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陈仓》 第1章 悬崖边缘 C市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路上行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统一将手纂成拳缩进衣袖,每每吹来一阵风便缩起脖子,恨不能将眼睛以下全都塞进暖暖的羽绒服里。 祁落好笑地观察着调皮的严冬如何欺负人类,毫不在意自己也是缩起脖子中的一员。 他们小学就在小区对面,今天去学校领完期末卷子和奖状便正式进入寒假了。 祁落语文98、数学100都考了年级第一,只有英语略差些考了92,以总分第二的年级排名得到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 其实这次的英语卷子并不难,前面的阅读题、选择题、连线题他都做的很顺利,但作文题目是《我爱我家》。 在考场上看到这个题目时他简直控制不住嘲讽:这是什么幼稚的题目,我是在做小学六年级的英语试卷而不是一年级的吧?出题老师脑子突然抽风了? 并不明白家有什么值得爱的地方,靠着想象勉强凑够80个单词,老师果然给了一个比较低的分数。 “祁落,等等我。”张贝贝中气十足的喊叫声在小区里响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小点声!”嫌弃弟弟丢人的张宝宝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背上,那力度,一看就是亲姐姐。 张贝贝急着找好朋友说话,来不及和姐姐吵,飞奔向前方。 “祁落,你可别忘记从明天开始要来我家啊,咱们两个联手一定能在寒假把‘奥赛号’打通关。” 奥赛号是最近很火的一款双人小游戏,祁落和张贝贝都挺喜欢玩的,两人在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就约定好寒假一起玩。 “嗯,放心吧。” 他打算以一起写作业为借口告诉父母他要去张贝贝家,反正他学习好做题速度快,到时候半夜窝在被子里写完作业第二天就能和张贝贝一起玩,真机智啊。 祁落和张贝贝住在同一栋楼不同楼层,张贝贝家要高五层,与好友分别时很礼貌地挥舞小手:“拜拜,明天见。” “嗯,明天见。” 从电梯里出来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准备好午饭了。 父亲是高中数学老师经常回家最晚,母亲是一所私立幼儿园里的幼师下班要早一些,但幼儿园离家比较远所以每天回到家时间也不早了,不过最近幼儿园也放寒假了所以母亲一直呆在家里。 “妈,我回来了。” 母亲放下手机起身进厨房盛米饭:“正好洗手吃饭,期末成绩怎么样?” 祁落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文数学都是第一,英语没考好。” 噔——陶瓷碗放在饭桌上发出的声音像是砸在了祁落心上,熟悉的恐惧让他不敢靠妈妈太近,心脏仿佛带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一般每跳一下都伴随着重重的回落声。 “没考好是多少分,单科在你们年纪排多少名?” “92分,没进年纪前五十。” 他们小学每次考试只会公布各学科前五十名的分数,其余学生成绩不参与排名。 “先吃饭,吃完把错题整理出来。” “嗯。” 心知母亲不满意的祁落立马端起饭碗吃了起来,连平时挑食不爱吃的茄子都一言不发塞进嘴里。 吃完饭后母亲进厨房洗碗,祁落在客厅拿出卷子和错题本开始整理错题,一直到厨房水声响起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祁落只用了十分钟便整理好错题了,母亲回到卧室处理工作时他便拿出语文老师推荐的课外书读了起来。 大概下午四点母亲从卧室出来:“你爸电动车坏了我开车去接他,你看会儿电视等我们回来就吃晚饭。” “好。” Yes!母亲走后祁落开心得蹦了起来,过了五分钟估计母亲已经开车出了小区,祁落上楼叫上张贝贝去打篮球,张宝宝初二学业不算太重也跟他们一起去打球。 “你不是晚上不能出来玩嘛,今天怎么有时间了?” “我爸电动车突然坏了我妈去接他,我偷跑出来的,今晚除了咱们还有谁?” “四班的王嘉豪和眼镜今晚也来,加上我姐咱们刚好一队,这次肯定能打赢二班他们。” “嗯,咱们走快点儿,我妈估计两个小时就回来了我打不了多久。” 由于小区对面就是小学所以小区里的小孩儿基本都是同一所小学的,大家经常约着一起玩儿,像今天的篮球赛基本每天都有只是祁落很少有机会参加。 祁落和张贝贝个高腿长,再加上张宝宝凶悍的冲锋能力他们小队越打越兴奋,第一场打完已经领先对面20分了。 运动与汗水带来的刺激令祁落肾上腺素飙升,球场上肆无忌惮的奔跑让他放空的大脑久违地体会到自由。 张宝宝的绝招是三步上篮,张贝贝不管是冲锋还是防守都很强没有短板,祁落不经常打球所以技巧和熟练度上差一些但三分球投得很准。 他们这边很强但对手也不容小觑,二班的五人小队经常一起打球赛十分有默契,靠着运球控球也打出好几次精彩的反击。 这种棋逢对手你来我往的争锋最容易让人沉浸其中。 呼——,打完第三场后祁落喘着气看了眼表发现大事不妙! “贝贝,宝姐,我妈快回来了我先走了。” 不顾身后同学们挽留的声音抓起地上的外套立马往家跑。 本来英语就没考好要是再被爸妈发现他偷跑出来打球就完蛋了! 由于冲得太猛,出电梯门时一头撞在一个男生身上,将那人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男生站稳后抓着他的衣服后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嘿,小孩儿,走路小心点儿。” 祁落一抬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才搬来这边不久的帅哥吗,就住在他们家隔壁,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紧回家才是正事。 “对不起啊,哥。” 道歉的尾音刚落,家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了,被撞的赵池东倒也没和小学生置气,拍了拍衣服等下一趟电梯。 回到家的祁落迅速打开电视机,将羽绒服挂到衣柜里,匆匆用凉水洗了把脸,最后坐在客厅沙发上假装没出去过。 咔哒,祁落刚坐好连呼吸都还没完全恢复平稳便听见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 祁开福今年带的是毕业班,数学组教学压力很大,今天排了满课一直没休息过,早上四节课下午四节课,晚自习还给班上的同学们讲了一道压轴大题,一天下来累得他精疲力尽。 进门看见正在看动画片的儿子开口便是训斥: “看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电视看,你把这毅力用在学习上英语也不至于考成那样。” 刚刚打球的畅快心情被父亲一句话消灭了,愤怒与委屈充斥着内心,祁落忍不住反驳:“我妈出门前说让我看会儿电视。” 母亲黄桂娟立马开口:“让你看一会儿没让你一直看,看一个小时就差不多该学习了,你一天天的就不能自觉点儿?” “听力不好磁带给你买了,你自己数数这学期你听过几次?到底在学校有没有认真听讲,不想上学直说啊,正好上完初中出去打工,我还不用累死累活花那么多钱供你……” 黄桂娟一边列举着儿子这学期以来各种不听话不好好学习的证据,一边洗菜切菜准备晚饭,祁开福坐在沙发上闭眼休息,对于妻子的滔滔不绝并没有加以制止,大约是赞同的吧。 祁落捏紧拳头快步走进卧室,试图将身后充斥着责怪抱怨的声音关在门外。 可惜单薄的木板并不能完全阻止声音的传播,即便捂住耳朵照样能听见那些刺耳到令人生理性厌恶的声音。 为了不听见那些声音他死死捂住耳朵拿额头往水泥墙上一下下撞击,撞击产生的回音回荡在脑海可以短暂盖过门外的声响,让他获得片刻清净,眼睛紧紧闭着也阻挡不了泪水从眼角流下。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会想“我要是一个聋子就好了”。 当祁落止住泪水躺在床上时脑子已经有点晕晕乎乎了,门外的责骂声已经停止,他放空大脑在黑暗中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出来吃饭。”是母亲在叫他。 祁落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开灯,拉开衣柜,照着衣柜上的镜子用湿巾擦去泪痕,理了理头发,带上防蓝光眼镜挡住还有些红红的眼眶。 饭桌上父亲母亲讨论着工作上的事,仿佛刚刚对儿子的各种责怪没有发生过一般,或者说他们并不觉得刚刚的话语会对孩子造成什么伤害。 对爸妈工作话题并不感兴趣的祁落没有心情像以前那样绞尽脑汁加入聊天,只想赶快吃完回房间。 然而,他今天终究不能睡一个好觉,父亲和母亲又聊到了他身上: “我和你妈商量过了,这个寒假请个人在家里给你补习英语。” 祁落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补课时间能安排在下午吗,我已经答应张贝贝每天早上和他一起写寒假作业了。” “上午补课,下午你妈看着你写作业,别老往人家张贝贝家跑,你们俩在一起能学个啥。” 父亲一句话便决定了祁落这个假期如何度过,从小受到的教育令祁落不想失信于好朋友,他很想站起来朝父母怒吼:我已经答应过张贝贝了,已经答应过! 可今天父亲脸上已经充满疲惫,自己手里端着的是母亲辛辛苦苦做的饭菜,而且他英语确实没考好,补习也是为他好。 最终,补习的事情在祁落的沉默中定了下来。 —— 寒假的第一天对大部分小学生来说都是快乐的一天,可以尽情睡睡懒觉,不必遭受知识的折磨,但祁落显然是那个小部分。 高三学生寒假期间当然是有补课的,父亲一早便去上班了,母亲还在睡觉,祁落按照假期学习计划表开始背英语单词。 大约两个小时后,母亲黄桂娟起床了。 祁落会知道母亲起床并不是因为听到什么动静了,而是因为黄桂娟给他拿了一杯热牛奶进来。 祁落喝着牛奶,在内心权衡了一下说辞,放下杯子:“妈,你以后进我卧室前敲下门。” “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毛病。”黄桂娟拿着空杯子出去了。 祁落克制着怒意起身把房门重新关上。 刚落笔写下两个字“咚咚”短暂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祁落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便转动门把手开了门: “你下午把明天要做的作业提前做一些,我给你找的家教明天来试课。” “……知道了。” “你中午有想吃的东西吗,妈给你做。” “你看着做吧,我都行。” 母亲离开后祁落再一次起身关上门,这次连生气都生不起来,只剩下满满的疲惫感和一种对牛弹琴的绝望。 他很想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关上房门,用门与门框碰撞发出的巨大响声让黄桂娟清楚直白地知晓他的不满他的愤怒! 但他终究忍住了。 如果让祁落形容自己与父母的相处,他会认为自己就像行走在悬崖边缘的旅人。 旅人用尽全力维持着平衡保证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但同时,旅人内心十分清楚:随便从别处刮来一阵风便能轻松将他吹落悬崖从此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2章 补习老师 坐落在南方的C省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景色迷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整个省只有C大一所985高校与C大医学院一所双一流高校,其余全都是双非大学。 黄桂娟虽然很想找一名C大的学生给儿子补习但费用实在高昂,正好有一个同事的老公在C省理工大学当老师,想着教小学六年级的英语普通大学的大学生也够用了,便拜托同事帮忙招一名大学生家教。 祁落吃完早饭便开始背单词,对于即将到来的家教没有丝毫期待。 叮咚——门铃响起,母亲前去开门。 “阿姨好,我叫赵池东,在微信上约好今早来试课的学生。” “欸,小赵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阿姨您眼神真好,你们家隔壁的房子是我和室友一起租下来的,才搬来没几天。” “哦,怪不得呢。” 虽然补课的事已成定局,但祁落心里依旧是不情愿的。 母亲与家教的首次交谈被他当作夏天蚊子在耳边飞的嗡嗡声,不愿花精力去留意他们交谈的内容,也因此错过了一些关键信息。 祁落能感觉到那个叫赵池东的虽然和母亲说着话但视线却总是看向他这边,正烦躁着那道视线又来了,祁落皱着眉决定瞪回去。 但当他看清男生的脸后却呆住了:这不是昨天出电梯时撞到的那个男生吗?那个男生显然也认出了他,挑了挑眉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祁同学你好,我是今天来试课的家教,你可以叫我赵老师,你准备好了吗?我随时可以开始讲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赵池东没有说出他们昨天“撞见”过,但祁落确实安心了不少。 “准备好了,你们就在他卧室里上课吧。”母亲替祁落作出了回答。 祁落的房间与其说是一间卧室不如说是一间书房,房间里大半面积都用来摆放书桌、书柜、小黑板等学习用品,休息用的单人床和衣柜只占用了角落小部分面积。 在这一眼望过去满满都是学霸气息的卧室里,赵池东的目光却独独在那张单人床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祁落注意到赵池东的视线时紧张到心跳都漏了一拍,好在赵东池在母亲察觉到异常前便移开了视线,祁落内心想:应该只是巧合吧,他应该没发现什么别的吧。 讲课正式开始前,祁落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补习英语,可当赵池东翻着课本向他提问时他才发现,原来课本里许多知识点自己并不熟悉,这才收起心里的不以为意认真听讲起来。 赵池东长得有点小帅,面无表情时看着酷酷的,加上184的高大身形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但真讲起课来却意外地耐心细致,会很认真地听祁落提出的问题,有时还会开个小玩笑让课堂不至于枯燥无聊。 六年级上册的英语课本全部复习完只用了两个小时,结束时祁落觉得自己此刻强得可怕,要是让他现在做一套卷子一定能拿满分! “小赵辛苦了,客厅桌上有杯水是给你倒的。” “哦,谢谢阿姨。” 赵池东很识趣地去到客厅,将空间留给主人。 黄桂娟小声问儿子:“你觉得赵老师怎么样?” 祁落自然很是满意:“讲的很好,就让他给我补课吧。” 满意的同时忍不住讽刺母亲:“卧室门又没关,您在客厅都能听到,再说了刚刚试课的时候您不是从门口‘路过’了好几次吗,赵老师讲的好不好您能不知道?” 黄桂娟气得一巴掌打在儿子后脑勺上:“阴阳怪气的跟谁说话呢,我大清早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你!” “阿姨。”赵池东的出现转移了黄桂娟的注意力。 “阿姨,刚刚上课我发现落落英语基础很扎实,如果补习的话可以适当增加一些课本外的内容。” 落落?祁落一脸震惊看向赵池东,眼睛里传达的情绪很明显:落落是你叫的吗?就算你课讲得好也不能叫! 但很显然两个成年人都没有理会他的不满,母亲是不在意这点小事,而另一人明显是故意的,气得祁落脸颊都鼓起来了,还未消去的婴儿肥让他的生气显得格外可爱。 而在心里大骂赵池东没有分寸的祁落并未意识到,这会儿的他可比刚才静静听母亲数落的他鲜活多了,也罕见地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啊,那挺好,这个寒假就麻烦你了小赵。”黄桂娟起身和赵池东到客厅确认了补课费用及补课时间。 午饭过后,母亲要在客厅看电视所以祁落得以光明正大地关上房门。 拿出早上就做完了的数学作业摆在书桌上,轻手轻脚将房门反锁,趴在地上从床底拿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不是直接放在床底的,那样太容易被发现了,他在床的背面装了一个类似卡扣的装置,盒子是悬空卡在床板背面没有接触地面的。 盒子里有几本他很喜欢的漫画书还有两座小小的乐高城市积木。 定好闹钟后,祁落趴在床上读起了新一期漫画书,漫画书是从张贝贝那里借来的,他得赶快读完然后还回去。 其实比起漫画书他更爱看动漫,但父母显然不会同意他将时间浪费在动漫上,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漫画书了。 祁落正看到**情节时家里门铃响了,他赶紧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阿姨,我来找祁落。” 是张贝贝,该死的! 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门外张贝贝和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祁落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将盒子放回床底,漫画书被放到书包混进各科课本中。 在母亲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之前,祁落率先打开了房门。 并不知自己的到来给好友带来多大惊吓的张贝贝满脸期待:“祁落,咱们出去玩吧?” 祁落看向母亲。 “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都写完了,数学要批改的卷子放桌上了。” “去玩吧,天黑前回来。” 一出门,张贝贝就受到了好友一记暴击:“你踢我干嘛?” “你可真会挑时间,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看漫画,要不是我动作快就要被我妈发现了。” 张贝贝显然也是了解黄阿姨的恐怖的,揉揉屁股包容了好友的行为。 他们赶到小区篮球场时球场已经被别人占了,旁边的空地也被老年人用来跳广场舞,两人只好拍着篮球往小区另一处活动场所走去,希望还有空地。 “哎,怎么办,没地方了。”张贝贝满脸沮丧。 祁落环视一圈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拍了拍好友肩膀:“咱们今天打羽毛球吧。” “你有球拍?” “没有,但可以借。” 祁落朝着赵池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哪儿,那个就是我妈给我找的英语补习老师,咱们和他们一起打。” 将篮球放在长椅边上,祁落拉着好友跑过去,趁着赵池东捡球的时机开口:“池东哥。” “呦,落落,出来玩啊。” 赵池东帅气的笑落在祁落眼里简直就是不怀好意另有所图,不过目前有求于人他可以忍,“池东哥,你们两个人打累不累啊?” 小孩子的皮肤白白嫩嫩,再加上祁落刻意装出来的乖巧简直要萌化人心,可惜遇到了赵池东这个铁石心肠爱逗小孩儿的家伙:“我们刚打没多久,不累。” 祁落依旧维持着甜甜的笑:“这会儿人多场地不好找,我和我朋友能不能和你们一起玩?” 和赵池东一起打球的室友范昊桢看到这么乖巧的小朋友怎么忍心拒绝,立马回答:“可以啊,正好我们打这么久挺累,啊——赵池东你掐我干嘛?” 祁落没有理会赵池东被拆穿的尴尬,一双大眼睛水灵灵望向范昊桢:“谢谢哥哥,我叫祁落,这是我朋友张贝贝。” 张贝贝也很给力:“谢谢哥哥。” 范昊桢将球拍递给张贝贝:“不用谢,我姓范,你们叫我范哥就行。咱们打三局两胜,输了的轮换。” 祁落看向赵池东,眼里闪过狡黠的弧光。 赵池东觉得自己可能有病,他竟然从祁落眼里读出了“你还不把球拍给我吗?”的意思。 虽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拒绝祁落,但在这种情形下将球拍递过去总觉得输了,不过没关系,口舌之争算什么,待会儿在球场上赢回来才是真的赢! 祁落羽毛球打得比张贝贝好点儿率先赢下两局,轮换上来的是赵池东。 四目相对下祁落竟和赵池东对上了脑回路:我不但口舌之争上能赢你,球场上也能赢! 走入同一条清奇脑回路的两人越打越兴奋,挥拍力道越来越大,逼反手、平高球压底线、吊杀上网各种打法都出现了。 于是在休息区落座的两人都觉得:好友今天怎么胜负欲格外高? 范昊桢喝了口水问旁边:“祁落和赵池东是有什么旧仇吗?” 张贝贝也很迷惑:“没有吧,我今天问的时候祁落还和我说池东哥课讲得很好,而且祁落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啊,我和他从幼儿园起就在一个班,和别人玩儿的时候也没见他非要争第一啊。” “池东平常也不在意这些输赢啊。” 非常爱护自己脑细胞的范昊桢决定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不管了,我再去买两瓶水。” 在范昊桢买水回来没多久,赵池东以一分之差赢下了比赛,最后一球赵池东玩的是心理战术偷了个后场,所以祁落输的很不服气。 下场前祁落看向赵池东,暗骂:阴险。 赵池东扭扭脖子回望:这叫兵不厌诈。 来来回回几场输赢过后,祁落和赵池东一起坐在了休息区长椅上。 祁落看着旁边人轮廓分明的侧脸,问出了早上起就缠绕在心间的疑惑: “你早上为什么不告诉我妈你昨晚撞见过我?” 赵池东身子向后靠,胳膊搭在椅背上,眼睛随着场上羽毛球来回移动,回答道: “我又不傻,你昨天那副样子明显是背着家长出去玩儿的,咱俩无冤无仇我干嘛揭穿你?” 这样的回答给人一种“不拆穿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感觉。 但早已习惯了在各路亲戚大人面前戴上乖巧假面的祁落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理所当然,起码他所见过的成年人里几乎没有几个人愿意站在平等的地位和他这个小学生共情。 内心受到触动的祁落朝右边挪了挪,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后,轻声道:“谢谢。” 好不容易真正乖巧一次,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贴近自己侧脸,下一瞬便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双手撑了一下长椅才重新坐稳。 心思全在球场上的赵池东显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细腻的心思,只是觉得长椅这么宽,干嘛非要挤在一起? 祁落坐稳后脑袋懵懵的,一缕汗湿的头发还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耳边传来一句:“边上去点儿。” 赵池东暴躁的性格在非上课时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难得真情流露的祁落被气得不轻,收起罕见的乖巧柔和,浑身冒刺:“你才一边儿去!” 推了一把赵池东,然后起身坐到长椅最左边,誓要和右手边那个人保持最远距离!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赵池东只觉得自己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 “嘿,你这小破孩儿,找打……吗?” 赵池东看见祁落气呼呼坐在左边,那副看都不想看他的模样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烦躁地揉了揉脑袋,凑过去拍了拍祁落的肩膀:“我这人活得比较糙,要是哪儿得罪你了真不是故意的,实在不行你打我两拳解解气?” 祁落本来只是打算自己生生闷气,被这样正儿八经一哄瞬间感觉大脑算力不够用了:怎么办,没被人哄过,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啊? 脑子在拼命找话题嘴上冒出一句:“池东哥你女朋友经常无理取闹吗?感觉你好会哄人啊。” 话音一落祁落就听见理智对自己的无情嘲讽:哦吼~完蛋~ 啪——手掌拍到后脑勺的声音,赵池东不再压制烦躁:“好好跟你说话听不进去是吧,我好不容易哄一次人你个小崽子竟然不知道珍惜,下次再和我闹我直接揍你了啊。” 祁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听出了几分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虽然被打了但莫名就是很开心,憋不住哈哈笑了出来,被感染到的赵池东也紧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的笑声引得张贝贝和范昊桢一阵疑惑:我羽毛球打得有这么好笑吗? 第3章 新年 哗——祁落一把拉开窗帘迎接新的一天。 自从那天一起打完羽毛球后他和赵池东关系越来越好,原本不能和好朋友一起打游戏的怨念彻底消散了,现在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每天早上两个小时的英语课。 说来也奇怪,明明赵老师课上讲的干货不少自己也在认真听讲,但每次上完课并没有感觉疲惫反而觉得这两个小时过得真快。 “池东哥早上好。”今天的英语课要开始了。 不过今天上课前赵池东关上了卧室门,这一举动让祁落很惊喜,他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赵池东看。 赵池东看着祁落欢喜的神情觉得自己昨天找黄桂娟谈话的努力没有白费,压低嗓音:“今天你妈妈不会进来打扰我们的课堂,我允许你选一个舒服的坐姿听课。” 祁落紧紧抱住赵池东,兴奋得拿头在赵池东身上猛猛蹭。 反正他的真实面貌在赵池东面前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形象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怎么开心怎么来。 今天的英语课祁落半瘫在座椅上,一会儿双腿叉开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在一种极其舒服的状态下学完了今天的内容。 在布置完作业后赵池东走到门口重重咳了一声,祁落这才不情不愿挺直脊背坐端正,然后赵池东才打开卧室门走出去。 今天的课上完补课就要暂停一段时间了,因为要过年了。 祁落一家人都是C省本地人,每年除夕都会去郊外看望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祁开祥是祁落的伯伯,伯伯和伯娘只有一个女儿叫祁婉桐,小儿子就是祁落的父亲祁开福。 外公外婆只有母亲黄桂娟一个女儿,每年看望完爷爷奶奶后他们一家人都会去外公外婆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比祁落大一岁的堂姐祁婉桐是一个温柔爱笑的姑娘,伯伯和伯母将这个女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不过祁落觉得他们做的对,因为他也很喜欢这个温柔恬静的堂姐。 爷爷奶奶有一些重男轻女,虽然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私底下总会想方设法多给宝贝大孙子一些东西。 祁落虽然是受益者但他不喜欢这样。 明明桐桐姐长得漂亮又善解人意,比他这种装出来的乖巧不知强了多少倍,可爷爷奶奶每年面对桐桐姐用心做出来的礼物总是敷衍笑笑,而他随便说几句吉祥话爷爷奶奶就能高兴得直鼓掌。 祁落并不是不喜欢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对自己的好都是实实在在的,他当然也很爱爷爷奶奶,他只是希望爷爷奶奶能对桐桐姐也这么好。 更小的时候祁落曾天真地想替堂姐打抱不平,但桐桐姐拉着他的手悄悄告诉他: “没关系的,每年从爷爷奶奶家回去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去游乐场开开心心玩一天,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落落弟弟你也不要生气了好吗?” 面对这样美丽善良的姐姐提出的要求,祁落当然是点头答应啊。 “记得要主动叫人,要有礼貌……” 一年一度的经典嘱咐又开始了,祁落表面微笑着听着,心里却想着:不知道桐桐姐喜不喜欢打奥赛号,如果桐桐姐不喜欢打游戏的话那我就委屈一点陪她玩芭比娃娃吧。 门开了,祁落立马收回心神:“爷爷奶奶好。” “欸,落落真乖,快进来。诶呦,看外面冷得给我乖孙小脸儿都冻红了。” 奶奶暖暖的大手拉着祁落进屋:“这边来,屋里开空调了暖和。” 南方没有供暖,祁落在自己家里都只能靠着一身正气硬抗冬天,也只有在爷爷奶奶这里能享受开空调取暖的待遇了。 和孙子开开心心聊了一会儿后大人们开始了他们的话题,祁落小跑着去楼上找姐姐。 “桐桐姐,你在干什么?” “在等你,顺便看看动画片。” “桐桐姐你会玩奥赛号吗?” 祁婉桐笑着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刚在电脑里下载好,就等你来了。” 两人愉快地玩了起来。 除夕夜就在这种起码表面上一片温馨的氛围中度过了。 第二天祁落早早起来包汤圆,祁婉桐被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 他们这里过年早上是要吃汤圆的,自家包的汤圆与超市里卖的芝麻汤圆口感外形都大不相同,祁落很喜欢吃自家包的红糖花生馅汤圆,每年春节这一天都早早洗净手帮着大人一起包。 吃完汤圆祁落和祁婉桐又呆在房间里玩小朋友间的游戏,到了晚上,男人们在一桌打长牌,女人们准备打麻将。 奶奶和两个儿媳三缺一便把家里两个小辈叫上一起打,祁落是主力姐姐祁婉桐拿凳子坐在一旁给弟弟出谋划策。 一个小时过去祁落输多赢少,看着所剩无几的零花钱祁落在桌子下伸脚碰了碰祁婉桐,收到信号的祁婉桐起身去倒水喝,回来路上顺便看了眼妈妈的牌。 捧着杯子红着小脸重新坐下后,祁婉桐胸有成竹地指挥弟弟出牌,没过多久便胡牌赢钱了。 电视机上播放着唱歌节目,他们C省对收看春晚热情不高,家里也没有追星的小辈于是便随意选了个唱歌节目当作背景音。 祁落在堂姐的配合下赢了五块钱,不过他也知道今天是爷爷家轻松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后天便陆续有亲戚前来拜年,那些亲戚祁落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父亲把他叫出来见人。 于是祁落的大年初一、初二、初三便在各种假笑中度过了。 从爷爷奶奶家离开后祁落跟着父母回家了,父亲母亲出门去买看望外公外婆的礼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 回想起从爷爷奶奶家回来的路上,母亲不满父亲昨天和伯伯一起喝得醉醺醺的,父亲不满母亲急着回家,两人在车上吵了一架,祁落坐在后排面无表情听着。 父亲昨晚喝醉时他还没睡着,听见了母亲一边满脸嫌弃地照顾父亲一边对着他大骂父亲。 其实他不是很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和他数落父亲的种种不是?他一个当儿子的还能管老子不成? 不过他明不明白也不是很重要了,母亲的情绪总归要有个出口,爷爷奶奶伯伯伯母显然不合适,整个家里母亲也只能将怒火朝他倾泻了。 这些糟心事烦得祁落连手里的漫画书都看不下去了。 重新藏好漫画书后祁落打算下楼走走。 等电梯时,他鬼使神差敲了敲自家隔壁的门。 “谁啊?” 赵池东竟然在家!祁落收到了今年第一个惊喜。 “池东哥,是我。” 赵池东开门将他带了进去,“你爸妈干什么去了?” 赵池东的室友应该回家过年去了,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出租屋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去给外公外婆买礼物了。” 赵池东没有问他大晚上为什么一个人出来,只是拿起一个游戏手柄问他:“我在打游戏,你要不要一起来?” “要!可是我会玩的游戏不多,而且水平一般。” “没事儿,我技术也不咋样,咱俩来玩这个《分手厨房》,范昊桢说这游戏没啥门槛有手就行。” 事实证明祁落所谓水平一般是自谦,而赵池东所谓技术不咋样是实事求是。 前面几关难度较小两人玩得堪称其乐融融,后面关卡难度逐渐增大,手残党赵池东不是饭烧糊了就是忘了洗盘子,祁落刚开始还能耐心提醒: “池东哥,洗盘子。” “池东哥,蒸米饭。” “池东哥,扔几个西红柿过来。” 最先暴躁的不是技术好的祁落,而是手忙脚乱的赵池东: “别催了,没看我正切菜呢吗?”手柄被他按得咔咔响。 祁落也不惯着他:“切什么菜啊,菜够用,赶紧先把米饭给我!” “给给给,全接着,滚去上菜!” “要不是你拖累我早就上好菜了。” 赵池东虽然脾气不好但讲道理,知道确实是自己拖了后腿,只好转移攻击对象:“操,这破游戏怎么这么难。” “打成这样还敢说有手就行。” 赵池东怒了,哐哐哐几个包菜扔过去砸得祁落那边乱作一团:“呵,菜鸡。” 这一局在两人互相攻击中闯关失败了,看着屏幕上的闯关失败标志,祁落转头问:“还玩吗?” “玩!我就不信这关打不过去!” 在磕磕绊绊中,两人终于以一颗星勉强打过了这一关,后面默契培养出来了加上祁落的超快手速竟一连通过了三个关卡。 就在两人兴致勃勃向下一个关卡进发时祁落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发热的头脑立马凉了一半。 “池东哥,我爸妈回来了,我得回去了。” 赵池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这样啊。” 放下手柄回卧室抓了一大把糖塞进祁落手里,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揉:“落落,新年快乐。” 祁落双手捧着满满一把糖果心里甜甜的:“池东哥,新年快乐。” 回到家后爸妈知道他去找赵老师也没说什么,祁落便揣着口袋里的糖回到房间,一觉到天明。 外公外婆家住在乡下,祁落最喜欢来的就是他们这里,在村子里招猫逗狗好不快乐。 然而或许是老天爷见不得他这么无忧无虑,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又恢复了和谐,他们不久前的吵架依照惯例被封印起来,等待下一次爆发,于是母亲将目光重新放回了他的身上。 这天,吃完早饭的祁落想去河边捉青蛙,被母亲拦住了: “你寒假作业写到哪儿了?” “你看看你这段时间动过几次笔?” 又来了,祁落抬手捂住耳朵冲回房间,刚刚拿出本子和笔母亲就追进了房间指着他: “你捂耳朵是什么意思,我哪儿说的不对,嗯?” 实在不想再忍耐着当乖宝宝的祁落怒吼:“寒假作业我过年前就写完了,过年这几天我想好好玩玩你偏要来扫兴!” 啪——意料之中挨了一顿打。 再小一些的时候祁落挨打了还会哇哇哭,这才多久啊,现在的祁落已经哭不出来了。 仔细回想,从小挨过的打里大多数都是母亲讲道理讲不过他便索性打他一顿,以前哭是因为委屈,觉得“妈妈怎么能这样?” 在他真切认识到妈妈确实不会对儿子讲道理后,便不再对母亲抱有不该有的期待,挨打时没有委屈只有苦笑自然也哭不出来了。 愤怒的母亲被大人们拉出去好言相劝: “孩子还小不懂事,过几年就好了。” “大过年的打什么孩子。” “你当妈的好好教他就是了,动什么手啊。” 祁落只觉得前面两天开心玩耍充的电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全部耗尽,连拿起笔都觉得费力。 伸手从兜里拿出一颗糖,赵池东给他的那一把糖里软的硬的各种口味都有,这次取出的是一颗奶糖,甜度恰到好处奶香浓郁很好吃。 深呼一口气将那些不愉快抛诸脑后,祁落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逐渐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