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贬下凡的星宿只想摆烂》 第1章 01.楔子 距离封神大战结束都过去了几百年。 人间城头变幻大王旗,当年风光无限的周朝,如今早成了史书里的几行字。 可有些神仙呐,就像被定在那场大战里走不出来了。 日日夜夜守着过去的事儿,在回忆里打转。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还能不能坐稳神位? 毕竟神仙是要往前看、管着人间烟火的,总活在过去,怕是难担这份责任。 天庭常打着“下凡历练”的幌子,将不少心智不稳的神仙贬下天界。 被贬意味着要从头修炼,可一旦在凡间沾染因果,就会像黏上麦芽糖般难以脱身,怎么看都不划算。 天庭贬不少神官后,诸多“新人”接替神位。因经验匮乏,他们行事莽撞,不仅将天庭与凡间搅得混乱不堪,乱象甚至波及地府。 随意篡改凡人寿命福报、私自从轮回中捞人的行为屡禁不止。 在将几个为首作乱的刺头打入诛仙台后,天庭秩序依旧一片狼藉。 无奈之下,天帝、王母牵头,联合各部神仙高层,历时数年研讨,终于定下补救之策——给予被贬神仙一次机会。 此次机会设有两个选择:其一,投胎转世为凡人,历经多世积累智慧,潜心苦修;其二,带着前世记忆投胎历练,但仅有七次机会,若七次历练后仍未能参透悟道,便只能从修炼难度更高的小动物形态重新开始。 天帝端坐在上首,向各部高层郑重交代道:“朕此举是为减少危险未知因素。如今已有反叛之徒,绝不能再纵容更多乱象滋生,尤其是各部下属。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后续执行过程中的艰难困苦,就麻烦各位了……” 斗母正神轻叹息,翻开一看,果然有她部的神官,不过对比起来,人数只有十位,还算可以的了。 其中有一位她倒是意外,是斗府中层神仙——五斗星恶煞正神之一中天北极紫薇大帝伯邑考负责的麾下星。 “……也是个可怜人……”斗母正神只需几秒就得知了该星的生前事。 如果不是现在恩怨翻篇,他兴许还会是属于自己的不错的合作伙伴。 第2章 01.士卒 对于敖丙而言,无论下凡是个怎样的身份,他都无所谓。 依照常理,星宿下凡即便再落魄,至少也应是寒门出身。 然而,但就冲敖丙这个无所谓的劲儿,他的第一次下凡投胎成了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 他知晓,自裁和恶意横死会打破天庭规定的轮回规则,无法真正结束这一世,只能暂且忍耐,努力活下去。 只是,敖丙未曾料到,人类的躯体竟如此脆弱,难以抵御严寒酷暑与饥饿的侵袭。 当家中田地因恶劣天气再次颗粒无收,一家人食不果腹时,他内心竟生出对龙王的怨恨——为何还不降雨拯救苍生? 生存的巨大压力,如沉重的枷锁,转移到了孩子们身上。 在亲眼目睹刚出生不久的六弟夭折后,敖丙意识到,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 长安,每当提起这个地方,世人总会联想到“强汉”二字。 这座屹立于关中平原的都城,不仅是大汉王朝的心脏,更象征着一个疆域辽阔、武功赫赫的帝国。 自高祖刘邦定都以来,历经数代经营,长安城已成为贯通东西南北的枢纽。 其城垣巍峨,宫殿壮丽,未央宫的飞檐斗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长乐宫的钟鼓之声远播四方,尽显天朝上国的威严气象。 西汉地处东亚腹地,关中平原沃野千里,黄河、渭水滋养着这片土地。 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汉朝建立起庞大的农业经济体系,长安作为漕运枢纽,连通黄河水系与各地商路,四方物产汇聚于此。 巴蜀的织锦、齐鲁的海盐、江南的漆器,乃至西域远道而来的汗血宝马、琉璃珍宝,都在东市西市的街巷间流转。 丝绸之路的开辟,更让长安成为世界贸易的重要节点,驼铃声声中,中西方文明在此交融碰撞。 然而,繁荣背后暗藏危机。 北方匈奴铁骑时常南下侵扰,烧杀掳掠;南方南越、闽越等割据势力虎视眈眈;内部诸侯国尾大不掉,威胁中央集权。 汉皇刘彻即位后,以雷霆手段推行改革:颁布推恩令削弱诸侯,设立刺史监察地方;改革币制,实行盐铁官营,充实国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统一思想。 其中,从高祖时期传承至今的世家之一周家,凭借“忠心耿耿,人才辈出”深受汉皇重用。 周家长子周韫自小习武学兵法,主动请缨驻守边疆,此举令汉皇感动不已,遂授予他边军步兵校尉之职。 于是,年仅十五岁的他便离开了长安。 当时负责带他的将军姓吴,吴将军曾与那卫将军是好友,因此他的名号也算大,带一个世家子绰绰有余。 外头吹着寒风,距离他初入军营已经过去了十年。 边塞寒风已经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曾经惨白如雪的面庞,如今被风沙打磨成了健康的略偏麦色,眼角过早地爬上了细密的纹路,那是无数个不眠巡防之夜留下的痕迹。 昔日单薄稚嫩的身形,早已被铠甲与兵器塑造得魁梧挺拔。 不过与其他人相比,他的容貌和气势还是显得不合群,宛如一位在外游历的书生。 在军队凭借实力站稳脚跟没几天,他遇到了一个人,具体来说,对方是比他小近一轮的“华盖星”。 周韫——伯邑考对在这里遇到敖丙毫不意外,他下凡就是为了监督敖丙,这些星宿气数气运都是远超寻常人的,要是他们在凡间随意、恶意作乱,会打破凡间应有的秩序。 因此,他们两个的缘分是捆在一起,总会在某天意外让他们相遇。 就像这次。 “周校尉,这娃子要跑要当逃兵,陈司马本来要砍死他以儆效尤,但舒军侯出手阻止了,说是这娃子年纪小遭遇特殊要带来给你决定。” 屯长将敖丙带到伯邑考面前,许是气温实在寒冷,而这小孩肉眼可见的衣着单薄,因而伯邑考看见他在缩手。 这位屯长姓孙,身材魁梧,浓眉飞扬,一双虎目不怒自威,单是站在那里,便透着股震慑敌胆的气势。 “……他为什么会跑呢?”伯邑考不受控制的走到距离敖丙约一米远的地方,虽是在询问孙屯长但视线落在敖丙身上。 敖丙披头散发,上面沾染了不少泥土和灰尘,额前被蓬松的长发遮盖大半张脸,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 一股由泥土和污血气味混合而成的异味从敖丙的身上散发出。 他穿着不符合身材的衣袍,腰间被麻绳紧紧缠着,似乎能想象他逃跑也是被这身宽大的衣袍拖后腿导致行动不便被戍卒抓住。 “一名伍长问了他,威逼利诱下都不说,要不是有士卒听过他说话,都以为他是个哑的。”孙屯长在一旁解释。 他瞧着周校尉像安抚小孩那样软了态度,心里不禁埋怨这校尉除了有时的妇人之仁外哪里都好。 毕竟逃兵按照军法处理就是了,哪里还需要给校尉过目,这舒军侯也是,亏这逃兵是他逮住的,这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主动申请调离边疆啊。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去吩咐人烧水,给他洗一下,顺便弄点吃的来。”伯邑考伸手去撩敖丙脸前头发,对方那双毫无光泽,暗沉的凝夜紫眼睛让伯邑考心头愣半拍。 出于对方年纪也像自家的弟弟,伯邑考并不着急处置他。 孙屯长虽然不理解伯邑考的做法,但既然上级都这么吩咐了,下属也只有按照命令去做的份儿。 “是。” 离开时撩起的帐篷,让寒风趁机跑进来刺激敖丙的大脑。 敖丙回过神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浓眉深目,高挺鼻骨带着微驼的英气,薄唇平阔添几分冷感。 脸型窄长立体,骨相凌厉,面部折叠度高,虽面中略凹却更显独特。 不管什么时代都是颇有好评的俊美公子。 紫薇大帝…也下凡了。 只是这辈子他居然出生的不是帝王家,倒是有点浪费紫微盘。 当蒸腾的热气氤氲在陶制浴桶上方,敖丙蜷缩着双膝,任由皂隶用掺着草木灰的粗布反复搓洗。 结痂的鞭痕在温热的水中绽开,血珠顺着脊背蜿蜒而下,与淘米水的乳白混作暗红溪流。 浸透皂荚汁液的麻布从头顶浇下时,辛辣的刺痛让他下意识闭眼——那是官奴用捣成泥状的皂荚,兑着煮沸的淘米水熬制的洗剂。 两名验身卒掀开苇帘而入,其中一人用竹篾挑起敖丙湿黏的额发,另一人则手持青铜鉴,借着烛光仔细检视他肩胛处的旧伤。 “疥疮多发于肘窝鼠蹊。”老兵用竹签戳了戳他腰侧,敖丙条件反射地瑟缩,却换来对方更粗暴的按压,“莫要躲闪!戍边营最忌痘疹麻风,上月就有三个卒子因染疥被活埋。” 确认皮肤无异样后,伍长从樟木箱中抽出一套玄色军衣袍。 “今年新征的布帛都送去北疆了,这套是三年前的库存。”粗粝的麻布泛着陈旧的皂角黄,直裾战袍下摆足可曳地三寸,“且先用着,等会去西营坊,让缝人裁去三褶。” 敖丙攥着宽大衣袖走向后勤营时,正撞见两名戍卒抬着装满草木灰的陶瓮经过。 西营坊内,七八个老卒正围坐在桑木案前,用青铜剪刀裁改军服。 为首的白发老卒接过战袍,手指量过裾边:“要改短三寸,留三褶回边。”他抽出腰间皮尺,“站定了,这汉家衣裳讲究‘短毋见肤,长毋被土’,可不能失了军容。”说罢,竹篾尺在敖丙腰间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西营坊内油灯次第亮起。 老卒们手中的银针穿梭如飞,将裁下的布帛边角拼接成束袖的系带。 敖丙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身影在泥墙上被灯火拉得歪斜,耳畔是此起彼伏的穿针声与剪刀开合的脆响。 “戍边营夜里寒凉,衣摆改短了容易着风。”一位跛子老卒突然开口,将他和另一个白首老卒一起改好的战袍递还,衣角处还残留着新鲜的麻布纤维,“明日去领件絮袍,虽说絮的是败絮,但总比单衣强。” 他用针尾指了指墙角,那里堆叠着几捆布绳,“挑根赭色的,既合军规,又经脏。” 敖丙按照他的话去做了,等孙屯长前来找他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收拾干净的孩子站在面前。 他个子小小的,身子瘦得皮包骨头,脸色白得像张纸,整个人蔫巴巴的,要不是那双眼睛偶尔还会眨一眨,看着就像没了生气一样。 孙屯长查看他的手臂,上面有淤青,瞧着抓捕他的人为了逼他说话,使用了武力手段。 畜生,一群混蛋。 似乎察觉他的生气,敖丙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不怕我?”孙屯长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居高临下问道。 敖丙攥着孙屯长衣袖,感受着那粗糙布料传来的温度,想起在西营坊老卒们缝补衣裳时的暖光,心口像被轻轻戳了下。 他本以为人间一如既往的只剩苦难,可这些凡人,明明自己也活得艰难,却还肯对陌生人释放善意。 敖丙低头,盯着自己改好的军衣,想起降雨不至的烦躁,又想起老卒递来絮袍的暖,混沌的思绪里,有什么在慢慢松动。 孙屯长絮絮叨叨骂着军中腌臜事,他却听出了关心,喉间泛起酸涩,这酸涩,和之前饿肚子、受鞭打的疼不一样,像… 像家人在身边的滋味? 他晃神,没听清孙屯长问啥,只愣愣回:“我叫敖丙。” 孙屯长一笑,那大手轻轻按在敖丙脑袋上,像是罩住了他:“好,记住了,一看咱敖丙超凡脱俗,是要当英雄的!” 敖丙抬眸望着孙屯长满是风霜的脸,嘴角轻轻扯了扯,他想要去理解这个感情,但大脑的疲倦让他很快恢复以往的淡漠。 第3章 02.士卒 孙屯长宽厚的手掌搭在敖丙的小脑袋上,他们并排行走着,无视周围士卒的繁忙,孙屯长视线一直在前,语气平稳开口道:“活下去,很难,也很简单。” “你把你逃跑的原因完完整整的告诉校尉,他会理解的,你这么小,这么弱…许是家里还有人在等你…总之,离开军营,你一定有你的理由。都告诉他就好。”孙屯长许是说服了自己,适才心里才埋怨过军司马的妇人之仁,但现在就已经和他一个阵营了。 敖丙沉默不语,他的大脑一直都是半睡眠的状态,选择逃跑的不止是他,可以说是看别人怎么做,他便跟着怎么做,什么不为亡国奴,什么面对敌人敢于天下先,他都没有这个概念。 他连作为人类的认同感都没有,又怎么能切身体会他们的恨? 直到鼻尖捕捉到的香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落在满桌丰盛的饭菜上。 炖羊肉、腊肉和蔬菜汤以及一碗热腾腾的粥。 在边疆,这可是难得的一顿美食。 香气扑鼻,那桌上的肉在烛光照射下似乎都在发光,不说他,就连孙屯长都微不可察的吞咽了口水。 但,这么丰盛一定有问题。 孙屯长认为这应该是一顿断头饭,是校尉出于看受刑的人是年少的孩子,剥出那么点仁心让对方死前吃好点。 “校尉……这孩子,你问他,他其实心眼很好的,就是没人教他该怎么做。”孙屯长冒犯的开口了。 敖丙垂眸盯着桌上的饭菜不语,他又开始了他认为的舒适区,只要不说话,什么都随你,他懒得去思考该怎么做,反正对方是不会让他死的。 “你很瘦弱,吃点东西吧。”伯邑考没有回答孙屯长的话,然而就莫名其妙在孙屯长看来坐实了这就是最后一顿晚饭的事实。 敖丙依旧保持着安静,惜字如金在他身上很好的体现了。 孙屯长轻轻拍着敖丙:“娃子,说话啊。”见他还不开口,急忙道,“告诉校尉,你叫什么名字。” 敖丙:“我叫敖丙。” 他在机器的回答,这次面对的是伯邑考。 伯邑考了然,似乎对他的肯开口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敖小君,吃点东西吧。” 敖丙茫然的盯着饭菜,他注视着那双筷子,再看孙屯长,随后去看伯邑考。 看起来并没有人正确告诉教导他,该如何使用筷子。 “他多少岁?”伯邑考问道。 “十三并未达到参军年龄。然而,司马经过调查发现,他是顶替他人前来充军的——显然是被某户人家花钱雇来,替代自家孩子服兵役。” 这种“替身充军”的现象在当时屡见不鲜。 兵营里的众人对此心知肚明,早已形成了一套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去揭发此事,毕竟在温饱难继的年月里,为了换取几袋救命粮或几枚铜钱,有人卖儿鬻女,有人典妻当子,类似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 倘若非要较真,捅破这层窗户纸,不仅会断了贫苦人一条求生之路,还可能牵出更多见不得光的交易。 更何况,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而言,不过是多花些银钱打点上下,事情很快就会平息。 而揭发者,却可能因此招来无妄之灾,成为众矢之的。 伯邑考内心没由来一阵刺痛。 “校尉,属下还有事务,先行告退。”孙屯长在一旁道,得了允便离开了。 孙屯长离开时,脚步略有些沉重,走到帐外,帐内烛火映出伯邑考与敖丙的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融入军营的夜色里。 帐内,伯邑考拿起干净的碗筷,盛了半碗炖羊肉,又舀了勺蔬菜汤在粥里,递向敖丙:“慢慢吃,别烫着。” 敖丙抬眼,睫毛颤了颤,伸手接过,却因不太会用筷子,肉块几次滑落。 伯邑考见状,索性拿了干净木勺,轻声说:“用这个也成。” 敖丙沉默进食,伯邑考望着他清瘦的侧脸,想起方才得知的“替身充军”隐情,心底酸涩更甚。 待敖丙吃得差不多,伯邑考才开口:“你可知,逃兵按律当罚,可你年纪小,又是被逼迫顶替,本可以走更妥当的路……” 敖丙垂眸,声音闷闷的:“他们说,被抓住送回来、就是死。” 伯邑考心头一凛,抚了抚他的肩:“我不会让你死。但你得明白,往后莫要再做糊涂事,这世道虽苦,可活着总有盼头。” 盼头……什么盼头? 敖丙没应声,只是盯着碗底残留的粥汤发呆。 伯邑考起身,吩咐亲兵取来件旧披风,给敖丙披上:“夜里凉,先在帐中歇着,明日……我给你找个好点的士卒带你。” “……”敖丙平静的吃着食物。 吃饱喝足,正当他困意来临要原地蜷缩而睡时,伯邑考眼疾手快拉着他,左手递来一根杨柳枝。 “?”敖丙以为伯邑考是要抽他,谁知对方将杨柳枝一端咬开成纤维状,蘸水、再沾盒子内的膏状药物后,清洁牙齿缝隙和表面,清洁完毕,含水再吐出,“学会了吗?” 敖丙看他,又低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杨柳木,他学着伯邑考方才的样子去做。 药膏有浓郁的芳香气味,类似草本植物与木质混合的清香,入口略带辛辣感。 等最后一口水吐到外头指定位置,口腔洁净,鼻腔明显感受到那残留着一种清香。 伯邑考:“以后,早上睡醒、晚上用膳完毕后,用杨柳枝按照我今天教你的方法刷牙净口。这是我们军营制定的规矩。” 夜风寒冷,伯邑考带着他指了指一个小铺,让他去躺着休息,而这位校尉,便借着油灯,处理他自己的事务。 细微的书刀刻简声,本应让听觉敏锐的敖丙难以入眠,可意外的是,这声音却让他倍感安心。 心绪一松,困意便如潮水般漫上大脑。 待伯邑考处理完事务,循着均匀的呼吸声望去,只见敖丙早已沉沉睡去。 太瘦了、也太弱小了。 伯邑考轻摇头,不过眼下,他还有一件必须立马处理的事情——逃兵。 一个队伍分伍长、什长和伍长,伍长管理5人的小单位,什长管理两个伍也就是十人,队长统领约50人,地位在伍长、什长之上,是更高级别的基层指挥官。 基层编制:伍—什—队—屯。 出事了,军侯首先责问中层军官曲候,曲候责问统领约100人的屯一级的指挥官屯长。 恰好出事的就是孙屯长负责的队伍。 步兵队长大清早率先收拾好,刚走出门被队长们招呼到一块,来到小队伍,他发现骑兵队和专职侦察、巡逻的斥候队的队长不在,好奇道:“骑兵队和斥候队的队长呢?” 他们内部互相称呼是队伍+职位,毕竟要记的太多了。 “貌似是他们的队伍出事情了。” “什么事情啊…” “好像是出逃兵了…嘘,你们别说是我说的,我们队伍在他们隔壁,所以我们队伍的那些伍长贴墙听到了一点……” 眼下还在训练期间,随着一梆子声响起,各队伍集合在校场上,齐刷刷的注视台上。 “(脏话),训练量很重吗?”舒军侯在台上怒道。 “第一次,今年第一次!我们军队出现了逃兵!说出去丢不丢人!一群王八蛋!”舒军侯在台上说了半个时辰,“……其他人跑步十公里!队长们集合!” “怎么处理,队长们出个解决方法。”舒军侯站在他们面前,此时,两个逃兵被绑在柱子上,身上有明显鞭打痕迹,至于斥候队的队长和骑兵队的队长,正双腿搭在木围栏上,双手撑在地面,俯卧撑姿势。 衣服全是汗水的痕迹,双手都开始颤抖,怕是从逃兵被逮回来的丑时,撑到了现在辰时左右。 陈司马(军司马)双手抱胸默默注视着他们,骑兵队长虚弱的哭着:“陈司马、舒军侯,我腰有旧伤,我撑不了了…”谁知两位军吏白了他一眼,都不下令起来。 他们撑的地面还有水以及洗衣服遗留的皂荚,很滑,因此他们手掌也是得不到休息的。 稍微松懈,就是脸和坚实的地面亲密接触,从地上的细微血迹来看,应该是发生了。 甚至都能想象两位军官毫无人情味的发口令“把腿搭回去”。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会儿难受得哭成一把鼻涕一把泪。 步兵队长不忍去看,只听作战队队长道:“按律处理,砍头!” “这种人上了战场哪还能行?敌人没见到就因为训练而跑了…孬种…”辎重队队长也说道。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跑?”弓箭队长思索着说,“这些兵或到了年龄入伍或被招来的,当初没人强迫,但他们来了为什么要跑?” “怕苦怕累怕死呗,毕竟每月有军饷,周校尉给老卒的退伍赏赐也厚,这些人还不是为了好处,呵,只是没想到边军这么苦吧。”作战队长讽刺道。 “……”步兵队长思忖开口,“两位大人,不如让队长们起来,各自说明发生了什么,也便于大家判断。” 舒军侯看向陈司马,陈司马平静回看着他们,顺势踩下步兵队长递来的台阶,随后轻叹:“起来吧。” “嘭咚——”两人双腿是完全不能动弹了,直直砸在地面,队长们上前把他们扶起来,众人这才发现,眼前的骑兵队长因坚持不住,鼻子和地面撞在一起,脸上是流出的鼻血干后凝固在人中嘴唇上的样子 。 步兵队长拿出布替骑兵队长擦了擦人中部分,两个队长的手是僵硬的拿不得东西了,骑兵队长见状感激的看他。 其余人也是默契拿出帕子给他们擦干净,毕竟相处的过程中,伯邑考也在有意无意的说明大家都是一体的,万一训练时或者战场上出了意外,救自己的只有队友,战场上就不会过分区分谁谁谁救自己队伍的人了,几乎是一体。 今天帮两队长擦干净不让他们太狼狈,明天自己要是受伤了才会换得两个队长争先恐后的搀扶,都是双向的行为,最后慢慢变成自觉帮助别人。 军吏们倒是很欣慰队长们的团结和下意识的帮助。 以前的氛围,那可是不归我管我不碰一点的个人思想严重。 当然,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队长们前五后五两排按顺序站好后,骑兵和斥候队两位队长出列,从骑兵开始,道:“我是子时巡查顺便去查看士卒们时发现不对的,铺子影子不对劲,我进去看的时候,发现是木桩子假扮的,遂及时上报,于丑时,逃兵被戍卒逮到了。” “我是……”斥候队长欲言又止,他的沉默让两个军官很不高兴,陈司马威胁道:“你不说,那我让除你俩队长外其他队长也双脚搭木栏了。” 军司马 职责:作为校尉的重要助手,参与军事决策,负责传达校尉的命令,监督军队的训练和纪律执行情况。在作战时,军司马协助校尉制定作战计划,组织部队的进攻和防御,协调各部分军队之间的行动。同时,还负责管理军队中的文书、档案等事务,记录军队的日常活动和作战情况。 地位:在军队中的地位较高,是校尉的得力臂膀,其权力和影响力仅次于校尉。在一些情况下,当校尉不在时,军司马可以代行校尉的职权,指挥军队的行动。 军侯 职责:通常统领一个“侯”的兵力,一般为千人左右。负责率领所部士兵进行作战训练,在战场上执行校尉和军司马下达的作战任务,指挥士兵进行冲锋、防御、追击等行动。同时,要负责所部士兵的管理和日常事务,包括武器装备的维护、士兵的生活保障等。 地位:是军队中的中级军官,在军队的指挥体系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既要执行上级的命令,又要直接带领士兵进行战斗,其军事素质和领导能力直接影响到所部军队的战斗力。 屯长 职责:主要负责军队屯驻营地的各项事务。包括营地的选址和建设,确保营地的防御设施坚固完善,能够抵御敌人的攻击。负责组织士兵进行日常的巡逻和警戒,防止敌人的偷袭和间谍活动。同时,还要管理士兵在营地内的生活秩序,监督士兵的训练情况,保证军队在屯驻期间保持良好的状态。 地位:是军队中负责后勤和营地管理的重要官员,虽然不直接参与战斗指挥,但对于军队的稳定和战斗力的保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个良好的屯长能够为军队提供安全、稳定的屯驻环境,使士兵能够得到充分的休息和训练,为战斗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2.士卒 第4章 03.士卒 斥候队长咬牙,只好大声道:“是我放走他的!因为、因为他家里来信,说他长辈身体不好了,没希望了!他怕请假不批准再加上心急如焚,我其实逮住了跑掉的他,因为我们负责巡逻,对地方也熟悉,所以他跑的时候,我轻松的就找到了他,但他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我…我是有那么个他跑了、上级找不到也就算了的想法!” “胡闹!到时候发现他是匈奴细作的怎么办?谁都可以编出一个可怜的理由让你心软!”陈司马指着斥候队长的脑袋,“在这里的谁不苦?谁不可怜!万一他是细作,让你放跑了,把情报传递出去,那么有更多的家庭会痛苦,你有想过吗?!” 辎重队长侧脸低声对步兵队长吐槽道:“陈司马说得对,这个世道谁不苦?哪怕是真的,没有批准,导致了后续出错怎么办?” “……”步兵队长听这么说也有道理,这种逃兵事件,无论什么借口,逃是避免不了了,因为未知后果太多太严重,谁都承担不了。 不能心软……步兵队长对自己说道。 他闭上眼呼吸整理情绪,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冷静、默然的情绪。 队长们微微抬头,以观察的目光审判逃兵。 好在,两个军官惩罚队长和逃兵,这说明队长和逃兵还有希望……要是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说,才是真的出事了。 “……”陈司马深吸一口气,道,“步兵队长和弓箭队长,把这俩蠢货送悔改处去关着,作战队长和辎重队长,你们把这三逃兵关去军牢。” “是!” 队伍解散后,由于是公共场所,其他部的军官下属队伍,那些贱兮兮的什长和伍长们倒是会路过绑着逃兵的柱子,笑话道:“诶哟,挂猪肉了呀!”“逃兵?孬种!”“这贪生怕死之辈队伍群哦!” “嘘,到时候人家队长给你们一脚哦!”“真害怕呀!”“哈哈哈哈哈……” 留下来的队长们气得牙齿痒痒的,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很快基层指挥官们打起来了。 这就算了,队伍的成员看见后居然不去阻拦还在旁边起哄。 “揍他!什长!揍他!” “呼!呼!” 战况愈演愈烈,看客们也加入了打架的一员。 罗姓屯长见状立马走上去呵斥:“你们要zao反吗?!全都给我住手!” 好在及时插手士卒们的群架,这才没有闹上去。 步兵队长潘柏青上锁,对被关的两个队长道:“大人们在气头上,兴许很快就能搞清楚源头,把你们放出来了,现在先缓缓。” “谢谢你啊…潘队长。”骑兵队长感激的笑道。 “无妨,我们先走了,你们也注意一下,现在想想什么忏悔词什么的,到时候出来了是需要写给校尉看的。”潘柏青说完,同弓箭队长离开。 敖丙还在喝粥,外头舒军侯就得了允许进入营帐找伯邑考。 伯邑考此刻刚见完卫将军回来,见他这么着急,问他发生了什么。 舒军侯迟疑的盯了一眼敖丙,伯邑考浅笑:“你说便是。” “逃兵一共有五个人,有两个是程度较轻的被绑在柱子上示众,因为他们给出的理由也的确合理,所以示众也算另一种相对而言能接受的惩罚,其余的三个便是恶意逃跑,甚至为首的带头往匈奴那边跑,倘若真得逞,免不了会成为我们的大患。我想还是得告诉你。” 从他们的聊天,敖丙知道了伯邑考把很大的信任给了舒军侯,舒军侯的长相看起来就是严谨认真的青年文官那类,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春华,其实你心里也有解决办法,就按照你说的做吧。”伯邑考朝他一笑。 原来舒军侯的名字叫舒春华,真美好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春日里一阵舒适柔和的风。 舒军侯想了想,离开后不久便很快将处理办法写出来给了伯邑考过目。 当时敖丙还在伯邑考身边,伯邑考似乎并不着急让敖丙去参与训练,按照他的意思,负责带敖丙的师父没找好,孙屯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的队伍闹了逃兵,需要整顿,于是被伯邑考从师父那栏划掉了。 “春华,你再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做逃兵,往匈奴那边跑的,你就用你的办法,吩咐人去牢里送上断头饭,再集合队伍统一观刑砍头。” 舒军侯一边点头一边记载什么,随后没什么事情打算离开时,他的视线停留在敖丙身上:“校尉,我记得他也是逃兵,当时我们没法处理他…” 敖丙回看过去,感觉这个舒军侯不太喜欢他…毕竟那眉目见到自己时一直都是蹙着的。 “观刑的时候我会带他去看的,他的罪不足以砍头但也要处罚,我明白你是怕无法掌握这个度,没关系,我来处理就行。” 伯邑考一番话出来,舒军侯的脸红了一阵,许是头一次处理事务时出现棘手问题的窘迫,羞愧难当。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寻常问题,只怕难不倒你才是。”伯邑考又问,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说的时候也顺带看了一眼敖丙。 舒军侯听出来了言外之意,只好全盘托出。 “我…我找过去的时候,这个孩子……”舒军侯指着敖丙,那冰川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名为惊恐的情绪,“杀死了三个青年士卒,为了立一个小功,这些负责追捕的士卒不会管逃兵死活,因此逃兵反抗也是意料之中,但他能以弱小的身躯杀死三个高于他、力气大于他的男性,在我的意料之外。” “!”伯邑考一怔,但迅速恢复以往。 “但万一是别的逃兵杀的呢?”帐外,走进来的是孙屯长,孙屯长身边是他的下属之一步兵队长潘柏青。 两位士卒朝伯邑考行礼,随后站定,他们是来汇报逃兵情况的。 “不可能,当时我们只找了他,而且他手上还拿着武器——一根粗木根,一头是尖锐的,上面全是血液,三个士卒,无一例外被他扎了喉咙。 ” 舒军侯见他们都听到了,索性也不再隐瞒了,干脆全说。 “他累了跑不动,我才把他绑住的,我认为他是个好苗子,所以选择隐瞒了刚刚的消息,我以为孙屯长你带他会问出点什么,没想到,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孙屯长瞪大双眼:“咱不管别的,如果他一杀三是真的,你把这么危险的人送给我处理啊?真实情况还不告诉我,舒大人你……我是怎么得罪你了吗?” 潘柏青闻言,猛然看向敖丙。 这么小的孩子,能有那么大的潜力?那岂不是会成为下一个少年将军? 舒军侯看向一边,摸了鼻尖:“我逮住他的时候明确他不会伤人,至少没感觉到杀意,再说了你不是没死吗?” 孙屯长:“?” 潘柏青:“?!” 孙屯长指了舒军侯,再欲言又止看伯邑考,那眼睛和嘴型似在说“校尉你看他”。 伯邑考浅笑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们看看谁带带他,我可以拿我的官职和性命担保,他不会失控,如今在我身边这几日,他都是安安静静的,能听懂话,他需要正确的引导,我想他潜力无限。” 敖丙略微低头,手指搅动着衣袖。 孙屯长轻叹,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怕是没希望了,毕竟我队伍出了差错,不过,我可以为校尉你介绍几个屯长过来。” 舒军侯果断道:“校尉,我事情过于繁重,只怕无法培养他。” 潘柏青这时开口:“校尉,我想试一试。” 孙屯长蹙眉,侧身不轻不重的去捶了他的肩膀:“你这刚弱冠之年的小子凑什么热闹?” “可是,我能当队长,也是证明了我的能力,我觉得我可以试试,我有培养士卒的经验,我能带好他的。”潘柏青向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真挚的注视伯邑考。 伯邑考思索片刻,颔首道:“三个月后,我会来考验他,要是没有达到预想的样子,我会换掉你的。” “是。”潘柏青一笑,看向敖丙。 “不过,他要明天才能跟着你。”伯邑考补充道。 “好的,校尉。” 之后,三人被伯邑考吩咐去吃饭,顺带也把敖丙给带上了。 敖丙离开前,回头望了一眼伯邑考。 ……当高位,真好。 三言两语就能决定别人的去留。 不,千百年来就不曾改变过,商朝时期,那个神仙不就是几句话就把自己立于道德制高点的不是吗? 敖丙这么想着,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伯邑考似有所觉,抬眸时,敖丙的身影早没了。 翌日,向匈奴那边跑的三位逃兵在午时将要被斩首示众,跟在伯邑考身边的敖丙面无表情。 孙屯长捂着了敖丙的双眼,听风声,人头落地,想来已经行刑结束。 校场上,三百将士在寒风中列队如林。 “那这两位逃兵呢?他们…也会、会死吗?可周校尉这般仁厚……死的三位是跑匈奴那边还有的说……” “废话,当逃兵哪有不死的。” “别看了,都回去训练,等校尉正式下令便知分晓。” 听到脚步声,被绑缚的两人抬起头。 伯邑考和陈司马来看望逃跑由头合理的两人,只见两人脸上分明留有被殴打的痕迹,衣服也被扯破,脸颊上那巴掌印还清晰可见…… 两人瞧见伯邑考,几乎同时出声哀求:“校尉饶命啊!”“校尉,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许哭!”跟在伯邑考身边的陈司马心烦意乱地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他实在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处置。 起初听闻两人逃跑,他心中怒火中烧,可待到吃完饭,便已渐渐冷静下来…由头合理…还是些年轻后生啊…… 伯邑考在两人面前徘徊许久,对他们既恼怒又怜悯,冷哼一声,转身回了校尉营帐。 “人已抓回,该如何处置,大家各抒己见。”伯邑考神色凝重地对营帐内的军吏说道。 “那还用说,杀一儆百,就地正法!”孙屯长满脸肃杀之气,这五人皆出自他的麾下,让他觉得颜面尽失,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他决意清除这两颗“毒瘤”。 再说了那三个性质恶劣的都被处刑,干脆都斩了算了。 第5章 04.士卒 “杀之恐非善策,依我看,每人施以五十鞭笞便可。”舒军侯微微皱眉,缓缓提议道。 “必须杀!逃兵若不除,日后对阵匈奴,这些人岂不都望风而逃,作鸟兽散?”陈司马面色凝重,坚决主张处死。 “钱均,你意下如何?你身为军正,主管军中刑律,且说说看法。”伯邑考目光投向钱均。 “我在思量他们出逃的缘由。”钱均手抚胡须,思索着缓缓说道。 “还能为何,无非是贪生怕死!身为大汉士卒,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等行径,实乃怯懦之辈。”孙屯长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叫嚷着,在他看来,这原因再浅显不过,毫无深究的必要。 “我不赞同将其处死,依军规,此事应上报都尉府裁决。”钱均心意已决,语气沉稳。 依照大汉军规,军中出现逃兵,确需上报,故而诸位军吏对此并无异议。然而,在如何处置逃兵的问题上,众人却各执一词,难以达成共识。 钱均认为,军中近日刚颁行“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切不可一概而论”的规矩,因此直接施以鞭刑有违新规,亦不赞成贸然处死二人。 舒军侯虽不主张处死,但觉得鞭刑足以惩戒;孙屯长与陈司马则态度坚决,力主处死逃兵,以儆效尤。 陈司马还私下向伯邑考警告,若不果断处置,日后与匈奴作战,士卒恐生怯意,军心不稳。 众人各自坐在原地,神色凝重,默默思索着自己的心思。 生存或死亡,这抉择着实艰难。 自古至今,高位者一声令下,不知多少生命消逝于战火。 昔日那些文臣,常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来形容武将之威。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许多事已渐渐模糊,那些死去之人中,是否有无辜者,伯邑考亦无从知晓…… 如今时移世易,观念悄然改变,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话,便能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 杀,两条鲜活的性命便会消逝;不杀,若其他士卒效仿,尚未与匈奴交锋,部队便可能人心惶惶,溃不成军。 “实在惭愧……士卒的思想教化未能做好,此乃我之失职。”舒军侯面露愧疚之色,自责道。 提及思想教化,舒军侯确实已绞尽脑汁,每晚都为士卒授课,宣讲大汉的忠义之道、家国大义,可士卒们反应冷淡,效果不佳。 有时他在台上讲得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台下却不少人哈欠连天,甚至打起瞌睡。 他满心困惑,为何在长安时,讲同样的内容,士卒们皆能热血沸腾,被激发出满腔的报国之志。 “或许可借此事,好好教化士卒……”伯邑考微微皱眉,轻抿一口水,缓缓说道。 “借这逃兵之事做教化?”舒军侯一脸怀疑,实在想不出这等事能有何可利用之处。 教导边军初建之时,本驻扎于塞外,后因逃兵事件频发,方才移防至塞内。 此前抓回的逃兵,皆依军法处决。 如今只听闻伙房为逃兵备下了“断头饭”,菜肴倒也荤素搭配,颇为丰盛。 伯邑考前去查看时,两名逃兵见他进来,“扑通”一声跪地,涕泪横流地哭诉道:“校尉大人!小人知罪啊……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 “家中尚有年迈的父母,无人照料……” “哼,还是这说辞!就你有爹有娘!别人都是石头生的!”陈司马气得猛拍桌子,这些话他着实听腻了。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两个年轻人浑身一颤,赶忙磕头如捣蒜。 恰在此时,伯邑考与舒军侯从门外进来,见状皆是又好气又悲哀。 “起来,吃饭。”伯邑考神色冷峻,冷冷命令道。 “校尉大人,事已至此,您就杀了我吧,留狗剩一命。”见事情似乎再无转圜余地,小郑突然说道。 “哟,这会儿倒充起英雄来了?”陈司马一脸讥讽。 “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和小冯是同村的,逃跑是我撺掇的。” “你为何要鼓动他逃跑?又为何来参军?”伯邑考目光如炬,直视小郑。 “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连年天灾,土地干裂,颗粒无收,上头的租税却分毫不减。我家原本有两亩薄田,如今兄长想卖地抵债,父亲死活不肯。听说参军能领饷银,这才无奈前来……” “小冯家的境况更惨,家中压根儿没地,他爹穷得没办法,竟打算把妹妹卖给人贩子,那黑心的人贩子只肯出五枚五铢钱……小冯实在不忍心,拼死把妹妹抢了回来,无奈之下才跑来当兵,就盼着能挣些军饷贴补家用,他家疼爱他的祖母也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小郑说着,抹了把眼泪,一旁的小冯更是泣不成声。 舒军侯身旁的潘柏青,听得双手不住颤抖,心中一阵揪痛。 人命贱如草芥,人活得竟不如牲畜。 跟在潘柏青身旁的敖丙,感受到潘柏青的愤怒与悲伤,想来这愤怒,是对这世道的无奈与不甘,毕竟大多数人都在这般艰难的世道中挣扎求生。 “校尉大人,您杀了我吧,我家还有个跛脚的兄长能勉强照料家中老小,可小冯他家全指着他呢。” “校尉大人……” “吃吧,我谁也不杀。”伯邑考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情绪,扔下这句话,转身推门而出,生怕自己会当场落下泪来。 陈司马眼眶泛红,对两人说道:“校尉大人本就没打算杀你们,方才只是吓唬吓唬,安心吃饭吧。” 回到校尉营帐,伯邑考静静地凝视着营中的记事板,两名逃兵的话如重锤般撞击着他的心,令他心痛不已。 午饭时分,全队士卒皆沉默不语,气氛压抑。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屯长刚开口说了两句,便被伯邑考怒斥为没心肝,其他人见状,吓得再也不敢大声言语,就连抢菜的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触怒伯邑考。 陈司马和舒军侯也是面色阴沉,只顾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同桌的军书吏、传令兵、号手等,本就对与校尉同桌用餐感到拘谨,此刻更是小心翼翼,连咀嚼的声音都尽量放轻,生怕稍不留意便惹来伯邑考的怒火。 午后,伯邑考将两名逃兵带到全营士卒面前,让小冯把上午讲述的为何当兵的缘由再讲一遍。 小冯讲完后,军吏们留意到全营大部分士卒,包括什长、伍长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伯邑考高声问道:“现在,我问你们,你们为何来当兵?” “家中实在过不下去了……” “……若能活下去,谁愿背井离乡来当兵……” “……我想挣饷银养活老娘。” “横竖都是死,还能有啥法子……” …… “你们皆是走投无路才投身行伍,可你们想过为何会如此穷困潦倒吗?”伯邑考目光扫过众人,大声质问。 “我大汉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引得匈奴垂涎三尺,屡屡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那些通敌的奸佞之徒,为虎作伥,充当匈奴的走狗,他们残酷盘剥百姓,不顾民众死活,搜刮来的租税,皆献给匈奴人。正因如此,我们才这般穷困,才活不下去!” “卖儿卖女,这卖的哪里是人,分明是牲畜!弟兄们,我们堂堂七尺男儿,为何会被当作牲畜贩卖,活得如此低贱?皆因匈奴的残暴,奸贼的贪婪!” “我们将士,就要奔赴疆场,随时可能马革裹尸,可我们死得其所!我们是为了子孙后代不再被当作牲畜贩卖而战,为了妻女不再被卖而战,所以我们的牺牲,无比值得!”伯邑考情绪愈发激动,声音高亢激昂。 “你们可知为何要戍守边疆?”伯邑考手指北方,那里黄沙漫天,“匈奴的铁蹄所到之处,村庄化为焦土,只剩被烧焦的襁褓和被掳走的妇人。你们家中的老小,若没了我们这道长城的守护……” “也许有人会想,让别人去拼命,自己躲在后面。没错,你可以逃避,可以不管!但你们想过吗,如果人人都如此怯懦,那么我们的子孙后代依旧会被当作牲畜贩卖,我们依旧会因穷困潦倒,为了几枚五铢钱卖掉自己的孩子,我们的悲剧便会在子子孙孙身上不断重演。弟兄们,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所有士卒都被他的情绪感染,满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 “不甘心!” “对,我们要改变这一切,如何改变?”伯邑考猛地抄起长戟,高高举起,“那就是拿起武器,奋勇战斗,向匈奴,向那些奸贼开战!” 天边,残阳似血,将整个大漠染成一片殷红。 如注的血色光芒,洒落在每一位士卒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悲壮而神圣的光辉。 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与营地内士气高昂的汉军相互呼应,仿佛大自然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助威。 舒军侯振臂高呼:“驱逐匈奴!” “驱逐匈奴!” “消灭奸贼!” “消灭奸贼!” 士卒们的脸庞虽被风沙侵蚀,却洋溢着视死如归的壮志;他们的身躯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宛如一座座巍峨的山峰,承载着保家卫国的重任。 此刻,他们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战,而是为了身后广袤的大汉山河,为了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为了那永不磨灭的大汉荣耀。 在这壮烈的环境中,一股豪迈壮烈的壮志情怀,如同燎原之火,在每一个汉军士卒的心中熊熊燃烧,势不可挡。 “我们以前不明白,为何终年辛勤劳作,却吃不饱饭,整日纺纱织布,却穿不暖衣;而那些豪强、奸贼,整日游手好闲,却山珍海味享用不尽,绫罗绸缎穿之不竭。这应该吗?!”陈司马大声问道。 “不应该!”士卒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伯邑考高举右手,朝天挥动长戟,激昂高呼:“大汉儿郎,共赴国难!” “大汉儿郎,共赴国难!!!” 苍凉的号角声中,三百铁甲同时振臂高呼,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原本静谧的边塞,此刻被士卒们震天的呐喊声所填满,那声音犹如滚滚春雷,在辽阔的天际间回荡,似要将这沉闷的苍穹炸裂。 狂风骤起,卷着漫天的黄沙,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扑向营地。 风中夹杂着沙砾,打在士卒们坚毅的面庞上,却未能让他们的眼神有丝毫动摇。 烈烈军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那醒目的“汉”字,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沙尘中愈发耀眼,仿佛在诉说着大汉王朝的威严与不屈。 营地外的荒原上,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们奏响激昂的战歌。 偶尔有几匹战马仰头嘶鸣,声音划破长空,透着一股无畏的豪情。 这声声马嘶,仿佛是对匈奴的宣战,又似是对胜利的渴望。 在这片雄浑壮阔的天地之间,汉军士卒们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敖丙仰头望向伯邑考,只感觉校尉周身似有光芒万丈。 第6章 05.士卒 那两位逃兵最终没有被处死,军里还给了他们一笔钱,说是让他们回家一趟。 小郑痴痴地盯着手里的布袋,喉咙动了动,看着眼前和蔼可亲的几位军吏,忍不住潸然泪下:“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别赶我走啊!” 说着,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 他满心以为,这钱是打发他离开的。 小冯见小郑这样,也跟着有样学样地跪下磕头,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在这个世道,除了这军营,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你们真的决定留下来?”伯邑考赶忙扶起两人,可这两人性子倔得很,仿佛伯邑考不给个准话,就坚决不起来。 “你们这是要威胁校尉吗?”陈司马故意张牙舞爪,凶巴巴地吼道。 平日里他就凶名在外,这一嗓子,吓得两个年轻士卒顿时不敢动弹,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澈,别吓唬他们。”舒军侯赶忙开口制止。 陈司马哎呀一声,“我哪里凶了?!”他不满地瞥了舒军侯一眼。 就在这时,小郑的目光注意到了敖丙,他愣了一下,而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被伯邑考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钱是给你们做回家的盘缠和安家费用,期限是一旬。一旬之后,我希望能在这里看到你们回来。”伯邑考说道。 小郑和小冯听完,又忍不住连连磕头感谢。 “好了,都别磨蹭了,接下来该训练就训练去,最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陈司马嘟囔着。 敖丙刚抬脚打算跟着伯邑考离开,突然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他吓了一跳,连忙晃动双腿表示抗议。 “小崽子,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敖丙扭过头,发现抱着他的是个笑容灿烂的青年,正是潘柏青,昨晚伯邑考刚跟敖丙介绍过,他是步兵队长。 “哟,感觉你还能再喝几碗奶呢,这就开始带孩子了?”陈司马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戏谑道。 “诶,这以后就是我弟弟了好吧!我还没娶妻呢。”潘柏青赶忙回应。 “原来柏儿还没娶妻啊!难怪身上一股子奶味哦。”孙屯长也跟着打趣。 潘柏青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脸都红了,敖丙这才注意到伯邑考和舒军侯已经往军营里面走去了。 敖丙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拖后腿的,在这儿有些多余。 “别担心,我肯定会好好带你!”潘柏青跟几位军吏告辞后,侧身对敖丙说道。 他以为这小家伙是担心跟着自己没什么前途,或者是怕耽误训练。 “校尉说你比我小七岁呢,你知道吗,我家里也有个弟弟,跟你一般大!”潘柏青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仿佛只要有表情,那笑容就会自然浮现。 “校尉平时忙得很,所以得找人带你。你瞧你这么瘦小,可不行啊,得多吃点,多参加训练。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培养你。”潘柏青说得斩钉截铁,还特意颠了颠敖丙,“哟,跟羊羔似的轻。” “你为什么愿意教我?”敖丙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说谎的迹象。 “我看着你就像看到我弟弟一样!” “……”敖丙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他这辈子哥哥姐姐也有,可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 但眼前这人跟自己非亲非故,这么说……怎么感觉像是你说我像你弟弟,就等于你说你是我哥哥,长兄如父,那不就等于你说你是我父亲嘛。 “我不认哥哥。”敖丙说道。 他一直觉得,跟凡间随便什么人建立感情,是件特别麻烦的事儿。 就说自己这辈子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关系也很一般,所以被卖掉的时候,他和父母之间也没什么特别悲伤的感觉。 “我把你当弟弟就行啦。” 这青年怎么好像听不懂话呢。 青年见敖丙不说话,就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叫潘柏青,就是松柏长青的柏青,寓意长命百岁。” 敖丙心里默默想着:谁问你这个了。 “我可记得你,当时你小小的,一个人走在前面。要不是队伍里不能随便走动,我早就想过来跟你认识认识了。”潘柏青的眼睛纯真又灵动,敖丙感觉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一点假话都没有。 “你家里还有人吗?”潘柏青问道。 “或许吧。” “其实我识字,我是想说,要是你在这儿想家了,我可以帮你写信。不过我不敢保证负责送信的人一定能送到。”潘柏青说道,看样子他是真的一片好心。 “你觉得把孩子卖掉的家人,会盼着收到这孩子的信吗?”敖丙跟他一起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士卒要是死了,校尉会给家里发补贴的,所以我……” “你是怕万一我死了,没家人来收尸?”敖丙笑了笑,“没事,随便把我的尸体扔到江河湖泊里就行,钱你拿去。” “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会卖掉自己孩子啊……其实咱们没处在那个位置,真的很难说该怎么做……这就叫身不由己啊。” 潘柏青这话也有道理,敖丙心里明白,但他倒不是赌气,而是真觉得生死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是睁眼闭眼之间罢了。 “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加上我一共五个。我大哥参军后就没了消息,二姐被卖给当地一个有钱的小家族做第五个小妾,我被卖掉的时候,就听说她被正妻打死了。还有四妹和小弟,我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怎么样了。”敖丙抢先回答,又无奈地笑了笑,补充道,“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潘柏青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敖丙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家境应该还不错。 自己这些话,对他来说,反倒像是一种负担。 “潘大哥,你别觉得有什么压力。”敖丙无所谓地说道,蜷着腿,双手抱着膝盖,“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你这次回家,肯定是想家了吧。”潘柏青把敖丙揽到肩膀靠着,自言自语似的说,“哪怕不是想见父母,也是想看看弟弟妹妹,对吧?” 敖丙闭上眼,好像自己当时确实打算往家的方向跑,不过不是这人世间的家,而是东边。 大地的最东边……父王应该还在等他吧? 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只怕父王早又有了新的孩子,早把他这个儿子给忘了…… 至于逃跑后会怎样,也许会死在路上,也许会被别人算计,怎样都行吧,他一直都没什么目标。 看着别人跑,他就觉得那好像是自由本来的样子。 “你怪你父母吗?”潘柏青又问。 “不怪。怪来怪去,最后只会生心魔折磨自己。”敖丙轻声呢喃着。 “你读过书?”潘柏青觉得敖丙这样子不像是寻常贫苦的孩子。 敖丙也明白自己被他察觉到了什么,但出于哪怕对方怀疑自己并上报告诉伯邑考,伯邑考也不会下令杀了自己。 “我只是说了我心里所想……我没读过书。”敖丙没有撒谎,字随着时代也有变化,尽管作为神仙时期,他们也在与时俱进学习,但投胎下来了,发现自己是理论大于实际,真让自己提笔去写,还是有点困难的。 “没关系,以后我教你!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不少的!然后你也能当将军,把匈奴赶回老家!最后活着去长安见天子!”潘柏青说得都是作为武将最美好的祝福。 “潘大哥家里几口人?”敖丙一问就后悔了。 这果然打开了潘柏青话匣子,他说:“我有哥哥,家里啊,还有父母,家中孩子就我哥哥和我以及我弟弟!我家没被匈奴践踏的时候,我不比那些书生、军队文书差,也上过三年私学。” 他一股脑将父母惨死于匈奴刀下的经过,哥哥如何在战乱中将他和弟弟藏进地窖躲过劫难,战后又怎样忍痛把他和弟弟托付给远方亲戚,而自己毅然投身军营、自此音信全无的过往,毫无保留地倾诉给了敖丙。 这应该是他的底细,他说出来,或许比他只知道敖丙底细的感觉要好得多。 “他们说我哥哥的军队最后因为弹尽粮绝投靠匈奴了,不然没发解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但只有周校尉相信距离这里千里的战场上,那军队一定不会是流言蜚语所传的那样当了逃兵投靠敌人。” 人都会变的,只是你接受不了而已。敖丙内心这么想,但他没说出口。 敖丙并非喜欢把人往坏处想,而是在天庭为仙时,那些向他倾诉的信徒们,极少主动袒露过错。 他们往往避重就轻,言语间总带着保留,难以坦诚相待。 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人类是充满矛盾的存在——既渴求他人理解,又不愿彻底暴露自己的脆弱与过失 。 这或许就是他着急回天庭的缘故,要是作为人类久了,就会沾染上人类习气,最后导致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新来的小兵,有时确实会成为情绪宣泄的对象,不管是言语呵斥还是肢体暴力,都曾是军营里屡禁不止的乱象。 但在周校尉的铁腕治理下,打骂士兵的风气被彻底扭转。 钱均曾向敖丙讲过一个教训深刻的先例:有位伍长平日里动辄打骂手下车夫,结果在某次战役中,车夫趁其不备将他打晕,一路拉到匈奴阵营,用他的人头换了功。 这件事如同一记重锤,让所有人明白,现实的残酷教训远比任何说教都更能深入人心。 “给……”潘柏青变法宝一样变出了一包桃脯蜜饯给敖丙,“我弟弟就喜欢吃这个,我也喜欢,甜甜的,也好保存!” 他刚刚的话里没提到他弟弟是什么结局,潘柏青看出了敖丙的疑问,遂说:“我弟弟是病死的,当时战乱死的人多了来不及埋,加上天热,就腐烂得快,传染也快,容易生病,那时候地方死了很多人,埋不过来的只能一把火烧了。” “……节哀。”敖丙找了半天词语,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但,我不希望你把我看作你血亲上的弟弟,我无法代替死去的人,只希望你能往前看。” “我……我当然知道…”他见敖丙有把果脯退给他的意思,立马阻拦,“但我没有把你当做我弟弟的替身,我就是觉得你给我感觉很像我弟弟……我……” 他声音突然哽住,别过脸去蹭了蹭发红的眼角,“我就是想把好东西分给在意的人,你跟我弟一样倔,又爱较真,这桃脯给你,就当…就当交个朋友总行吧?” 敖丙点头,便没了话。 第7章 06.士卒 潘柏青将敖丙介绍到了自己的队伍,他的队(什)伍加上他一共有十人,他告诉敖丙平时训练队伍里的伍长在负责,因此他会有充足的时间带他。 “每年秋都有“秋射”,士兵需用六石弩在三十步外射靶,拉力不足或射程不够者直接判定不合格。”他拍拍敖丙的肩膀,“臂力不达标会受惩戒,而命中十二次以上的上功者可获赐金帛或晋升。” “校尉说你年纪小,因此特殊对待,等你到十五岁就可以编入我的队伍,我相信两年内你一定能进步,也不会拖后腿的。”潘柏青笑颜,对两个伍长吩咐接下来的训练任务。 一位伍长开玩笑的对敖丙道:“小娃子,我们可是孙屯长看好的精锐哦,这训练量你可能遭不住!” 敖丙看过去,蹙眉道:“请不要小看我。” “哈哈哈…”众人被他这烂漫样惹得大笑不止。 “?”敖丙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是抬头对潘柏青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潘柏青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笑说:“我自然是很看好你的。” 这种感觉,有点像二哥哥。 二哥哥… 敖丙腹诽。 敖乙… 还说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死去的那人替身,自己因他想起二哥哥算怎么回事。 敖丙在内心斥责自己双面,遂微微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在熹微天光里将砂砾装满背篓——这是每日负重十里的开始。 “膝盖再弯三寸!”孙屯长的铁矛抵住士卒颤抖的后腰,“持戟要如握犁铧,稳得住才刺得准!” 士卒们举着榆木长戟,在刺骨的北风中反复练习突刺。 汗水顺着士卒的肘弯滴落在冻硬的土地上,转眼凝成冰碴。 日头西斜时,校场传来沉闷的鼓声。 士卒们拖着发麻的双腿奔向弩阵,手掌早已血肉模糊。 “六石弩,三十步靶!”孙屯长的吼声混着金铁交鸣,“中靶不足五次,今夜不许进食!”弓弦震颤声此起彼伏,有人因脱力栽倒,换来的是老兵的怒骂:“匈奴的箭可不会等你喘口气!” 训练和考核皆有连坐制,他们也是有压力在身上。 在这严苛的训练环境下,孙屯长注意到了一直认真对待各种训练的小士卒——敖丙。 可以用少年士卒称呼他,他正推动着有他腰那么大的石头,头发被布绳绑着扎成发髻,露出饱满的额头,那额头全然是汗水,浑身上下泥土与灰沙缠身,这是他刻苦训练的证明。 孙屯长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观察敖丙。 他发现敖丙会在面对陌生的兵器时,去请教除潘柏青外的其他士卒,多说些好话亦或者让一点饭菜,那些士卒没有拒绝的道理,哪怕拒绝了也不见得敖丙就此气馁而停下,他会大着胆子去询问士卒见都不敢见的陈司马。 当然,请教陈司马的内容……孙屯长出于对敖丙的关心去问了,关于阵法的学习。 “是一个很聪慧的孩子,能举一反三,他也懂得人心,仲卿,他把疑问都想全才来问我的,完全不会耽误时间。” 难得啊,这个煞鬼都面露赞叹。 孙屯长思索着。 “你那是什么表情。”陈司马陈澈指着他道,“我告诉你,我可没有舒春华那么好说话,在边军,就要有身为将领的态度。” “?”刚进入营帐打算讨论接下来的训练任务的舒春华军侯黑了脸。 陈澈:“军侯有何贵干呀。” “好说话的军侯找不好说话的司马大人聊有关训练任务。”舒春华笑盈盈走进来,孙屯长见情况不对适时告辞溜了。 这背后说人就不该指名道姓,毕竟军侯又不是只有一位,被听到了还有迂回的余地。 这陈司马糊涂啊。 “糊涂的陈司马编排人又忘记了不要指名道姓”一事在军吏之间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由于良好的训练以及伙食伺候,敖丙脸颊开始有肉成为了对潘柏青照顾最好的回馈。 本生底子就好,开始长身体之后,那俊秀的容貌越来越明显。 不过,让军吏们记在心里的却是敖丙作战的天赋,本着严格要求敖丙的原则,孙屯长要求安什长与敖丙来次搏杀演练。 听到点他的名字,安什长喉结狠狠滚动了下。 作为从长安市井征来的戍卒,他见惯了坊间泼皮斗殴,却从未把军中近身搏杀当回事,平日里练戈矛拼刺时,不过虚晃几招敷衍了事。 可他余光瞥见敖丙已利落地抄起一把大刀,这年轻的士卒,他可是有所耳闻,每日鸡鸣便独自操练,传言曾仅用木刺杀过三个士卒。 此刻敖丙死死盯着他,刀锋映着漠北寒日泛着冷光,安什长心里直打鼓——这哪里是演练,分明是要他好看。 攥着握柄发烫的长戟,安什长硬着头皮出列。 寒风卷着砂砾扑在脸上,他却感觉后颈发凉。 耳畔响起孙屯长的呵斥,眼前浮现出敖丙弓步压刀的起手式,安什长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吊儿郎当、逃避训练的后果——怕是要折在这黄沙漫卷的演武场上。 毕竟他作为什长,要是敢不敌敖丙,这一个什伍全都要被他牵连。 冷汗浸透了里衣,他的脑子却在飞速盘算:如何在这看似必败的死局里,寻得一线生机? 不等他思考,敖丙闪身到他面前,那大刀被他挥舞得轻松如甩袖,招招朝着自己的脖颈或大腿,安什长刚开始还害怕,后来过几招就松懈了。 他注视着眼前青年。 太年轻了,力气也不大,只是技巧更胜一筹罢了。 技巧面对绝对的力量,可不值一提! 安什长这么想着,手臂被敖丙划出一道口子,他笑了:“小娃子,你倒是用力一点啊,只是划一道口子而不是斩断敌人手臂,那可是什么用都没有啊!” 敖丙只是站立,一动不动。 “小娃子,你在干什么!不要站着不动,输也要给我输得有尊严!不要等死!”潘柏青忍不住了,在场外大喊道。 下一秒,他就被孙屯长一手按住脑袋示意闭嘴。 安什长见敖丙这模样,以为他是被吓傻了,遂笑盈盈走过去,准备一击结束这次练习。 “!” 他心脏猛然一跳,顿感无数痒意直冲胳膊。 “安什长好像有点不对……”步兵队的其中一位士卒说道。 只见,安什长捂着胳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右手完全拿不动武器。 孙屯长连忙上前查看,发现那伤口已经变紫,并像个蜘蛛网蔓延手臂。 “小娃子,这是怎么回事?!”孙屯长扭头注视着敖丙。 敖丙从包里拿出草药,随便磨出汁水,走上前涂抹在安什长手臂上,伴随着安什长疼得大喊大叫,没一会,手臂的毒开始消散。 “我以为得击败他,刚刚没考虑他的生命。”敖丙太过于平静,以至于现场陷入诡异的安静。 “他,他是逃兵,这次又用毒素,不能把这种怪人留在军营!”安什长的什伍中一名伍长站出来喊道。 “喂,你们连一个娃子都赢不了算什么?别找借口!”潘柏青的什伍也不甘示弱说道。 只见,罗屯长大步走到敖丙面前,抬手就是两耳光,敖丙顿时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满脸立马泛红。 “你这是做什么,我的士卒,还轮不到你收拾!”孙屯长见状拉开罗屯长,见他那样,又阴阳怪气,“哟,这不是罗屯长吗?安什长记得是你的表弟,这么快就出来护犊子了?” 因为考虑到亲属关系,安什长并不是罗屯长的士卒,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前安什长仗着自己有屯长表哥作威作福被孙屯长给教训之后,两人一直在暗中较劲。 “蠢货!在刀上抹毒,误伤队友怎么办,这个代价你配得起吗?有没有人教过你点到为止,你不是最勤奋吗?有点怀疑你的勤奋用在哪里,该不会是在想该怎么讨好自家上级,好早点被调去好的地方当差吧!” 罗屯长却指着敖丙怒骂。 这个时候,孙屯长更是护着敖丙,别人当着你的面打骂你自己人,本质上就是瞧不起你,打着给你看的。 “左右都是自己人,怎么还内部吵起来呢?”舒春华军侯出现,此前他一直观察训练情况好给校尉汇报,前因后果他倒是清楚,怕这俩屯长又出什么矛盾,赶紧下场拦着。 此前他记得陈司马就因为喜欢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等闹大才出手,就被举报到校尉那里,给动军法了。 “军侯……”“军侯。” 舒春华军侯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先冷静下来。他看向敖丙,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询问:“敖小郎,你且说说,为何要在刀上抹毒?这可不是军中常规的训练手段。” 敖丙抬起头,脸上的红印格外醒目,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坚定:“军侯,我知晓许多草药的特性。这毒虽会让人痛苦,但不会致命,且能快速制敌。我想着,战场上生死一瞬,多一种手段便多一分胜算。刚刚演练时,我一心只想取胜,没来得及考虑太多。” 舒春华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虽说战场上手段多样,但军中训练有其规矩。此次演练,本是为了提升技艺,点到即止便可,你此举确实莽撞了些。” 罗屯长在一旁冷哼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舒春华抬手制止:“罗屯长,你也莫要冲动。敖小郎此举固然有错,但也不能全然否定他的努力与天赋。” “至于安什长,身为什长,平日里训练敷衍,今日才会险些在演练中落败,他自身也需反思,这次就不牵连你的什伍,但你自己也免不了一顿加练,认不认?”他瞥向安什长。 安什长跪在地上,面色涨红,心中又羞又恼。 听到舒春华提及自己训练态度不端,发现原来上面一直都在观察他们,更是无言以对,良久,憋红脸道:“认。” 舒春华又转头看向孙屯长:“孙屯长,敖小郎是你麾下士卒,你平日里对他多加教导,让他明白军中规矩。此次事件,也算是一个教训。” 孙屯长点头应道:“是,军侯。我定会好好教导敖丙,让他明白此次的过错。” 舒春华环顾众人,提高音量说道:“咱们边军,是要一同对抗匈奴,保家卫国的。内部更应团结一心,若是因这点小事就起纷争,如何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都把心思放在训练上,提升自身本事,才是正理。”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军侯教诲!” 舒春华看着众人,神色缓和了些:“好了,都散了吧。安什长,你回去好好养伤,日后训练切不可再敷衍。敖小郎,你随我来。” 敖丙跟着舒春华来到一处营帐。 舒春华示意他坐下,语气平和地说道:“小丙,我知道你一心求进,想要在军中有所作为。但在这军中,规矩是重中之重,切不可因小失大。你有这份天赋与努力,是好事,但也要用对地方。” 敖丙低头说道:“军侯,我明白了。我会记住今日教训,往后定遵守军中规矩。” 舒春华微微点头:“嗯,你能明白就好。你年纪尚小,未来的路还长。只要你肯努力,肯守规矩,军中自不会埋没你的才华。” 敖丙心知军侯在为自己着想,道:“多谢军侯教导,我定不负军侯期望。” 舒春华笑了笑,挥挥手让敖丙离开。 看着敖丙离去的背影,他暗自思忖,这孩子虽有些莽撞,但天赋与上进心难得,好好培养,或许能成为军中的一把利刃。 敖丙回到营帐,潘柏青立刻迎了上来:“小娃娃,你没事儿吧?你放心,我以后找机会教训那个罗屯长,他有本事最好别犯错!” 敖丙摇头:“我没事,潘大哥。是我自己做得不对,没考虑周全。” 潘柏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训练可别再这么冒险。”他从桌上拿去一盒药膏,“舒军侯差人送来的药膏,你别动,我给你擦擦。” 第8章 07.士卒 伯邑考召集诸位军吏围坐在营帐之中,正商议着要事。 待讨论渐近尾声,孙屯长的上级赵官长轻轻抿了一口水,看似随意地开了口:“最近士卒们内部训练的状况,实在是让人担忧,已经出现了懈怠的苗头。各位指挥官,可得好好反思,担起自己的责任呐。就说那个安什长,居然连手下的士卒都打不过,这也就罢了,还有军吏行事鲁莽,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动手,真不知道是有意不把军规当回事,还是怎么着。” “照赵官长这么说,演练的时候对自己人下狠手,反倒成了正义的举动?”罗屯长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仗着上头有人撑腰,对这位上级并不怎么敬重。 赵官长心里明白,自己这个下属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秉持着捧杀的心思,无奈地摊开双手,对着司马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瞧瞧,我不是不想管,实在是人家根本不听我的呀。” 陈司马在心里暗自嘀咕:“废物。” “不妨把具体情况详细说一说吧。”伯邑考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这事儿的主角,恐怕又是敖丙。 安什长打不过少年敖丙,倒也在情理之中。 想那敖丙投胎前,天庭顾忌龙王的颜面,特意给了他几分气运,不过气运归气运,这孩子的努力大家伙都有目共睹,终究是实力超过气运。 孙屯长见此情形,主动站了出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客观公正地向在场的每一位军吏讲述了一遍。 舒春华军侯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变化,只见有的人面露惊恐,有的人满怀好奇,还有的纯粹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这么一来二去,他心里对众人的态度便有了数。 “哼,一个当过逃兵,而且行事还不可控的人,谁知道上了战场会闯出什么祸来。”罗屯长满脸不屑地冷笑道。 孙屯长哪肯轻易示弱,立刻反驳道:“照你这么讲,难道校尉的决断是错的?校尉早就下令了,只有那些情节恶劣、妄图投奔匈奴的逃兵,才会被处以砍头的刑罚。其余的逃兵,连同看管不力的我,以及逃兵所在什伍的上级,都依照军法处置了,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你却还揪着这件事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身体前倾,紧逼着问道:“难不成,罗屯长你还有别的高见?难道你还想把这事儿闹到长安去?” 罗屯长一下子被激怒了,脸涨得通红,大声吼道:“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故意歪曲我的话!” “那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孙屯长故意激他。 “你们还不明白吗?像他这样行事不可控的人,就应该尽早处理掉!”罗屯长声嘶力竭地喊道。 “罗屯长,你这么着急,难不成敖小郎被派给你带了?”潘柏青也忍不住加入了这场唇枪舌剑的争论之中。 伯邑考一直神色平淡地看着这场闹剧,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作为一军校尉,他心里清楚,在这种场合下,情绪的表露必须格外谨慎。 此刻保持平淡,既是维护自身权威的需要,更是把控局势的关键。 要是轻易动怒,不但可能让局面更加失控,还会显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缺乏沉稳的气度;可要是表现出过度的偏袒或者倾向,又难免会引发其他军吏的不满和猜忌,对内部的团结稳定不利。 唯有以平淡的态度示人,才能让众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从而在无形中营造出一种威慑力,使这场争论在一定的框架内进行,不至于演变成一场彻底的混乱。 这,也是一个管理者在面对内部纷争时应有的情绪和姿态。 私底下是私底下,但在正式场合,就得公私分明。 舒春华军侯气得猛拍桌子:“昨天说的话,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对我的处理方式要是不认同,就直接说出来。这里是你们吵架拌嘴的地方吗?都忘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忘了咱们身处何地,又所为何事了吗?” 他目光如炬,依次扫过众人,那眼神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 “潘柏青,你要是再敢用言语激化矛盾,我就让你尝尝军法的厉害!敖丙这个小士卒,你到底能不能带?要是不能带,马上给我个准话。” “罗屯长,你整天嚷嚷着敖丙不可控,要尽早处理掉他。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所谓的不可控,不过是一场演练中的过激行为罢了。就因为这么点事,你就要把一个有潜力的人才弃之不用?你身为屯长,本就应该思考如何带兵练兵,提升士卒的能力,而不是在这儿无端指责,仅仅因为一点过错就喊打喊杀。你这样的行为,和那些心胸狭隘的庸才有什么区别?” 舒春华转过头,看向孙屯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地说:“孙屯长,我知道你维护麾下士卒的心意是好的,但你也要明白,在这营帐里,凡事都得讲道理、守规矩。和罗屯长争执的时候,别忘了咱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地针锋相对,把矛盾越闹越大。你平日里对士卒的训练和教导,也得更加严格细致,可别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 他把视线投向赵官长,冷哼一声说道:“赵官长,你作为屯长们的上级,本应该协调好各方,解决问题。可你呢,一遇到事儿就摆出那副无奈的样子,连这点场面都控制不住。要是你一直这样不作为,又怎么能让大家信服,怎么带领大家一起抵御外敌呢?能干干不能干写申请。” 最后,舒春华看向陈司马,也就是他的上级:“司马大人,你也是。心里要是有想法,别总是在肚子里暗自嘀咕。既然在场,就应该站出来主持公道,而不是冷眼旁观,任由局面失控。咱们都是为了这支部队,为了大汉边疆的安稳,别总想着看笑话。” 营帐里顿时一片死寂,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舒春华那凌厉的目光。 都说别去招惹一贯严肃认真的人,人家是真的办实事,而且公私分明。大家心里都清楚,舒春华军侯可是校尉的“亲信”。 舒春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咱们身处边塞,对面就是如狼似虎的匈奴。要是内部都不团结,整天为了这些琐事吵个不停,还谈什么保家卫国?从今往后,都给我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要是再让我发现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大局,破坏军中团结,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是!” 看到众人冷静下来后,舒春华面带微笑,看向伯邑考:“校尉。” 伯邑考点了点头,对舒春华的处理表示认可。 他环视众人,缓缓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冷静下来了,那就说说正事。如今匈奴对咱们虎视眈眈,咱们边军责任重大,容不得有丝毫懈怠。” 他把目光投向孙屯长:“孙屯长,敖丙既然在你手下,你就得着重关注他的成长。从明天开始,为他制定一份特殊的训练计划,重点培养他对军规军纪的敬畏之心,同时进一步提升他的实战能力。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太着急。” 接着,伯邑考对罗屯长语重心长道:“罗屯长,你身为屯长,得把心思放在提升整个屯的战斗力上。别再因为个人偏见,影响军中的团结。我命令你在三天之内,提交一份训练改进方案,重点针对士卒的实战对抗训练,要保证每个士卒都能在模拟实战中得到充分的锻炼。” 然后,伯邑考对赵官长吩咐道:“赵官长,你作为上级,要切实承担起协调各方的责任。往后要定期组织各屯之间的交流学习活动,促进经验分享,共同提升训练水平。要是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混乱局面,你可脱不了干系。” 伯邑考又看向陈司马:“军中事务繁杂,还得靠你统筹全局。往后要加强对训练过程的监督,确保各项训练任务按计划执行。对于训练成果显著的屯伍,要及时给予表彰;对于敷衍了事的,一定要严惩不贷。” 最后,伯邑考把目光落在潘柏青身上:“潘柏青,你和敖丙关系亲近,在生活中要多引导他,让他尽快融入军队生活。同时,你自己也要以身作则,在训练中发挥带头作用,带动整个队伍的士气。” …… 安排完这些,伯邑考再次扫视众人,神色庄重地说道:“诸位,咱们身处边疆,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训练,都关系着大汉百姓的安危,关系着国家的存亡。希望大家各司其职,齐心协力,把咱们这支部队打造成一支让匈奴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校尉令!”声音在营帐中响亮地回荡。 其实,伯邑考比谁都更早留意到敖丙。 敖丙身为龙族时,曾在西岐行云布雨。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狂风呼啸着席卷大地。 伯邑考独自伫立在田边,仔细地查看庄稼的长势。 他眉头微皱,眼神中满是对农事的关切。 不经意间,他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只见云层中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犹如闪电般迅速,待他眨了眨眼,那神秘的踪迹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闲暇之时,他偶然和父亲说起了这件事。 父亲听闻后,拿出蓍草为他占卜。 占卜完毕,父亲才告诉他,当时他所见到的,正是神龙。 后来,他死后魂魄受封紫微大帝。 有一次,星宿魁罡星向他抱怨,说和华盖星敖丙共事的时候,对方太过沉默寡言,不管什么事都说“皆可”,他希望敖丙能活跃一点。 这番话,就像一把钥匙,勾起了他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早年在西岐田间那个雷雨交加的日子,那惊鸿一瞥的神秘身影——那道转瞬即逝,消失在云层中的龙形。 出于想要解开昔日疑惑的念头,他特意去查阅天庭的布雨记录。 泛黄的册子在他的指尖一页页翻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终于,册子停在了那年那页,上面赫然写着,当日负责西岐布雨的,正是龙族正神敖丙。 若以人类皮囊的年龄来算,伯邑考二十五岁,比敖丙大三岁。 他曾经与天庭高层僵持了将近百年,才好不容易成功让高层同意,将他麾下星宿们的办公区搬到他所在的紫微星宫。 伯邑考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种缘分。 人间流传的《封神演义》《封神榜》等典籍中,都没有记载他与敖丙有过任何交集。 然而在现实中,那些史书未曾记录的故事,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或许可以这么认为,书上记录的只是主要内容,次要或者不重要的部分,就视情况书写,或者干脆不写了。 敖丙每次都会比谁都更早来到封神台等候。 那时的他,把头发随意地扎起来,毫无规矩可言,纯天然的面容,柳眉大眼,身上透着龙族与生俱来的矜贵傲气,不施粉黛却依旧出众。 哪怕是置身于几万人的人群之中,也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伯邑考身为西岐嫡长子,见过许多美人,其中包括苏妲己。 但当他第一次见到敖丙时,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句话:“他那双眼睛里,装满了来自东海的故事。” 那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具出尘气质的存在。 由于每个人对容貌的喜好各不相同,伯邑考不敢妄言敖丙是最美的。 但在淡颜这方面,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取代敖丙。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恰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训练也刚刚结束不久。 伯邑考站在城楼上,目光望向训练场上,只见敖丙仍在进行基础体能训练。 他看着敖丙努力的身影,心里想:真是个好孩子,从不浪费自己的天赋。 这时,敖丙像是有所感应,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向来无梦可做的敖丙,梦见了一段小小的往事。 第9章 08.士卒 封神大战的烽火早已熄灭,只余岁月的残痕,如点点余烬,在时光的幽深之处闪烁。 敖丙独自站在天庭的封神台边,身上的衣袍好似寒夜的霜华,泛着冷冷的幽光。 千万年悠悠岁月,如一条无尽的长河。 东海那永不停歇、翻涌不息的浪涛,在轻声诉说着古老而又遥远的故事;殷商覆灭之时那熊熊燃烧的血火,恰似历史画卷中浓墨重彩的壮烈篇章。 而此刻,这一切都已幻化成萦绕在他指尖的丝丝流云,轻柔得如同梦幻,却又虚幻得难以捉摸。 他仰望着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汉,周身也被淡淡的光晕所笼罩。 然而,置身于这浩瀚无垠的星辰之间,他却突然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困在贝壳里的月光。 虽有着永恒不变的光辉,却好似漂泊无依,怎么也找不到能让心灵停靠的港湾。 华盖星,作为斗部群星中的一员,这片冰冷的星河,对他来说,远远比不上东海那澎湃汹涌的浪涛来得熟悉和亲切。 在这片清冷寂静的星空中,他总是觉得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那股深深的孤独之感,如同影子一般,紧紧跟随着他,挥之不去。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声响。 敖丙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伯邑考身披如同薄纱一般的星光,迈着舒缓的步伐缓缓走来。 曾经声名远扬的那位温润得如同美玉般的人间公子,如今已然成为尊贵无比的紫微大帝,但他的眉眼之间,依旧流淌着往昔的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温暖的时光。 “近来好吗,我叫伯邑考。天庭刚刚建立,各种事务繁杂得很,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斗母元君那边也是如此。她按照星宿职责的不同,把斗部群星分别安排到五斗星恶煞正神的麾下。”伯邑考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向着敖丙伸出手来。 “你以后就是我的下属,让我们和睦相处吧。” 那笑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似乎能驱散敖丙心中久久不散的阴霾。 敖丙却微微一怔,内心陷入了挣扎。 敖丙对人类,在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憎恶。 过去那些经历,让他对人类充满失望,也竖起重重戒备。 此时,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他的内心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他心里想着,眼前这人虽然已经贵为紫微大帝,但自己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心中的芥蒂呢? 然而,在这片寂静又冰冷的星河之中,伯邑考的出现,就像是一抹与众不同的色彩,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单调。 他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消融着敖丙心中那坚硬的坚冰。 犹豫了一小会儿,敖丙缓缓地伸出手,与伯邑考的手握在了一起。 就在掌心相触的那一瞬间,一股温热的感觉,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敖丙的全身。 这股温度,在这片寂静冰冷的星河之中,就宛如春日里温暖的阳光,终于为敖丙那孤独冰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就在这一刻,敖丙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松动了…… 在人们传统的认知里,紫微星一直被看作是帝王星,“帝王”这个词,常常和“天命”“智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而华盖星所代表的“孤高”,并不是那种孤僻冷漠的意思,而是一种站在高处,感受到“高处不胜寒”的清醒洞察。 紫微星坐镇在中央,掌控着乾坤;华盖星就好像是“帝王的智囊或者精神象征”,它们相互映衬,共同诠释着“尊贵与智慧并存”的理想形象。 也正因为如此,身为华盖星的敖丙,理所当然地归入了中天紫微大帝伯邑考的麾下。 伯邑考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冷的晨曦透过窗户的缝隙,轻柔地洒在他坚毅的脸庞上。 他清楚地记得,今天是对敖丙的考核,这次考核对敖丙来说至关重要,关系着潘柏青能否继续带他,以及他能否正式加入西汉边军,融入这个集体。 校场上,寒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军旗猎猎作响。 敖丙身着战袍,身姿飒爽地挺立在场地中央。 周围的士卒们纷纷围拢过来观看,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潘柏青站在人群之中,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手心里早已满是汗水。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敖丙,眼神布满紧张。 敖丙在他心里,就跟自己的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这段时间,他尽心尽力地教导敖丙,为敖丙的成长付出了无数的心血,此时此刻,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伯邑考和一众军吏高高地坐在观礼台上,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场中的敖丙。 考核的第一项是骑射。 敖丙动作敏捷,飞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骏马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嗖”地飞驰而出。 他稳稳地张弓搭箭,目光如同一把火炬,紧紧锁定远处的箭靶。 利箭带着“呼呼”的呼啸声,划破空气破风而去,只听“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紧接着,他在马背上灵活地辗转腾挪,手中的箭如连珠般射出,每一支箭都准确无误地射中靶心,引得周围的士卒们一阵喝彩。 潘柏青看到这一幕,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他心里明白,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后面的考核只会更加困难。 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敖丙的身影,嘴里不自觉地念叨着:“一定要顺利……” “这也太厉害了,恐怕他的作战天赋比我还强!”“说点大家不知道的。”周围的士卒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对敖丙的骑射功夫赞不绝口。 “真的是了不起啊……”舒军侯不禁感慨道。 孙屯长听了,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说道:“也不看看这是谁手下带出来的人。” 然而,伯邑考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考核的进展。 随后,他下令启动第二项考核——实战模拟。 校场的一侧,突然涌出一群扮作匈奴的士卒。他们挥舞着长刀,嘴里大声呐喊着,气势汹汹地朝着敖丙冲了过去。 敖丙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手中的长枪猛地一抖,就像蛟龙出海一般,勇敢地迎向敌人。枪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在敌群中穿梭自如,所到之处,敌人纷纷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潘柏青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看着敖丙被敌人团团包围,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心,注意侧方……” 周围的士卒们也都安静了下来,紧张地注视着这场激烈的模拟战斗,整个校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敖丙并没有因为被包围而慌乱,他敏锐地察觉到敌人的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试图把他困在中央。 敖丙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镇定自若。 只见他猛地用力一提缰绳,战马高高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奋力地刨动着。 趁着敌人一愣神的短暂间隙,敖丙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枪如同雷霆一般迅猛刺出,一下子冲破了敌人的包围圈。 随后,他且战且退,眼睛不停地寻找着敌人的破绽。 潘柏青忍不住大声叫好,周围的士卒们也跟着欢呼起来,被敖丙的英勇表现深深鼓舞。 可是潘柏青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生怕敖丙出现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一名“匈奴”骑兵从侧翼悄悄地突袭而来,手中的长刀直直地逼向敖丙的后颈。 敖丙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身体快速地侧身一闪,同时反手就是一枪,精准地打中了那名骑兵的手臂。 枪尖上包裹着布,并不会真的让人受伤,那骑兵吃痛,长刀“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敖丙顺势夺过长刀,与手中的长枪配合起来,一时间,刀光枪影闪烁,把周围的敌人逼得步步后退。 潘柏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伯邑考在观礼台上微微点了点头,对敖丙的表现很是满意。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继续仔细观察着敖丙在复杂局势下的应变能力。 考核进入到了最后一项——军令执行。 伯邑考亲自下达了一系列复杂又紧急的军令,敖丙全神贯注地听着,迅速做出反应。 无论是战术的调整,还是人员的调配,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充分展现出了出色的理解和执行能力。 潘柏青紧张地看着敖丙,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当敖丙顺利完成各项指令时,潘柏青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被孙屯长按住了。 考核结束,敖丙低下头,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个礼,按照孙屯长的说法,这个动作非常优雅。 他就这样向伯邑考复命。 伯邑考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了全场,然后落在敖丙身上,高声宣布:“考核通过,即日起正式入伍!希望你在军中,能够严守军纪,奋勇杀敌,为大汉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潘柏青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儿,这会儿终于可以大口喘气了。 他兴奋地为敖丙鼓掌,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 周围的士卒们纷纷围上去,对敖丙表示祝贺,整个校场一片欢腾。 经过这次考核,敖丙在军营里正式有了名气。 潘柏青赶忙把敖丙从人群中“救”出来,拉着他去找伯邑考。 “这要是在战场上,我算是赢了吗?”一路上,潘柏青絮絮叨叨地说着,敖丙突然开口,让潘柏青有些措手不及。 潘柏青愣了一下,随后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那肯定啊,而且啊,你还会立功呢!” “真好……”敖丙轻声呢喃,“原来我是能赢的。” 这句话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但没领会到的潘柏青会错了意:“你当然能赢啊,怎么会不能呢?你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努力训练啊。” 敖丙笑着看向他:“谢谢潘大哥,一直都在帮我训练……” 潘柏青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爽朗地笑了。 敖丙这孩子,只要年龄相差没超过二十岁,他都管对方叫大哥。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打趣敖丙爱套近乎,可相处时间长了,大家发现他对谁都这样,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不少士卒和军吏都习惯了被他称呼为大哥。 在官员当中,似乎只有舒春华军侯和罗屯长态度坚决,不许敖丙这么称呼他们。 潘柏青也听说过舒军侯的过去,所以能够理解。 不过对于罗屯长,潘柏青只觉得他小心眼。 伯邑考看到他们过来,温和地说道:“辛苦了,潘队长。” 潘柏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校尉,这也是因为这孩子自己很自觉地锻炼啊!他比我的队员都还要勤奋刻苦,要是不通过考核,那才不合理呢!” “你这傻小子,脑子就是不灵光。”陈司马陈澈忍不住调侃道,“哪怕敖小郎不合格,校尉也会看他的表现,酌情让大家投票,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这样啊!校尉你真好!”潘柏青这脑子,连句像样的奉承话都说不出来。 陈司马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伯邑考被逗笑了,他仔细地端详着敖丙的面容。 不愧是少年人,有了充足的食物,又经过锻炼,长得那叫一个快,肉眼都能看出来变化。 到了晚上,敖丙在自己的床铺睡着了。 他拥有一个单独的、条件不错的营帐,和负责照看他的潘柏青一起住。 不像其他士卒,都是一群人挤在一个营帐里。 潘柏青心里明白,这是敖丙带来的好处,是校尉亲自下的命令,对敖丙的照顾。 “因为要保护他,所以在他还没办法完全保护好自己安危的情况下,让他和潘柏青住在一个营帐里,这就是对他特殊对待的原因吗?”舒春华军侯坐在伯邑考对面,好奇地问道。 在旁人眼里,敖丙就是一个没什么功劳,却得到特殊待遇的士卒。 也有人觉得,这是因为他是军吏们都喜欢的俊秀青年。 至于那些更不堪、不宜细想的方面,说法就各种各样,数不胜数了。 “校尉,你难道忘了他完全有能力杀掉三个弱冠之年的士卒吗?我不同意你这么特殊对待他。他总不至于娇贵到能享受和屯长一样的待遇吧。”舒春华军侯对这件事表示抗议。 “而且这对你和军吏们的名声也不好。”舒军侯突然叹了口气。 “看来军营里的流言蜚语让你很苦恼,这也是正常的情况,不用太在意,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消散的。”伯邑考宽慰道。 舒春华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那些话传到耳边,他努力不去在意,可有些谣言编得实在太离谱,让人忍不住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