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穿越和珅就倒台了[清穿]》
1. 第 1 章
嘉庆四年,正月二十日。
雪粒簌簌,恰似乌云压顶,砸在红墙绿瓦上。
转眼雪掩长街,周遭谧寂无声。
唯有一道阴阳怪气的讥讽声,如夜猫惨叫,刺耳又突兀。
“静答应,纵使我有错,可那说得也是实情。和珅乃是朝中巨蠹,贪墨无度、结党营私,天下人皆知!如今皇上赐他在府中自尽,已是天大的恩典。你若心怀不满,大可找皇上理论,何苦拿我来撒气?”
丹贵人捂着通红一片、指印鲜明的脸颊,眼神填满愤怒。
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仰起的头颅垂了几分,双肩微微颤-抖,时不时抽泣几声。
整个人像是被莫大的委屈包裹,令路过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放慢脚步,面露不忍之色。
静澜身边的宫女莲香见状,眼底闪过不悦,上前一步,打算继续掌掴丹贵人。
而这时,原本面容苍白似雪、眼眶泛红的静澜,身形陡然一滞,美目瞬间空洞失神,仿若魂魄离体。
转瞬之间,她眼眸恢复清明,那眸中流转的愠色迅速归于平静,犹如一泓深潭,波澜不兴。
“静答应,你如今不是高高在上的宸妃了,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答应,我的位份在你之上,你怎敢接二连三地命宫女掌掴我?”
丹贵人看莲香的手再次落在自己的脸上,心中又惊又怒,慌乱间她猛地偏过头,试图躲开这羞辱的一击,同时抬起手臂护住脸庞,口中喊道。
静澜柳眉微蹙,制止了莲香再一次掌掴丹贵人的举动。
随后她莲步轻移,捏住丹贵人的下颌,周围驻足的太监宫女们连忙加快脚步,生怕因为好奇心作祟,而牵扯到两位小主的争斗中。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丹贵人胸膛震荡,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但很快她强颜欢笑道:“静答应,若是让皇上知道你因和珅的事情而不分尊卑、胡作非为,你说他还会念及旧情吗?”
静澜饶有兴致地观察丹贵人的反应,她微微歪头,唇畔衔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在暖阳映照下,竟带着几分寒意。
“我原是想安分守己地过完余生,可偏偏有个不长眼的人抢了我翊坤宫的太监,还贬低辱骂我的阿玛。若我将这些咽进肚子里,岂不是助长了他人的威风?”
丹贵人脸色微变,却仍强撑着道:“静答应,宫中最不缺落井下石之人。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就要记恨我。至于翊坤宫太监吴烽……”
她语气顿住,眼底凝起嘲弄之色:“世人逐利,他见你失宠了,自觉没有前途,于是便向我自荐。顺水推舟的事情,你怎么还恼了?”
静澜轻嗤,语带警告:“我只是失宠,又不是殁了。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你日后的位分还能不能一直在我之上,这个就难说了。你别忘了,这紫-禁-城内变化万千,圣心最是难测。”
丹贵人佯装未闻,轻轻掩住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仿若静澜所言不过是聒噪蝉鸣,不值一听。
她眼波流转,扫向静澜,眼神里满是挑衅:“静答应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故意踩你一脚似的。这宫中谁不是凭本事争宠。你而今失了宠,倒要怨旁人咯?”
静澜松开捏住丹贵人下颌的手,继而用护甲轻轻划过她的脸颊,那触感犹如附着在长街上的雪粒子,令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那点心思,最好揣在肚子里,否则……”
言及此处,静澜攥住丹贵人纤细的手腕,感受其异常的脉搏,眸色霎时深邃如渊,似能洞悉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随即,她挑起唇角,冷冷开口:“否则必会得不偿失。”
言罢,静澜退后一步。
视线仿若裹挟着霜雪,锋利且冰冷,令丹贵人如芒在背,她镇定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
静澜转身,步履从容,衣袂翩跹间尽显高傲。
哪怕阿玛获罪,家族声誉有损,她骨子里的那份矜贵,丝毫不减。
丹贵人面上的浅笑瞬时转为阴冷,目光紧锁在前面的那一抹倩影,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好似两簇幽深鬼火。
拐至西二长街的螽斯门,莲香才嘟嘴不愉地说:“小主,您得势的时候,丹贵人一个劲儿地巴结您。现今您被万岁爷迁怒,暂时失宠,她就如那跳蚤一样,蹦得最欢。”
静澜懒懒回应:“那你来看,应当如何?”
莲香睫翼煽动,遮挡住漾起的暗芒,语气愤愤不平道:“依奴婢来看,就应该狠狠教训丹贵人,让她知道小主您就算失宠,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静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莲香,忽地想起了丹贵人的脉象,心思斗转,轻飘飘的声音恰似春日柳絮散开。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性子愈发浮躁了。当众掌掴丹贵人,已经让她颜面尽失,恐怕她心里已经在记恨我了。而且我今日的行径,不到一盏茶时间就会传遍后宫。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莲香垂首,内疚道:“小主说得对,奴婢有些意气用事了。”
静澜没有回应,远望前面白皑皑的景象,心里想的却是她与丹贵人已经结了仇,皇上那边态度不明,且以原身在后宫的形象来看,树敌颇多,至于莲香……倒是有几分古怪。
总之,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
转瞬间,二人已迈入翊坤宫。
石板路上覆着薄薄一层积雪,花盆底鞋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冷寂落败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们脚步不停,朝着主殿走去,不一会儿便进了屋,迎上慧心关切的眼神,“小主,外面天凉,快换个汤婆子暖暖。”
说着,她就将新的汤婆子放到静澜的手里,随后为其解开斗篷,并扫去上面的残雪。
紧接着,慧心与刚进来的善思交换了一下彼此手里的东西,而后等静澜坐定才有所行动。
她一边手脚麻利地从食盒中端出盛有食物的碗碟,一边笑意盈盈地说道。
“奴婢知道您近日胃口不好,特让小厨房的人备了些红枣桂圆粥,粥里加了软糯的南瓜和滋补的山药,还炖了驱寒的羊肉煲,里头放了足量的姜片,都是冬日暖胃的好东西,想着能让您舒服些。”
静澜抬眼看去,桌上袅袅升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嗅着诱-人的味道,她只觉得胃里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饥饿感,食欲大增。
刚拿起银筷,站在静澜身旁的莲香便道:“现下是辰正,阳气方升,你偏要让小厨房的人做这油腻腻的羊肉煲,我看你是存心让小主生病。”
慧心闻言,登时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尤其在对上莲香那双盛满妒火的眼睛后,双膝忍不住一软,连忙解释道。
“小主,奴婢绝无此意。这几日,奴婢见小主寝食难安,身形渐瘦,心中忧虑万分。恰闻羊肉能温中开胃,滋补养身,便让小厨房呈上此菜。是奴婢疏忽,没有考虑辰时饮食禁-忌,奴婢任凭小主责罚。”
静澜不语,只一味地凝视着莲香和慧心,她的目光如同一杆秤,在二人之间来回衡量。
慧心低垂着头,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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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渗出汗珠,大气都不敢出。
莲香则散漫地瞥向怯弱的慧心,仿若置身事外。
静默片刻,她才开口道:“莲香,你将这羊肉煲撤下去吧,唤些清淡的膳食过来。”
莲香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下意识抬眸看向静澜,唇角微抿,旋即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行礼,应了一声「是」,便双手端起羊肉煲扭身退去。
等她走后,静澜抬手示意慧心起来,然后在她的服侍下,用完了早膳。
不多时,莲香甫一进来,就瞧见静澜已经用完早膳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装有素粥与时蔬卷的食盒,这才忽然意识到静澜是有意让自己下去。
这般想着,莲香本就对静澜存有怨怼的心,在这一刻,又添几分恨意。
素来对人类情绪敏感的静澜,发觉到有一股恶意在朝着自己袭来,眼神随意一瞄,便看到了莲香站在室门处,神色阴郁。
她见此,略微扬眉,刚想要说些什么,外面忽有靴声,深灰色衣角扫过门框,太监总管鄂罗哩微微躬身道。
“奴才给小主请安。”
静澜颔首,焦急地问:“鄂公公,可是皇上愿意见我了?”
鄂罗哩摇头,遂回道:“小主,丹贵人适才小产,万岁爷龙颜大怒,特命奴才请您即刻前往永和宫。”
这话落下,紫-禁-城的大雪越飘越急,好似也被惊到。
风声呼啸,静澜一袭素衣从雪幕中走过,雪花落在肩头,倏忽消融,一步步踏进永和宫,她单薄的身影跪在颙琰面前,双眸沁泪,不禁呜咽委屈起来。
颙琰看静澜泫然泪下,眉头轻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沉默半晌,他长叹一声,声音温和却透着疲惫:“朕知你因和珅的事情而郁郁寡欢,屡次求朕宽恕于他,但国有国法,朕不能开了先例,可这也不能代表你逾矩无礼,致使丹贵人小产。”
静澜咬唇,“皇上,嫔妾纵然是骄纵的性子,也知行事之道,当明知其可为与不可为。若不是丹贵人主动挑衅,嫔妾也不会勃然大怒,对她好一番奚落。”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注意到颙琰柔润的双眸下,已经聚起了一抹极浅的烦躁后,连忙垂首继续言。
“寻常妃子有孕,太医院的人早该向您和皇贵妃禀告,并细心呵护着她们及腹中胎儿。可丹贵人有孕月余,太医院竟什么也没有诊出来……”
声音蓦然一停,静澜朝颙琰,盈盈一拜,声线忽地低婉:“皇上,嫔妾有错在先,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求您能不能不要拒嫔妾于千里之外。嫔妾知道,嫔妾的阿玛为您所不喜,可嫔妾满心满眼唯有皇上。若您连这点怜悯都不愿给,嫔妾就真的不知如何自处了。”
美人垂怜,素来最动君心。
颙琰指尖微颤,眼底翻涌的情绪,既有对和珅余孽的嫌恶,又有对弱质女流的不忍。
一侧的皇贵妃见此,宽和的口吻,暂时拂去了他内心仅存的一丝犹豫。
“皇上,静答应服侍您已有七八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她向来恪守宫规,从无逾越之举。孝淑皇后重病时,静答应亲力亲为地侍奉,这还不能看出她的一片赤诚吗?”
听到「孝淑皇后」四个字,颙琰神色骤然柔和,似是回忆起了她生前的模样,指腹摩挲着光滑微凉的扳指,良久沉声道:“你虽有错,但事出有因,确实不好苛责于你。”
眼见颙琰态度松动,佯装昏迷的丹贵人终于躺不住了,她的指尖微微蜷起,忽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眼皮半睁半合间溢出泪来。
2. 第 2 章
“皇上,嫔妾的肚子好痛。”
丹贵人抓住颙琰的手腕,并将其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秀眉轻皱,流露着一丝柔弱,落泪时睫毛剧烈颤动,那犹如珍珠般大的眼泪就那么一滴滴地砸在颙琰的手背上。
“皇上,嫔妾无福,没有办法为皇家绵延子嗣。”
丹贵人悲恸,话锋忽地一转。
“可嫔妾与静答应素来没有恩怨,但她却命莲香于长街之上掌掴嫔妾,致使嫔妾颜面尽失,动了胎气,这才……”
话音未落,她却先哽咽抽泣。
颙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宽慰地安抚了几句。
而静澜的视线扫过丹贵人梨花带雨的面庞,最后落在颙琰身上,她略一垂首,声线里似是夹杂着委屈。
“皇上,嫔妾一朝失势,宫里的太监就被人抢走了。难道嫔妾就要忍气吞声吗?如果嫔妾事先知道丹贵人怀有龙嗣,怎么可能会傻傻地凑过去,徒增自己的嫌疑?”
颙琰瞥向静澜,眸色微沉如深潭映月,似是在看她是否有说谎的迹象。
半晌,才轻启薄唇说道:“罢了,朕自有决断,此事就交给皇贵妃全权处理。”
他语气转冷,含稍许警告:“皇贵妃,你统摄六宫,当明察秋毫,将后宫诸事料理妥当。朕主外,你主内,主次分明,方可见朝政昌明与后宫安澜相得益彰。”
皇贵妃眼神一肃,颔首称道:“皇上教训得是,臣妾定会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言罢,她的余光便看到一角明黄-色衣摆即将消失在自己的眼底时,耳边响起了静澜的声音,好似幼猫初醒的呜咽,尾音还带着未褪的软糯。
“皇上,嫔妾宫里没有可用的太监了,还请您赐嫔妾一个安分守己的太监,最好是御前的人。一来,他能提点嫔妾,免得嫔妾再被人当成枪使;二来,有了御前的人在嫔妾身边,就没有人再敢编排嫔妾的不是了。”
颙琰顿足侧目,略带探究的目光凝聚在静澜瓷白的脸上,明明是恭敬温顺的样子,可说出话却尤为大胆。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美眸时,心神不禁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
他眼睑低垂,默了良久才道:“那就让讷言去翊坤宫伺-候你吧。”
讷言是鄂罗哩三个徒弟里的其中一个,如今得了颙琰的首肯,被派去翊坤宫伺-候静澜,其用意不禁让在场的几人深思,尤其是自己小产还没有得到好处的丹贵人,她咬着牙怒瞪静澜。
静澜温然一笑:“嫔妾谢过皇上。”
待颙琰走后,皇贵妃先是关切了丹贵人,之后正色说道。
“丹贵人小产需静养,那便禁足半月。好好调理下身子,以待来日为皇家绵延子嗣;静答应当众掌掴宫嫔,罚俸三月,并抄录《女戒》三十遍,在翊坤宫思过十日。”
语毕,皇贵妃又叮嘱了丹贵人身边的宫女后,才缓步走出延禧宫。
“恭送皇贵妃。”
彼时,暖阁内只剩静澜、丹贵人,以及在一旁侍奉的宫女们。
两两相望之下,空气骤时凝滞如胶,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恰好挡住了丹贵人那阴晴不定的面庞。
她冷笑道:“你别得意,不过是皇上怜悯你罢了。你已是丧家之犬,在这儿宫中有几个人能容得下你?”
静澜眼尾微挑,锐利的眸子如刀般划开这凝滞的空气:“丹贵人倒该先顾好自己,小产禁足的滋味,可比罚俸抄书难熬多了。”
她缓缓上前几步,柔柔的嗓音衔起一缕寒意:“你记住了,皇上不追究此事,是因为他心里明镜,你那点栽赃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
眼瞧着丹贵人瞬间煞白如纸,指尖死死攥住被褥簌簌发-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被戳穿阴谋的恼羞成怒。
静澜见状,倏而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皇上要的是六宫安宁,至于你耍什么手段什么心机,他全然不在乎,只要别打破了这份平静就好。而你,刚好犯了大忌。”
言罢,她直起身,在丹贵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下,不徐不疾地扭身离去,只留下丹贵人僵坐在床上,而后又传来一道压抑的声响,并随着游荡在空中的青烟一同消散在暖阁内。
待静澜回去后,翊坤宫的大门就迅速落了锁。
当暮色漫过朱红宫墙时,她斜倚在窗边,观赏着天边的明月。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一杆毛笔在宣纸上徘徊。
静澜想,抄写《女戒》这种麻烦事,我怎么能亲自来呢?当然是要略施小计了。
这时,慧心走来,为她披上了一层夹袄,并拢紧衣襟,低声说着:“小主,窗外凉,这袄子能避寒。”
静澜回神,看向慧心时,她又说道:“听闻讷言公公说,皇上病了,皇贵妃等人忙不迭地前往养心殿侍疾。”
她讶然攒眉:“皇上病了?这病怎么来得如此蹊跷?”
慧心摇头,“奴婢不知,小主是否也要去养心殿看望皇上?”
静澜无奈戳了戳慧心的额头,好笑道:“我都被禁足了,还怎么过去?你真以为我是从前那个宠冠后宫的宸妃吗?”
闻言,慧心眼圈泛红,闪过一丝歉疚,微微哽咽道:“都是奴婢的错,提起了小主的伤心事。不过无论如何,在奴婢眼里,您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
她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
在紫-禁-城里,向来都是拜高踩低之辈。
静澜落到此番境地,她也不能怨旁人。
“既然我不能去侍疾,那就做些其他事情来打发时间好了。我记得我的妆奁里有一盒金缕玉容脂,是阿玛生前送给我的,你去找出来。”
怨天尤人什么,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静澜现在只想复宠生子,过完此生,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走至妆台,目光掠过镜奁旁边的和田玉镜,这是太上皇在世时,赏赐给静澜的。
除了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以外,在这后宫之中,也只有已逝的孝淑皇后有这个资格拥有它。
现在的翊坤宫,空荡荡,她能留住的东西不多,小厨房算一个,和田玉镜算一个。
不过……终究是太张扬了。
静澜微微眯起眸子,指尖在镜面停驻,温润的和田玉镜突然沁出一股凉意,爬上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慧心见静澜一直盯着和田玉镜,面色微变:”是奴婢考虑得不周,老爷因这镜子而多了一条僭越的罪证。奴婢竟还将它摆在上面,为您增添烦忧。”
说着,她就吩咐善思将这和田玉镜收起来。
静澜见此,也没有阻止之意,“确实是该收起来了。皇上仁厚,因镜子是太上皇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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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才没有让人将它收了……”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转而看向慧心递过来的金缕玉容脂,打开盖子,一股幽微的沉水香混着雪后梅蕊的清冽扑面而来。
“每日敷上这个,再以口香丸为辅,不出十日,定能焕然一新。我还有一些从娘家带来的首饰,都让讷言拿出去典当。他是御前的人,我用着放心。”
慧心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道:“奴婢还是有点恍如隔世,太上皇正月初三仙逝,皇上就在初八那天下诏宣布抄家。短短十五日,曾经权倾朝野的老爷便自尽了。”
话及此处,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静澜,不由得劝道:“小主,您的嫁妆都是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还有几件是太上皇赏给您的,您何不留个念想呢?再说了,您本就花容月貌,何须用那些劳什子的东西?”
静澜沉默,她出生那年,是阿玛志得意满、风光无两的时候,恰逢太上皇为皇十女固伦和孝公主指婚,所以阿玛觉得自己是个福星,处处宠爱着。
到了龆龀之年时,固伦和孝公主与兄长丰绅殷德成婚,她与固伦和孝公主才慢慢熟络起来,亦是在那时,自己在太上皇面前露脸,获得几分宠爱。
后来,她以侧福晋的身份,嫁给尚未成为皇上的嘉亲王,并在孝淑皇后那与继后辉发那拉氏如出一辙的性格的衬托下,自己则以柔顺温婉的形象,让太上皇更偏宠自己一些。
那个时候,太上皇不喜孝淑皇后,曾指定恕妃完颜氏为侧福晋,就是希望她能取代孝淑皇后成为嫡福晋,可惜恕妃完颜氏先死了,这才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世事无常,或是皇上不肯让步,或是太上皇日薄西山,她至今都没有从「宸妃」的位置上更进一步,反而因阿玛的失势,一朝跌落尘埃。
恍惚间,静澜轻抚慧心的发顶,“你与莲香是同我一起嫁入潜邸的,应当知道「舍眼下之微末,图来日之宏阔」这句话的意思。”
慧心乖顺点头,“奴婢都听小主的。只要您能好好的,那便奴婢此生之幸事。”
她弯唇,眼里泛着一片柔光。
小丫头真是嘴甜,我喜欢。
其实……静澜无需金缕玉容脂和口香丸来恢复憔悴的容貌,毕竟她已融合了掉落在这具身体上的一魂一魄,法力愈发强盛。
如果不是需要体验红尘,完成因果,她早就回狐狸洞了,奈何自己留了下来,那就只能让一切看起来那么自然……
静澜想,自己的灵魂过于强大,原身的五官会一点点发生改变,若是没有理由来遮掩的话,她会不会被人发现异常,当作一个国色天香的妖怪?
出于严谨考虑,静澜觉得有必要走这一步棋。
而且除去太上皇赏赐的东西不能私自处理以外,她确实需要赶紧把和府的东西卖出去。
一来,可以借讷言之手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改变,从而留下一丝印象;二来,就算将东西留下来,也注定守不住,不如趁早花出去。
虽然皇上宽厚,但和府的钱,在他眼里,或多或少都是贪墨贪来的,早晚有一日会收回去。
既然这样,那就花出去,连个子儿都不给皇上留。
静澜的小九九,颙琰不知道,目前的他还处于半梦半醒中。
养心殿内,一旁的皇贵妃担忧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3. 第 3 章
太医院的人面面相觑,终是摇头叹息。
皇贵妃见状,端庄秀丽的脸上布满愁容。
很快,她就吩咐宫人下去,命各宫妃嫔每日侍疾。
消息一出,守在暖阁外的妃嫔们顿时面露喜色。
“这幸好是皇贵妃执掌六宫,都让咱们有个见皇上的机会。若是换成了旁人,只怕会霸占皇上不放。说到底,还是皇贵妃心善仁厚。”
从人群中,悠悠传来一段话,令諴妃不禁皱眉。
“怎么?你是在暗讽已故的孝淑皇后吗?”
那宫嫔闻言,吓得连忙垂头。
莹嫔微微一笑,似是带着嘲弄:“姐姐何出此言?妹妹可记得您与先皇后关系甚好。适才景贵人并未指名道姓,姐姐为何会认为此人一定是先皇后呢?难不成姐姐对先皇后有所不满?”
諴妃一时语塞,圆润的脸蛋因羞恼而微微发颤:“本宫几日不见莹嫔,莹嫔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莹嫔略一垂首,温声言:“妹妹只是觉得而今后宫的主人是皇贵妃,姐姐总提先皇后……倒像是生怕旁人忘了从前似的。”
霎那间,諴妃眸色沉沉,迎上莹嫔漾起三分笑的脸,怒极一时的心骤然平静下去,指腹捻了捻盘在手里的佛珠,方道:“妹妹病了那么久,现下人出来了,竟还与从前一样耳聪目明,连本宫念旧都瞧得这般清楚。”
见此,莹嫔只是浅浅一笑,并不接话。
夜阑雪止,紫-禁-城忽卷狂风暴作,檐角的雨珠如断线似的砸在青砖上,倒比往日的寂静添了几分喧嚣。
莲香低眉顺眼地走在翊坤宫的廊下,手里端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她与过来的讷言打了个照面。
“讷言!”
她快速走到讷言的面前,洁净的小脸上还涂了一层胭脂,笑靥如花地朝讷言弯唇,可惜那眼底闪过的一丝算计,没有被讷言洞察。
“莲香?”
讷言避开莲香热情的视线,温润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疏离与客套。
“我新做了一些吃食,想着给你送过来,正好有事想要与你说。”
话里的犹豫,使得讷言微微挑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莲香,不等自己回答,她又说道。
“你也知道小主的情况,眼下皇上病了,小主十分挂怀,可惜出不去。我寻思着劳烦公公通融通融,能否让小主见皇上一面,以解心中担忧……”
尾音轻颤着隐进淅沥沥的雨声里,那般的赤诚无助的可怜模样,落在讷言眼里,没有升起半点波澜。
“你我同在宫中侍奉主子,也算有过几次见面的交情。从前我未曾注意,但今日我发现你的姿色不差,不愧是小主跟前的红人,这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颇有风韵。”
讷言的言语略带些轻佻,但莲香却并未听出来,反而觉得他这是在赞美自己,一时间眉间飞快掠过一抹得意。
不过她还没自得多久,讷言忽地话锋一转,那颗雀跃的心脏似是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只是与小主这个珠玉相比,你就成了那雪地里乱撞的麻雀了,倒叫人感叹生不逢时呀。”
眼瞧着莲香脸色微微泛着青色,像是被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讷言压了压翘起的唇角,这才开始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你说得不错,我如今身在翊坤宫,心自然是向着咱们小主的。此事容我同师父说一声,至于是否同意就要看万岁爷的意思了。”
说罢,讷言又寻了个借口离开,连莲香手里的食盒都没有拿走。
她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声冷哼从喉咙里发出,轻视的情绪逐渐聚在眼底,哪里还有一丝和气体贴的模样?
雨丝斜斜掠过宫墙,讷言垂首踩着青石砖,黑色皂靴碾过水洼里的宫灯倒影,待到了殿前檐下,他掸了掸身上细密的雨珠,旋即躬身入殿。
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讷言甫一经过,便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他脚步未停,来到静澜面前,恭敬道。
“奴才给小主请安。”
静澜斜倚在贵妃椅上,一只手捧着汤婆子,一只手拢了拢身上的夹袄,她懒懒一瞥,眼尾挑起,不徐不疾地说道。
“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做。”
随后,她朝慧心使了个眼色。
一个半开着的木盒出现在讷言眼中,上面放着不少华丽精美的首饰,其中有几个物件儿还镶嵌着大东珠,格外醒目。
他想,这大东珠至少重达二两,看来和中堂生前最宠爱静答应的传闻是真的。
“奴才会意,这就去办。”
静澜讶异地看了眼讷言,显然没料到他这般聪慧,原以为要费些口舌的。
她的神色被讷言收进眼底,遂敛容解释道:“奴才在鄂公公身边待久了,自然会一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而且有些事情无需说明,自行会意便好。若是说多了,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是非。”
静澜满意点头,紧接着讷言又说,只不过这次他有些欲言又止。
她蹙眉,略有些不满地斜睨他一眼:“有事直说便好,我不喜欢吞吞吐吐、话说一半的人。”
讷言斟酌了下言辞,“奴才刚刚碰到了莲香,她所说的话……似乎有意让小主逾越宫规,还命奴才去找鄂公公,让您能见到万岁爷,以解心中忧虑。”
静澜那一双清亮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出鞘利剑,寒芒乍现间直直投向讷言,使得他心底骤然一紧。
不过静澜只是盯了讷言几秒,转而接过慧心端过来的热茶,她垂眉瞧着杯中浮沉的叶片,氤氲出来的雾气挡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讷言见静澜不答,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惴惴不安地继续说道:“小主,奴才觉得莲香虽伶俐可人,但稍欠稳妥。今日之事,本就在情理之中,然外面时有风雪袭来,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怕是未必能周全应对。”
他说完后,还恂恂看向不见喜怒的静澜,冷不丁撞上她抬眸的目光,似寒潭映雪,惊得自己指尖一颤。
从翊坤宫离开后,讷言抱着一盒的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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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珠宝,直奔养心殿的方向去了,雨滴簌簌滚进衣领,不多时衣衫便被洇得透湿,浇灭了他波动不平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讷言来到养心殿,迎上了刚出来的鄂罗哩,他面露惊讶,挥手示意自己过去。
“你怎么来了?皇上不是派你去伺-候静小主吗?”
讷言将目光落在了手里的盒子上,微微摇头。
鄂罗哩眉头轻皱,顺着讷言的视线看去,心下了然,于是拉着他的衣角,来到廊下的一个小角落里。
“这是怎么回事?”
讷言环顾四周,压低嗓音说:“静小主让我将这些东西卖出去换些银子,我一时没有个主意,又觉得有些不妥,思来想去就来找师父您了。”
鄂罗哩沉吟,“今儿我去翊坤宫的时候,发现静小主清瘦得厉害,眼窝都凹进去了,想来心里定是牵挂着亲人。今时之事已尘埃落定,她现在让你去变卖,无非是想早日恢复容貌,与万岁爷重归于好罢了。”
讷言点头,谄媚地笑笑:“还是师父厉害,这么快就能猜到静小主的用意。”
他觑了眼正拍马屁的讷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明知你是御前的人,还敢让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难道你就不感到好奇?”
讷言眸光一顿,对上鄂罗哩探寻过来的目光,老实道:“静小主自有成算,又岂是我们这些小喽啰能猜得出的?”
鄂罗哩噙着笑,语重心长道,“我的这三个徒弟之中,敏行中庸,慎微内向,偏偏就属你跟个滑头一样,令人头疼。”
他的手指戳了戳讷言的额头,然后另一只手打开盛着珠宝首饰的盒子,刹那间,流光溢彩,颗颗分明的明珠与宝石交相辉映,令人目眩神迷。
“等万岁爷醒了,再作定夺,咱们也不能擅自主张。东西先好生收着,莫让人窥了去。”
讷言颔首,将盒子盖好。
“师父,我之前见过静小主几次,只是如今瞧着她似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鄂罗哩神色肃然:“大起大落磨人筋骨,性子变了也正常。你呢,就尽心伺-候静小主,什么也不要想。不要因为你是御前的人,就心向旁人。”
他看讷言认真乖顺,不免多说了几句:“在这后宫中,不聪明无妨,不机灵亦可,但唯忠诚不可负。唯有忠心不二,方能得主子信赖,站稳脚跟。”
鄂罗哩那带有深意的声音在廊下回荡,讷言埋头沉思,忽有朔风卷着雨水袭来,打断了其活络的想法,直直灌进自己的领口,这使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就湿透的衣衫更是贴近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瞧讷言一副落汤鸡的模样,鄂罗哩笑道:“慢慢想吧,想通透了,你也就活明白了。”
廊下的油纸灯笼剧烈摇晃,昏黄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映得讷言眼底翻涌的情绪,正悄然被掩盖住。
这时,在养心殿里头伺-候颙琰的敏行突然出来,他疾步来到二人面前,眉梢染上惊喜之色。
“师父,万岁爷醒了!”
4. 第 4 章
鄂罗哩、讷言和敏行甫一进去,就看到颙琰在慎微的服侍下起身,他皱起眉,似是想要压下纷乱的思绪,略显倦意的眸子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他们散热身上。
“谢天谢地,万岁爷您可算醒了。”
鄂罗哩一个疾步来到颙琰面前,将手里的温茶递到他的面前,而后又去吩咐敏行和慎微去拿些吃食过来。
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驱散了太阳穴突突的胀痛。
他的目光瞥见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讷言身上,淡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朕记得你去了翊坤宫,可是静答应出了什么事?”
讷言听懂了颙琰的言外之意,遂低首回道:“奴才又如何能走出已经落了锁的翊坤宫呢?不过是狐假虎威,仰仗着您的威名才能让他们放了奴才出来。”
随后,双膝跪地的他忙不迭地来到颙琰床边,将手里的盒子交给颙琰,并将适才自己对师父说的话重新复述一遍给颙琰。
颙琰听了,复杂难辨,他抬手时,那骨节分明的手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指腹上的薄茧覆着经年细痕,盒子打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精美奢侈的珠宝首饰。
他眼眸微微眯起,散发出细碎的幽光,语气不明道:“鄂罗哩,你去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从朕的私库里拨些银子送往翊坤宫吧。和珅之错,又与她何关?”
尾音落下时,颙琰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扳指,烛火在那盒面上来回跳跃着,映得他下颌线条忽明忽暗,短短几秒的时间,眸底又蓄上了几分和煦。
这时,恰逢皇贵妃赶来,素来稳重的她在看到颙琰醒来后,眼里涟漪漫过劫后余惊,唇角微颤间将万千心绪揉进低语。
“皇上,您这病来得蹊跷,又是在与大臣谈论政务时昏迷。等臣妾想要主持大局之时,有关您病了的事情就已经传出宫外。臣妾无能,只能暂时稳定人心。眼下皇上无事便好,臣妾也能放心了。”
而皇贵妃身后的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不过是说话间,这宫女就已经将食盒里黄芪粥放在了她的手上。
接过黄芪粥,皇贵妃又言:“这是臣妾特意嘱咐人做的,有健脾养胃之效。您昏迷了两个时辰,腹中想必是饥肠辘辘。快用这粥暖暖肠胃。”
皇贵妃原是想将黄芪粥喂给颙琰的,但却见颙琰兀自接过,她只能暗暗垂下眸,耳边听着一道清和的声音响起,稍稍放下的心很快就又提了几分。
颙琰舀了一勺粥轻吹两下送入口中,抬眸温声道:“你这粥倒比太医院每日送来的养生汤合口些。只是朕近来身子不佳,还需多多静养。”
她接话说:“皇上与臣妾不谋而合,臣妾正想着让各宫姐妹轮值侍疾,既不扰您静养,也能尽份心力。她们若得空来添些汤药外的新意,或许能比太医院开的方子更能暖人心扉。”
颙琰满意地勾起唇角,“皇贵妃有心了。”
皇贵妃眼波含柔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皇上且安心静养,其余琐事臣妾自会安排妥当。”
檐角冰凌凝了又消,十日光阴便在琉璃瓦上的霜花更替间悄然溜走。
翊坤宫大门的锁刚刚去掉,顺嫔就携着宫人款步踏了进去,经过廊下,她瞧见静澜正在不远处惬意地荡秋千,足下陡然急促,直朝那处而去。
“姐姐真是好雅兴。”
顺嫔盈盈一拜,看得静澜忽来了稍许兴致,她记得顺嫔曾是潜邸格格,后来因原身的庇护才能成为一宫主位,算是原身的人。
“论位份,你在我之上,理应是我来拜你才是。”
她笑吟吟地看向静澜,眸里飞快掠过的情绪,好似是崇拜,“妹妹知道姐姐的本事,焉能没有重获恩宠之日?”
静澜挑眉,不等她说些什么,顺嫔继续说道:“其实妹妹是有私心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好。而且姐姐这些年对妹妹多有帮衬,妹妹又怎么会与他人一样,弃了姐姐而去?”
她话说得诚恳,静澜面露动容之色,语气缓和了几分:“妹妹真是来得巧,如今我刚解了禁,又碰上皇上病了,就算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也困于出不去而不晓得一二,不知妹妹可否为姐姐解惑?”
顺嫔欣然答应,开始为静澜讲了这十日内发生的事情,其中諴妃在养心殿发生的事情,令二人情不自禁地眉眼弯弯,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原来諴妃身形丰腴,为追求瘦弱之美,故喜吃素食。
但长年累月下来,身形不仅没有消瘦几分,反而因素食营养偏颇,更添一些虚浮的浮肿之态,尤其是在九天前,諴妃在侍疾的时候,竟晕死了过去。
在皇上面前失仪,这件事可大可小,需要看帝后二人的意思。
可当皇贵妃得知此事后,态度上颇为不满,当众训斥了她几句,才堪堪作罢,只是向来络绎不绝的钟粹宫,而今门可罗雀,让人好生唏嘘。
顺嫔那一双好看的水湾眉染上了些许的狐疑:“諴妃一向端庄守礼,她怎么会在皇上面前这般失态?”
静澜沉思一瞬,旋即嫣然道:“或许是意外呢?就算再无暇的人,也会有疏忽失仪的那一刻。人有七情六欲,这世间哪有真正无垢的完人?”
她听此,一道打量的视线在静澜身上游移,唇角微微提起,打趣道:“姐姐从前像一个未经琢磨的璞玉,虽藏着清光却总带着棱角。如今呢,倒像是被匠人细细雕琢过的羊脂玉,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圆融。”
静澜目光一凝,似是在惊讶于顺嫔的心细如发,她的性子与原身不同,在这几日的潜移默化下,翊坤宫里的人都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反倒是只见过一面的顺嫔察觉出了自己的不同之处。
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静澜来到这里的时间,细数下来,也只有十日,故而内心还是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心,去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现在蓦然听到顺嫔的话,顿时警铃大作,看向顺嫔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极力压制的不善。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幸好莲香手里捧着新的汤婆子过来。
当双手覆在炉壁上,一股暖意顺着指尖漫至全身,静澜这才收起那抹微妙的情绪,蠕动嘴唇,嗓音逐渐变得空灵。
“人总归是要有些长进的,就像我此刻捧着的手炉,得实实在在焐在怀里,才知道烫与暖原是一回事。”
顺嫔笑了,唇畔漾起的微笑好像一片轻柔的云,软绵温和:“不论姐姐是什么样的,妹妹都愿意追随。”
说话间,二人已经相携回到殿内。
顺嫔的眼睛开始在莲香的身上打转,若是以往静澜尚且是宸妃时,那全身上下的东西无一不是散发着珠光宝气,自然而然的,就会下意识忽略站在静澜的人。
只是今时……不知是不是顺嫔的错觉,她总觉得莲香身上的东西有些过于刺眼,像是喧宾夺主般,有意而为之,看得让人不禁蹙眉。
“莲香真是愈发出挑了。”
听到顺嫔的夸赞,莲香眉飞色舞,仿佛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扬起头颅,耳坠子在腮边晃出残影。
“奴婢多谢顺嫔的谬赞,跟小主比起来,奴婢只能算是檐下的小燕儿,不敢与小主相提并论。”
静澜瞧莲香今日穿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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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合色的袄子穿在身上,袖口绣着一对鸳鸯戏水,旁边还缀着几朵小花,显得她眉眼间的春-色更添三分灵动。
“我记得莲香比慧心大六岁,今年应有二十又三。”静澜掩唇忽然笑言:“难怪打扮得这般出挑,原来是到了该出宫指婚的年纪了。”
顺嫔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我记得宫训上有讲,宫女衣着应要朴素。虽说你快年满二十五,但毕竟你还未出宫,仍须谨记宫训,不可轻浮妄动。”
此时,莲香哪还有方才的倨傲,脸色褪得雪白,嚅嗫地想要说什么,却被静澜夺了说话的先机。
“这个年纪正是思春的时候,在打扮上稍有欠妥之处也能理解。先前我一直沉溺在家中变故上,未能及时发现莲香的异样,倒是显得我这个做主子的,对你们不上心。”
顺嫔眸光一动,她听明白了静澜的用意,下一秒,静澜的话,果然如自己料想的方向去了。
“不如这样,今日我就去皇贵妃那儿给你们求个恩典,让你们自由婚嫁……”
话音未落,莲香「扑通」跪地,额角几乎要贴到冰凉的金砖上:“奴婢不敢存有这等心思,只求能一辈子伺-候小主。”
透亮的金砖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映得莲香的身躯愈发渺小瑟缩,那身精心打扮的衣裳也失了颜色,恰似褪了艳色的纸鸢,在风里摇摇欲坠。
静澜平静地看着莲香,她知道莲香的心思,以莲香的容貌和心性,最好的选择便是成为皇上的妃子,而莲香也是这么想的。
可自己真的要助莲香吗?
静澜默了,她是赤尾灵狐,自幼便在周围同伴的耳熟目染之下,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几个字刻进骨子里,然这个最简单的愿望,注定是不能在这里实现的。
此方地界的君王,于静澜而言,不过是修得正果的……工具!?
既然这样,凡是对她有利的,自己何不再添一把火?
至于莲香今后怎么样,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如是,静澜虚扶莲香起身,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悄然打量着,一双秋娘眉弯着怯意,杏眼湿-漉-漉泛着水光,似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惜。
“你先去将衣裳换了,免得惹人非议。既然你存了跟着我的心思,我定不会叫你落空而归。”
莲香的眼眸亮起,心脏雀跃得险些跳出。
那种被人看穿了小心思的窘迫感,令她脸红成虾子色。
等莲香稍稍稳定心神后,她朝静澜福身一礼,之后迈着小碎步转身离开。
此番模样,倒有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顺嫔抿了抿唇,似是不太赞同:“姐姐,莲香的心思过重,难保不会有一日反咬姐姐一口。”
静澜笑靥灼灼,仿佛不在意般:“咬人的犬才有用,只要链子在我手里,怕什么?”
顺嫔见静澜眼尾挑着气定神闲,到嘴边的劝阻又咽了回去,她理应对姐姐有几分信心才是。
多日后,静澜早早醒来,准备去景仁宫给皇贵妃请安,这刚一出宫门,她就与顺嫔碰上,简单闲聊几句后,携手结伴一同前去。
她们到的时候有些早,皇贵妃才刚梳妆打扮,待落座后,静澜不露痕迹地环视四周的陈设,最后视线聚在一个屏风上。
那屏风嵌着双面缂丝,一面绣着班婕妤辞辇守礼,青竹翠辇间,佳人垂眸避让天子车驾,又于左上角的地方,还写着警醒后宫妃嫔的箴言。
而另一面……
还未来得及等静澜欣赏,耳边就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尾音像丝线般在殿内悠悠荡开,惊得满室寂静。
5. 第 5 章
“哎呀!静答应真可怜,有一个祸国殃民的阿玛,在背地里拿了不少民脂民膏,惹得皇上和百姓之间的矛盾恶化。
依我看啊……他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现下人虽已殁,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静答应也不要仗着从前的余威,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这话的人,长着一张还未褪-去稚嫩的小脸,言辞上的刻薄,剜得殿中妃嫔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静澜侧目而视,将玉贵人眼底的轻蔑尽收眼底,她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然是人人可欺的活靶子了。
“玉贵人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那屏风上的字迹,颇有大家风范,一时看入了迷,不承想落在玉贵人的眼里,竟成了我想将那屏风占为己有?
到底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眼界浅得很,见了些物件便总把人往腌臜处想!”
玉贵人面红耳赤,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她死死捏着绢帕,粉面含恼道:“静答应真是牙尖嘴利!你有这个本事,怎么不去为你阿玛辩驳,将黑的说成白的。”
静澜面露无辜,“呦,玉贵人这是气糊涂了?莫不成自个儿做过这般颠倒黑白的事,才总往旁人身上想?”
玉贵人微怔,须臾回过神来,下意识想将右手边桌上的茶盏掼在地上,可惜这茶盏还没摔个粉碎,离她最近的景贵人嗤笑一声,眉间尽是嘲讽。
“几日不见,静答应的心气儿真是愈发高了。方才玉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却如此斤斤计较,当真是连多年来的姐妹情分都不过了。”
静澜撇嘴,半眯起的眼睛似是想要遮住那极力往上翻的白眼:“别来套近乎,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可没有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姐妹。”①
景贵人连讥讽静澜的词都想好了,本想立马接话回怼,却不料静澜如此不给面子,将她那还未说出来的话硬生生梗在喉里,郁气犹如一团火焰在胸膛徘徊,良久都未曾平息下去。
随着三人有来有回的对话中,暗涛汹涌的空气骤然收紧,在座的妃嫔是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暗戳戳打量着静澜是否收敛了性子,成为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弃妇?
结果显而易见,静澜非但没有收敛那嚣张的气焰,反而越来越跋扈,偏生就是静澜这样的性子,在波澜不兴的后宫中显得尤为独特,令人心生不爽,甚至包含了那一点点嫉妒。
諴妃出来打圆场,只不过她面上含笑,话里却藏着威严:“静答应,晨昏定省本是姐妹和睦相处的好时候,可你这般怼天怼地,莫不是想让这规矩坏在你手里,往后谁还敢好好请安?”
静澜不答,目光扫向殿内的人,她们或是幸灾乐祸地掩帕轻笑、或是满脸惊慌地向后缩去,唯有諴妃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捻动着佛珠,眼角微挑,十分和善地与她对视。
一道屏风划开了两道不同的氛围,此时闲坐在镜匣前的皇贵妃正用螺子黛细细描眉,忽听外面骚动,指尖微顿,她悠悠往外探去,却只看到了宫女裙摆轻晃,细碎脚步匆匆从眼前掠过。
秋云见状,心神意会道:“主子,现在静答应经此一遭,反倒愈发为人所不容了,也不知她日后还能不能有今时这般运气。”
皇贵妃轻笑一声:“太上皇在世时,她以乖巧柔顺的模样入了太上皇的眼。纵使她本性骄狂,只要哄得太上皇开心便足矣。眼下各宫妃嫔害怕自己再次回到被她拿捏、动辄得咎的惶惶日子,这才想把失势的她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未曾改变心性,又何不是一种生存手段?
只瞧皇贵妃眉眼低垂,透出一抹淡淡的神性,手中的螺子黛仿若諴妃一直不肯离手的佛珠般,轻轻摩挲间,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秋云眉头轻皱,回想起了以往:“奴婢犹然记得,当年唯有孝淑皇后和她最得皇上欢心,那段时日流传着一段段佳话,也因此令各宫娘娘沦为这一段段佳话里的陪衬……”
话音落下,室内便贯入了外头妃嫔娇笑的声音。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她们的话题就自然揭过,不再紧抓着静澜不放。
春贵人的声音有些圆润,细听之下,又略带钝感,说话时温声细语的,一个不察就很容易被淹没在人群里。
她仔细瞧了静澜半晌,才温吞道:“静答应这面色竟比多日前丰润许多,眼尾黛色含春,倒像是换了副筋骨般鲜亮。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这般管用?”
静澜勾唇,这世间哪有什么真的灵丹妙药,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将把柄送到他的手里而已。
在这深宫之中,偶尔装些呆蠢、犯些小错,会比刻意筹谋更易讨巧。
尤其是在面对那位日渐疑心深重的帝王时,这般「糊涂」犹似一帖安神药,叫人卸了防备、松了戒心。
腹中之言,静澜自然不会同春贵人说,她笑意晏晏道:“我先用口香丸噙在口中,再配着金缕玉容脂敷面。日夜如此,倒把自己养得连呼气都带香呢。”
话至尾处,静澜眼尾微弯,笑意里漫着几分狡黠。
春贵人奇道:“真有这般神效?”
静澜颔首,“这东西虽好,但还是要讲究四个字,那就是「因人而异」。”
她看春贵人眸色渐渐黯淡下去,嗓音裹着温软,又继续言:“不过我宫里有一盒未开封的金缕玉容脂,待会儿你差个信得过的太医细细验验。若没问题,尽可按我这法子试试。”
春贵人眼前一亮,“多谢。”
諴妃见一个两个都无视自己,贝-齿几乎要咬碎,恰逢此刻,耳边又传来一道冷哼声。
无处发泄的她,一记冷眼便朝玉贵人飞去,玉贵人见此,对静澜又添了几分莫名的妒意。
“春贵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宫里的东西啊,哪怕是朵开得最盛的花,指不定根下都泡着毒呢。”
玉贵人夹枪带棒地暗示春贵人,她呐呐扯唇,温吞地吐-出几个字来:“多谢玉贵人关心,我会注意的。”
那厢,待诸位宫妃的茶水饮了一半,皇贵妃才从屏风后出来。
她一身轻紫色暗花旗装裹着纤细腰肢,架子头上斜插着的点翠步摇随移步轻颤,淡扫蛾眉间自带凤仪。
“臣妾/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各宫妃嫔忙不迭起身福身。
皇贵妃抬手,示意尔等起来。
等众人落座后,她闲聊了几句,忽而看向静澜,含笑道。
“昨日-你送来的《女戒》抄本,字迹端秀得很,比以往的抄本进益了。”
提起这个,皇贵妃摇了摇头,对諴妃说道。
“諴妃,你近日抄的经卷,瞧着墨色有些晕。一看就是握笔时,腕子上的力道不够沉稳。”
諴妃面浮尴尬之色,忙站起身道:“娘娘教训得是,臣妾……臣妾近日确有些心浮,往后定当静下心来好好抄写。”
皇贵妃点头,又看向右手一列的丹贵人,她脸色恹恹,关切地询问着。
“本宫看丹贵人的脸色仍是苍白得很,可是小产后落了病根?”
被突然喊到丹贵人先是一愣,随后才将一直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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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静澜身上的视线收回,朝皇贵妃略一垂首,恭敬回道。
“多谢娘娘关心,嫔妾近来食欲不振,常常自责于不能为皇家延绵子嗣,自觉无愧面对列宗列祖,故才这般魂不守舍。”
皇贵妃叹道:“子嗣一事,尚且需要缘分,是急不来的。你先将身子养好了,才是头等要紧的。”
那双水波不兴到足以洞悉人心底隐晦心思的眼睛,正与丹贵人的目光相撞,惊得她猛地钻进绢帕,喉间发紧得说不出话。
当一件自认为滴水不漏的事情,被人发现时,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会伴随着飞快流逝的时间,越发绞紧神经,终日在揣测中忐忑度过。
丹贵人想,自己真是砸起石头搬自己的脚,愚不可及!
本想因此求得一丝帝王的怜惜,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强撑着面上的笑,说:“是,嫔妾定当谨记于心。”
众人从景仁宫出来,便有序地离开。
有的三五个人结伴而行,有的抱着手炉形影单只,更有甚者……
「咣当」一声,纷纷引来他人侧目。
“你送来的汤婆子都凉了,你是想冻死我吗?”
冬铃看玉贵人微微蜷着的指尖,上面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被炭火燎过般透着烫意,连指甲边缘都有些发肿,显然是方才砸汤婆子时蹭到了碎瓷,连忙屈膝低头。
“奴婢该死……这就换一个新的过来。”
玉贵人脸上的愠色还未褪-去,便听到了冬铃那不知死活的话语,顿时眉头一扬,抬步将冬铃小两把头上的绒花狠狠一扯。
“啊!”
玉贵人的护甲勾住冬铃的发丝,不多时,便有几缕发丝,同绒花一同落在了青砖上。
泪水在冬铃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只觉头皮发紧的钝痛顺着脖颈爬进心口,连喘气都十分艰难。
玉贵人似是不解气般,又打了冬铃许久,隐忍的哭泣声在嘈杂的甬道内荡开,渐渐的,冬铃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看不下去的李贵人才壮着胆子款步上前。
“妹妹,这里人多眼杂,仔细传了闲话去皇贵妃跟前。”
她说完,还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旋即凑近一些,想要握起玉贵人的手,不料被其躲开了,最后僵在空中,听眼前之人冷厉道。
“别仗着你与我曾是旧相识,就敢管起我的事情来了。我教训个奴才,还轮得到旁人说嘴?”
说罢,又踢了冬玲几脚才肯作罢。
这般不给李贵人面子,羞得她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泪珠不争气地在眸底蓄起。
这一幕在静澜的眼中凝成一帧褪色的绢画,仿佛这些事情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高墙之下,从不缺新鲜的染料。
顺嫔面露不忍:“玉贵人当真是……”
静澜接话道:“越来越张狂?”
她轻点头颅,不过自己虽不忍心玉贵人将要打死一个可怜的宫女,但也没有贸然走过去阻拦这一切。
当下能有这个资格管玉贵人且不落埋怨的,只有皇贵妃、諴妃。
至于其他人,可不愿跟李贵人一样,只是说了几句却惹得一身骚。
“玉贵人这是没有在姐姐面前讨到便宜,就将一身怒火发泄到了旁人……”
话戛然而止,顺嫔已无暇去顾及玉贵人的事情了,只见丹贵人直奔她们的方向来了。
“静答应,适才我来给皇贵妃请安的时候,路过了御花园,瞧着有几株绿梅了,不如你我同道前去观赏吧?”
6. 第 6 章
顺嫔一脸戒备地看向不请自来的丹贵人,她可没有忘记丹贵人曾抢过翊坤宫里的太监。
想到这儿,顺嫔放在丹贵人身上的视线,愈发阴沉森寒,这种不加以掩饰的情绪,被丹贵人瞧了个正着,她轻哼一声,撇了下微微耷拉的唇角。
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如丝丝缕缕的银丝缠绕在静澜的双手上,她盯了丹贵人几秒,笑着应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澜不惧。
“好呀,正巧我也想折几株绿梅放在翊坤宫,闲来时观赏,体验一下文人墨客的风情。”
静澜眼波流转,捏了捏右手一直牵着顺嫔的手,示意她放松心神,无需太过紧张。
丹贵人心下惊颤,静澜这么快回应自己,显然是有些意料之外。
顺嫔轻声说道:“姐姐,我同你一起去吧。”
静澜摇头,她知道顺嫔是怕丹贵人再次对自己图谋不轨,但若是顺嫔与她一同前往,只怕丹贵人是不会说什么的。
“不了,你先回储秀宫去。这滴水成冻的天儿,你也不怕待久了受了寒。待我事了了,就去寻你。”
静澜语气责怪,但句里的亲昵还是让顺嫔涌出一股暖流至心头,
“好,我听姐姐的。”
说罢,顺嫔将手里还温热的汤婆子放在静澜手里,面上笑意温柔。
“姐姐还要在外待许久,多个汤婆子,也能多暖一会儿。”
静澜捧着汤婆子,眼底泄出一丝宠溺:“好,听你的,快些回去吧。”
站在一旁的丹贵人瞧着二人的腻歪劲儿,只觉得牙疼。
未几,她瞳孔里映射出来的那一角月白缎面的披风消失在眼前。
“慧心,你去景仁宫送个信儿,就说「冬铃要被玉贵人打死了」,其余的什么也不要说。”
静澜口吻淡淡的,又恰如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寒潭里,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慧心领命,后退几步扭身而去。
丹贵人笑得揶揄:“静答应还真是菩萨心肠。”
静澜只看了她一眼,便动身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丹贵人见状,步履急促跟上,一字头上插着的流苏险些要与耳下的珍珠坠子缠在一起。
初到御花园,各种颜色的花儿沾上化雪后的清露,恍若琉璃内嵌着的鲛人泪,自有一种冷冽清妍的美。
同行的二人,脚步驻足在青翠孤傲的绿梅树前,摇摇欲坠的叶片携水珠碾落成泥,静澜的指尖轻拂泛着凉意的梅瓣,忽闻丹贵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今日邀你观赏绿梅,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你大可放心。前阵子,我多有冲动之举,与你产生了些许嫌隙,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宽恕了我。”
静澜余光瞥见丹贵人,她此刻姿态放得很低,与前些日子那种傲慢的样子大相径庭,指尖微曲着,双手重新放到炉壁上,垂眸不解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答应,何德何能竟让贵人你纡尊降贵,向我赔个不是?”
丹贵人缄默,缓了几瞬才说:“这宫中记恨你的人不少,我也算是其中一个。按理来说,我应与她们一样,处处奚落于你。可你前阵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她语气忽顿,抬目倪向静澜,平静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沉哑,似梅枝承雪,有千般心思压-在心里。
“昔日,你能从先皇后手里分一杯羹,并荣宠不衰,除了家世以外,应当还有别的手段能勾住皇上的心。
而皇上乃九五之尊,就算不喜你的阿玛,他也是一位君王,自然不会因你的阿玛位高权重,而像个接客的老鸨一样,处处容忍你、偏宠你。”
静澜原以为丹贵人是个空有美貌的笨蛋美人,不承想她居然还有点脑子,可……
“你说这话当真是高看我了,我如果有手段,也不会落到如今这番田地。我呢,只是略有姿色,恰好入了皇上的眼而已。”
丹贵人错愕,视线轻移,落在了静澜的脸上。
与狡诈张扬的性子不同,她自有一番别样的气质,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柔美,又有满族格格的飒爽疏朗。
一个眼神的转换,举止间便漾着或是细雨润禾般的清透静美,又或是雪梅映月般的雅致矜重。
总之,她是独特的。
若是在以前,满宫中,唯有莹嫔能平分秋色,但而今她已然成了艳压群芳的存在,只不过因为她的失宠,所以才显得黯淡无光。
须臾,丹贵人定神,她似是藏着一抹发现宝藏的窃喜,可紧接着又生起了一丝挫败。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一缕狐疑之色从眼底划过,丹贵人再次抬眼时,那股情绪完全萦绕在心头,良久,蠕动着嘴唇。
“你……”
恰巧这时,慧心回来了,将她还未曾说出来的话哽在喉咙里。
“小主,奴婢没有去景仁宫请来皇贵妃。”
静澜轻轻蹙了下眉,慧心却误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解释道。
“奴婢在踏入景仁宫之前,遇到了折返回来的諴妃。諴妃像是知道奴婢会去景仁宫,说了好一通话将奴婢打发走。
奴婢原是不想离去的,可见諴妃三言两句地就将玉贵人的事情草草揭过,奴婢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回来请小主明示。”
丹贵人见慧心提起旁的事情,瞬间没有了想要继续试探静澜的心思,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道。
“哦?是吗?那諴妃可真是耳听八方呢。”
似是讥诮,似是夸赞。
静澜举目看去,视线与丹贵人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挑唇不语,颇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看得丹贵人这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发毛。
夜也深,云絮掩了一轮清月。
这会儿,翊坤宫静悄悄的,时有火星子闪过。
讷言的背影在黑夜中隐隐绰绰,仿佛是从井里浮出来的干尸,带着潮湿的腐意。
他足尖点地疾走,身影在亮光处越拉越长,直至消无。
唯有靴底碾过的碎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划开了一道刺耳的裂痕。
甫一进殿,盆上暗红的炭块「噼啪」炸开火星,空气中的热意,顺着讷言的脚底开始回温,融化了附着在他身上的死气。
“小主,冬铃投井了!”
「轰隆」一声,恰逢外面下起了雨,殿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静澜窝在摇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如果她能化成原形,估计赤色的尾巴就要随着摇摇椅,一起摇起来。
静澜本来是最喜欢待在贵妃椅的,可不知是腻了还是怎么的,她突然觉得没意思,便想着弄了个摇摇椅出来。
结果显而易见,还不错。
摇起来的感觉,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缓解疲劳,有助于……冬眠?
讷言沉重的声音飘在静澜的耳边,将她从浅睡中拉回,一双湿润的眼眸,正噙着几分茫然。
“宫女自戕,祸及母族。冬玲若不是个蠢的,应该不会如此。”
静澜眯了眯眼眸,缓解一下眼前的模糊,随后又端起茶盅,轻啜一口,茶水在舌尖泛着清苦。
她眼睑低垂,流转间溢出了淡淡的嫌弃:咦~难喝,真的会有人类喜欢这玩意儿吗?
沉默瞬息,静澜转而看向默默做事的莲香,她难得听话乖巧,着实令人感到惊诧。
只不过……
“你别傻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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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呀,继续在绿梅的叶片上刷着粉,等每一个缝隙都涂抹均匀了,你才能停下。”
莲香压了压唇角,握着绿梅枝干的手又紧了几分,旋即目光相碰,她才呐呐道。
“是,奴婢知道了。”
静澜也没空理会莲香是不是心甘情愿,眼神往讷言的身上一瞟,淡声言:“东西都送过去了?”
讷言点头,“按照您的吩咐,奴才是当着太医的面儿交给春贵人的。一切都极为小心,从未假手于他人。”
她懒懒的嗓音在讷言耳畔炸开,含了稍许的戏谑,引得他整个人都宕机了一霎。
“没事,你就算假手于人,我也不怕。毕竟出了事儿,是你担责。哦,还有教导你的师父鄂罗哩。”
讷言迎上静澜那透出恶趣味的眸子,他登时露出了一个死鱼眼的表情,似乎是在无语。
静澜见状,唇角倏地扬起,眼尾微挑时笑出浅浅的梨涡。
然后……
她在一息之间,竟再次进入了梦乡。
此番模样,看得讷言、慧心、善思面面相觑。
哦,还有莲香。
翌日,有关于冬玲的事情不了了之,就连讨论她的人都屈指可数。
仿佛她的死,只是深宫里一片飘逝的雪,落进泥地便没了痕迹,连化雪的湿意都没留下。
加之,近来的天儿反反复复,阴晴不定,皇贵妃便免了诸位宫妃的晨昏定省。
静澜除了有人找她以外,其余时间都躲在翊坤宫睡觉。
这日夜里,一个轿辇在长街驶过。
轿辇帷幔轻晃,隐约传来金铃摇曳的清响,混着轿厢流苏上的缠丝玛瑙珠串,泠泠之音在夜深人静的长街上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弦。
透过轿帘,鄂罗哩恭敬地询问着:“万岁爷,您今晚要宿在哪位小主的宫里?”
颙琰手里摩挲着白玉鼻烟壶,莹润玉-体间一抹翠色飘花蜿蜒,如一池春水,在指腹下流转生光。
“前面是什么?”
鄂罗哩回道:“再有百米,便是翊坤宫。”
翊坤宫?
颙琰眸色顿住,一张素净白皙,不施粉黛,却足以倾国倾城的小脸,在他脑海里浮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去翊坤宫了。
刚刚升起的一丝怜惜,就在下一秒,消失殆尽。
那张似哀怨似娇嗔的女子面容,在颙琰的脑海里,渐渐虚无,化成一缕香灰,飘散在空中,凝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轮廓。
他身形微胖,肩线却笔挺,毫无富态臃肿之浊气,反添芝兰玉树之雅韵。
眼角微垂时皱纹轻堆,笑起来似春风化雪,万千沟-壑藏于眸底而不显。
就是这样一个和善儒雅的人,落在颙琰眼中,反倒是藏着獠牙的笑面虎,令他警惕之余,又充满厌恶。
颙琰神色极淡,敛声说道:“罢了,回养心殿吧。”
鄂罗哩领命,拂尘一挥,高声道:“摆驾养心殿!”
话音刚落,在约莫二三十米的地方,似有女子碎玉般的哭声从井底浮上。
“何人在那里装神弄鬼!还不快出来!”
鄂罗哩柠眉,大喝一声。
哪料那抽泣的声音遽然转尖,兀自说道。
“我死得好惨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我的头好痛,像是被撕开一样。救我……头要裂开了!”
眼瞧着那人要袭来,鄂罗哩脸色骤变道,“护驾!有人要行刺皇上!”
众人陡然一惊,环顾四周,纷纷戒备起来,边抽出佩刀,边退后几步,将轿辇之中的颙琰圈在身后。
倏然!
一道白影闪过,如鬼魅般,无视周遭的人,直奔颙琰所在的轿辇而去。
7. 第 7 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颙琰从轿辇里出来。
他微微凝眸,余光扫了眼举止异常的鄂罗哩和侍卫,发觉他们眼神涣散,如被蛊惑般齐齐盯着前方。
不等颙琰有所动作,紧接着鄂罗哩大喊道:“万岁爷,小心,那人在你的身后!”
颙琰侧身一瞧,并无任何异常。
而落在鄂罗哩眼里,就变成了那身穿白色衣裳的人高抬着手臂,口里吐着鲜血,面目狰狞地掐着颙琰的脖子。
他顿时大惊失色,不带片刻犹豫地冲了出去,挡在颙琰的面前,可惜他不敌那人,被推到在了地上。
颙琰见鄂罗哩突然跑到自己的眼前,又莫名地摔了个屁-股墩儿,他眉峰骤蹙,轻斥道:“何人在皇宫里装神弄鬼,还不快现身?”
“皇上真是好眼力,一下子便看出了奴婢的雕虫小技。”
轿辇的帷幔无风自动,莲香垂眸低笑步走到颙琰的身前,一身浅绿色衣裳,衬得她身段纤柔如柳,又与小两把头上别着的绿梅相得益彰,更添几分清新灵动。
颙琰眯起眼眸,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混着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鼻尖,恰似春日晨露浸润的花瓣,任君采撷。
“你是翊坤宫的人?”
莲香应声:“是。”
颙琰眼泛好奇:“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鄂罗哩他们行为疯癫、举止异常的?”
莲香弯起唇角,迎上他的眼睛说:“皇上瞧奴婢头上的梅花如何?”
颙琰望去,梅花在宫灯的流转下,竟泛着细碎的光,绮丽中又多了些诡谲。
他唇角牵起三分笑,视线从梅花掠过,定在了莲香那张明显敷了薄粉的脸蛋上,玩味道:“将金粉刷在梅花上,就能引得人意识错乱吗?”
那一道似是打量似是暧昧的眼神黏在莲香身上,油然升起的娇-羞,令她心神一荡。
“皇上真是火眼金睛,若以金粉刷在梅花上,只是为它镀了层金光。奴婢用的粉则是从西洋寻来的宝贝,故能让人产生目眩神迷、虚实莫辨的幻象。”
颙琰了然,不过自己没有继续问莲香是如何寻得此物的。他想,莲香能在翊坤宫当差,想来额外的赏赐不会少。
显然,在颙琰心里,和珅是个不差钱的主儿,那么静澜也是,再加上静澜素来骄奢,高兴时打赏个宫人,也是寻常事儿。
至于静澜自失宠后,还能不能继续放纵奢侈,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颙琰问:“如此厉害的东西,为何朕会无事?而且现下已是亥时末刻,你不去侍奉你家小主吗?”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和祖宗庇护,寻常东西岂敢近身?”
莲香先是温软地崇拜颙琰,随后面露几分愤恨。
“自从小主失势以来,宫中无不是想要看她笑话,前几日玉贵人奚落小主不成,反将怒气撒向无辜人身上。奴婢一时气不过,就想着替小主和那宫女出气,吓一吓玉贵人,不承想……惊动了圣驾。”
她忽地垂下头,像只犯了错的猫儿,肩头轻颤,发间的绿梅也随之轻轻晃动,声音里满是惶恐。
“此事是奴婢一人的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我家小主。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每日吃斋念佛、夙兴夜寐,人都瘦了一圈。”
莲香说着,眼眶泛起水光,指尖无意识揪着衣角。
“若再因奴婢的过错受罚,怕是……怕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颙琰身形一顿,抬眸似是要穿过重重宫墙看向翊坤宫方向,他轻叩了一下手中的白玉鼻烟壶,叹道。
“你也是好心为自家小主出气,又有何错呢?不过日后万不可这般莽撞,小心落人口实,反倒成了你家小主之过了。”
莲香连忙点头:“是,奴婢以后定会小心行事,再也不会这般冲动,让小主为难。”
颙琰脸上沾上笑意,温声道:“还自称「奴婢」?今后你就是朕的嫔妃了。”
莲香怔愣片刻,黑眸中的不可置信难掩,心底却似春潮般翻涌般狂喜难收。
颙琰新得了个佳人,那抹残留的复杂,很快就被他眼底的和煦轻轻覆过,不过在瞥见鄂罗哩掸了掸屁-股后的灰尘的小动作后,停滞在唇边的笑意凝住,抬腿踹了鄂罗哩的屁-股。
鄂罗哩原本疼痛的屁-股又遭重击,踉跄着往前跌了半步,苦着脸回头,却见颙琰已搂着莲香转身回了轿辇,挂在脸上的谄媚转为冷意。
心道:这还没正式承宠呢,竟当众让我在万岁爷面前丢脸!这个梁子,我结下了!
次日,众妃皆知后宫又多了一位姐妹,与她们作伴了,心中虽五味杂陈,但心里更对静澜管不住自己宫里的人而充满了嘲笑。
翊坤宫内,静澜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听着讷言讲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
他的嗓音干净爽朗,一点都不阴柔,读到节点时,还会故意停顿,将声线低沉下去,颇有助眠的效果,听得静澜昏昏欲睡。
讷言娓娓道来:“那书生夜探闺阁,刚掀开半幅湘妃竹帘,忽闻窗外骤起惊风,只见那……”
余音未落,顺嫔踩着碎步疾走而来,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语带急切道:“姐姐的兴致依旧,你宫里都着火了,还这么闲适?”
静澜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条斯理道:“这紫-禁-城的火,哪次不是烧别给人看的?”
顺嫔款款落座,慧心端着一碗奶茶放在她的手边,静澜道:“快尝尝,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味道怎么样?”
她缓和了下脸色,低首用银匙搅了搅碗中琥珀色的奶茶,唇边噙着淡笑:“我还没喝呢,便有一股奶香味飘来。姐姐,这上面的东西是什么?黑黝黝的,倒是有点像黑色珍珠。”
静澜眉间不经意闪过怡然之色,下巴微微昂起,眸里的笑意加深:“妹妹真是聪慧,我给它命名为「珍珠」,自然也是这般感觉。你快尝尝看,珍珠嚼起来糯中带韧,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香甜直沁心脾呢。”
听她这么一说,顺嫔忽生几分兴致,银匙舀了一勺掺着珍珠的奶茶送入唇间,眼尾不自觉眯起,诧异道:“这味道确实与蒙古的奶茶不同。咸甜之分,各有千秋。”
电光火石之间,她才想起今日来翊坤宫的目的,指尖摩挲着碗沿,声音闷闷道:“姐姐……”
犹豫一会儿,顺嫔仍是不知该怎么张口。
毕竟莲香的性子已定,她就是奔着当妃嫔去的,而今愿望达成,也算是了了静澜答应过莲香的事情。
末了,她抿唇道:“妹妹有一事不解,还请姐姐为我解惑。起初,我觉得莲香一事会发生在姐姐复宠之后,没想到……姐姐竟提前推了她一把。”
静澜轻笑出声,眸色蓄起一缕若隐若现的凉意:“你我都知莲香的脾性,那也应当了解她极力隐藏着的急躁。就算我不推莲香一把,她也会耐不住性子病急乱投医。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早早顺了她的意?”
她的声音倏然一沉,扯出极浅的笑,透着苍凉道:“我因阿玛的事情而被皇上冷落,就算我费尽心机想要复宠,他心里的那一丝隔阂,犹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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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刺,梗在喉咙里,吞不下,拔不出,反倒扎得喉间腥甜。”
顺嫔面色凝重,追问道:“难道姐姐就甘心一直居于「答应」的位置吗?”
静澜垂目,声如蝉翼般,袅袅散入尚且温热的奶茶中,升起的雾气遮住了她微抿的唇线,缓缓出声。
“欲速则不达。在那个机会还没有到之前,我要做的是蛰伏。”
顺嫔似是看出了气氛有些沉重,索性转移话题道:“姐姐,皇上先前见莲香时兴致寥寥,怎的昨日就突然动了心思?”
静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皇上心性温厚,哪怕瞧破了局,只要对方没有害人心思,便乐得顺水推舟。何况莲香姿色不错,争宠手段又另辟蹊径,这般新鲜劲儿,倒比寻常献媚更能勾起几分兴致。”
话音刚一落下,善思进来,朝二人福身一礼,压低声音说道:“小主,顺嫔娘娘,玉贵人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静澜与顺嫔对视,前者波澜不惊,像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味;而后者惊呼出声。
“怎会……”
不久之前,景仁宫乌云密布,皇贵妃背脊绷得僵直,低垂的额角隐有水光划过,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颙琰阴沉着脸,鹰隼般的目光剜向皇贵妃,黑漆漆的眸子翻涌着山雨欲来的雷霆。
“朕将凤印交予你,是盼着后宫如静水沉璧,不起波澜。可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皇贵妃呼吸一滞,自是有苦难言,随即她听颙琰又言。
“丹贵人用假孕设局,妄想欺君邀宠;玉贵人草菅人命,将宫女折磨致死,却不知悔改。桩桩件件,你都毫不知情。你就是这么为朕管理后宫的吗?”
皇贵妃深呼吸一口气,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方才有条不紊地开口。
“臣妾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抵不过「人心」二字。为利者,沆瀣一气;为宠者,千般筹谋。臣妾有心去规避,可终究是防不胜防。”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脸色稍霁的颙琰,语气坚定道。
“臣妾只能尽力用宫里的规矩约束她们,不让这些腌臜事闹得后宫鸡犬不宁。此番疏漏,臣妾愿担全责,只求皇上再给臣妾一次整肃宫闱的机会。”
颙琰抬手揉了揉眉心,瞟向面色微微发白,但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的皇贵妃,语气稍缓。
“这手底下的人多了,难免生事,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然玉贵人无端折磨宫女,实属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朕将其贬为庶人,并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皇贵妃见颙琰仍是将丹贵人的事情避而不谈,便知丹贵人虽假孕争宠,但好歹是自己在众人眼前落了胎。
且事情没有败露,皇家的颜面不仅保住了,就连皇上的脸面也未因后宫妃嫔荒诞行径而蒙羞。
故而,皇贵妃心中了悟,这桩隐秘的事情只需无声消弭于宫墙之内就好。
她垂眸福身,声音恭顺而妥帖道:“皇上,邱答应乃是静答应的陪嫁丫鬟,这情分自然是深厚的,臣妾想着不如将邱答应安排在翊坤宫。既能让她们主仆相互照应,也算成全了这份情义。”
邱答应,原名邱莲香。
“好,就按照你说得那么办吧。”颙琰欣然应允。
转瞬半月已过,邱答应从低位答应,一跃晋封为贵人,已然成了新宠。
这日,她怒气冲冲地来到静澜的面前,带着理所应当的口吻说。
“静答应,你快把你之前那些勾得皇上频频垂青的狐媚法子,统统吐-出来教我!”
8. 第 8 章
静澜眼球微动,端详着眼前的人,见其身穿蓝织锦缎旗装,上面绣着缠枝花卉,头戴金银镶宝步摇,坠子轻晃间泛着淡淡的光泽。
尤其是她上翘的眼梢描着黛色细眉,似是挑起了春水,浑身透着昨日承宠后的滟滟风情,哪还有从前垂首敛目、毕恭毕敬的影子?
良久,她才开口道:“喜怒形于色,到底还是不知收敛呐!别忘了,玉贵人是你的前车之鉴。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她戚庶人了。”
莲香脸色一白,她是踩着戚庶人的肩膀上位的,自然知道戚庶人在被打入冷宫之前,是如何咒骂自己,那每一句话都像是淬了毒的银针,扎得她后颈发寒。
在莲香陷入回忆的时候,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在静澜那宛如杨柳的腰肢上蜿蜒游走,力道恰到好处地碾过腰窝,手掌上还沾着细滑的珍珠粉,她半合阖着眼眸,发出舒服地喟叹。
莲香见这一幕,不禁起了嘀咕,她怎么觉得趴在床上的这位主儿自失宠后,反而过得愈发滋润了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莲香冷哼一声:“你快将那些上不了台面手段,尽数教我!只要我爬到了嫔位,定会照拂于你。”
静澜面上漾起一抹讥笑:“你如今才到贵人,就觉得这些手段不入流了?心气儿别太高,你从前伺-候我,现在伺-候皇上,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莲香指尖骤然捏皱绢帕,眼底闪过戾色:“那这么说来,你比我更不如了,毕竟你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她轻笑一声,抬眼时笑意凉薄:“没有我,你连贵人都不是。想争宠,就多留意皇上的喜好,别指望着我-日-日替你想这些法子。”
就在莲香沉不住气,想要说出带刺的话时,静澜忽而又道:“昨日丹贵人在御花园念诗,你在旁边晃了一下,就吸引了皇上的注意,顺势承宠。她今儿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无力反驳,便将这满腔怒火对准我……”
她语气森寒,“是觉得我好欺负吗?”说罢,视线直勾勾盯着莲香心虚的眼睛,随即似是藐视般从其身上移开。
莲香身形一抖,暗自将今日的屈辱记下,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勉强道。
“你我都在一个屋檐下,何必将关系闹得那么僵。你先歇着,我改日再来找你。”
说到最后,静澜仿佛听到了莲香咬碎牙的声音,直到那愤愤的身影离去,她才转了个身,继续享受着善思的按-摩。
善思适时出声,语带担忧道:“小主,莲香此番吃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静澜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玉臂随意搭在软垫上,尾音拖着绵长的调子。
“无妨,想要我死得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再说了,有莲香在,能替我挡下一些没必要的麻烦,算她还有点用处吧。”
善思了然,忍住笑意道:“也是,皇贵妃事务繁忙、无暇他顾;諴妃宠爱平平、水花难兴;莹嫔思念亡女、无心争宠。剩下的人……也只有丹贵人、尚是玉贵人的戚庶人,以及刚刚走的那位能勉强分些圣心。她们想要针对您,您就给她们立了个新靶子。奴婢估计着,她们还没寻思过味来呢。”
静澜道:“皇上是长情之人,后宫里的这些老人,纵使恩宠淡了,面上的体面也不会少。依我看,宫里是有些新面孔了,否则多无趣呀。”
四日后,众妃齐聚在景仁宫,当她们看着那一张张不谙世事的脸庞时,静澜的话竟然神奇般的应验了。
“臣妾/嫔妾见过皇贵妃,愿娘娘韶华永驻,福泽绵长。”
脆生生的嗓音撞碎殿内寂静,新入宫的嫔妃垂首福身,看得景贵人不禁咋舌,有些羡慕道。
“哎呀,瞧瞧这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倒衬得咱们像霜打的茄子。”
景贵人与戚庶人、李贵人是在嘉庆二年入宫的,才短短两年时间,她的脸上就已经出现了倦怠,哪怕是用脂粉厚敷都无济于事。
莲香撇嘴,用绢帕掩着唇角嗤笑:“你何必长他人志气,就怕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景贵人夹枪带棒道:“绣花枕头好歹能摆着养眼,就怕里头塞的是败絮,熏得满屋子晦气。”
莲香眉头拧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丹贵人与景贵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柔柔出声道:“景贵人这是在说有人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像颗坏了的枣子,丢进蜜罐里都能搅出酸气。”
莲香像是后知后觉般,愠怒道:“好啊!合着你们二人一唱一和,倒把脏水全泼我身上,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景贵人歪着头打量莲香涨红的脸,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我只是夸了她们几句,其余的话,我可什么都没说。”
莲香气急,“你!”
皇贵妃淡淡扫过殿内的妃嫔,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压得住喧嚣的威仪。
“这景仁宫的茶,倒把你们的舌头都泡得尖利了?都是姐妹,吵吵嚷嚷的算个什么样子,莫要伤了和气。”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新入宫的嫔妃身上,嗓音陡然一柔。
“日子还长,尔等守好规矩,尽心侍奉圣上,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要紧事。至于什么争风吃醋,本宫一概不容。”
新晋妃嫔诺诺应下:“多谢娘娘教诲。”
从景仁宫出来,顺嫔走到静澜的身边,小声说道。
“我听人说新进宫的这五个人,都是在和中堂一案或多或少出过力的有功之臣的女儿。”
其中位份最高的是良嫔、悫嫔,余下还有谦贵人、裕贵人、福常在、祥常在。
静澜婉然笑道:“良嫔的阿玛是富纲,他担任过云贵总督、漕运总督,曾多次给太上皇送上贡茶,令太上皇十分欣喜。此人见风使舵,惯会揣摩圣意,而今颇得皇上重用。若良嫔讨喜,只怕要平步青云了。”
顺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恬淡:“悫嫔的阿玛官居正二品,亦得皇上信任。还有那几位贵人、常在,日后指不定有乐子要看了。”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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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莲香和丹贵人起了口角,不过是莲香单方面的,丹贵人则是一脸柔懦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人。
莲香越说越激动,扬手欲打,丹贵人闭眼瑟缩,就在这时,悫嫔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谦贵人、福常在。
“姐姐消气,何苦与丹姐姐计较呢。皇贵妃都说了,大家都是姐妹,不能做了伤和气的事情。”
丹贵人满是泪珠的眼眸朝悫嫔递了个感谢的视线后,哽咽道。
“妹妹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原是贪这御花园柳拂碧水的春景,想着折几枝玉兰回去赏玩。哪料想寻芳拾翠的闲情,倒成了惹人嫌的错处,早知如此,便是这满园景色如瑶池仙境,我连半分目光也不敢多留啊!”
她的话模糊了事件,反倒衬得莲香愈发容不得了,悫嫔看莲香的眼神都带上了三分嫌恶,似是在看个恃强凌弱的跋扈之人。
莲香的脸色瞬间涨得青紫,指着丹贵人的手不住发颤:“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皮!”
闻言,丹贵人躲到了悫嫔的身后,双手死死揪住对方的衣摆,声音带着哭腔:“邱妹妹,我之后一定不会去御花园打扰你去见皇上的雅兴了。”
悫嫔听到这儿,自然知道了丹贵人话里的意思,看向莲香的眼神更加冷厉。
“邱贵人这般霸占皇上,还容不得旁人踏足御花园?难不成整个后宫都要围着你的心意转吗?”
谦贵人亦道:“悫嫔姐姐说得在理。这御花园乃是天家的。皇上若来赏雪,总不能因着邱贵人一句话,其他姐妹都要闭门禁足?”
莲香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喉间翻涌的辩驳如困兽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仍抵不住浑身发颤。
千言万语化作舌尖的血腥味,憋得莲香眼前阵阵发黑,趔趄地扶着宫女的手,才不至于跌倒在青砖上。
静澜和顺嫔瞧着不远处的场面,后者不禁唏嘘道:“若莲香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偏偏她自视甚高,明知说不过她们,还偏想要逞口舌之快。颇有种火上浇油,生生把自己架在炭火上烤的感觉。”
“个人有各命,随缘吧。悫嫔与谦贵人、福常在目前看着关系不错,丹贵人又惯会装柔弱,而莲香孤身一人,便是占着理又如何?更何况她本身就不占理。”
是夜,铜铃轻晃的声响穿透沉沉夜幕,凤鸾春恩车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由远及近。
静澜半阖着眼仰靠在藤编摇摇椅上,听着讷言抑扬顿挫地讲新得的话本子。
善思温热的掌心恰到好处地揉着她僵硬的肩颈,酥麻感顺着脊背缓缓游走。
正听得入神时,还有慧心贴心喂给她的桂花糕,雪白糕体裹着晶莹糖霜,沾着几粒金桂碎,入口即化的绵软混着清甜花香。
静澜含-住糕点,刚惬意的舒展了下眉头,便听到了殿外传来了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闷声。
她循声看去。
9. 第 9 章
面露不满。
“她又怎么了,一天到晚精力十足,吵得让人心烦。”
被莲香这一闹,静澜瞬间没了偷闲的心思。
慧心道:“皇上今儿召了良嫔侍寝,估摸着她心里不痛快,想找个东西发泄一下。”
静澜眉间浮现出极浅的腻烦之色,遂低头觑了新染的指甲,丹蔻殷红如荼蘼,徐徐道。
“讷言,我饿了,你去让小厨房的人多备些利于消化的吃食来。”
讷言颔首,退至两三步后,扭身出去,没入黑沉沉的夜景中。
不过他去的方向不是小厨房,而是莲香所在的住处。
衣袂扫过碎落在地上的瓷片,讷言每前进一步,便有新的瓷器在脚下迸裂。
他来到莲香身前,地上早已一片狼藉,眸色忽地一暗,那清冽中带着散漫的声音也随之沉了下去。
“贵人小主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怒?”
大抵是讷言走路静悄悄的,又或是屋里的宫人畏惧动怒的莲香不敢告知,这才使得莲香在见到讷言的那一刹那,眼中的嫌恶如毒蛇吐信般毫不掩饰。
“你怎么来了?”
从见到莲香的时候起,讷言便知道她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活泼张扬。
这个人心思多又爱敏感,之前时不时响彻在翊坤宫内的动静,或是摔碎的瓷器,又或是刺耳的怒骂,不过是掩盖心中惶惑的虚张声势罢了。
以上种种若是出现在其他太监宫女上,讷言会多怜惜几分,然而这个人是莲香,他只会觉得那些摔碎的瓷片声都带着刻意的矫情。
刚巧,莲香也厌恶讷言。
不,应该说是她讨厌阉人。
这也是静澜命讷言来的目的。
慧心赤子之心,善思稳重寡言。
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如是她们来此,恐怕压不住莲香。
“小主命奴才去小厨房准备些吃食过来,恰逢贵人小主还未睡下,特邀您一同享用。”
莲香原以为静澜让讷言前来,是给她出谋划策的,没想到竟为了口腹之欲。
她的脸当场冷了下来,“我可没静答应那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本事。恐怕不能同她一起享用了。”
讷言微笑回道:“可小主您每日争奇斗艳,虽比我家小主多费心思,但收效未必更好。然而这般虚华,不过是过眼云烟,风一吹便散尽了。”
莲香拧着眉努嘴细品,眼神一瞟,注意到讷言那似是嘲谑的目光,遽然变色,骂道:“真是有什么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竟拐弯抹角编排我?!”
话落,她又扔出去几个易碎的小物件儿,直奔着讷言的方向而去,讷言见状,迅速侧身,借着巧劲儿来到其身侧,面上极为恭敬道。
“奴才哪敢?只是忧心贵人小主您呢。”
莲香一听,狐疑地睨向他。
只听讷言说道:“诚然贵人小主您所言,静答应闲坐宫中、无人问津。她自知自己已经皇上厌弃,这才空耗光阴。
此番静答应遣的人原是慧心,但奴才觉得贵人小主近日深得圣心,故斗胆前来,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您虽靠静答应在背地里指点才一跃成为小主的,可圣心难测,能让皇上屡屡眷顾的,不还是贵人小主您天生丽质的容貌和玲珑剔透的心思吗?
旁人再怎么东施效颦,若没您这份本事,怕也是无用。”
莲香眼底阴霾消散,就连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也倏地扬起,“哼!算你会说话!”
讷言头颅又低垂了几分,“只是而今良嫔侍寝,她背后的母家不容小觑,难保不会在皇上面前多留一份印象。”
莲香反应极快,接话道:“那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做?”同时,她指尖捏紧绢帕一角,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忽远忽近铜铃声,仿佛如烟花般在耳边炸开,无时无刻不是在刺-激着自己,恨不得将那聒噪的铃铛碾作齑粉。
讷言笑道:“贵人小主可曾见过御花园里的绿梅?冰天雪地里,折一支病殃殃的,倒比全盛时更得皇上注意。”
冷宫夜寂,孤灯摇曳。
戚暮雨举着蜡烛在颓败断瓦的回廊踟蹰,烛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却感受不到灼热的烧感。
仰头看着夜色,只见漫天浓墨般的天空如巨山压顶,每呼吸一下,身体就重一分。
戚暮雨想,她才十五岁,还有很多年华岁月,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蹉跎一生,何等的不甘心啊!
这时,后面忽有脚步声传来。
戚暮雨顺着那细碎的步子,轻声慢步地挪到侧边的一个角门处,透过门缝望去,看到了一袭极淡的玉蓝袍服的李贵人。
“李晚霜?是你吗?”
戚暮雨喉间溢出来的名字带着颤音,似是惊喜,又是希冀。
“是皇上想起我了吗?他知道我是冤枉的?我本性良善,定不会做出凌虐宫女的事情来!”
李晚霜眼眶含泪,稍稍犹豫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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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他新觅得佳人,现下正召她侍寝呢。”
闻言,戚暮雨眼中的光骤然破灭,烛火在她瞳孔里碎成千万点星芒,比冷宫的夜色更凉、更暗。
“是不是邱莲香那个老女人!不对,还有钮祜禄·静澜那个失了宠的贱-人!若没有她在背后指点,就凭邱莲香那蠢笨如猪的脑子,怎么可能会利用我,全了她的锦绣路?”
眼瞧着她面庞愈发狰狞,近乎癫狂,李晚霜连忙说道。
“不,不是的。近日有新人进宫,皇上正宠幸她们呢。”
戚暮雨愣了一下,忽然又咯咯笑起来,笑得苦涩悲凉:“新人?是啊,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鲜嫩面孔。两年前我还是八旗秀女,现在却成了冷宫庶人,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李晚霜张了张嘴,刚要张口安慰,却被戚暮雨截断话头。
她那突兀且强硬的言语,在凄切的环境下响起,令素来胆子小的李晚霜浑身一颤。
“钮祜禄·静澜有邱莲香,我有你呀,晚霜。”
李晚霜不明所以,心脏因身体颤-抖,而猛地跳动。
她望着一墙之隔的人,戚暮雨眼中翻涌的暗芒,好似一簇偏执的火光,烧得自己下意识想要逃离。
“妹妹……你……”
戚暮雨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如阴曹地府里的黑白无常,冷幽幽的缠在李晚霜的身上。
“你生得这样标致,若得了皇上的青眼,定比那狐媚子更得几分宠爱。”
说着,她就想要伸出手抚摸着李晚霜的小脸,可指尖刚触碰腐朽的木门,便被门缝里漏出的夜风卷得生疼,徒留满手寒凉。
见此,无果。
戚暮雨又起了旁的心思。
“晚霜,你我是同乡姐妹,本应在这宫墙之内互相扶持,但现今我被人陷害至此,你就不想要为我报仇,将我从冷宫里接出来吗?”
她用无比柔和的口吻说着,语调似蒲公英轻盈,哄得李晚霜松了松紧绷的肩膀,直到尾音陡然下沉,裹着不易察觉的蛊惑。
“这里真的好冷,我每日只能吃馊饭,甚至有时连馊饭都吃不上……”
李晚霜透过门缝的细缝,只见戚暮雨双颊凹陷,都快瘦成枯枝了,顿时愧疚道。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寻了空子来冷宫看你。说到底还是我人微言轻,连给妹妹递句话都没门路。”
戚暮雨没去理会她话中的真假,只问。
“晚霜,你会帮我的,对吗?”
10. 第 10 章
那厢,只见一个小宫女在长街上小跑至养心殿。
明明已经入春了,但她身上的衣裳却穿得格外得厚实。
额角沁出细汗,洇湿的碎发粘在鬓边上。
紧促的呼吁在见到鄂罗哩的一瞬,终于得以舒缓。
“鄂公公,我家小主病了,烧得直说胡话,嘴里念叨着要见皇上一面,求您行行好,帮奴婢通传一声吧。”
鄂罗哩原是在养心殿外聚精会神地守着,忽然有一道影子闯入他的视线里,微眯起的眸子,在看清是莲香身边的宫女后,敛起锋芒,语气中隐隐充满懒散。
“邱贵人真是病得不巧,万岁爷今儿传了良嫔侍寝,只怕是不好惊动,难以抽身。”
心蕊闻言,脸色霎时惨白,她心里清楚,若今晚没请到皇上,待回去后,定没有自己的活路。
于是她满眼哀求地看向鄂罗哩,“鄂公公行行好,邱贵人要是有个好歹,奴婢这条命哪里还保得住?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吧。”
鄂罗哩不答,起了故意晾着心蕊的心思,只是当他余光瞥见心蕊腕间的瘀痕时,指尖微动,末了,才叹道。
“罢了,咱家替你通传一声。”到底还是不能牵扯无辜人呐。
未曾说出口的话,皆化为了他进殿的身影。
鄂罗哩的脚步顿在寝殿外,扬声禀道:“万岁爷,翊坤宫的邱贵人突染急症,恳请面见圣驾。”
里面断续传来的低-喘-声戛然而止,他甚至都能听到物件儿抽-动的轻响,并混着帝王隐忍的沉叱,说道。
“鄂罗哩,你倒是会挑时候!”
鄂罗哩先是佯装自责,而后略带试探的问。
“哎呀,都是奴才的错,怎么能如此莽撞!误了万岁爷的大事。只是邱贵人病了,一直念叼着您,奴才见此不敢擅自作主……要不奴才出去回绝了她?”
话音刚落,里头的人倏地沉默,就在鄂罗哩以为皇上没功夫搭理自已的时候,良嫔突然说道。
“皇上,您要不去看望一下吧,兴许看一眼邱贵人就能安心些。”
颙琰侧着身,乌发散乱枕畔,眉眼间浸着未褪的疏懒,随意瞥向良嫔的脸上,似有犹豫道。
“可朕今儿召了你来养心殿侍寝,若朕突然离去,只怕你会惹人非议。”
良嫔羞赧地将脸缩进锦被里,只露出发烫通红的小半张脸,目光带有躲闪,不敢与身侧的颙琰对视。
“臣妾无妨。今日不得见,尚有明日,可邱贵人的病……拖不得呀。”
如金鸣似的叮咚声,猝然荡在颙琰的颅内,他面色如常,似是感觉不到异样,喉间滚出半声浊叹,顺着良嫔的话道。
“也罢。”
颙琰随手拂过良嫔肩头的锦被,道出二字后,便披衣下榻,系带时盘纽竟险些扭错,口中温声道。
“你如此识大体,等事了了,朕再来瞧你。”
话还没说完,人早已离去,徒留一阵余音飘进良嫔的耳里,未曾料想的一幕,使得她唇畔弧度骤然凝固,锦被下玉指生生掐进褥中。
半晌,有一个长相和顺的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瞧良嫔那忽明忽暗的脸庞,顿时心中一怯,小声询问着,“小主,皇上怎么走了?”
语毕,一道平静的目光黏在那宫女身上,惊得她脖颈一缩,不敢言语。
良嫔移开视线,循着颙琰离去的方向,幽幽叹道:“真希望邱贵人无事,这样一来,皇上也能放心了。”
光亮的前方,蓦地一暗。
“万岁爷吩咐了,特让奴才送小主回宫休息。”
良嫔抬首,一个清秀的小太监便进入到了自己的视野里。
她轻声曼语道:“劳烦敏行公公了。”
三月下旬的夜,仍带着凉意。
颙琰倚在轿辇中闭目假寐,帘子轻轻晃动,偶有凉风钻入辇内。
那股似有似无又不容忽视的耳鸣声,如细针般轻刺耳膜。
颙琰面色红润,无半分倦色,指腹摩挲着青玉扳指,思绪在夜风中悠悠荡向了翊坤宫。
“万岁爷,翊坤宫到了。”
他睁开眼,眸中迸-射-出凌厉飞快淡去,转而携温润如玉的气息跨步走下轿辇。
「翊坤宫」的匾额字迹斑驳,笔画间凝着冷意,倒是有种茶盏放凉无人问的错觉席卷全身。
颙琰已许久未踏足此处了,纵是邱贵人承宠侍寝,也未进过半步。
心尖时不时萦绕起的倩影,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出,举止间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踌躇。
他想,自己总归是念旧的。
这时,忽有一缕甜腻的芬香随风飘来,勾得颙琰心中犹豫尽散,抬步便随香气踏入一处院落。
静澜一袭素净的月白色长袍披在肩头,仰首环臂望着夜空,明媚的小脸笼着淡淡清愁。
颙琰入眼时,正见静澜独立月影下的单薄背影,倾斜下来的银辉淌过她垂落的睫毛,连随风轻扬的衣袂都浸着冷意。
他不觉呼吸微滞,目光凝在那抹清瘦剪影上,驻足片刻,方轻唤出声,似是想将九天玄女拉入凡尘之中,声音里藏着几不可察的柔情。
“风露重,仔细着凉,早些回屋吧。”
静澜猛地转身,手掌下意识按住胸口,待看清来人后,面上惊愕尚未褪尽,眼尾已漾开涟漪。
她提步上前,却在十数步外骤然顿住,指尖微微蜷起,似想触碰又不敢触碰般悬在半空。
“皇上?”
静澜声音轻得彷如颙琰脚下的尘粒,尾音发颤,满腹委屈还未等来得及诉说,眼底便已噙起水光。
颙琰似从前那般,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视线从松绾的乌发、空无一饰的耳垂,掠过纤细素白的脖颈,最后定在那褪-去珠翠后愈发明艳的脸庞,喉结重重滚动,涩然道。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内务府的人就是这样苛待你的吗?”
静澜咬唇,水眸盈满颙琰的身影,低哑道:“不,内务府的人并未亏待过嫔妾。只是嫔妾有愧,自觉不配用绫罗珠翠、精细膳食,便每日粗茶淡饭、荆钗布裙,以减轻心中的罪孽。”
她这话半真半假,内务府的人虽趋炎附势,但至少不会在明面上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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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皇上的女人,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位份供给。
除了主动将锦绣华服换成素雅袍服,和当着讷言的面变卖所有首饰外,静澜的膳食还是比较丰盛的,至于为什么会清瘦,那一定是错觉。
她在心里默默腹诽,面上却我见犹怜地望向颙琰,看得他心底一软,不禁抬臂抚上其脸颊。
指尖触到的肌肤如上好的绸缎,细腻温软,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让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
静澜似乎很享受颙琰的抚摸,她微微眯着眼眸,尾椎处仿佛有一条毛茸茸的狐尾在轻摇,无意识地往他掌心蹭去。
她朱唇轻启溢出一声极轻的,又带着餍足的哼唧,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狐狸般慵懒娇憨。
“你这又是何苦?”
颙琰无奈叹道。
静澜苦笑,“我猜皇上一定会说,「和珅之错,与你何干」?可皇上您不是不知道他是我的阿玛,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过完余生?”
她睫毛轻颤,眼底弥漫着脆弱的情绪,“一想到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和贪墨的二十一亿两银子,我就连合眼入睡的时候,都能看见无数枯手从黑暗里伸出,将我扯入罪孽的深渊。”
原本温柔抚摸静澜脸颊的手忽地收紧,颙琰锐利的目光一扫,似是在辨别她的真伪。
须臾,他负手而立,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那挥之不去的声音也终于消散于空中,只留下平静之后的怅然。
静澜看颙琰默不作声,沁在眸里的泪珠终是忍不住落下,哽咽地说道。
“皇上,求您给嫔妾一个解脱吧。”
说罢,她紧紧搂住颙琰的腰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像是在渴求寒夜里最后一簇摇曳的烛火。
颙琰身上传来的独活香正缠绕着静澜,恍若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在这被罪孽与愧疚蚕食的漫漫长夜里,这缕若即若离的温度,成了她此生唯一的依仗。
腰间传来的温热让颙琰呼吸凝滞,指尖悬在静澜颤-抖的脊背上方,终究是没有落下。
正值氛围冷却之际,心蕊焦急地跑来,“皇上,邱贵人不愿服药,一直说着要见您。”
静澜双肩一松,随之轻叹,她退后几步,面上努力维持着懂事乖巧的模样,垂眸时掩去眼底漾起的酸涩。
“皇上快去吧,嫔妾无事的。”
颙琰心里突然一慌,喉结动了动,却无言,只是深深看了静澜一眼,转身时带走了那股令她心安的混着独活香的温热气息。
望着颙琰远去的背影,静澜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凉,刚巧善思过来,又为她披了件衣裳。
“小主,该回去了。”
霎那间,静澜敛下柔弱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她拢紧袍子,踩着满地月光往寝殿走去。
那边,颙琰刚踏进暖阁,便瞧见莲香气息微弱地倚在榻边。
他走进,伸手抚上莲香的额头,温度是意料之中的正常。
还没等颙琰有所动作,莲香就撑着榻沿勉力起身,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遽然脚下一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