绣屏风轮流展出,流光溢彩,引名门贵族争抢。 绣娘们多是栽培的苦命人,晨起而作,日落方休,勤勉刻苦。细究其来历,十之**皆是遭弃的女子,或被爹娘遗弃的孤女,或被夫家休弃的妇人。原只为挣口饭吃苟活于世,不想倒在京城织就了好光景。 这些绣品所支撑的,正是宋绥宁母亲一手培植的青阮卫。从最初的遴选试练,到最终的淬炼成型,每一步皆由她亲自操持。 视察督促之事亦不可懈怠,因前事纠葛,青阮卫正值稚嫩时期,新进者如春笋般涌现,诸多章程难免需重新商榷。既要维系旧制,又需因时制宜,个中分寸,尚待细细斟酌。 复仇如锻刃,需待寒锋饮尽霜露,刃口磨尽月光,时机成熟,才能击溃仇家。 若学那扑火飞蛾,只凭一腔孤勇,不过徒然在仇人眼前,多添一缕转瞬即逝的青烟罢了。 处理完一切,宋绥宁终于显现出一丝疲态。 暄合:“主子,可要先行回去。” 宋绥宁看着将暗下的天,神色微动:“我先出去一趟,你在此等我。” 暄合道:“主子,不妨我随您去?” “不必。”宋绥宁换过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便离开了。 暮色渐沉,风过处草叶簌簌作响。 宋绥宁身形如燕,几个起落间在林间起伏,天稍暗些风会凉许多,她只换了单薄的夜行衣,这些年练武身体素质好歹提升了些,寒意没那么难捱了。 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母亲留给她的玉佩。 行路间,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及细想,她足尖轻点,调转方向,悄然跟了上去。 浮生栈前,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光影。施意绵负手而立,面上哪有半分先前的怯懦之色?只见她神色冷峻,眉宇间尽是漠然之意。 很快,屋内转出一人,朝她微微颔首,随即将她引入内室。 哟,还真是判若两人。 宋绥宁隐在暗处,唇角微扬。她屏息凝神,正欲再探。 不过片刻,又一道人影现身。那人锦衣华服,步履倨傲,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他径直走向浮生栈,门前守卫竟无人阻拦,任其长驱直入。 宋绥宁眸光一凛,她指尖轻抚腰间的剑柄,略一思忖,她身形一晃,只身翻了上去。 阁楼内,烛火摇曳。那华服男子坐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一切可得靠你了,莫要声张出去,那东西定要悄声拿过来,等任务完成,她就可以死了,届时,丞相大赏。” 玉玺,玉玺,那东西定是玉玺。 一阵尖锐的疼痛骤然袭来,宋绥宁身形微晃。今日才十四,体内剧毒竟已开始翻涌。她暗自咬牙,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这次毒发比预计的早了整整一日。 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强撑着直起身子,正要抽身而退,屋内交谈声却戛然而止。 不好。 破空声乍响!宋绥宁堪堪躲了去。她足尖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下坠去。身后木窗轰然炸裂,数道黑影急掠而出。 剧毒在血脉中肆虐,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却不敢稍缓脚步。 “铮——” 寒光乍现,宋绥宁反手格剑,却震得她虎口发麻。剧毒侵蚀下,这一记本该轻巧的格挡竟耗去她七分气力。 对方剑势如潮,第二招已斜削而至。她勉强侧身,剑锋擦着手臂划过,在衣袍上撕开一道裂口。冷汗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她能感觉到毒素正顺着经脉疯狂流窜。 “去死吧!” 第三剑直取咽喉,夹杂着劲风朝她劈过来。 生死一线间,宋绥宁突然撤步后仰,左手袖箭机括轻响,箭矢直直插入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瞪大眼睛倒地,后面的人怔愣期间,她趁机纵身跃上树,却在发力时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她强撑着,将自己隐入林间。 终于甩开来人,宋绥宁不及思考,擦干吐出的黑血来,转头离去。 暄合大惊,扶住她:“主子!” 宋绥宁朝她摇摇头。 “我先扶您进去!”暄合有些无措,本欲直接背着她去,却又被宋绥宁推开。 “不必,我自己走。” 暄合没办法,只能在后面跟着护着她。 “主子!”明卿卿提着药箱跑过来,“您是不是毒发了?” “稍稍处理一下,我回去。” 明卿卿道:“路上颠簸,您何必非得回去?” 宋绥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主子,马车备好了。” 宋绥宁已经换回了以往的素衣,她面上波澜不惊,似乎没有受过伤。 路上辗转跌宕,马车并不平稳。 “小姐,到了。” 暄合看出宋绥宁的不适,正欲扶着她,却被她摇头示意拒绝,小姐从来都是逞强,不在外人面前流露柔弱之意。 刚踏入房门,便见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端了来,宋绥宁抬头,施意绵笑意满满,期待地看着她。 “小姐,红豆汤。” 宋绥宁盯着她,五脏六腑本就如在火上炙烤,闻着热气,更为烦躁,她没控制脾气,一把打翻了碗,吐出一个字:“滚。” 花缘跑来,拦着施意绵。 施意绵却憨笑:“小姐恕罪,奴婢这就收拾。” 宋绥宁吼道:“还不快滚!” “小姐恕罪。”花缘得到了浮云的眼神暗示,拉着施意绵退了下去。 花缘半带责怪:“小姐这些时日不许人打扰,你怎也不同我说一声便溜出去?” 施意绵不解,很是沮丧:“这是为何?早上不还好好的。” 花缘劝道:“小姐整日冰着脸,你却巴巴往上凑,总之你想巴结也得找个时候,这几日你别上前。” “哦。”施意绵若有所思。 天色已黑。 “小姐,已然备好药浴。”暄合犹豫着开口,“若不然,还是缩短守卫距离,暄合实在怕..” 宋绥宁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响声:“我说的话听不懂吗?” “是。” 夜深。 施意绵躺在床上,忽然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花缘忙捂她的嘴:“别说。” 施意绵挑挑眉,那就是了。 她识趣地不再问:“那我睡啦?” 花缘松了一口气:“快睡吧。” 不出一会儿,身旁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施意绵睁开眼睛,下了床,这药的确该多备着些,效果不错。 夜色正浓,施意绵屏息贴墙而行,足尖点在青石板上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她悄声摸到了宋绥宁房门,这里防备不深,她都能轻易靠近,果真不正常。 开门的瞬间,一枚飞镖带着刺耳的尖啸直袭面门! 施意绵瞳孔骤缩,本能地后仰,鬓边一缕青丝被凌厉的劲风斩断,朝后一瞧,飞镖已然深深楔入门框。 “滚出去。” 宋绥宁的声音似染了霜,她扣在浴桶边的十指已绷得惨白,淡青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狰狞蜿蜒。 施意绵不退反进,越过飞镖,瞬间闪身靠近她。 是药浴。 才刚走近,施意绵的肩膀上就已经被插入银簪。 她闷哼一声,下手真是恨啊。 施意绵握住宋绥宁发抖的手腕,触到血管里游走的寒意。 宋绥宁眼眶猩红:“滚!” 施意绵知晓她已经没了理智,这迹象,定是毒发。 宋绥宁眼底倏然翻涌起痛色,她死死掐住了施意绵的脖子,那张素来清冷的脸庞竟现出几分疯狂,她眼尾染着疯魔的薄红,连呼吸都带着颤。 这样下去小命不保了。 施意绵不得不出手,一番打斗,宋绥宁虽出手招招凌厉,到底意识不清,宋绥宁的手终于被她从脖子上移了下来,新鲜空气涌入肺腑的刹那,喉间火辣辣的疼才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宋绥宁并不安生,她的力气如今大的厉害,呼吸粗重,施意绵控制她还是带些难度。 施意绵由不得再思考,顺着她刺过去的银簪,将肩头划下一道口,眼疾手快拿起地上的瓷碗,将血挤了半碗。 宋绥宁自然不肯喝下,她见自己不敌,张开嘴想呼喊,施意绵心一横,给自己灌了半口,朝宋绥宁的脸靠了过去。 施意绵欲哭无泪,虽然对方是绝世美女,但自己好歹也不差啊,她心跳得厉害,方才折腾得厉害,自己手上已经沾满了水,她扣着宋绥宁的头,只想赶紧结束。 喂罢,宋绥宁没有那么痛苦,神情也平和下来,施意绵乘胜追击,将碗递了过去。 “快喝。” 宋绥宁呆呆愣愣,没有动作。 施意绵干脆直接站起身,将碗递到了她嘴边,似乎感觉到了味道,宋绥宁尽数喝了下去。 “我的血这般珍贵,给你喝还不要。” 宋绥宁身子软下来,微微靠在浴桶,脸色红润,沉沉睡去。 “你就放心自己这样。”施意绵蹲下身,摸摸宋绥宁还红着的脸,才注意到宋绥宁包扎着的伤口,忽然一愣。 “怎么还受伤了?” 施意绵思索片刻,得出结论:“明天我就不经意发现然后关心你。” “我走了,一会儿暄合就来了。” 施意绵刚转过身,自己的衣角便似乎被什么拉住,转头一看,一双白皙骨骼分明的手正紧紧攒着衣角。 宋绥宁喃喃:“娘..娘,不要走....” 施意绵笑笑,拉开了施意绵的手:“原来小姐心里舍不得的是这个。” 第3章 血色尽褪 施意绵简单处理了伤口,天光已然微微亮起来。 “花缘,该起来了。”施意绵昨晚给她上了些昏药,怕药效太过,便轻轻摇了摇花缘。 花缘迷迷糊糊道:“小姐今日还睡着,不必起来太早。” 施意绵见她睡得香,想着也是个机会,便自己下床,还不忘说一句:“那我先去了。” 花缘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了头上:“好。” 宋绥宁缓缓睁开眼,这次并未头痛欲裂,反而满身轻快,连昨晚的记忆都一点不剩,似乎都没有痛苦。 “暄合。” “小姐。”暄合匆匆赶来,见宋绥宁要下床,伸手想扶她。 “不必,我今日好许多。”宋绥宁越发觉得不妥,“昨晚,可是有什么变故?” 暄合道:“暄合进来之时,是五更之时,小姐已然睡下。” 宋绥宁微惊,她的同心毒在每月十五发作得最为厉害,她失去理智,五脏六腑痛苦不堪,情绪暴戾,力气猛增,所以她常遣暄合她们去远处守着,以免连累,向来都是折腾她一晚不够,怎能这般快? 更何况她还受着伤。 什么人干预? “小姐,外面暄合都守得紧,不可能有人翻进来,只能是...” 还能是房中之人? “小姐。” “进来。” 婉莹道:“施意绵已然备下早膳,小姐可要用些?” 宋绥宁毒发之日,一般得休到晌午,早膳基本是不做的。 暄合道:“她刚来,许是不知小姐情况。” “是吗?”宋绥宁起身,“叫她来伺候。” 暄合道:“施意绵?” “嗯。” 暄合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礼数,施意绵记性极好,只一遍就记得了大概。 “小姐。”施意绵行了一礼,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过来。”宋绥宁扫了一眼旁人,“其余人外面守着。” “是。” 宋绥宁的神色依旧淡淡的。 施意绵心道,她大概是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小姐想吃什么?”施意绵佯装无事发生,还朝着宋绥宁笑。 宋绥宁淡声道:“粥。” 施意绵则带着笑意去盛粥,宋绥宁不喜欢碰撞声,她便小心翼翼地弄,弄了半碗搁置在了桌上:“小姐请用。” “你身上怎会有沉水香的气味?” 施意绵道:“昨日洗了小姐衣服,估计沾染上了,小姐恕罪。” “受伤了?”宋绥宁注意到她手上新添的疤痕,忽然想起昨日被打翻的红豆汤。 施意绵道:“小事。” 宋绥宁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中带着一丝犀利,似乎想把她看穿,不过她只看到了施意绵眼眸中被压下去的一丝惧意。 昨日她进浮生栈可不是这般畏畏缩缩的样子。 宋绥宁声音沉沉:“你怕我?” 她自幼便被视作不祥之人,孤煞星的谶语如影随形,克死生母的流言更是将她困在刺骨寒意之中,她佯装不在意,却还是被长年累月的冷眼与疏离,雕琢成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除了宋宥恩,再无人敢近她。 施意绵摇头:“不怕,小姐人很好。” 宋绥宁攥得她手腕更紧了:“撒谎。” 施意绵眼眶微红:“小姐救命之恩,意绵无以为报。” “救命之恩?”宋绥宁松开她。 宋宥恩也是因为救命之恩。 宋宥恩是她最小的妹妹,因着姨娘去世无依无靠,常遭人欺凌,恰好那时她在家有些话语权,得她庇护才活到现在。 施意绵道:“小姐,您最近总是疲惫,养好身子才好。” 良久,宋绥宁回道:“嗯。” 粥还未凉,宋绥宁拿起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几口,桌上的蟹粉汤包还冒着热气,可见费了功夫。 窗外忽然落雨,淅淅沥沥,施意绵忙跑去关窗,回头见宋绥宁已然放下筷子,笼里的小包子竟然少了一个。 施意绵暗自发笑:还真是别扭。 “小姐慢慢用,意绵给您沏茶?” 宋绥宁轻轻说了一句:“金山翠芽。” 施意绵听觉很好,笑道:“好。” 出了门,暄合果真在门口侯着。 暄合看着施意绵依旧轻快,忐忑道:“你可还好?” “自然好,姐姐可知金牙翠芽在何处?” 暄合松了口气:“我带你去。” “谢谢。” 宋绥宁觉得汤包很好吃,一口气吃了两个,她不善于将危险留在身边,可施意绵或许还有可用之处,为免打草惊蛇,还是尚且留着吧。 施意绵后来一直不得自由,被困在宅院,为不起疑,她一直乖觉,嬉嬉笑笑的样子极为讨喜,揽月阁全然换了一副光景。 宋绥宁召见她的次数似乎是多些了。 这是极好的事。 宋绥宁闲暇时候看书多些,施意绵得以近身,那些书她看不懂,站在一旁也无聊。 宋绥宁道:“坐。” “啊?” 宋绥宁懒得给她找椅子:“坐我对面吧。” 施意绵没啥顾虑,顺从地坐了下去,刚开始还能端端正正的,后来越发觉得累挺,弓起背,最后干脆趴在了桌上。 宋绥宁皱眉看过去,施意绵正趴在案边数自己睫毛投下的阴影,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施意绵长相虽不算上乘,却是小家碧玉,柳眉杏眼,鼻子小巧可爱。 烛芯上的光忽然被没由来的一阵风扑灭,宋绥宁的侧影在纱屏上晃了晃。 施意绵反应过来,起身替宋绥宁点上了蜡烛。 宋绥宁放下书:“不看了。” “将我桌上的书拿过来,备笔墨。” “是。” 宋绥宁的桌上格外素净,只搁置一摞书,还有瓷玉白瓶,里面插着几枝刚开的花。 不巧路上又一阵风来,掀起书页,施意绵不经意扫视一眼,里面的内容却是:话说那日只剩下.... 宋绥宁拧眉:"再看就滚出去。" 字迹分明是宋绥宁的,宋绥宁这样的尊贵小姐写的话本子?施意绵反应过来,面容略显尴尬:“小姐,我并非有意...” 但她还是被赶了出来。 宋绥宁看着面前摞起来的话本,简直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她凭什么窥探到了自己。 这种事唯有她一人知晓才是。 宋绥宁觉得怪怪的,心里却不是汹涌而来的怒气,她分明该恼怒,将施意绵赶出去,可如今她心慌得厉害,除了冷静片刻,由不得她再有别的动作。 “暄合!” “在呢。” 宋绥宁闷声道:“拿剑来!” “是。” 宋绥宁自小便随着刘泽兰练武,她是最早跟着母亲的一批人,母亲死前亲自将自己托付给她。 刘泽兰极其严苛,对自己要求也是极高,一招一式必须完美,不能有半分差池。 母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尽数将招式传给刘泽兰,望她能教会自己。 宋绥宁站定,寒气凝在长睫上,鎏金点翠簪斜插在松散的发髻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晕。 长剑出鞘的瞬间,剑身如银蛇游走,瞬时间,三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苞齐齐坠落,却在触及地面前被剑风卷起,随剑势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绥宁。” 宋绥宁收起剑,垂眸道:“兰姨。” “浮躁!”迎面便是一声训斥。 宋绥宁僵着脸,没有说话。 刘莫兰道:“苏胥既然敢包庇,你何必心软,贬为药奴都是便宜了她!” 宋绥宁道:“她毕竟跟着我几年,人也不算太坏。” 刘莫兰语气有些冲:“你如今是主子,我不会管你的决策,你只想着你如今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替你母亲报仇!” 宋绥宁沉默片刻:“嗯。” 刘莫兰似乎有些狰狞:“指望都在你身上,你是你母亲留下的唯一血脉,你绝不能辜负,你绝不能!” 宋绥宁看着刘莫兰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兰姨,我不喜与别人触碰。” 刘莫兰即刻松开她,低声道:“主子恕罪。” 宋绥宁盯着她,没有再说话。 刘莫兰开口道:“属下这就去领罚。” 宋绥宁道:“现如今虽是以能力晋升,却也是等级分明,我敬你几分,你最好记得。” “是。” “小姐,属下...” “回去吧。” “是。” 待人走后,宋绥宁才松了口气,她目光缓缓下移,察觉到了什么。 施意绵瞳孔一缩,正准备悄悄溜走,却不料瞬时间被扑面而来的沉水香包围,她装作四肢瘫软的样子,任由宋绥宁将自己圈在墙上。 背部抵在冰冷的墙面,施意绵缓缓睁眼,撞上宋绥宁冰如冷霜的眼眸。 “喜欢偷听?” 施意绵眨了眨眼睛,宋绥宁没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说明事情还有些转机,施意绵极会看人脸色:“小姐,天凉了,意绵给您拿了披风。” 宋绥宁玉手捏起她的下巴,冷然道:“毒哑是否就说不出话来了?” 施意绵呼吸粗重起来,她捂住胸口,眼眶微红。 宋绥宁的视线落在她捂住的地方,她的手上似乎还留着冬天的冻疮的疤痕,宋绥宁管不了那么多,将她的手粗暴地拉开,施意绵浑然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随着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宋绥宁看到了施意绵心口上的未愈合的疤痕,没有上药,这些天她估计一直如此。 宋绥宁皱眉:“怎么回事?” 被当众撕下衣服,施意绵羞愧难当,想跑开,却不料又被宋绥宁强制摁在墙上。 宋绥宁怒道:“说!” 施意绵喘着粗气,伤口已经溃烂,她似乎疼得冷汗直冒,眼睛一闭,晕倒在了宋绥宁怀里。 “暄合!” 施意绵的手上还攥着给自己的披风,宋绥宁有些慌张,将披风披了上去,将她横抱起来。 “传明卿卿来!” 第4章 睫影交颤 夜色浓郁,月色朦胧,片云徐度,若絮若缕,在幽邃夜幕浮游。 宋绥宁俯身将施意绵轻放在床榻上,指尖触到她后背渗出的冷汗时微微一颤。 她急急取来药匣,掀开染血的衣料,施意绵的伤口边缘翻卷着溃烂的皮肉,黄白脓液混着血丝不断渗出,这伤势怕是反复撕裂多次,如今处理起来,非得剜去腐肉不可。 这些时日,施意绵包揽膳食,终日奔波劳碌,这样的伤口,她竟只是用几层粗布草草包扎,任由脓血浸透布料,丝毫不顾能否愈合。 宋绥宁眼底浮动着晦暗难辨的情绪,方才披风也被她搁置在了旁边的椅凳。 明卿卿火急火燎地过来,见宋绥宁安然坐在床上,才稍稍缓过来:“主子,属下来迟。” 宋绥宁甚少叫青?卫的人来府上,疗伤也是她过去,明卿卿收到传召时都不可置信,生怕主子已经倒地不起,哪里想是这般气定神闲。 “诊治。”宋绥宁给她让出了位置。 明卿卿有些懵,只好先行过去,伤口虽然可怖,但她经验丰富,处理好不过一刻钟的事情。 “查查她的血。” “是。”明卿卿了然。 宋绥宁端坐在窗边的黄花梨圈椅上,执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半晌未动,她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床榻上。 明卿卿很快得出结论:“她的血可缓解小姐同心毒。” 宋绥宁轻轻皱眉,联想到那日如此轻松便熬过去,或许真的与她有关。 明卿卿补充道:“她还有过失血,身子发虚加上伤口溃烂才晕过去。” 宋绥宁缓缓道:“此事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她是尧族之后,这种人的血极其珍贵,可缓解万毒发作,虽一时不可完全根治毒素,但长期服用,效用则比名药还好。 明卿卿应道:“是。” 施意绵眼睫轻颤,缓缓睁开双眼,朦胧视线里,宋绥宁一袭素衣坐于床畔。 “小姐?”施意绵声音有些哑。 宋绥宁闻声侧首,平静道:“已经上药,最近别折腾了。” 施意绵怯怯道:“是...” “我并非有意偷看小姐,只想着天冷想给小姐拿件衣物。” 宋绥宁轻声道:“你失血过多伤口感染会死的知道么?” 施意绵指尖揪紧了锦被,嗓音发涩:"小姐都...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 “我这血能解毒的。”施意绵突然抬头,眼底晃着破碎的光,“从小流浪时发现的,没饭吃就拿血换钱,后来被药铺盯上,锁在暗房里日日取血,实在扛不住才逃出来躲躲藏藏到京城,去寺庙得了几天庇护,结果又因自己是个毛丫头,被赶了出来。” 施意绵声音愈发小心翼翼,时不时观察着宋绥宁的神色,她颤抖着:“小姐,您待我最好,我把血都给您,您别赶我走。” 宋绥宁看着她眼里带着的或真或假的惧意,别过头,缓缓开口:“不需要你的血。” 施意绵道:“小姐,我的血很干净的,这都不算什么的,我以前经常这样,我早习惯...” “闭嘴!”宋绥宁登时有些怒意,“谁告诉你我的病的?守卫那么严,你怎么溜进去的?” “为什么给我血,你当我承受不住吗?我不需要你能懂吗?自作聪明好玩吗?” 施意绵被骂得一下子蔫下来,她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隐忍什么。 “小姐那日屋前没有守卫,我见过太多中毒之人,我知小姐不适,冒昧闯入小姐闺房,意绵有罪,小姐痛苦,意绵也同样心如刀绞。” 宋绥宁微愣,怒气也被冲刷了大半,她看不明白,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她也会因她的痛苦而痛苦,这是哪里的道理? 良久,宋绥宁忽然想问她为什么,只为了完成所谓的任务这般拼,还是会有一点点真心。 施意绵抬起头,眼神切切:“小姐,意绵其实庆幸我的血能救您的,如果再有一次,意绵仍然会这么做。” 宋绥宁望着施意绵盈盈水光的杏眸,却辨不清层层涟漪下别样的情意,于是盯着她许久不说话。 那般恳切的眼神,似乎真的是为了她可以做出任何事。 施意绵垂眸:“只想小姐能好受点。” “你的血是你的,不该给任何人。”宋绥宁收回思绪,“你留在这,我也会给你安身之地。” 施意绵挣扎着要坐起来:“小姐大恩无以为报。” 宋绥宁道:“躺好。” “近日好好歇着。” 宋绥宁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暄合见宋绥宁出来,忙禀告:“小姐,果真出事了。” “备马。” 暄合担忧道:“还是马车吧小姐。” “备马,我进去换套衣服。” “是。” 云绣纺。 黄翠是新上任的执事,她武功上乘,动作也麻利:“主子。” “咱们的鸳离已经潜入徐府,这个徐九仪面上正派作风却不知私下莺燕成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宋绥宁却道:“他与浮生栈勾结,勾结的不仅是欢好之乐吧。” “看似颓废,实则脑子清醒着,除京城绣品都被咱们垄断,其余产业不都有他一份利吗?” 黄翠低声道:“主子说的是。” 宋绥宁道:“静待其变,莫要送命。” 黄翠犹豫片刻,开口道:“主子还要留着那人吗?” 宋绥宁道:“总归有用,查出这些不也靠她吗?” “主子还是多留心些,毕竟浮生栈的人,您也知他们私下都是什么勾当。” 宋绥宁淡然道:“她还激不起什么风浪。” “是。” 黄翠道:“另外,浮生栈那边出手了,渭河水淹,咱们的人今日本欲去探查,有人走露风声却先被埋伏,堪堪平手,属下去查,果真找到一具尸体,脖颈上的标记,正是浮生栈的。” “标记在脖颈是吗。”宋绥宁沉声道,“查出来是谁了?” 黄翠道:“清瑶没死,跑了。” “咱们的人好生救治着。” 黄翠道:“重伤的不多,卿卿已经在治。” “主子一直关注渭河水利,实在是难,连皇宫里的人都束手无策。” 启西国靠近渭河,而渭河作为重要水域,常年水患频发。前朝原本已制定出有效的治理方案,使得河域一度安宁。然而新皇篡位后,这套治水之法便随之失传。当年参与治水的能臣良匠,或死于战乱,或逃亡他乡,如今已无处寻访,因此,治水之策只得重新摸索。 云绣纺所受冲击不算大,渭河流域周围的苦命女人许多都往云绣纺涌,宋绥宁之所以会参与治理,也不过略施绵力。 宋绥宁缓声道:“慢慢来,咱们的人莫要太过冒险,凡事稳妥为先。” “是。” 花繁春深。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宋绥宁给了施意绵极大的自由,已经准许她进房间。 施意绵修养没多久,便闹着下床伺候了,如今正是好机会,自己可怜兮兮小绵羊似的还巴巴往宋绥宁身边凑,凭着一点愧疚,她都不会拒绝。 正好能从她房间多瞧瞧,寻出线索。 “你去做什么?”闻钰叫住她。 施意绵对她有点印象,管洒扫的主事,不过施意绵此刻正端着名贵茶杯,很显而易见。 “送茶。”施意绵还是礼貌回应了。 闻钰却抢过来:“你伤还未好全,我去送就好。” 施意绵笑了,方才费心思泡茶的时候不知道过来,泡完了巴巴过来抢了。 不过无所谓。 宋绥宁也不是什么很好讨好的人。 闻钰只收获了淡淡一声“嗯”便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了。 施意绵则被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 自此以后,闻钰似乎鬼魂般四处跟着她游荡。 施意绵自然忍不了。 夜深她独自起来,闻钰跟上。 施意绵摸进了宋绥宁屋内,闻钰眼睛都冒着光,她激动大喊:“贼!贼!” 屋内顿时亮起微弱的光,暄合出来,看到了闻钰。 “还不住嘴!不知道小姐在歇息吗?” 闻钰道:“有贼进了小姐房中。” 暄合皱眉:“糊涂!谁准你大喊的?小姐好容易睡下。” “姐姐,这还怎么了?”施意绵这时出来,佯装不知。 暄合明白了什么:“你说的贼是意绵姑娘?” “意绵姑娘进去是替小姐点安神香,再者说,这边有我们守着,哪里会准许贼进去,你空口无凭诬陷人,竟还扰了小姐休息!” 虽是训斥的话,暄合的声音却压得极低。 “拖出去。” 闻钰吓得一激灵。 宋绥宁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这边,屋内浓稠的黑暗将她大半身形吞噬,只余一抹模糊的轮廓。 闻钰被处理得很快。 宋绥宁看了一眼施意绵,淡声道:“进来。” 施意绵打着一盏小灯,笑意满面,将二人照亮。 施意绵歪头道:“小姐有何吩咐?” 宋绥宁被盯着,有些不自在,说道:“外面冷,别乱跑。” 施意绵趁着烛光看着宋绥宁,她此时未施粉黛,惯常冷峻的眉眼竟显出几分柔和的意味,眼尾被光影照得微微下垂,连那总是紧抿的唇线也松动了。 更奇的是,她瓷白的肌肤上还浮着层薄红。 施意绵笑了,缓缓伸出手碰了碰宋绥宁的手,冰凉的。 宋绥宁一怔。 “我给小姐暖暖手?” 鬼使神差一般,宋绥宁没有拒绝,施意绵放下灯,两只手便紧紧拉住了她。 施意绵的手很暖,宋绥宁软下肩,片刻的安宁,来之不易。 施意绵笑得很好看,杏眼弯成两泓新月,眸中漾着碎玉般的光,那笑意从眼尾漫到唇角,她天生一副笑眼,此刻被烛光一照,更显得眼波流转间尽是灵动鲜活的意味。 “好啦,小姐睡觉吧。” 宋绥宁回过神,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嗯。” 施意绵忽地倾身凑近,惊得烛火都跟着晃了晃,她杏眸倏地睁圆,琥珀色的瞳仁里清清楚楚映着宋绥宁模样,继而眼波一漾,又缓缓眯成两弯月牙。 “作甚?”宋绥宁微微后仰。 施意绵感叹道:“小姐长得也太漂亮了。” “小姐该睡了,我扶您去床榻。” 施意绵笑盈盈地伸出手。 宋绥宁眼神微动,轻轻将手搭了上去:“好。” 第5章 暗听惊破 宋绥宁近日很忙,几乎都不在府里待着。 暄合自然要时刻守着宋绥宁,施意绵被留在院中,如今小姐对她态度尚可,底下丫头审时度势,对她并不轻慢。 施意绵暗自思忖,这倒是个难得的良机。宋绥宁离府这些时日,进出她房中洒扫除尘便成了常例。 虽说总有双眼睛盯着,但凭着这些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敏锐的洞察力,她原以为定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谁承想连番查探数日,竟是一无所获,那房中摆设平平无奇,一丝端倪也寻不出。 “婉莹姐姐,小姐哪里看得比较重,我多打扫打扫。”施意绵日常套话。 婉莹次次都叹:“小姐的心思我们可猜不得。” 施意绵作罢:“哦。” 没过一会儿,施意绵又来磨人:“好姐姐,我都收拾妥当了,放我去府里院子瞧瞧不?听花缘姐姐说那里的海棠花开了。” 婉莹一本正经道:“小姐命我看着你不要乱跑。” 施意绵无奈道:“那我去个茅房总肯吧?” 婉莹这才同意:“去。” 施意绵只好采取特殊措施,如今天色还早,宋绥宁定然不会现在回来,不在自己屋里,她会不会藏于家里别处?或者根本就没由着她控制着? 施意绵恍然大悟。 她干嘛把目光局限在宋绥宁身上,宋家家大业大,实际掌权人必得是宋太傅,情报虽说玉玺在宋绥宁身上,但这种要紧东西,如何能在闺阁小姐身上? 施意绵得出结论,动作麻利地溜了出去。 宋府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青砖黛瓦间暗藏贵气。施意绵穿过海棠花影,忽见一处僻静院落,比宋绥宁的居所奢华不止几倍。 那院落隐在重重花木之后,檐角飞翘,朱漆廊柱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院中太湖石叠成小山,一泓活水蜿蜒其间,水面浮着几瓣新落的花瓣。 她耳力极佳,隐约听得屋内有人交谈,四下张望无人,便轻巧地闪身至回廊转角,借着花木掩映,将自己藏了个严实。 “绥宁这孩子整日操劳,妾身瞧着实在心疼得紧。” 宋云川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真当倔强!偌大家业独自硬撑,竟连亲生父亲都瞒着!" 他额角青筋暴起:“叫她分出来给家族让利,岂不两全,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冷心冷肺的女儿!” “相爷息怒,"沈韵棠轻抚他后背,”绥宁毕竟年纪尚轻...” “年纪轻?”宋云川冷笑连连,“成日里抛头露面,哪还有半分闺秀体统?竟然我的话都不听,我看她是能耐得很!” “这些倒还罢了,”沈韵棠绞着帕子,眉间忧色更甚,“妾身只怕她误入歧途。虽说不是妾身亲生,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不过是看她辛苦替她掌管而已,虽说是她母亲留下的,可咱们并非要强夺了,她怎能如此排斥呢?” 宋云川听此,温声安慰:“莫要管她,你放心,她终归是个女儿家,绣房落不到她手里,只能是咱们行简的,只能是宋家的。” 宋绥宁还有这么个奇葩爹娘,字里行间透露都是想把人家产业夺了独自占有,还装得一副爱意切切对孩子好的的样子。 不过,原来宋绥宁这些时日在忙这些事情,怪不得早出晚归,早知她不简单,倒没想她还真是有能耐。 施意绵正暗自腹诽,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浑身一紧,刚要抽身退避,却发现此地狭窄得紧,离开已来不及,来人已至跟前,施意绵正欲缠斗溜走,却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施意绵泄了气,不再挣扎。 宋绥宁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拖到更隐蔽的拐角,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手上力道却大得惊人,硬生生将施意绵抵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谁准你来这?” 宋绥宁的声音裹挟着寒意在她耳畔萦绕,施意绵想逃避问题,便佯装浑身发软,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倚进了宋绥宁怀里。 宋绥宁的身形明显一滞。 “我好心与她商议,她却不知好歹!她母亲生下她一年就撒手人寰,还不是被她克的!” 屋内的话语清晰地传来,一字不落地钻入两人耳中。 这老爹当真狠心!施意绵欲哭无泪,悄悄抬眼,生怕宋绥宁迁怒于己,她轻轻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是,小姐,不是这样....” 宋绥宁神色依旧淡然,似乎没事人一般:“不是什么?” “不是小姐的错...”施意绵语带哽咽,“小姐,我们走吧。” 她假意抽泣,耳尖却敏锐地捕捉到渐近的声音,怕是方才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 果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施意绵不假思索,一个旋身将宋绥宁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施意绵心中盘算得清楚,宋绥宁身边暗卫众多,断不会受伤,眼下正是刷好感的大好时机,能让她不追究自己偷溜出来。 若再受些皮肉伤,定能惹得宋绥宁心生愧疚,这事便可就此揭过,她喜滋滋地贴着宋绥宁,料想得清楚。 果真,暄合长剑一挑,将来袭的兵刃格开,护在二人身前。 宋绥宁则盯着施意绵,目光如炬。 “小姐?”施意绵被盯得发毛,怯生生地唤道,“您没事吧?” 这番动静惊动了屋内,宋云川匆匆赶来,见状眉头紧锁:“绥宁,这是怎么回事?” 宋绥宁冷声道:“不过是来给父亲问安,不料竟遭您的人这般冒犯,敢问父亲,这算何意?” 宋云川面色微变,不知方才的话她听去多少,只得佯装镇定地呵斥暗卫:“还不快退下!” “冒犯主子可是重罪,”宋绥宁寸步不让,“还望父亲严加管教。” 这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了,宋云川脸色阴沉:“你想怎样?” 两人对峙,空气瞬间凝滞。 施意绵悄悄拽了拽宋绥宁的衣袖——这般针锋相对实在不值,宋云川毕竟是当家主君,得罪他哪里好过? 宋绥宁垂眸瞥她一眼,施意绵抬起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逐出府去。”宋绥宁冷声道。 施意绵:......压根不懂她的隐喻吗? “你倒是愈发心狠了。”宋云川冷笑。 沈韵棠适时出来打圆场:“相爷何必动怒?您最是宽宏,咱们府上还差这人不成?给他另寻个好去处便是。” 宋云川道:“我便如了你的意。” “谢父亲。” 语毕,宋绥宁拉着施意绵转身便走,暄合在后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小姐?”施意绵小心翼翼地试探,想探探她是否动怒。 宋绥宁置若罔闻,脚下步子却愈发急促。 施意绵识趣地闭了嘴,任由她拉着一路疾行,默默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狡辩。 直至回到房中,宋绥宁紧闭了房门。 她径自坐在绣榻上,这一路疾走竟连气息都未乱分毫,依旧淡然。 “坐。” 施意绵迈开步子想去老位置。 宋绥宁开口道:“坐我旁边。” 施意绵有些讶然,一时没了对策。 宋绥宁很有耐心,等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旁边。 “小聪明?” “没有。” 宋绥宁很懂她:“以为挡我身前就不会追究你偷溜出去的事?” 施意绵被识破,连连摇头装傻充愣:“小姐危险,我没想那么多。” “施意绵。”宋绥宁靠近她,轻轻捏上她的下巴,语气很是平静,“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施意绵眨眨眼,伸手握住了宋绥宁的手腕,低软着声音:“我若是真那么想,何必以身犯险,小命要紧。” 宋绥宁仍不松手,反而捏的越来越紧,“哪里来的胆子,敢去偷听,若不是我瞧见了,今天就能看到你的尸体了。” 施意绵轻轻皱眉,埋头带着些哭腔:“我给小姐添麻烦了..” 宋绥宁闻言,骤然松开她,皱眉训斥:“闭嘴!” 施意绵眸光微动,瞥见宋绥宁那张染着薄怒的绝世美颜,佯装头晕,不经意地往宋绥宁那边倒。 宋绥宁果真接住了她。 施意绵暗暗窃喜,宋绥宁做事虽一板一眼,却不善处理人际之事,故总摆出一副冷脸示人,别人也不敢与她亲热,施意绵这些天与她相处,发现她总吃软不吃硬,耍赖撒娇是极好的武器。 只要人胆大,冰冷美人也被攻略,现如今美人被家人算计恶语相向,施意绵自然是以她为重,好生安慰。 “多谢小姐相救...”她将脸埋在宋绥宁肩头,声音闷闷的,“求小姐把方才的事都忘了吧。” 宋绥宁果真少了些疾言厉色:“忘了你擅自偷溜出去的事?” “自然不是这个。” “他撒谎。”施意绵抬头,又挤出来几滴眼泪,“小姐这般好的人,怎会克母?若夫人见小姐此时这般出挑,定是欣慰得意的。” 宋绥宁道:“我知道。” “啊?”施意绵以为她会感动地沉默一会儿,却不想是这般坦然的表情。 宋绥宁盯着她,微笑道:“从我身上下来。” 第6章 五内如焚 “哦。”施意绵抽抽搭搭地应了一声,垂着脑袋,端端正正地坐到一旁。 宋绥宁指尖轻叩案几,声音清冷如玉:“这几日不许踏出院门半步,《礼记》抄二十遍。” “啊?”施意绵猛地抬起头,杏眼圆溜溜地瞪着。 宋绥宁挑眉:“不会写字?” “不懂。”施意绵只是识些字也就罢了,写字确是个精细活,她自认为做不来,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好。” 施意绵眼睛亮亮的,嘴角立刻翘起讨好的弧度,觉得她定是要放过自己了。 “我亲自教你。”宋绥宁指尖掠过青瓷茶盏,浅色眼瞳显得温软,“一字一句教。” 施意绵顿时垮起脸,她努力调整表情到以往的讨好的神色,商量道:“小姐,我不过粗人,不劳小姐费心了...” 宋绥宁忽然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那换个罚法?" 施意绵妥协:“....我写就是了。” 宋绥宁要是不怕气死就来吧。 暄合过来,撞见这一幕,瞬间低下头,小声道:“小姐。” 宋绥宁看了一眼施意绵:“你先出去。” “哦。”施意绵跑得很快,甚至连礼都没有。 待脚步远去,暄合轻叹:“小姐,怕是这一遭,老爷定是对您又是多有不满了。” 宋绥宁恢复淡漠:“他早便看不惯我独占绣纺,偏又不能撕破脸,还真是难为他。” “不必在意,万事有我。” “小姐,”暄合心情复杂,眉紧紧蹙着,“暄合虽不能做什么,若是小姐有难,暄合定先为小姐...” 宋绥宁打断了她:“我并不难过,暄合,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他们早就已经这样待我了。” “罢了,不必再说,倒些茶来。” 暄合垂眸:“是。” 施意绵提着裙摆快步穿过回廊,青石板上映着她清瘦的身影,她步履轻盈灵巧轻快,裙裾翻飞间露出绣鞋尖上一点杏色,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自从入了宋府,施意绵不得不换下了惯常的劲装,穿上了这身藕荷色罗裙,裙摆上绣着蝶恋花的纹样,走动时那些银线绣的蝴蝶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 她还蛮喜欢的。 毕竟以前从未穿过,或多或少会有些羡慕别人穿,如今自己这般花蝴蝶似的模样,还真是稀奇,心都不自觉跟着激动。 回到厢房后,她反手将雕花木门闩好,背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 既然宋绥宁与宋家关系这般剑拔弩张,那玉玺定然不在宋云川身上了,看来还得从宋绥宁身上着手。 不过那份产业又指什么,宋绥宁整日忙得没空回来,定是去处理那些琐事了。 最近瞧她的确憔悴了些,她人最是要强,爱硬撑着。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到要抄写那些晦涩难懂的《礼记》,不禁哀叹一声,这竟比她在浮生栈受训时还要折磨人。 窗外突然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施意绵瞬间绷直了背脊,身子立刻警觉地坐直,她屏息凝神,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前,谨慎地推开雕花木窗。 一片枯叶飘落窗台,下面压着一张素笺。 “这手法还能再拙劣些吗?”她忍不住腹诽,宋绥宁若是发现,怕是要将她碎尸万段。 施意绵迅速取出字条扫了一眼,脸色骤变。 简简单单四个字。 今夜动手。 施意绵暗骂,线索尚且不足,这分明是让她去送死!相府戒备森严,宋云川还在这呢,许宣纪这般急切,简直是在逼她铤而走险。 天色渐沉,施意绵若不去报信,他们贸然行动于自己来说大为不利。 可刚被关了禁闭就要偷溜出去,好不容易在宋绥宁那里积累的好感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字条揉碎。 只得快去快回,但愿能赶在宋绥宁发现前回来。 这般想着,施意绵再也坐不住了。她轻手轻脚地关紧房门。 这个时辰,宋绥宁通常都在书桌前,应该不会突然寻她。 她迅速换上一身行衣,将长发束起,从妆匣暗格中取出一包迷香塞进袖袋,推开后窗翻了出去。 暮色四合,天光渐隐,浮生栈的轮廓已在望。 施意绵身形如燕,几个起落间便飘然落在这座名动京华的奢靡之地前。 浮生栈的气派极大,门前两尊丈余高的青玉狮子,通体莹润,雕工精细,连鬃毛都根根分明,面容严峻,整身泛着冷冽的光。两侧古杉参天,枝干虬结,树冠如盖,皆是百年珍品,寻常富贵人家能得一株已是难得,此处却成排栽种,绿荫如瀑。 朱漆大门高逾三丈,门楣上鎏金匾额“浮生栈”三字龙飞凤舞,门环纯金打造,镶嵌明珠,熠熠生辉,看似寻常雅致的青砖黛瓦和雕花窗棂,实则奢华无比,檐角悬着的是南海珊瑚制成的风铃,窗纱是西域进贡的冰蚕丝织就,连门前石阶都是整块的汉白玉铺就,光可鉴人。 这里一掷千金,不过寻常。 施意绵不谙此处暗道机关,只得从正门而入,才一踏入,馥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厅内数十张紫檀案几错落有致,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间,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又是客满。 “晦隐,你怎的回来了?”孙荣在大厅迎客,正瞧见她,忙跑过来。 施意绵眉间凝着焦色,几步上前:“荣叔,我有急事,必须立刻面见主子。” 孙荣见她神色不对,忙安抚她:“你先别急,我这就去禀报......” “荣叔!”施意绵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事态紧急,您直接带我去吧,若有责罚,我一力承担。” 孙荣皱眉,毫不犹豫地抽回袖子:"胡闹!规矩就是规矩,你且在此候着。" 施意绵攥紧拳头,大堂里丝竹声声,衬得她此刻的等待愈发煎熬。 好在不多时,孙荣便快步返回:“主子准了,随我来。” 许宣纪独居浮生栈最顶层雅阁,此处陈设极尽奢华却又不失清雅,南海沉香在鎏金兽炉中袅袅升腾,将整个房间笼罩在氤氲香气之中。 施意绵在门外恭敬跪下,额头几乎触地:"主子,晦隐求见。" "进来。" "谢主子。" 门扉无声开启,她始终低垂着头,步履轻缓地踏入内室,又立即在织金地毯上重新跪下。 浮生栈的规矩,与主子对话必须跪着回话。 许宣纪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漫不经心地问:"这样贸然出来,不怕被她察觉么?" 施意绵将身子伏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主子恕罪,属下办事不力,尚未探得有用消息,恳请主子再宽限几日。" 浮生栈的规矩,不可回话时与主子对视。 许宣纪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越:"知道为何偏偏选你去办这差事么?" 施意绵道:“属下愚钝,不敢妄测。” 浮生栈的规矩,不可揣度主子心意。 许宣纪垂眸睨着地上跪伏的身影,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蠢货。" 空气中升腾着淡淡的檀香,却仍驱不散凝在空气中的寒意。 许宣纪看着埋头跪着的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她也是女人,你这张脸最是人畜无害,当初不愿去伺候男人,非得去受苦,你真不知晓你这张脸多招人喜欢。”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的任务能完成不也靠这张脸么?” 施意绵浑身泛着冷意,不敢反驳,只能应声。 许宣纪的声音陡然转冷:“如果你不能给我创造些价值,你就去伺候那帮纨绔子弟,他们巴不得朝你身上砸银子。” “属下明白。” 许宣纪道:“最多三天,你的好日子彻底结束。” 施意绵道:“属下定不负主子期望。” “滚。” “属下告退。” 施意绵浑浑噩噩地出了浮生栈,直到裹挟着凉意的冷风吹在脸上,她才恍然惊觉暮色已深,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已被浓云吞噬。 总好过深夜大动干戈。 若被宋绥宁发现自己私自外出,施意绵长睫微颤,可她实在又不愿兵戎相见,可若真被撞破,又该如何解释? 怀着忐忑回到住处,院中却出奇地安静。她的厢房隐在夜色里,门窗紧闭,不见半点灯火,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意绵?” “意绵?” 施意绵忙换下衣服,点燃了烛光:“花缘姐姐?” 花缘笑笑:“我就知你睡下了。” 施意绵为自己开脱:“花缘姐姐,我今日不知怎的,睡得有些沉,别介意啊。” 花缘道:“这倒无碍,凡事还有我呢。” “花缘姐姐真好。”施意绵几乎贴到了花缘身上,乐滋滋道。 “施意绵。” 一道清冷的嗓音蓦地响起。 施意绵身形微僵,随即绽开更明媚的笑容,她慢悠悠地转身,指尖还勾着花缘的衣袖。 “小姐?” 花缘忙行礼:“小姐。” 宋绥宁一袭月白襦裙立于廊下,神色如常的清冷,只是那双凤眸在掠过二人相挽的手臂时,微微凝了凝。 “过来。”她淡淡道。 花缘对于今天的事情略有耳闻,她施以同情目光后,便识趣退到一旁。 第7章 亲为示范 施意绵依旧笑嘻嘻:“小姐,这就来。” 宋绥宁的闺阁宽敞雅致,里间新添的紫檀书案上,笔墨纸砚早已齐整摆好。 自然还有一本《礼记》。 “坐。” 施意绵乖巧地挨着书案坐下,指尖好奇地抚过绣墩上精致的缠枝莲纹,这般上等的紫檀木凳,垫着软缎绣面,可真是第一次。 她伸手执起案上的狼毫笔,笔杆温润如玉,笔尖的紫毫在烛光下还泛着细腻的光泽,她虽不懂,却也能瞧出了价值不菲。 施意绵叹道:“小姐的笔墨真精巧。” 她好奇地打量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上雕刻的云纹,眼里似乎还闪着光。 宋绥宁嘴角微微上扬:“送你了。” 施意绵大惊:“这怎么行?” 她不过粗人,哪里用的上。 宋绥宁起身,朝她走近:“我教你写。” 宋绥宁教得细致,亲自示范过才叫施意绵临摹。 施意绵难免拘谨,她笔杆虚握,方欲落墨,忽觉手背一凉,宋绥宁的掌心已覆了上来。 她怔然抬眸,视线凝在那只手上,但见其肌骨莹润,指节修长如玉,腕间一点淡青脉络隐现。 “执笔当如是。”宋绥宁嗓音低缓,引着她的手指摆正位置,才缓缓松开手。 待其撤手,施意绵犹觉指间余凉未散,她心下暗惊,宋绥宁素来漠然,何曾这般耐心?结合自己最近的亏心事,她有些惴惴不安。 “想什么呢?” 施意绵堪堪回神,正欲巧言搪塞,却见宋绥宁倏然展颜,非讥非诮,竟是寻常一笑,她本就是惊为天人的容貌,此刻眉目舒展开来,恰似寒潭映月,清辉潋滟,直教人疑是丹青破卷,仙姝临凡。 “可会了?”宋绥宁笑意忽敛。 见宋绥宁神色如霜,眉间仍旧凝着平时的疏离,施意绵松了口气,方才错觉,定是错觉! 施意绵道:“会了小姐。” “写来我瞧瞧。” 施意绵这次倒握对了笔,只不过字写得歪歪扭扭,极丑。 宋绥宁笑了,这次施意绵听出来了,是嘲笑。 她也认,看着宋绥宁的字和自己的字,她也想笑。 “重写。” 施意绵道:“哦。” 然后施意绵就写了一堆鬼画符。 宋绥宁倒没说啥,她回了自己的书桌,正专心致志地写什么。 施意绵托腮,无力地看着书桌上的废纸,看来真的要气死宋绥宁了。 她半闭着眼,不想再写。 “嗖——” 施意绵猛地睁开眼,一利剑破窗而来,直取宋绥宁心口,她没有兵刃格挡,却也没有半分思考,闪身过去,严严实实地挡在宋绥宁面前。 “别动。”施意绵耳畔传来带着冷香的低语。 她微微一惊,自己已经被宋绥宁稳稳接住。 剑光乍现。 "铮——" 随着利器碰撞的声音,暗器硬生生被击落在地。 一阵脚步声传来,宋绥宁的暗卫便将她俩围住。 “小姐,您可还好?” “凭这些如何能伤得了我?”宋绥宁语气却无波澜,“去追。” 暄合抬眼,目光忽然注意落在宋绥宁怀里的人身上,施意绵身量比宋绥宁小许多,此刻在宋绥宁怀里柔弱无骨,可怜无比,她先是惊愕,后余光扫视到旁边的书案的字,更是震惊。 “先下去吧。” 宋绥宁将剑收回剑鞘。 暄合道:“是。” 施意绵在她怀里缩了缩,宋绥宁的武力值也不低啊,这以后想砍她,甚至都用不着别人动手,自己就解决了。 宋绥宁安慰道:“没事了。” 施意绵弱弱道:“小姐,好生可怕。” 宋绥宁又朝她笑:“你反应蛮敏锐的。” 施意绵很有借口:“自小练出来的,逃跑本领好得很。” “是吗?”宋绥宁目光意味深长,“你倒是比我那些刚过来的手下厉害得多,她们还需多练几日,你却无师自通。” 施意绵嘻嘻地笑:“小姐,我自小没爹没娘,这条命说贱,我却珍惜得紧,小姐,活着可比练武难得多。” ....... 宋绥宁沉声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施意绵偷瞄了宋绥宁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 “你在这,我会护着你。” 轻飘飘的话传入施意绵的耳中,却如五雷轰顶。 “可是我也没什么能给小姐的。”施意绵细细想想,“我的血可以给小姐。” 宋绥宁却摇头:“不必。” 施意绵有些失落:“不要吗?” “你的字就写成这样?”宋绥宁拎起一张纸,满脸不可置信。 施意绵干笑道:“小姐,我尽力了。” 宋绥宁又道:“我很厉害,不用你替我挡刀,听到了吗?” 暄合这时来报:“小姐,查出来是浮生栈的人。” “好。”宋绥宁看着施意绵,“听到了吗?” 施意绵半懂:“哦。” 宋绥宁道:“送她先回去吧。” 暄合看了一眼施意绵,朝她说道:“花缘在外面。” “那小姐,意绵告退。”施意绵不忘行礼,规规矩矩地离开了。 暄合开口:“小姐,您对意绵姑娘还真好。” 宋绥宁道:“那些人呢?” 暄合道:“全都自尽了。” 宋绥宁有意无意道:“浮生栈对他们的人如何?” 暄合摇头:“小姐恕罪,暄合不知。” 宋绥宁起身:“我想去母亲房中瞧瞧。” “是。” 夜风忽地破窗而入,吹得窗户乱响。那簇颤巍巍的烛火猛地一抖,随风乱窜,在青烟里扭曲出最后一丝光亮,终究化作一缕细烟消散,屋内霎时陷入浓墨般的黑暗,只余窗纸映着的斑驳竹影,还在簌簌地摇晃。 暄合道:“小姐还是觉得施意绵是可塑之才。” “嗯。” 屋内静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声响。 暄合默然立在黑暗中片刻,转过身子摸索,忽听得案几上嗒的一声轻响,原是摸到珐琅火折子,她指尖微颤,擦亮的火星倏地点燃了烛芯。暖黄的光晕渐渐晕开,先映亮了她悬在半空的素手,继而漫过鎏金烛台,蔓延到整个屋室。 而她抬眼再看,宋绥宁已然离去。 母亲已经许久不来她的梦里。 或者说是,她已经梦不见母亲了。 母亲最爱陪她耍玩,说说笑笑,从不拘泥礼节,大多数也只说些晦涩的话来和她饶有兴趣地讲,宋绥宁那时不懂,便只好默默记得,然后悄悄藏母亲的书认字。 “宁儿好生厉害。” 忽然,程江离开始卧床不起,“绥宁,母亲稍有不适,你去姨娘那里好不好?” 小绥宁坚定道:“我哪里都不去,我只要母亲。” 可最后一面便是此时,母亲却还是狠心赶了她走。 最后的最后,她只看到母亲死前的惨状,然后自己彻底性情大变。 母亲的屋室她时常遣人去清扫,日日不歇,这屋虽清清冷冷,却干净得一尘不染。 遗物甚至母亲也未曾留下多少,她反复看过许久,聊以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绥宁才缓过来,她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消失。 她终究出门锁了门。 忽然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宋绥宁木然抬头,只见一袭藕荷色轻纱罗裙的少女手持小灯,踏着欢悦轻灵的脚步而来,那纱裙随着她轻盈的步伐翩然翻飞,宛如初绽的桃瓣,在微风中盈盈舞动。少女明眸皓齿,眼角眉梢都染着掩不住的笑意,两颊梨涡浅浅,整个人像是笼着一层柔和的珠光。 “小姐,这样黑,怎得也不拿灯?”施意绵大概是跑着来的,气喘吁吁的样子,她见宋绥宁脸色不佳,收敛了神色,满是担忧地歪着头看着她。 宋绥宁道:“没事。” 施意绵却恍若未觉,提着裙摆又凑近了些。她献宝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食盒:“小姐,您要不要吃糕点,我新做的。”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宋绥宁问道。 “哎吆!”施意绵插着腰,好生得意,“我寻了好久呢,您上次不说喜欢吃桂花糕,我特意取了今晨的露水和面,尝试几次才做出来,想您赏脸尝尝嘛。” 宋绥宁皱眉:“你为何又乱跑?” 施意绵委委屈屈:“这怎么算乱跑...” 宋绥宁微笑着打断她的话:“我说算就算。” “哦。”施意绵又献宝似的把糕点捧给她,“那您尝尝嘛。” 宋绥宁的目光屈尊似的落在那方糕点上,新蒸的桂花糕还冒着袅袅热气,金黄的桂花瓣缀在莹白的糕体上。 施意绵见她不说话,也摸不清楚她的心思,撇撇嘴:“好啦,那我就不碍小姐的眼了。” 说罢,她便转身要走,谁知却被宋绥宁猛地拉住往回拽了过去,施意绵根本没料到宋绥宁会直接上手,她本就身子纤细,这一拉,一下子失了力气,她闭上眼睛,为免受痛苦麻溜地扑在了宋绥宁身上。 那盒糕点则是正巧卡在二人中间,施意绵还真是多亏了它,她才没有完全压在宋绥宁身上,只是堪堪扑进了她的怀里。 “我何时说过不吃了?”宋绥宁垂眸扫过食盒桂花糕,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又胡乱揣测我的心思。” 施意绵装傻:“哦。” 宋绥宁又面色不改补充道:“别有事没事往我身上扑。” 还不都是因为你拽我,施意绵呵呵:“哦。” 宋绥宁朝前走了几步,却见施意绵依旧在原地,她侧目:“还不快过来?凉了我怎么吃?” 施意绵堆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