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同意和离了吗》 第1章 第 1 章 周应安砸吧了下嘴,满足的喝了一大口螺蛳粉汤。很久没吃过这个味道了,周应安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丫鬟翠影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姑娘,您快起,太太叫您过去。” 周应安吓了一跳,螺蛳粉汤都撒了,顾不得生气,朝噪音方向瞪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汉服的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她已经穿越了,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眼前的汉服小姑娘是她的大丫鬟翠影。至于那顿意犹未尽的螺蛳粉,真是只有在梦里有。 周应安打了个呵欠,从床上坐起来,把起床气压下去,闷闷的问:“不是说了这几日不用请安吗?太太这个时候让我过去做什么?” 周应安穿越成英国公府的庶女,长到如今即将及笄。前七年过得无忧无虑,七岁那年死了姨娘,也是在那年,周应安觉醒了在现代的记忆,从此活得小心翼翼。 周应安觉得自己是胎穿,不知道为什么七岁之前被封印了前世记忆,就如普通国公府庶女一般长大。 或许是姨娘得几分国公爷的宠,她们娘俩住的清晖园远离正院,是国公府数得上的朗阔院子,又没什么人来找茬。母女俩过得富足安稳,姨娘将她保护得很好,周应安不但没有庶女的谨小慎微,还天真活泼。 但姨娘死了之后,她那样的性子几乎很难在国公府的后院活下来。幸而那时候她觉醒前世记忆,有了大学生的心智。虽然清澈愚蠢大学生放进宅斗文里也不够看,起码比一个天真娇憨的七岁小姑娘强。 觉醒之后,周应安性情大变,国公府的人只当她死了姨娘受了刺激,也没多想。 作为国公府的庶小姐,物质生活上肯定是好的,比起穿越成丫鬟仆从、农女流民,她运气已经很好了。但她在国公府的生活又委实算不得舒心。 老国公夫人和嫡母都不喜欢她。 尤其她渐渐长成少女模样,姿容愈盛,隐隐有盖过嫡姐的趋势。连很多交际场合,她都不被允许出席。 今日是工部尚书的夫人要来做客,正院那边提前好几日就开始准备,嫡母那边也派人来传话,这几日都免了周应安的请安。 觉醒后整整八年,周应安也从宅斗小白成长起来了,算不得个中高手,但听话听音的道理还是懂得。 ‘不必请安’意味着不要出现在客人面前,而不出现又不妨碍国公府名声的方法,就是称病。 十岁以前,周应安还偶尔会在人前露个脸,十岁之后,这个放现代社会还是小学生年纪的国公府二小姐几乎再也没出现在任何应酬场合。也是因此,周应安‘被生病’了无数次。 英国公府是太祖称帝后亲封的四家国公之一,当年风光无限的四国公现在有两家落了罪,一家降了等,唯有英国公府屹立不倒。 在外人眼里,英国公府的小姐,哪怕是庶女也是尊贵的。可惜英国公府的二小姐自从她姨娘死了,伤心坏了身子,仔细养了这些年,竟是药不离口,一直不见好。 嫡庶姐妹和旁支堂姐妹们风评都好,唯有周应安得了身子不好的名声,即将及笄依旧无人问津。她时常觉得,如果不是七岁之前,她和姐妹们一样见客,现在她连病弱名声都留不下,可以直接病夭了。 自己在如此处境之下,又是工部尚书夫人来做客,嫡母突然让周应安去正院,怎么想怎么古怪。 但她亦不能拒绝。小小庶女的生死捏在嫡母一念之间,这八年来,周应安向来是对嫡母极为恭顺的。 翠影担忧的看了周应安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做小丫头的时候,当时的大丫鬟紫绡只因私下说了一句‘姑娘不能一直被这么困在后院’,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太太耳朵里,被找了个贪墨的借口打了板子撵出去了,没几天就死了。 自那以后,清晖园的下人除了当差的时候开口,其他时候恨不得变成哑巴。 周应安给了翠影一个安心的眼神,走了出去。门外站着嫡母房里的丫鬟白芷,白芷笑着对翠影说:“翠影只管将你家姑娘交给我,我定然全须全尾的给你送回来。”这是不让周应安身边的人跟着。 周应安身边的丫鬟和她一样识趣,都站着门口目送姑娘,但谁也没有跟着。 国公夫人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过她,但八年来,一直这样将她像捆大闸蟹一样捆得死死的。幸而周应安有成年人的心智,如果是个原本天真的小姑娘,还不得活活被逼疯。 周应安跟着白芷往正院走,穿过抄手游廊,刚要抬脚进垂花门,就听见有人说话。 听声音似是嫡姐周应雪,只听她说:“既是陈翰林心中另有他人,我与你这桩婚事便不作数了,国公府这边,我自会去告知爹娘。但尚书府和国公府的是否还结亲,则需由长辈们决断。”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本该如此。” 周应安一下尴尬住了。这种事情撞破了挺让人难为情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好在没纠结多久,脚步声响起,似有人离开了。 周应安才穿过垂花门,看到立在花园里的周应雪,她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嬷嬷。见外男应当是长辈允许的,有丫鬟婆子在场,更加算不上私会越礼。周应雪端庄貌美,才学出众,向来是名门贵女的典范。行事自然符合这个年代的礼法。 周应安嘴角向上轻抿了一个弧度,上前行礼:“大姐姐。” 周应雪深深的看了周应安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周应安有那么片刻觉得,周应雪恨自己。 自己和这位嫡姐的关系算不上好,但是以前,周应雪对自己的眼神向来是轻视的,这样饱含憎恨的眼神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呢?’自己不过是被剪了翅膀关起来的鸟儿,对嫡母和嫡姐都毫无威胁,周应雪在恨什么?自学了八年的宅斗课,周应安也搞不明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英国公府的正院名曰武英堂,修得轩辕壮阔,恢弘大气。周应安抬步入内,嫡母和一位美貌妇人在正位分主宾坐着。 嫡母下首坐着国公府世子周应淮,那美貌夫人下首坐着一位有些眼熟的公子,是方才和周应雪说话那位。再往下,两侧侍立着钗环统一的丫鬟,彰显国公府的气派。 周应安上前行礼。 国公夫人在外人面前向来是大度贤惠,善待庶出子女的,但今日却等了一会儿,让周应安维持行礼的姿势够了,才让放下茶盏,说:“起来吧。”又对那位美貌夫人说:“这就是二丫头,我从小当宝贝疼,比亲女儿不差什么。国公爷也疼二丫头,我们府里都说,二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然后对周应安说:“这位是户部尚书府的李夫人,二丫头过来见礼。” 周应安神色沉静,抬眼看向李夫人。 这位夫人生得极美,温柔妩媚,看外貌顶多三十的年纪。但贵族女子保养得宜,她也猜不准李夫人的准确年纪。只上前行礼:“尚书夫人好。” 她七岁前是见过尚书夫人的,并不是眼前这位。约莫这位李夫人是续弦。 而李夫人下首的公子,应当就是与嫡姐议亲的尚书府陈三公子。 周应安被困在后院,消息不通。之所以对这件事知晓一二,还是庶妹身边的丫鬟嘲讽翠影,说大姑娘定了新晋的探花,而她们家病秧子都快及笄了,连个说亲的都没有。 那个即将及笄的病秧子主子就是自己。 方才自己听见嫡姐要和陈三公子退亲,两人都同意了。既是如此,便好聚好散,把自己叫来做什么? 而李夫人也在打量着周应安。对着这样的目光,周应安虽不至于失态,但心中的疑惑更浓。 李夫人有些不大满意。 三公子陈昭是先夫人留下的嫡子,她自己也生了嫡子,自然不会盼着陈昭好。但陈昭外祖家得力,她就算有心使坏,不外乎内宅的事上多几分算计,手伸不到妨碍陈昭博取功名上。 去年,年方十八的陈昭中了探花,在一众年轻公子中风头极盛,意欲结亲的人家盾如过江之鲫,有些直接跟陈尚书露了意。 如果陈尚书亲自插手这件事,李夫人能操作的空间更小了。现在陈昭已露峥嵘,再得一门得力的岳家,自己的儿子哪还有出头的可能。陈昭中探花之后,李夫人很是后悔没早早给陈昭定下一门没助力的亲事。但仔细想来,陈昭十五中秀才,后一路举人到探花,走得又稳又顺遂。真要给陈昭定一门拖后腿的亲事,不说陈尚书那里不好交代,她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是以陈昭的亲事必是看上去四角俱全让人挑不出错,又不能给陈昭助力,能拖累他最好。 这样的人家并不好找,这一年年耽搁下来,拖到了陈昭十九,已经在翰林院做了一年修撰,这亲事怎么也拖不得了,李夫人才到国公府,替陈昭求娶府上二姑娘。 与国公府结亲,自然不会有人说她做继母的包藏祸心了。就是二姑娘的身份是庶出,也可以用先尚书夫人和二姑娘的姨娘有旧搪塞过去。 听闻国公府二姑娘又是庶出,又是身子骨不好,配陈昭正合适。最好是嫁过去一两年病死了,再给陈昭扣上一个命硬刑克的名头。 先克死亲母,再克死发妻。到时候在陈尚书身旁多吹吹耳旁风,总有一天这父子俩要离心。 谁知陈昭长相学问无一不出众,是许多人心中的乘龙快婿,国公府也看上了,要将亲事换给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 李夫人其实不愿意,但找不到推拒的理由,否则她的心思将大白于天下,于是捏着鼻子认了。 谁知峰回路转,今日国公夫人又说要把亲事换回那个病秧子二姑娘。 李夫人原本是高兴的,但是看到眼前的周应安,只见她肌肤胜雪,姿容出众,未施脂粉,但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病弱的样子。这点让她不满意,怎么就不是真要病死的样子呢? 第2章 第 2 章 李夫人收回目光,笑着说:“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这通身的气派瞧着就不俗,和昭哥儿两个孩子倒是般配。” 国公夫人使劲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帕子,笑着应是。 国公夫人出身永宁侯府,姓王。她能猜到李夫人一开始为什么要替陈昭求娶周应安,但她觉得周应安嫁陈昭是高攀了,截胡了这门亲事。一开始,周应雪也是乐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早,应雪突然慌慌张张跑到自己屋里,哭着说不嫁陈昭了。涕泪涟涟,满目惊恐,即便知道女儿只是做了噩梦,看见那样儿,王夫人也觉得心疼,忙问女儿怎么了,却从应雪口中得到一个惊天消息。 最终王夫人答应眼前的事自己先应付着,但女儿想直接将亲事换给周应安,王夫人却不大愿意。 应雪向来轻视周应安,王夫人却不会。她觉得将周应安嫁去陈家,有可能是给了周应安一个好去处。 周应安这丫头在王夫人眼里是个比她那个妖精一样的姨娘更难缠的人物。一个七岁的女娃,硬是沉得住气,八年困居春晖园依旧从容,没让她抓住大的错漏。光是这份心性就令人心惊。 之所以答应先替周应安相看这门亲事,主要是为了安抚应雪的情绪。王夫人亦有其他考量,除了周应雪说的那个预知梦外,还因为她知晓李夫人将人娶回去,并不打算好生相待,如果李夫人手段硬,这丫头说不定就折在陈家了。 另则国公爷向来偏心周应安,是不可能真以病弱为由,关她一辈子,让她夭折在国公府的。自己不替她张罗,国公爷会亲自给她择夫。而在应雪的预知梦里,周应安后来嫁得极好。 周应安前世嫁的是永毅侯府的庶子朱恒,朱恒生得高大威猛,人也上进。虽然离不得女人,姬妾纳了一房又一房,但从未动摇过周应安当家主母的位置。朱恒后来凭军功封了三品将军,替周应安挣回诰命。 而王夫人不久前在英国公的书案上看到好几个年轻后生的名帖,其中就有朱恒。 这些事应雪绝无机会提前知晓,也让应雪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与其让周应安日后做将军夫人,还不如将她嫁去尚书府,让李夫人磋磨收拾。 只可惜应雪那预知梦做得太晚,来不及细细筹划,陈家母子已经到了门外。只得仓促让周应安出来见客。 周应雪重生了。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推拒与陈昭的婚事,因此以预知梦的形式将梦里的事情透露一部分给国公夫人。 周应雪隐瞒了国公府落罪那一节。因为她知道现在国公府鲜花着锦,王夫人绝不会相信国公府有败落一日。如果王夫人以此断定她的预知梦不足为信,反而不美。 她仅说了梦里自己嫁去陈家的不幸,成功说动母亲,将亲事还给周应安。而且仅是小小设计,她就让周应安知道陈昭心里另有旁人。她要他们尚未成婚就各怀心思,将来夫妻失和,最好是成为一对怨侣。 前世嫁给陈昭的人是她,婚前,许多人说他们天造地设,这桩姻缘人人称羡。但陈昭此人本就刻薄冷淡,前世觉得自己拆散了他和心尖上的人,记恨了自己一辈子。 两人一开始就貌合神离,最后相看两厌,直到国公府落罪,她失了所有依傍,连房都不曾圆。丈夫不喜,娘家败落,没有孩子,昔日骄傲的国公府嫡女失去所有指望。 刚开始周应雪也信了陈昭心有所属的说法,但是两人夫妻多年,陈昭不但身边没有侍妾通房,周应雪也没发现他对哪个女子上心。后来,周应雪甚至怀疑,所谓另有所爱不过是托词,陈昭不是断袖之癖就是身有隐疾。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男人么,便是有龙阳之好,也会留下香火的。而直至自己心思郁结而亡,陈昭并无子嗣。 周应雪以为守一辈子活寡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还有更残忍的。陈昭明明在国公府的扶持下一路高升,后来却在国公府落罪的时候落井下石! 还有周应安那个白眼狼。 国公府养她一场,也给她寻了好亲事,将她嫁入侯门,虽是嫁的庶子,但丈夫战场立功,官拜三品将军,为她挣回诰命。娘家落难,于情于理,她也该施以援手,但周应安不但在父亲病重的时候连一点儿药材都没送,还见了父亲一面之后,不知道跟父亲说了什么,气得父亲当天夜里就气绝而亡。 周应安若是那样对母亲,周应雪都虽一样会恨她,但多少能想出一些理由,毕竟她不是母亲生的。但她怎能这么狼心狗肺的对待生身父亲?这些年,若不是父亲护着,她都未必能活到出嫁。 周应雪恨不得直接毒死周应安。 而此刻的周应安坐在周应淮下首,只礼貌的应答了长辈几句话,又余光看了一眼陈昭,就低头不语。 她小时候是见过陈昭的,陈昭的母亲是姨娘的远房表姐,在姨娘去世前,两人是有过来往,那时候她就见过一个极好看的小哥哥。彼时的她还没觉醒,是个天真外向的小姑娘,像个小尾巴跟在小哥哥屁股后面。 当时的小陈昭性子冷淡,不怎么说话。至于没有没有不耐烦,周应安不记得了。那时候的小周应安心思单纯,根本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反正小哥哥没赶她,她喜欢漂亮的一切东西,就这么跟着了。 依稀记得她还不停地夸奖:“陈三哥,你好好看呀。” 现在的陈昭身姿挺拔,俊逸非凡,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似乎和幼时一样高冷。 嫡母问面容含笑的问:“二丫头,将你许给昭哥儿,你可愿意?” 周应安低声说:“全凭父母做主。” 她其实是愿意的,但没敢表现出来。她也不知道嫡母对她的恶意从何而来,嫡母对其他几个庶出姐妹也没这样,所以周应安越发低眉顺眼。 这让王夫人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怒气。这死丫头七岁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挺招摇一个人,变得一团棉花一样,打不疼踹不叫,软和得拿捏住她都没什么成就感。 王夫人不是没怀疑过周应安是不是什么精怪上身,但她仔细观察,周应安的习惯喜好都没变,她甚至还带周应安去过两次寺庙,若真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总是怕香火旺盛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 后来也只当周应安死了姨娘,一夜长大了。 陈昭一表人才,家世才学俱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应雪,在做那个预知梦以前,也是一眼相中,应了这门亲事。 现在周应安表现得如此平静,王夫人震惊之余觉得不舒服。应雪都忍不住另眼相待的人,她小小一个庶女,凭什么这样云淡风轻,仿佛将她的应雪比下去似的。 其实周应安内心并不平静。 她能感受到来自嫡母的恶意,不知道为什么八年来,嫡母还留着自己的性命。大约是觉得自己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才能像猫逗老鼠一样养着自己,还因没看到自己的痛苦挣扎而气急败坏。 但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真正生活在古代才知道,什么不嫁人、独美,立女户都是行不通的。家里养一个老姑娘,会让人无端猜忌整个家族未婚女子的品行,被认为是对族中女子婚姻有妨碍的,所以,英国公府不会一直养着自己。立女户更是不可能,偌大国公府把庶女逼出去自立门户,整个周氏一族的名声还要不要。 出家亦是选择之一。 但这个世界的贵族女子,无论是以什么名目清修,都会被认为是犯了大错被家族放弃,其余皆是借口。没了依傍的千金大小姐会有无数登徒子觊觎,不得安宁。而所谓庵堂,多是暗娼门。 所余之路,无非还剩一条嫁人。 嫁出去有可能是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但万一另一个坑浅一些,则有爬出来的机会。 陈昭与自己幼时相识,虽然那点儿薄得微不足道的亲戚关系谈不上什么情分,但总比盲婚哑嫁好。像自己这样的庶女,嫡母多半是为自己择一个表面门当户对,实则声名狼藉,没有好女愿意嫁的纨绔。 运气好的,不过是被迫和一群姬妾雌竞,养着一群庶子庶女,宅斗到死;运气不好的,则是死于非命。家暴死了,婆家赔礼的好处都落到娘家,由嫡母分配,才算是被喝干最后一滴血。 嫁进高门大户的庶女死了,带来的利益有时候甚至比将庶女嫁去门第低一些的人家带来的利益大。 现在能嫁给陈昭,简直是周应安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好事。但她不能太高兴,不然嫡母该给她添堵了。在国公府生活的八年,周应安知道想要什么,千万不能表现得急切。 在场的人无不内心千回百转,有许多想法,但面上尽是宾主尽欢。 王夫人拉着李夫人的手,笑着说:“我瞧着两个孩子色|色都般配,只是这等大事,还需国公爷回来,商议后再定。” 这是王夫人还在犹豫的推拒之辞,但也有几分中李夫人的下怀。虽然周家二姑娘是李夫人亲自选的,但那是听说周二姑娘身子骨弱,有早夭之相。 给陈昭娶个先天体弱的,就算妻子不能刚新婚就死了,给陈昭扣上命硬刑克的帽子,至少让他难有嫡子。但眼前的周二姑娘看着虽然瘦,除了皮肤过分白之外,身上毫无半分病气,更是美得灿烂。别到时候自己一番算计没成,反倒让陈昭成了国公府的女婿。就算周应安是庶女,也是英国公的女儿。 第3章 第 3 章 到正房与客人打了个照面之后,嫡母就打发周应安回院子了。她没下定决心将周应安嫁去陈家,不打算让周应安与陈昭多接触。 周应安起身应是。退出武英堂的时候,用余光扫了一眼众人。陈昭也眼神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周应安没读懂陈昭眼里的意思。 周应安恢复了软禁的状态,在院子里用了午饭,午休了一刻钟,拿出一本游记来看。 她时常被‘病着’,除了晨昏定省,连院子门都很少出,平时都用看书打发时间。至于锻炼身体,通常是把丫鬟都打发出去了偷偷练练瑜伽。偶尔会配合深蹲、平板支撑、仰卧起坐、俯卧撑这些不需要场地,又能锻炼肌肉群的运动。 她并不专业,瑜伽还是大学的时候赶毕业设计,弄得腰酸背痛脖子僵硬,想要紧急补救,和室友一起跟着视频学的。没经过专业指导的瑜伽拉伸效果也不错,每天练半个小时,通体舒畅。 不然她一个病弱小姐,骑射马球通通没机会练,又不许出门,长长久久的关下去,别说身体健康了,可能基本肌能都要退化。 看约莫半个小时的书,去院子里走走,接着看书。幸亏觉醒了前世的记忆,高考的内容不记得了,奋战高考的经历还没忘,耐得住这样单调生活的寂寞。 现在她的生活比上高中时候都规律。周家请了先生给家中女孩子们授课,一般来说上午读书,下午教授琴棋书画等雅艺和女红等。周应安上学上得断断续续,一旦‘生病’,连请安都免了,学自然不用上。 因而周应安各门功课学得属实一般,琴棋画、刺绣女红等等都拿不出手。唯有一手字还算令人眼前一亮。 这一手字固然离不开她自己的努力,还离不开王夫人的督促。 国公爷对她有几分偏爱,不允许王夫人将苛待摆到明面上,王夫人也不愿意在她身上破功,崩了贤良淑德的人设,就让她抄经祈福。经总要亲自抄才显得诚心,谁也挑不出王夫人的不是。 国公爷知道后,也只是说了句不可本末倒置,伤了身体。 七八岁的小孩儿被罚抄书,必然是痛苦的。但彼时的周应安已经是成年人的里子,索性把把把经书当做字帖来写。 到了十岁之后,王夫人已经不怎么带周应安见客,周应安也渐渐的传出病弱的名声。但每日练字的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一是前世的字属实算不上好看,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她也想把这第二张脸收拾得好看些。二是听闻练字最能平心静气,她便借此磨炼心性。 便是每日只投入半个时辰,八年下来,也算有了一样擅长的。 周应安觉得自己上学那会儿如果有这么自律,能去更好的学校。但现在么,不想被困死在这一方后宅里成了比考个好大学更激励人的动力。有这股气在,锦衣玉食又看不到未来的养着,周应安还没彻底自暴自弃。 以为又是和往常一样今日不用出门,却听翠香跑过来说:“姑娘,陈三公子要走了,您不去送一送么?” 周应安心中闪过一丝怪异,“是母亲吩咐的吗?” 翠香摇头,“是刚才老太太身边的鹦哥来传的话。” “知道了,我换了衣裳就去。”周应安嘴上应了,却觉满心疑窦。 看了身上的衣服,没什么不妥,略等了片刻,估摸着鹦哥已经走远,周应安就出了门。把换衣服的时间省下来,正好打个时间差,周应安选了自己不常走那条夹道往正院方向走去。 到了武英堂门口,就遇到王夫人和周应淮母子正送李夫人和陈昭出门。王夫人和李夫人在一旁说些道别的客套话,陈昭本应是在一旁候着,白芷上去低声说着什么。 周应安跨过月洞门,向众人行礼。 王夫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怔愣,问:“二丫头怎么来了?” 周应安答曰:“鹦哥传话说,让我送送陈翰林,我来请母亲示下。” 私会外男这种事有一套很灵活的评判标准,府里的其他姑娘身边带着丫鬟婆子,在自家花园里和男子说一两句话,不算逾矩。但自己‘病中’突然被拉到相亲局,周应安不得不仔细些。老太太的话不能违背,那就先在嫡母这里报备。 周应安只说鹦哥传话,明没有说是奉老太太的命,便算是点到为止。 原本听白芷说话的陈昭惊讶的抬头看过来,心惊不已。因为那有几分眼熟的丫鬟方才跟他说,“我们老太太有一卷重要经书要送给贵府老太太,先前忘了,还有几句话嘱咐陈翰林,还请陈翰林移步去一趟荣安堂取经书。” 英国公府的老太太姓方,既是到国公府做客,自然是要拜会方老夫人的。今日午膳就是在荣安堂用的,陈昭才从荣安堂出来不久,照说有什么话,之前就该说了。 但这传话的丫头是国公夫人身边的,若不是周应安突兀的闯进来,陈昭就算疑惑,也会去一趟。 那么,周二姑娘若是来得迟一些,两人正好会在抄手游廊碰到。既要议亲,又是旧识,于情于理都该说几句话。 陈昭想,自己大约知道了国公府的算计。 之前继母想替自己求娶二姑娘,但和自己议亲的是周家大姑娘,今日突然就换了人,周家设计这一朝,无非是要给自己和周二姑娘扣个早有私情的帽子,将换亲的过错推到自己和二姑娘头上。 哪怕周家姑娘本身多优秀,生在这样的人家都不是好的结亲对象。 王夫人险险的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发怒。高门大户,谁家内宅还没有点儿算计了,只要不掀了桌子摆上台面,就算被李夫人看见,也彼此间会保持体面。 再说了,李夫人替陈昭求娶二丫头,那点儿心思昭然若揭,她未必不希望借着这次换亲坏了陈昭的名声。 只可惜二丫头看似本分,关键时刻却奸猾,让她逃了过去。 片刻的插曲,在场的人无不心念电转。王夫人笑着说:“二丫头既然来了,你去送送昭哥儿也好。” 周应安低眉应是,但并未朝前走,只站在一旁,对陈昭道:“陈翰林慢走,我病中精力不济,就不远送了。”就当着王夫人和李夫人的面将王夫人的的吩咐办了。病弱人设用在这里刚刚好。 陈昭也笑着拱手行礼,“二姑娘身子要紧,不必相送。” 送走陈家母子,王夫人立刻差人去传了周应雪。明明没等多久,王夫人却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 周应雪进来,见屋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就知道王夫人有话要说:“娘,找女儿什么事?” 王夫人见了女儿来,脸露责备之色:“你向来稳重,今日怎么沉不住气?是你让鹦哥去传的话,让二丫头送陈昭,又让白芷传话让陈昭去老太太那里,好让他们在园中相见?”说完,才发现周应雪容色倦怠,不如往日神采奕奕。又不免心疼,语气软了两分:“我不是要数落你,但二丫头远比你想的精明,今日的事她轻易躲过去了。日后她有了防备,再要动她只会更难,还会影响你的名声。以后有什么事,你可先跟我商量,再从长计议。” 周应雪怔了一下,低眉道:“娘,我知道错了。”自己刚重生,许多事情还没捋清,确实不该自乱阵脚。 王夫人见周应雪认错快,什么气都消了,拉着周应雪坐下:“应雪,今日事发突然,我暂时稳住了李夫人,但事情并未定死,你现在告诉我,真想好了?噩梦再是可怕,也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的。” 周应雪咬着唇点头。 在王夫人看来,她是被一个噩梦吓着了,只有周应雪知道,自己真真切切过了一世。“娘,我是绝不可能嫁陈昭的。”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掩不住的担忧:“可是来年你就十六了,现在突然退了和陈昭的亲事,你可知道一时半刻再难寻到称心如意的人。” 周应雪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有想过干脆自己嫁周应安前世的夫君朱恒算了。但是朱恒在她眼里,始终是个粗鄙的武将,后来升了三品将军,虽然算得上年少有为,但也没有到自己愿意忍受他的粗鄙花心下嫁的地步。 “娘,您别担心 ,我心里有数。至于周应安,三日后父亲就要带朱恒上门,我那梦里所见是真是假,到时候便知。娘你信我,朱恒比陈昭强不知道多少倍。” “当真?”王夫人心想,一个预知梦,总不能处处都准确。现在自己还没得到朱恒登门的确切时间,应雪更加不可能知道。若是此时应雪也说准了,那预知梦瞧着竟不像简单的噩梦,而像一种示警。 王夫人想着,索性再等三天再拿主意也是一样的。 夜间,周应安照例练完瑜伽,洗漱之后躺在床上休息。 周应安与其他贵族小姐不同,她房里并不留贴身丫鬟伺候,贴身丫鬟也只是睡在偏房。这其实不太符合世家大族的规矩。但是觉醒现代记忆后,周应安格外注重个人空间的私密性,明明有整座院子,那么多房间,为什么要和人挤一间? 王夫人想过纠正她这个习惯,但那时候周应安刚死了姨娘,缺乏安全感,每每睡醒,发现身旁有人,就抓着不拘是剪刀还是簪子发钗一阵乱挥,扎伤了好几个丫鬟,而且每次伤的都是王夫人安排进来的人。 王夫人本就看魏姨娘母女不顺眼,想过以得了癔症为由,把周应安送去庄子上。但被国公爷叫停了。 王夫人至今还记得八年前那个雨夜,英国公周鸿勃然大怒,说不管她有什么小心思,周应安必须好好活着。否则,他必然拿她开刀。她为周鸿生了一子二女,也没见他如此维护过谁。 虽然周鸿后来解释,长风将军魏霆驻守西北,全家战死,只余小女儿魏鸢在世。现在魏鸢刚死,如果紧接着魏鸢唯一的女儿周应安也传出癔症被撵去庄子,少不得被人猜忌周家吃魏家绝户,害死周应安。这对国公府的名声有害无益。 王夫人亦是出身侯门望族,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然而这些话从周鸿嘴里说出来,王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当年北狄突然叩边,数倍于朝廷的兵力兵临城下,长风将军魏霆死守城门,鏖战数月。但援兵久久不至,后来弹尽粮绝,魏家男儿除了一个失踪的,其余满门战死。 并州城破之后,朝廷连失九城,是周鸿带着援军夺回城池,重整边防。这也是为什么开国四公,唯有英国公府依旧屹立不倒。 但周鸿不仅带回了军功,还带回了一个女人,长风将军魏霆的幺女魏鸢,也就是周应安的生母魏姨娘。 周鸿本出身勋贵之家,又军功在手,春风得意,房里添人王夫人拦不住,也不会拦。 但魏鸢忠良之后,长风将军在世的唯一血脉,这样的身份岂能轻易给人做妾?周鸿竟存了娶魏氏为平妻的心思。 王夫人哪里肯?幸好她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任由人欺负,在娘家施压之下,周鸿最终聘魏氏为贵妾。 但刚入门就安顿在远离正院的清晖园,免了请安,辟了小厨房。 第4章 第 4 章 王氏出身名门望族,从小按一门宗妇培养的,自然会有容人之量。其他妾室和妾生子女,王氏都能平心以对。 唯有魏氏母女,在王氏得知一件往事之后,内心彻底失衡。 这是王氏在魏氏进门之后的才得知的一桩旧事。 当年魏鸢随母入京,周家曾打听过她的亲事。彼时魏鸢才十二岁,周鸿已经十七。魏家没答应这门亲事,不久之后,魏鸢又回了边疆。 而后周鸿与王氏议亲,两人顺利成亲。周鸿和魏鸢连正式相看都不曾,魏家就拒了,若非后来周鸿从战场上带回魏鸢,谁也不会将此事放心上。 但周鸿与王氏成亲五年后,不仅带回家道败落的魏鸢,还要以平妻之礼待她,且魏氏回京,已经怀了身孕,可见这么多年,周鸿对魏氏念念不忘,甫一重逢,两人就**,珠胎暗结。 自从知道这件旧事,王氏待魏氏无论如何做不到像对其他妾室一样心平气和。 魏氏嫁进来之后倒是本分,不到八年就死了,王氏原以为心头的郁气可以散了,谁知魏氏死了之后,她生的丫头变得刁钻起来。小小年纪就知道排挤自己安排的人。 若是周应安知道嫡母的想法,要大呼一声冤枉。她当初就是刚觉醒了在现代的记忆,极端需要私人空间而已。 后来,不要人守夜成了周应安第一场胜利的宅斗,这个习惯保留至今。这点争取来的私人空间让她得到锻炼身体的机会,没真让王氏养成一个病秧子。 这张罗汉床也是周应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躺在床上,周应安的思维总能更加清晰。 刚觉醒的时候,周应安给自己定位是穿越了,还尝试着和自己看过那些古言文一一对应,结果一无所获;又尝试各种方法呼叫系统,还试过研究姨娘留下的钗环首饰,也没唤醒什么空间。折腾一段时间后,周应安就给自己换了定位,觉得自己大约没有什么女主命,更像是投胎到这个世界,在七岁那年,孟婆汤失效了。 就这样在嫡母手下讨了八年生活,今天发生的事让周应安有了一种穿书的感觉。突然换亲的事来得太过蹊跷了,仿佛正房那边突然得到什颠覆性的消息,让她们做出这个决策。 再结合今日周应雪看自己时那饱含憎恨的眼神,所以,变故出现在周应雪身上吗?她是穿书还是重生?她是女主?希望周应雪没有什么不得了的金手指吧。 周应安还是很惜命的,然而从周应雪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女主的大腿显然是抱不上了,那么嫁人哪怕是饮鸩止渴,对周应安而言不失为一种选择。 只是那位陈翰林各方面条件都拔尖,他愿意娶自己吗? 周应安索性不想了,闭上眼睛睡觉。 因昨夜想事情,周应安入睡得比平时晚,正房那边没传话让她‘病愈’,便顺势装糊涂,今日没去请安,可以睡到自然醒。 这也是不得祖母和嫡母喜欢的好处之一,国公府的规矩,晚辈每日先去嫡母房里请安,再由嫡母带着去老夫人处请安,因而国公府的大小主子们卯时初刻就要起。 那可是早晨五点,拜托,小孩子起那么早是要影响发育的好吗?周应安时不时的被‘生病’,倒是比家中兄弟姐妹睡的饱觉都多。她也确实比家中姐妹生得高挑。 睡饱之后,周应安神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的起来,发现屋内没有早饭。 今日负责提膳的丫鬟叫翠香,但进来回话的确实翠影:“翠香照例在辰时初刻去提膳,厨房那边说姑娘主子今日都是在老太太房里用早膳,二姑娘怎么会还没用?莫不是翠香贪嘴,打着姑娘的名义去厨房要吃食。这次暂且罚三个月月银,若有下次,必是要打一顿的。” 这敲打来得稀奇。 嫡母这些年没少冷暴力自己,但自从抄经的事被周鸿叫停之后,从未体罚,不让人吃饭不像嫡母的手笔。 周应雪已经及笄,本来今年就要出嫁的,也早就跟着王夫人学习管事,如果这件事是她安排的,就合理很多。 周应安嘲讽的笑了一下。以前的清晖园是有小厨房的,魏姨娘死后,王夫人以周应安年纪小,恐被下人糊弄为由,不让清晖园开火,撤了小厨房。 之后又以各种理由将以前魏氏留下的旧人放出去大半。原本,王夫人是要将周应安挪过去养的,独这一条周鸿驳回了。 后来约定周应安一日三餐都跟着王夫人,除了不在正院的厢房里面住,周应安跟养在王夫人膝下没区别。 现在被人克扣了饮食,但周应安不能真的饿肚子,国公府的小姐各种瓜果点心不缺,早饭先用这些应付着。 午饭周应安照例是去王夫人房里用的。 王夫人依旧面容慈和,问周应安,“应安身上可大好了?”周应雪不让厨房给周应安被早膳的事王夫人已经知道了,因而没问今日周应安未曾请安的事。 周应安起身回:“都好了,多谢母亲关心。” 王夫人‘嗯’了一声,客套一句在自己家里,周应安不必太过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了。 吃完饭,周应安起身告辞,回自己院子。 周应安走后,王夫人又说了周应雪几句:“左右她在家中留不了多久了,你何必这个时候去惹她,又惹得你父亲不快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不服!”周应雪声音不大却带着愤恨:“这些兄弟姐妹里,为什么父亲独独最疼她!”那么疼她,前世里,她还气死了父亲。 晚饭依旧是在正院用的,周应安没想到晚膳时候居然遇到了周鸿。 周鸿国公的身份,巴结的人多,时常在外应酬,在国公府用晚膳的时候并不多。就是偶尔回来,说不定也被哪个小妾绊住了,已经很久没有准点出现在正院的晚饭桌上。 除了国公爷夫妻,世子周应淮,王夫人生的两位嫡女周应雪和周应霜也都在正院用。其他庶子女大多跟着自己的姨娘在各自房中用饭。 国公府还有另一庶女周应宁是养在方老夫人房里的,在荣安堂用饭。 因为周应安是唯一在正院用饭的庶女,还得了其他几位姨娘和庶女嫉妒,平日要么不搭理周应安,要么偶尔刺一两句。 今日王夫人很高兴,陪着周鸿多用了半碗饭。唯一令周应安有些失望的是,王夫人绝口不提自己的婚事,看来王夫人并不想让自己嫁去陈家这样的门第。 等撤了桌子,周应安要起身告辞,被周鸿叫住了。“应安最近身子可好?下人服侍可还尽心?” 这种看似寻常的问话,却是周应安在国公府立足的根本。无需告状,只要国公爷还没忘了她这个女儿,其他人最多就只能搞搞冷暴力。 当然,八年来周应安也几乎没有告过状。她没试探过周鸿对她的偏宠能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宠爱会被消耗的。如果她真仗着周鸿的关心和嫡母作对,有可能连这份关心也失去。 因而,哪怕周应安今日才被敲打了,王夫人也并不担心。毕竟这八年来,许多的排挤周应安都忍了,今天这件怎么看都是小事,她不认为周应安敢当着自己的面下眼药。 周应安笑着回:“一切都好,前几日身上不好,母亲特地免了我请安,饮食也嘱咐过厨房,给我准备的都是合胃口的。这一季的衣衫头面也都送来了,是我喜欢的花样。昨日身子差不多好了,随母亲见了客人。” 王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周应安一眼,应雪说后日国公爷就要带着朱恒登门,王夫人索性压下欲将应雪的亲事换给周应安这件事,等验证了应雪的预知梦再做打算。 没想到周应安直接将此事说了出来。 这死丫头装了八年的乖,总算藏不住了么? 周鸿仿佛是真的关心女儿的老父亲一般,问:“哦,见了谁?” 周应安语气依旧平静:“昨日工部尚书夫人带着陈翰林来访,母亲带我去见了世面。”周应安没提和陈昭议亲的事,主打一个夸嫡母待自己好,不但衣食供应样样都好,还很关心自己的精神生活,连交际应酬都没落下自己。 这正是周鸿所希望的王夫人对周应安的态度。 听完,果然周鸿脸色不错,王夫人也松了口气。 周鸿接表示对女儿的关心:“那应安最近可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和你母亲说。” 周鸿只是按惯例立一番慈父人设,周应安以前都是说一切都好,从不提要求。 然而今天周应安想了想:“是有一件事要请父亲示下。” 周鸿吹了吹茶沫,“说来听听。” 周应安顿了一下,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我想将我房里的翠香撵出去。” 屋里众人脸上神色精彩极了,尤其周应雪想不明白。周应安这人最会伪装了,前世直到周家落败,她才暴露恶毒本质。而之前,她一直表现得没什么脾气,父母说什么,都只会低头应好,虚伪至极。 但今世的周应安居然会告状了。 第5章 第 5 章 王夫人也些微蹙眉,她见识过魏姨娘拿捏国公爷的手段,之前的周应安装得再识时务她都不敢完全松懈。但她也搞不明白,周应安都装了八年了,为什么这个时候破功? 只听周应安说:“今日晨起,我打发翠香去提膳,翠香没提回来,一问才知道,竟然是翠香贪嘴,将的早饭吃了。母亲待我极好,衣食处处妥帖,翠香如此作为,我饿一顿事小,但这不是败坏母亲的名声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房里的丫鬟都吃不饱呢。虽说她已经被罚了三个月月钱,但我总觉得这样的下人,还是撵出去为好。” 周鸿审视的看着王夫人。 周应雪捏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她以为周应安之前那一通夸母亲是她识趣,却不曾想这里有后招等着。 现在王氏母女骑虎难下,若是认了王氏对周应安好,这种背主奴才就不该继续留在周应安身边,不然便是王夫人故意使由头,连饭都不让周应安吃。 这是真冤枉王夫人了,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出手,让人饿一顿不痛不痒的,反而败坏自己的名声。她信奉一击毙命,若无把握,不如不做。 但这件事是周应雪做的,应雪打定主意要退亲,这个节骨眼,绝不能让国公爷对应雪起成见。于是王夫人低头道:“昨日宴客,今日有些精力不济,不曾想就这么半日,竟让奴才钻了空子。但翠香犯的不是不可饶恕的大错,我已经罚过她了,撵出去到底惩罚太重了些,二姑娘饶了她这一回可好?” 周应安低头道:“我听母亲的,但我想提个小小的要求,不知父亲母亲可应允?” 王夫人不知道周应安要提什么刁钻要求,沉吟着没有立刻点头,周鸿却道:“说来听听。” 周应安道:“母亲仁善,想给翠香留一条路,但我却不敢用她了,我就不留她在春晖园了。”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周应安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只是这个。于是笑道:“这是小事,就将她调走,我另挑好的给你使。” 王夫人看了周应安一眼,笑意不达眼底。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二丫头还能将她安插的人挤出去,只是掌家大权在自己手上,再换十个百个的丫头,不都是自己人? 周应安对这个结果无所谓满意不满意,都是可以预料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翠香就是从春晖园出去,也得不到重用了。大约以后就做个粗使丫鬟吧。 觉醒八年,周应安做这些毁人前程的事,也毫不手软了。 刚觉醒现代记忆的时候,周应安本能的用自己在现代社会的三观对待身边的人。 对待下人顶多像领导对待员工一样,吩咐她们完成工作,但人格上,是平等相待的。 事实证明自己自作多情了。 姨娘死后,留下一只三花猫,小猫很亲人,是彼时小周应安身边最大的慰藉。但那只三花后来被周应安真心相待的大丫鬟虐待死了。 周应安借此不让任何丫鬟陪床,常常装半夜惊惧举起剪刀乱挥,抡起l乱扎,那个丫鬟便是周应安对付的第一人,剪刀生生扎穿了她的手掌。周应安也吓得好些天都手抖。 她生在国旗下长在春风里,冲突都很少和人起,亲自把人刺得鲜血淋漓,冲击力不可为不大。 那也是周应安觉醒之后悟到的第一课:不能以自身的思想对待身边人,而要从思想上入乡随俗。 这世界阶级分明,做奴才的,被主子打骂她们觉得正常,主子好脸相待,她们反而觉得你是要倚仗她,有求于她,她反过来辖制你。 当时的周应安刚失了姨娘,年纪又小,身边的下人受她尊重,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这是主子恩典,而是小主子不得不讨好。也是从那时起,周应安更深刻的理解了恩威并施的古人智慧。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周应安对王夫人道:“谢过母亲成全。” 周鸿在这个时候似是要表演一番慈父似的,问:“应安不是都在正房用饭吗?为何要另差人去大厨房提早膳?” 周应安道:“母亲疼我,每每我身子不适,便免了我请安,我一时贪睡过了早膳饭点,不好再打扰长辈去长辈房里,便吩咐厨房单备一份吃食,由丫鬟去厨房提来。但母亲免我请安,是长辈爱护,我却不该因此不敬长辈,以后我都准时请安,也不会误了朝食。” 周鸿道:“清晖园不是有小厨房吗?怎么养病的时候连顿早饭都吃不上?” 不管周鸿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周应安都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 王氏心下一惊,忙解释道:“魏姨娘刚走那会儿,二丫头年纪还小,担心春晖园人多事杂生出事端,便暂时停了小厨房,原说等二丫头大些,开始学理事了,再将小厨房开起来。只是二丫头这身子骨,我总担心劳累了她,便没再提这事。” 周鸿沉吟半晌没说话,似是回忆起什么,道:“眼看着应安就要及笄了,理事管家之类的事也该学起来,清晖园的小厨房原是现成的,另采买一批器具就是,尽快开起来吧。” 王夫人笑着应是。周应雪却是脸色大变,心头火气压都压不住,忍不住开口:“爹爹疼惜二妹妹,但女儿觉得此事不妥。开一个小厨房,器具食材这些都容易,只开了小厨房,就要添厨娘、采买等人手,二妹妹以前没管过这许多人,更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恐怕应付不来。” 周应雪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很好,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宠着周应安,但她总要让父亲知道,周应安有多无能。期间王夫人悄悄捏了她的手好几下,想要打断她,周应雪都坚持把这一番话说完了。 王夫人刚听见周鸿要给周应安开小厨房,还是愤怒,现在脸色都白了。 周鸿不可思议的看向王夫人,“应安都快及笄了,你竟然还没教她理事掌家?连一个小厨房都管不来?” 二十多年的夫妻了,王夫人知道周鸿动了怒,连忙替自己辩白:“我倒是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担心二丫头劳累,暂时搁置了。要交给二丫头练手的铺子我一早都准备好了,只是没来得及让她上手。” 周鸿冷笑一声,周应安身子不好的话,糊弄糊弄外人也算了,王氏休想拿这话糊弄自己。 好在王氏没有犯大蠢,话到一半拐个弯,只说担心周应安累到了,没只说周应安身子不好,不宜管家。 周鸿冷笑:“既是准备好了,该办的是尽快办了。”说完,周鸿甩着袖子走了。 子女们一一起身恭送父亲,除了周应雪陪着王夫人,其他人相继告退。 王氏母子皆盯着周应安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逐渐失控。 周应安直到走出正院,才觉如芒刺在背那道目光散了。今日的事,定然让王夫人母女记恨上了。但自己大概率是穿书,还开局就被女主恨上了,退一步死得难看,那就试着进一步吧。 原本周应安只想先拿到小厨房使用权,能得铺子简直是意外之喜,感谢周应雪的助攻。 回清晖园的路上,周应安总结自己的发挥,整体感觉还不错。句句称赞王夫人,句句不离我吃不上饭我委屈。配上自己庶女的身份,独得父亲的宠爱,妥妥恶毒绿茶女配的配置。 但是被别人茶了很憋屈,自己绿茶而且茶得有用,感觉还挺爽的。 但周应安知道,别的绿茶女配是蛊师一样的存在,几乎能控制工具人的心智。但她对周鸿显然没这样的影响力,今天卖惨能成功,还是她拿捏住了周鸿的大家长心态。周鸿的底线是王氏可以精神上打压自己,但决不允许自己物质上受亏待,周应安试着将王夫人踩了周鸿底线的事摊开。她赌赢了。 正院,白芷进来在王氏耳边小声说:“夫人,老爷去了清荷园。” 王氏就是平日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摔了一个茶碗,恨恨道:“我就知道,今日这么一闹,他必是去找纪氏。那个贱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念念不忘!” 纪姨娘是周鸿从外面带回来的人,眉眼长得有几分像魏氏。周应安觉得,周鸿有可能就是喜欢那一挂的,宠纪姨娘跟自家姨娘没关系。 但王夫人眼里,纪姨娘是魏姨娘的替身,魏氏就是死了,依旧阴魂不散的勾着周鸿的心。如果不是这个爵位没被降等,是周鸿从战场上挣回来的,周鸿是国公府绝对的权威,王氏担心弄死周应安,周鸿会跟她彻底离心,她早下手了。岂能容忍周应安在她眼前蹦跶这些年,还时不时的与她斗上一两场,竟是互有胜负。 一个姨娘生的贱婢,凭什么嚣张。 王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周应雪上去替王夫人顺气,“娘,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王夫人恨声说:“叫我如何不气,那死丫头三言两语间,你父亲就要为她从开小厨房。还有你,为什么要说那一番话,让那丫头白得两个铺子。” 周应雪满脸不屑,“娘是当家主母,国公府家大业大,娘手上的事千头万绪的,小厨房的事一时忙忘了也是有的,父亲还能怪你不成?至于铺子的事,丢一两间进项不好的给她,抵了她日后的嫁妆。” 王夫人担忧的皱眉。这个女儿容貌气度,琴棋书画样样出挑,怎么揣度人心上一窍不通。于是收起情绪,耐起性子教周应雪:“你以为为什么那丫头只提了撵了翠香,你父亲就主动吩咐给她开小厨房。” 周应雪不屑,“不就是她故作委屈,父亲偏心她吗?” 王夫人摇摇头,“你想得还是太浅了。若不是你父亲一再交代不许苛待她,更不许叫她早夭,你以为我会容她到现在?今日她提一嘴饿了肚子,你父亲就给她撑腰,固然有她那个狐媚子姨娘的关系,更是因为你父亲容不下府里有谁挑战他的权威,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行。他安排的照料好死丫头的饮食起居我都做不好,他就亲自撑腰。” 王夫人拉着周应雪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也怪我,你门门功课都学得好,我觉得你是最不用操心的孩子,有些方面就忽视了。眼看你也要嫁人了,将来去了夫家,你要记住,一定要知道先弄清楚谁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周应雪却面露不屑,她是国公府嫡女,只要不是嫁入皇家,哪用得着看人脸色。 但她知道娘现在心情不好,顺着王夫人的话说:“娘,我都记下了。” 王夫人看着女儿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听明白了。 第6章 第 6 章 回来的路上,周应安还会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尽量面色如常的走近清晖园。 到了自己的地盘,周应安彻底不装了,“我回房歇息片刻,不用人服侍,你们都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将丫鬟们打发出去,周应安立刻扑到床上,抱着枕头打了两个滚。 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想她周应安堂堂国公府小姐,穿书十五载,觉醒已八年,抗日战争都打完了,终于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产业了。如果不是担心清晖园的有王夫人的耳报神,她恨不得大笑三声。 这一夜,周应安睡得格外香甜。就是第二天五点早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困难。但是没办法,小厨房开起来之前,她得去请安,请安才有早饭吃。 最好能在正院碰到父亲,让他再提醒一下嫡母,快把铺子给自己。 今日周应安来得比往日更早半刻钟,周鸿却不在正院。按规矩向王夫人请安,王夫人立刻给她免了礼,脸上还带着贤惠的笑容,仿佛昨日自己告那一场状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一般。 周应安请安之后就规矩的坐在一旁,等其他兄弟姐妹集齐,一起往荣安堂去。 周鸿昨日歇在纪姨娘处,今日直接从那边过来,已经在荣安堂了,正陪方老妇人说话。 王夫人带着一众子女向方老夫人请安,而后传膳。 照例只有嫡出子女和周应安,养在荣安堂的庶女周应宁有资格就在荣安堂吃饭。其他庶出子女在请安之后都会回各自住处和姨娘一起吃。 丫鬟们分为两波,一波捧着丰盛精致的朝食鱼贯而入,一波捧着托盘,盘上置净手铜盆和漱口茶。 明明许多人进进出出,整个荣安堂却忙碌而安静。即便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周应安依旧感叹权贵人家,吃的不是早饭,而是仪式感。 众人陆续入座,周鸿坐在方老夫人左侧,王夫人挨着周鸿而坐。方老夫人右侧坐的是周应淮,接着是周应雪。其余众人皆是按着往常规矩依次入座。然后就发现,少了一副碗筷,一张凳子。 周家惯例,晚辈先分嫡庶,再按序齿依次落座。周应安虽是庶女,因排行第二,在嫡妹妹周应霜身后落了座。现在少一个位置,排行第四的庶女周应宁就被剩下了。 小姑娘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荣安堂饭厅静得落针可闻。大概长辈们希望有人主动让座,表演一番姊友妹恭,但周应安坐着八风不动。 方老夫人身边的郭嬷嬷打破了尴尬:“瞧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这事怪我,这几天二姑娘都没来荣安堂请安,我就做主暂时先将凳子撤了,省得留着空位置不好看。我不知道二姑娘今日过来,忘了将凳子添上。奴才这就去安排。” 这或许是事实,但立刻点出没位置的不应该是周应宁而是周应安。 周应宁是纪姨娘所出,在所有兄弟姐妹中,长得和周应安是最像的,因为周应宁的生母纪姨娘和魏鸢本就长得有几分像。两人的名字都是一对,据说周应宁这个名字还是周鸿亲自取的。 纪姨娘是魏姨娘的替身,周应宁的名字和周应安的对应。现在周应安坐着周应宁站着,真是有意思。 周应安虽然不喜欢荣安堂的用膳环境,但以前可从没出过这样的失误。 以前周应安一旦被‘生病’,荣安堂这边也是撤了座位的,但每每恢复请安,立刻又会多一张凳子一副碗筷。毕竟荣安堂门口就立着打帘子的丫鬟,这些丫鬟并非只做一个掀帘子的工作,而是要记住来了多少人,来的身份是什么,要如何对待不失礼数,都是打帘子丫鬟的必修课。 所以,哪怕因为主子们临时有事不过来,荣安堂用早膳的人数也时常不一样,却在凳子碗筷上从未出错。这失误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现在被郭嬷嬷点出来,周应安才恍然大悟搬站起来:“四妹妹快来这里坐。” 周鸿看了王氏一眼,方老夫人立刻便替儿媳撑腰:“二丫头请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瞪旁人坐什么?别说只是添一副碗筷的事,便是真没留她的位置,你不是特地关照,开了小厨房吗?能饿着她?既如此,她以后也不用来请安了,省得饿着她。” 周应安一脸平静,八年冷暴力听过来的,这点儿阴阳怪气伤不到她。她只是觉得好笑,开个小厨房就能让方老夫人破防,原来上位者更玻璃心啊。 周鸿不是真不懂内宅的弯弯绕,他只是不想废心思。但他昨天才敲打了王氏,今天王氏就搬出老太太撑腰,这是挑战他在国公府的权威。 周鸿直截了当,“开小厨房是我说的,母亲这是在指桑骂槐?”说完还带着审视看了王夫人一眼。 方老太太和房中一众人都不说话了,国公爷的气场压过来,让人觉得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氏又看了周应雪一眼,没有辩解,但觉得心理憋闷。昨夜的事她没跟老太太透露半个字,知道原委的其他人也没那个胆子嚼舌根,那多半是应雪到方老夫人这边说了什么。 但王夫人这个时候得替女儿担着。不然周鸿即便知道了是应雪告的状,就会放过她了吗?不会,周鸿只会怪她没教导好女儿,吃挂落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 方老夫人道:“你瞪你媳妇做什么,不妨告诉你,不是她跟我说的。但这内宅的事,你还想瞒着我不成?再说了,二丫头自己躲懒不来请安,错过了饭点,我没怪她不敬长辈,她反而仗着你宠她,拿乔要这要那,毫无教养!” 方老夫人还想骂周应安随了她那狐媚子娘,但当着这么多孙子孙女的面,不好骂得太脏,生生忍住了。 周鸿冷声说:“母亲这是看到应安就生气?” 方老夫人义愤填膺,“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周鸿语气淡淡的:“既是母亲看了她就生气,日后她就少到母亲跟前碍眼。”又对王氏说:“清晖园的小厨房尽快开起来,给应安练手的铺子也尽快交给她。” 方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大声质问:“你是不是疯了!” 周应安用余光悄悄偷看了一眼,老太太身体还挺好的,要是有个三高什么的,估计得中风。 周鸿道:“所有人出去!” 国公爷和老夫人吵架是吵架吗?那是神仙打架,王夫人都只能算池鱼。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跟听到天下大赦似得,不敢失态跑起来惹人不快,但脚下小步子倒腾得像风火轮。 方老夫人见孙辈们都出去了,终于不用为了维持体面把自己憋死,立刻破口大骂:“周鸿,我看你是失心疯了,魏鸢那个贱人都死了七八年了,你就这么念念不忘,对她留下的小贱种都格外优待!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她进门,由得她攀高枝去,也省得她死了搅得一个家不得安生。” 当年的长风将军府虽然只余魏鸢一人,但魏家满门忠烈,哪怕是只是为了安抚武将们,皇家也会给魏鸢优待。魏鸢依旧能嫁一户门第不错的人家,而不是给人做妾。 但是方老夫人当年并未反对魏鸢入府,魏家没人了,魏家产业都是魏鸢带着,她敢嫁,周家有什么不敢接的。当初她试探过魏家,原有结秦晋之好的打算,但魏家干脆利落的拒了。 当初求娶她当正头娘子魏家拿乔,现在魏鸢只能嫁进来做妾,方老夫人其实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感。 只是魏鸢嫁进来之后,周鸿一颗心都扑在魏鸢身上,方老夫人看魏鸢也越来越厌烦,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也讨厌。 更令人难受的是,魏鸢虽然是妾,但她的身份注定磋磨不得,方老夫人被抢走儿子的满心愤懑无处发泄,这股怨气日积月累,没想到魏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不过是教训魏氏留下来的庶女几句,竟惹得周鸿在孙子孙女们面前都不给她留脸面。她但凡气性大些,都能被气晕过去。 周鸿等方老夫人骂完,只一句话,就让方老夫人闭了嘴。“裴锦江调任回京,打听到阿鸢留下一女,意欲结亲。” 方老太太也知道裴锦江其人。裴锦江亦是武将,和长风将军魏霆一起在羽林卫共过事,后来分别外派。当初裴锦江的长子就在魏霆麾下历练,在并州一役,裴家长子为国捐躯,裴锦江痛失爱子。 裴锦江的长子不带在身边而送去魏霆麾下,除了北狄虎视眈眈,更容易立功外,估计也存了结亲的心思,可见两家交情不错。现在裴锦江调任回京,任三品兵部侍郎,当即打听旧友后人。 周应安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庶出,明面儿上肯定是不能欺负的,但并州旧案已经过去十几年,皇家的恩典高高在上,但谁会真正关心周应安的真是处境呢? 衣食供应与国公府一般小姐无二,没有早夭,其他的也就没人闲话了。不会有人为了她一个庶女得罪国公府。 但裴锦江一回京就打探周应安的事,真要用心起来,很轻易就能察觉这些年周应安过得并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方老夫人不甘心的哼了一声,“那又怎样?我们这么多年将二丫头好吃好喝的养着,可没人动她一根手指头。再说了,裴锦江不过一个三品兵部侍郎,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周鸿又说:“兵部侍郎不足为惧,裴锦江的幼子裴延清入了锦衣卫,如今任五品千户。” 锦衣卫的权势不能以品级论,方老夫人知道轻重,语气透露出几分小心来:“你是怎么打算的,真将二丫头嫁去裴家?” 周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的,“明日有人上门来相看,母亲敲打一下府里人,别怠慢了客人,也别让人觉得我们府上轻视应安。” 方老夫人不情不愿的应了。打发人去请王夫人。 方老夫人语气中还隐隐透着担忧:“经过这两日的事,我算是看出来了,二丫头告状的本事高得狠。若是真让她嫁去裴家,婆家重视,以后她得了诰命,还不知道怎么不经意间就败坏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呢。早知道,就该给她定下拿捏得住她的人家。” 王夫人一下就想到了陈昭。 陈昭青年才俊,王夫人是真不想便宜了周应安。但应雪的预知梦说陈昭一生不近女色,李夫人又一看就是不会善待周应安的,倒是比将周应安嫁去裴家好很多。 应雪说,明日永毅侯家的朱恒会上门拜访,若是这件事也应验了,自己不妨考虑将周应安嫁去陈家。 婆媳俩说了一会儿话,王夫人刚回正院,周鸿也来了,交代明日永毅侯会来做客,让王夫人仔细准备,不许怠慢。另外,小厨房立刻开起来,铺子也尽快交给她。说完,又着急忙慌的出去了。 白芷来请周应安的时候,周应安正在练字。 听闻嫡母找自己,周应安搁下笔,检查了一下衣裳穿戴,还算齐整,稍微抿了抿头发,便前往正院去了。 行礼之后,王夫人审视了周应安许久。周应安站在那里,保持着应有的礼数,略微低头没直视王夫人。原本这样的姿态是多少有些谦卑的,但王夫人硬是从周应安身上看出一股不卑不亢来。 半晌,王夫人命人递上一个锦盒,“小厨房的器具库房有现成的,我命人送过去,食材今日就由大厨房送过去一些暂且用着,我暂且先给你指派一个厨娘,食材采买的事,跟林姨娘院里一样,添菜的费用花自己的月钱,小厨房用人的月例银子公中发,可明白了?” 小厨房是用来改善生活的,平时烧个热水,做个夜宵、点心什么的方便,但公中并不另贴采买银子。 这是方老夫人定下来的规矩。 当年老国公有个极宠爱的小妾,仗着受宠住了顶好的院子,还撒娇让老国公爷同意她开了小厨房。 方老夫人说物不平则鸣,若是小厨房的采买都公中出了,其他姨娘闹起来不好管理,缢了这项支出。 那妾室小厨房的开销是老国公贴的。用公中的银子做点心讨好男人,男人自然是受用的。用男人自己的银子则不同了,没几年,那小妾就失了宠。 但小厨房的采买不花公中银子的旧例却保留了下来。能被允许开小厨房的都是上位者,要么有自己的产业进项,要么有人孝敬贴补。像周应安活了十五年,手上的钱财无非是觉醒之后攒的一点儿月钱和过年过节得的金银锞子而已,就算得了小厨房也养不起。 好在终于有产业了。 周应安双手接过王夫人给的盒子,道谢之后翻看起来。盒子里面是两个铺子的地契、账本。 王夫人给的两个铺子都在城东,京城格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这铺子既然是城东,再差也差不到哪里,至于好,真好嫡母也舍不得给她。两个铺子一个是书铺,一个是家具铺子,在国公府产业里应当是盈利能力垫底的。 收了地契,周应安又问:“母亲能给我一枚王府的令牌吗?” “你要令牌做什么?” 周应安语气尽量乖巧:“母亲满心疼我,给了我两个铺子练手,我总不能辜负了母亲的栽培,定然是要尽力将铺子打点好的。有了令牌,出入巡店方便,也让让掌柜的不敢欺瞒我。” 王夫人管着偌大一座国公府,打理产业,自然知道做生意,若是没有靠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将生意做好了也守不住。因而即便周鸿警告了她别打不好的主意,她也扣下了令牌。 没想到这二丫头自十岁以后就没怎么出门,原以为是个没见识的,她竟能想要到令牌。 王夫人依旧笑得一脸慈爱,“瞧我,怎么将这样重要的事忘了。白芷,去取一枚令牌来。” 周应安自己不提,她可以不给,但外头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说当年长风大将军世上唯一的血脉原本根本不病弱,是周家贪图魏家家产,故意将人养病了。 王夫人立刻就想到了周鸿所言的裴家人。 其实前不久裴家就递过一回帖子,说要见周应安。当时周鸿不在府上,王夫人处理了此事,告知周应安身子不好,不宜见客,等养好了身子,让周应安亲自上裴府拜会长辈。 作为当家主母,如此处理礼数上并无问题。但是裴家地方上做官多年,如今回京任职,岂是好糊弄的。当即就将此事传了出去。 周应安七岁之前是有正常交际的,健康活泼又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姑娘,许多夫人太太也都见过。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周家的内宅有猫腻。 以前没人提,大家都不会道国公府的是非。现在有人起了头,当然也有与周家不睦,或是单纯嫉妒周家的人顺水推舟。 王夫人急需破除谣言,加之有周鸿敲打,当即给了周应安令牌。 周应安再次道谢,捧着店铺的契书、账本回了清晖园。立刻吩咐翠影取自己新做的那套窄袖男装来。 这些年周应安虽然出不了门,但是她还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每年都会做几身适合出门的衣裳,有男装也有骑装。 春晖园没有秘密,这些事王夫人自然也知道。甚至因此,王夫人连一些族内聚会的场合也不让周应安参加,看见这死丫头憋屈她就畅快。 今日周应安穿了一套男装出门,因摘了耳坠,又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看着还真有几分豪门贵公子的样子。 大夏的民风跟现代比肯定算不得开放,但也没深受程朱理学影响后的那段历史那样保守。贵族女子出门是常有的事,有了令牌,周应安迫不及待的就找到管家,要了一辆马车,一名车夫,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了。 时隔五年之后,周应安终于得以再次走出国公府大门,竟有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明知道不该表现得太高兴又惹了嫡母不快,但就算控制控制住了嘴角上扬,雀跃的心情也忍不住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比如头发丝。 这次周应安带的两个丫鬟是翠影和翠蝶。刚上了车,周应安不经意的提起:“对了,以后翠香就不在春晖园当差了。” 翠影和翠蝶明显愣了一下,翠蝶忍不住问:“为什么呀?今日提早膳的的事也不是她的错。姑娘,她是有别的错处吗?” “没有,她以前服侍得挺好的。” 翠影和翠蝶却心下一紧,以前挺好的,是不是现在有了什么不好? 其实周应安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具体谁是可用的。 姨娘给她留了人。但因为王夫人不容,这些人不能放在有油水的岗位,甚至轻松一些的岗位都不行。 即便魏姨娘活着的时候,这些人是忠诚的,八年过去,自己一不能给与她们庇护,二不能改善她们生活。人家凭什么一如既往的忠诚于自己。 若是自己知道剧情,还能知道哪些人是可用的,但觉醒八年,自己从未得到任何剧情提示。就是猜测周应雪有可能拿了女主剧本,也是从王夫人母女的反应推测出来的。 如此情况下,周应安对待自己院里的人,一直是对待员工的态度。能完成交代的工作就是优秀员工,摸鱼也可以,只要不搞背刺就行。但古人的思路到底不同,周应安需要偶尔敲打一下身边的人。 周应安今日要撵翠香,固然是为了提醒周鸿王夫人踩他底线了;也是敲山震虎,叫春晖园的人都知道,自己有了开除她们的权利。 效果果然是有了,周应安不过随口一提,翠影和翠蝶双双变了脸色。 翠影是四个大丫鬟中与周应安最亲近的,胆子也略大一些,问:“那翠香以后去哪里?是出府嫁人还是换了差事?” 周应安以闲聊的口吻说:“我只是将她退了回去,日后的安排,一应由母亲做主,我尚且不知。” 说这些的时候,周应安也观察了翠影和翠蝶的表情,两人俱是变了脸色。但应安不是什么微表情专家,也不是天生能读懂表情含义的凤傲天女主,没下什么定论,按原计划巡铺子。 两个铺子虽是在城东,但并非核心地段,铺子也不大。来的路上,周应安已经大概翻了一下账本。 看了几页,周应安觉得头昏眼花、心浮气躁。字都认识,但根本看不进去。所谓账本,那是真一行一行的繁体中文流水账,看着就头晕。 周应安合上账本,想着以后自己的店里还是要用表格记账才行。古代只是落后,人的智商和现代是差不多的,有聪明的有蠢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以古人的水平,无论如何不至于连用表格统计的法子都想不出来。除非账房的人故意把简单事情复杂化,以提高行业的准入门槛。 马车停在一家书铺门前,翠影提醒她到了,周应安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眼铺子门头上的牌匾。 书铺名叫枕经堂,只临街一层,约莫四五十个平方,在这条街的铺子里算不得大。周应安一眼望去,虽算不得门庭若市,但进进出出的人不少,看来生意并不差。 这就奇怪了,书籍在这个年代是做有钱人的生意,就算利润不如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高,也是赚钱的。这个客流量,收入就算不是顶级,也应不低,王夫人真舍得将这样的铺子给自己? 第8章 第 8 章 周应安临时改了主意,没直接进入枕经堂,而是问跟着的两个丫鬟:“枕经堂的掌柜和伙计认识你们吗?” 两人不明所以,但作为周应安的大丫鬟,她们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因此不约而同的摇头。 周应安似放下心来,“那就好,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两人齐齐点头。 周应安没下车,让车夫驾车前行一段距离,将马车停在街尾,下车带着两个丫鬟步行进了枕经堂。 书铺里的生意比看上去的更好。周应安发现进来的人有许多并不走向书架挑选,而是直接问掌柜,“我要的书来了吗?” 掌柜大多数看一眼就知道对方要什么书,从柜台下面拿出来,对方查看无误,便迅速给钱结账走人。便是偶尔来一个掌柜不记得对方具体要什么书的,只要对方说了名字,掌柜核对账本,很快也能对上号。 光看个大概流程,周应安就知道了,这些应该是熟客,走的是预订的路子,看起来掌柜的业务特别熟练。 周应安又挑了一阵书,拿到柜台结账。发现掌柜的换了一本账本,收钱记账,末了还和和气气的对周应安说:“公子慢走。” 周应安点点头,踌躇一下,还环视一圈,看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才小声问:“掌柜的,之前那些人买的是什么书?就是你从柜台下直接拿出来那种,我也想要。” 掌柜的狐疑看了周应安一眼,见面生,笑着说:“哦,那些都是附近几个书院的学生,因和小的熟了,他们想要的书快卖光了,会嘱咐小的先给他们留着。都是些科举相关的紧俏书籍。” 周应安语气略带失望,还特地压低了几分,她学不会惟妙惟肖的男声,但这么一压嗓子,不伦不类的,意外有些像变声期的少年男子,“这样啊,那我去别的书铺问问。至于你这里偷偷卖的什么书,我自会使人去打听,若是你诳我,看不补找人砸了你的店!” 掌柜见周应安长相风流俊美,从穿戴来看出身富贵人家,小小年纪带着两个俏丫鬟,正是他的潜在大客户。而且京城里,一块门匾砸下来都能砸几个贵人,做生意还是讲究和气生财。 掌柜的姓胡,在王夫人手底下做事,背靠英国公府,以前倒是不惧威胁。但昨日,国公府突然派人传话,告诉他这间铺子拨给了国公府那个病恹恹的二小姐,让他谨慎当差,还嘱咐他别换了主子就对国公夫人不敬。 胡掌柜当即听出弦外之音,保证日后依旧忠于国公夫人。 现在铺子刚换人的第一天遇到这么个纨绔公子,胡掌柜不愿生事,寻了个无人上前结账的空,低声说:“公子勿怪,原不是我不想告知公子,实在是这些书都已经卖出去了,没有现成的。公子想要,先交定金,三日之后打发人来取就是。” 周应安冷哼一声,“我哪有那个时间等你三日,你这是什么书,值多少钱?我给你加钱,你先卖给我。” 这种纨绔的钱是最好赚的,胡掌柜取出几本卖得最好的,交到周应安手中,“这些都是最时新的话本子,供不应求。原是别的客人预订的,小的实在不好擅自做主匀给公子。若是公子以后要买书方便,可以留下名号,日后有了新话本,小的打发人给公子送去。” 胡掌柜这里并不是真的没货了,这书定价高,销量好,他有多的备货。这一番说辞只为想打听眼前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周应安随手翻看,嚯,这不就是古代小黄文么?不过其中偶尔还有插话,画面之露骨,都超过周应安在现代时偶然看到的小漫画了。 小黄书加上避火图的结合体,难怪生意那么好,而且这些小黄书都没入公账。铺子用自己的,不需要场地费,甚至自己还付给胡掌柜一份工钱,真是一本万利。 周应安语气嚣张,“这书我要了,我给你两倍价钱,你让对方把书让给我。” 胡掌柜依旧满脸难色。周应安语气更加嚣张,“三倍!” 胡掌柜早就动心了,见周应安这么沉不住气,想着榨更多钱来,一时没答。 周应安转头就走。 走出不过两步,胡掌柜连忙将周应安叫住。周应安笑道:“掌柜的做生意诚信为本,我就不为难掌柜的,这书我不要了。” 胡掌柜连忙赔笑:“我想起来了,因这书要的人多,我去印书馆进货的时候见到有余量,就多买了几册回来,并不影响我给之前的客人留的。都怪我记性不好,公子勿怪。” 周应安道:“我求着你卖的时候你拿乔,现在我却不能给你三倍价格了。市价多少我给你多少,愿意就成交,不愿意就算了。” 胡掌柜丝毫没觉得冒犯,依旧笑眯眯的,很有一个生意人的素质,“原是我记错了才让公子误会,不敢收公子高价。” 边说边包了五册书递给周应安,“因插画的雕版贵,这书原比市价贵一些,六百钱一册,这五册买的最好的我都让给公子,一共三两银子。公子看客使得?” 有插话的书确实贵一些,但这书里的插话直接用的避火图的雕版,没有另画另雕。市面上的普通书几十到一百多文不等,这话本胡掌柜平时两百多文也卖,三百多文也卖,总归是挣钱的。现在依旧收了周应安两倍的钱。 周应安今日翻了账本,知道上账的书约莫八十至一百五十钱之间,这书翻一倍也值不了六百钱。 但她并不拆穿,粗声说:“包起来吧。” 胡掌柜喜滋滋的收了钱,周应安依旧没走,道:“掌柜给我开单。” 这个时代做买卖也有类似收据一样的东西,称之为凭或者单。 但这种带插图的话本子买的人大都不声张,几乎没人让开单据。 胡掌柜眼睛一转,笑道:“若不,我在凭证上写四书五经?” 周应安道:“不必,这是我替我大哥买的,还找他报销银子呢,他就喜欢这些,你写四书五经,他该不给钱了。” 不少贵族公子面上看着端方,私下确然会托人买这些不正经的话本子。但胡掌柜并不放心,一番交涉下来,到底是开成了五经。 胡掌柜为人仔细,还想在数量上开成二十册,这样数量和价格更对应得上,但周应安说什么都不同意了:“这可不成,你这样开,大哥不给我钱是小事,他该怀疑我私下昧他的书了。” 最终周应安将三两银子买了五册书的单据收入袋中,刚想出门,就从一个陌生男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语气轻佻,“听闻朱兄明日要去英国公府相看,也不知道那周二姑娘长得怎么样?这么多年竟然没几个人见过,别是丑得不能见人,才托病不出门吧?” 翠影和翠蝶脸色大变。被分到春晖园,她们出门的机会也不多。但是作为勋贵人家的丫鬟,知道维护主家的利益,正要上前分辩,被周应安一个眼神制止了。两人刚被敲打过,都忍住了没吭声。 说话的年轻男子生得牛高马大,名叫朱恒,是勇毅侯府的庶子。 这个年代的庶女在说亲的时候时常被人挑出身,而庶子则是只看本事。 朱恒出身本就是勋贵之家,家中嫡兄病恹恹的,他虽是庶出,却是勇毅侯最喜欢的孩子,又在一帮亲友子弟中是武艺最高的,平时听到的只有夸奖和奉承。久而久之,朱恒难免觉除了庶出的身份,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才,就是周家嫡女自己也配得。 英国公让他与一个背负病弱之名的庶女相看,不是侮辱人吗?虽然因英国公实权在握,朱恒会应下这门亲事,却对那传说中的周家庶女有了几分不喜。 朱恒语带轻蔑:“一个庶女而已,若是长得有几分颜色,又是个识趣的,便给她几分体面。若是不识好歹,放在后院便是。罗兄倒是已经娶妻,耽误你去看你的云意姑娘了吗?怎么样,和你的云意试过话本子上的新招式没?”说着,大踏步跨进枕经堂,一边大声问:“胡掌柜,我的新书到了没?”一边不经意的将目光落在周应安身上。 因为对方提到自己,周应安不动声色的多打量了朱恒一眼。 对方生得人高马大,五官倒是不丑,若是欣赏硬汉类的长相,也称得上一句好看。但配上方才那些发言,就让人觉得猥琐了。 朱恒年方弱冠,一身牛劲就爱往女人身上使。今日见到这个漂亮得耀眼的少年,突然就暗中和他房中通房比起来,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更要美上许多。 周应安抱着新买的书,要出书铺便要朱恒身旁经过,将要擦身而过时,朱恒鬼使神差的撞了过来。“这位公子,我看你面善,不如交个朋友,一起去望春楼瞧瞧新来的花魁如何?我请客。” 对方的眼神在周应安身上乱扫,令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周应安连忙跳着躲开,活像生怕被脏东西沾上一般,“请让一让。”她倒是想破口大骂,但武力值肯定不如对方,只能想着惹不起躲得起。 朱恒却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伸手就要往周应安肩上搭,“都来枕经堂买书了,装什么正经?” 朱恒倒没有一见面就想着按着眼前这美少年做那断袖之事,毕竟瞧这少年衣裳料子,也知道非富即贵。摸不清对方底细,朱恒不至于强来。 只是这少年长得实在是美得令他心痒,就想着调戏调戏。若是将来你情我愿,朱恒也愿意尝尝男子的滋味。 周应安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又往旁边一躲。同时难掩心中惊骇。 这群人口中不干不净的说什么英国公府二姑娘,显然就是自己。前两日,嫡母才让她与工部尚书之子相看,怎么明日又要和这个公猪一样的男人相亲? 周应安反应不可谓不敏捷,但她到底只是个坚持练了几年瑜伽的小姑娘,怎么避得开这又高又壮的练武之人有心轻薄。眼看已经躲不开咸猪手,周应安一咬牙,操起柜台上的茶壶就要往前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