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欢》 第九百五十三章 素枝 正因有沧江这条天然屏障,江陵与鄱城虽有战事但次数有限,即便如此,两城皆在沧江狭窄处设有十分严密的沿江重防,未雨绸缪。 “自然是要渡江作战,只是……” 萧瑾皱了皱眉,“我听说夏侯伯极擅水战,柏帅可有把握?” 柏衡冷笑,“本帅在江陵驻守十年,论水战,自不输他夏侯伯。” “话虽如此,可据我所知夏侯伯此番率兵十万压境,就在前两日,又有二十艘战船运入鄱城,不知柏帅有何应对的办法?” “江面就那么大,他就算运二百艘战船过来,有什么用?” 沧江与别处不同,唯狭窄地段可渡船,余处非但江面极宽,且流速极快,江下暗礁密布,时有漩涡,绝无通船可能。 “强攻?”萧瑾挑眉。 柏衡不以为然,“水上作战自有水上作战的技巧跟战术,萧将军想学,本帅抽时间可以教你。” 显然,柏衡不想多说! 萧瑾还要再问时,裴铮手捂左肩,眉头微皱。 “来人,叫吴军医过来!”柏衡见状高喝。 萧瑾见状起身,“既是五皇子身体不适,末将告退。” “萧将军不是来看望五皇子的?”柏衡挑眉。 萧瑾,“自是。” “不看看五皇子伤势?” 见柏衡这般说,萧瑾面色微红。 刚好军医推门进来,萧瑾跟柏衡皆凑到案前。 军医见裴铮肩头有血,“五皇子伤口裂开了,须得换药。” 裴铮依军医之意解开外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萧瑾所见,裴铮伤势确实不轻,除了肩头伤的极重,别处亦有伤口,少数被人划了五刀。 可惜没死! “将军接下!” 军医将解开的纱布递向萧瑾,萧瑾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在接时被柏衡扯住手腕。 呃— 突如其来的牵扯,萧瑾左肩伤口亦痛,忍不住低吟。 “吴军医,怎么能让萧将军做这种事!”柏衡说话时将带血的纱布从萧瑾手里拿了过来。 军医急忙赔罪,“属下唐突,萧将军莫怪!” 萧瑾强忍着痛,“没事,五皇子伤势这般重,该卧床休息,末将就不叨扰了。” 裴铮点头,“不送。” 待其离开,裴铮退了军医,与柏衡坐在一处。 柏衡大怒,“萧瑾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找人暗杀五皇子?” “他哪里来的胆子,定是太子得着这个机会,想置我于死地。” 裴铮目黑,“这是好事。” “为何?” “说明裴启宸坐不住了。”裴铮忽然想到地宫图,“且等赢了这场仗,本皇子得快快赶回去看场好戏。” “萧瑾要如何处置,让他死在这里?” 裴铮摇头,“他死了,谁来证明太子曾派他来暗杀本皇子?” 咻— 忽有利箭穿透窗棂射在梁柱上,柏衡瞬即闪出书房,并未发现有人,回来后发现箭羽上缠着一个指长的信筒。 “五皇子……”他解下信筒走到案前。 裴铮接过信筒,拿出里面字条。 ‘二十艘战船只是幌子,三艘楼船已至鄱城。’ 裴铮将字条递给柏衡,柏衡见状,大骇,“三艘楼船?” “楼船与战船有何不同?” “五皇子有所不知,楼船无论船身设计还是船上面的防御设施都要比普通战船强百倍,至少五层,船内可容大量武器跟士卒,且能横渡沧江水流最湍急的地方,夏侯伯这是舍了血本!” 裴铮不解,“我们没有?” “想要建造楼船耗资巨大,且工艺十分复杂,江陵只有一艘,才造成半年,尚未用过!”柏衡剑眉紧皱,“若他们真有三艘楼船,江上作战毫无意义,我们须得守江。” 裴铮看着那张字条,陷入沉思,“这会不会是假消息?” “假的,我们也要当成真的。” 柏衡凝眸,“我们须得调兵。” 裴铮点头,“本皇子会呈报父皇……” “不可!” 柏衡似有深意看向裴铮,“此事不可声张。” 裴铮闻言,了然…… 驿馆外,深巷。 马车里。 萧瑾单手握住左臂,忍着痛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与他上次在雅室里见到的店小二并非一人,长相亦普通,没有特别的地方。 “渡江作战是他们下一步计划。” 男子看着他,“只有这些?” 萧瑾瞧他一眼,“江陵水师约五万,大翼战船十三、中翼二十二、小翼七十,这些战船什么样子你们过往交兵的时候应该见过,就不必本将军追随了。” “只有这些战船?”男子又问。 萧瑾沉默一会儿,“本将军打探到还有一艘楼船,好像还没造完。” “将军别用好像这样的词。” “有确切消息,本将军会再找你。” 男子点头,“作战时间?” “他们没有明确说,但不会超过十天。” “好。” “多谢将军。” 男子下车后,马车缓缓而行,朝向军营…… 自江陵到翼郡不过半日路程,裴冽卯时离开,过午便到了翼郡。 他未歇息,直接依照信中所示找到一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甚至残破的宅子。 台阶上,他下意识推门,发现里面上了栓,于是轻叩门板。 片刻,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 “裴冽。” 数息,木栓轻响,院门自里面被人推开。 映入眼帘者,确是一位女子,虽年纪看上去三十有余,但发式为双环髻,可见女子并未婚配。 至于长相,女子五官虽然端正,但眼角细纹却很明显,柳叶眉,鼻梁不算高挺,却恰到好处地立在鹅蛋脸上,是让人舒服的长相。 衣服穿的朴素,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襦裙,粗布材质,边角处的针脚倒是细密整齐,有缝补痕迹。 裴冽走进院门,女子当即将门关紧,转身时叩礼,“奴婢拜见齐王殿下!” “你是……” “素枝。” 此前在江陵,裴冽曾收到店小二传给他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欲知德妃死因,速来翼郡。’,下面附有地址。 那张字条并无落款,但能写出这种字条之人,必是了解其中内情的人。 他一路都在猜测这个人是谁,却没想到会德妃宫里失踪的宫女。 “齐王里面请!” 第九百五十四章 奴婢等了好些年 见女子恭敬着侧过身,裴冽举步走向房门。 房门虚掩,女子急忙上前推开。 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混合着丝线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虽然残破,胜在窗纸是新换的,阳光透过窗棂变得柔和,临窗处摆着一架曲柳的木绣绷,绷面上铺着半幅未绣完的花鸟图。 绣针还扎在上面。 绣架旁的竹篮里堆满各色丝线,红色似霞、绿色如苔,尾端还系着褪色的布条,写着歪歪扭扭的小字,记录着颜色的名称。 “奴婢平日里靠刺绣为生,让齐王殿下笑话了。” 女子上前一步,用帕子擦净原本就很干净的木凳,诚惶诚恐,“殿下坐。” “你是素枝?”裴冽缓身落座,神色狐疑。 “殿下不懂女红,否则定能看出奴婢的绣法出自皇宫里的文绣院。” 裴冽重新打量房间,窗边矮凳上搁着个青瓷小炉,炉中艾草正缓缓燃烧,青烟袅袅。 “炉子里是艾草,既能驱蚊,又能给丝线熏香。”素枝解释。 裴冽视线回到女子身上,“你为何找我?” “齐王殿下明鉴,我家娘娘是被人冤枉的!” 素枝突然跪地,含泪泣求,“恳请殿下为我家娘娘翻案!” 裴冽目色微凉,“你怎么会求到本官?” “奴婢知殿下有为我家娘娘翻案的心思!”素枝抬起头,泪眼婆娑,“奴婢等这一天,等了好些年!” 裴冽心中一凛,“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可以说非常少! “殿下只须告诉奴婢,这是不是真的?”素枝跪在地上,眼中尽是希翼。 见裴冽不说话,素枝知道原因,急忙起身朝北墙柜子走过去,打开柜门,从最里面翻出一个被绢帕包裹的物件。 她回到裴冽面前,双手颤抖着掀开绢帕,里面赫然摆着一块木牌。 “殿下请看!” 裴冽接过木牌,一眼认出这是皇宫里宫女所佩的腰牌。 牌子正面刻着一行字,素枝,天和十年,栖梧宫。 背面则是素枝在栖梧宫的品阶,一等宫女。 “你当真是素枝?” “牌子不会错!” 素枝再次跪下来,“殿下若不信可以考我,只要是德妃出事那年之前发生的事,奴婢或多或少都知道……郁妃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郁妃失宠时我家娘娘也去探过,还同郁妃讨要过墨宝。” 裴冽凝眸,“你怎么知道本官要替德妃翻案?” 素枝抬头,“徐邱告诉我的。” 裴冽匪夷所思,“徐邱还活着?” 他只从苍河密信里知道德妃案关乎三个人,除了突然失踪的素枝,便是已‘死’的御膳房厨子徐邱,还有一个栖梧宫里的老嬷嬷福菊,也是已死之人。 “殿下不知?”素枝泪眼顿生警觉,“你……” “本官来之前已将此事委托给苍院令协助查探,皇城里发生的事,本官暂时没有得到消息。” 听到‘苍院令’三个字,素枝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徐邱也说是苍院令找到御膳房白总管,白总管与他通了消息,他才把消息传给我,若非如此,奴婢也找不到殿下身上。” “徐邱现在在哪里?”裴冽显得有些激动。 原本以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无凭无据,没想到参与下毒的徐邱竟然活着! 素枝还在! 依着素枝的意思,她原想与徐邱一起去皇城,可在得知裴冽在临县江陵,便决定留下来见一面。 “你怎么知道本官在江陵?” “也是白总管说的。” 裴冽抬手,“你起来说话。” 素枝应声站起身,眼角尚有泪痕,“就算没有白总管的信,奴婢也知道殿下来了江陵。” 裴冽疑惑,“本官来此处,行踪隐秘。” “奴婢有派人暗中守着五皇子,那日卯时前后,奴婢的眼线看到殿下送受伤的五皇子回驿馆。”素枝如实道。 见裴冽眼中越发疑惑,素枝解释,“害我家娘娘的人是皇后,奴婢若想替我家娘娘翻案,须得找一个与太子旗鼓相当的人才行,放眼整个大齐,只有五皇子,所以就算五皇子没来江陵,他在皇城的动向奴婢也多少都有了解。” 素枝又道,“奴婢还知,前段时间二皇子状告皇后,若非殿下证实,皇后那时便被定了罪。” “程嫔之死或与皇后有关,但毕竟不是被皇后直接害死……” “殿下不必解释,奴婢庆幸皇后没事,她若有事,奴婢找谁报仇。”素枝眸间生出恨意,“为了诬陷我家娘娘,她真是费尽心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徐邱,你该知道他参与陷害过德妃,你们怎么会有联系?” 素枝沉下心思,缓缓道来,“当年皇后宫中李惠指使她的侄儿刘巍玷污我家娘娘,虽然做的隐秘,可娘娘还是生了怀疑,两次之后,娘娘找到我,一是让我离宫去找杨大人,叫杨大人寻个会武功的人想办法弄进宫里护着娘娘,二来我若离开那些人势必胆大,或许就会露出破绽,若能捉到最好,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杨府,谁知道仅仅半个月娘娘就出事了……” “那时奴婢不知前因后果,只知皇后派御医到栖梧宫给我家娘娘诊病,却没想到诊出的结果是我家娘娘怀有身孕,皇上一整个月都不曾入栖梧宫,自然不是龙种……” 素枝越说越恨,“没两日宫里传来噩耗,说我家娘娘畏罪投湖,还说找到奸夫,是宫里的侍卫!杨大人不信,可皇上亲自证实不曾去过栖梧宫,我家娘娘也确实怀了身孕,这种事查与不查都是丑闻!” 这也是裴冽定要找到地宫图的原因,否则李惠就算到刑部敲法鼓,这案子也告不成。 事关皇家颜面,父皇不会轻易松口。 “杨大人一夜白头,次日告老还乡。” 素枝眼泪落下来,“我家娘娘是杨大人唯一的女儿,杨大人不甘心,奴婢也不甘心!之后依杨大人安排,由我先偷偷留下来观察动向,他则离开皇城好让那些陷害娘娘的人懈怠,原本杨大人说一个月后回来,可还没到一个月,我便得到杨大人猝死在回乡路上的消息……” 第九百五十五章 已经在水里了 素枝越讲越激动,眼泪汹涌划落。 “一定是皇后派人害死了杨大人!” 对于大理寺卿杨明之死,裴冽已经派人去查,“说说徐邱。” 素枝抹了泪,“大人可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 裴冽不语,由着素枝继续说。 “得到杨大人猝死的消息之后,奴婢自知不能在皇城呆下去,万一被认出来,那这世上再无人会替我家娘娘伸冤。 奴婢又不能回老家,一路辗转到了翼郡,偏生在此处丢了银子,没钱赶路,就只能留下来谋生,有一日饿昏了头,被绣坊掌柜救了,是那掌柜给了奴婢这条生路。” 素枝瞧着临窗绣绷,“奴婢刺绣手艺尚可,慢慢攒了些银子,便在此处安顿下来,遇见徐邱大概是来翼郡的第三年。” “一定是我家娘娘保佑,才叫我在大街上撞见他。” 素枝告诉裴冽,她信命,“奴婢记性好,虽然在皇宫里只有数面之缘,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你找他了?” “起初没有,奴婢不敢打草惊蛇只在暗中调查,方知他竟然住在翼郡。”素枝行到桌前,给裴冽斟茶,“殿下喝水。” “之后呢?” “暗中调查过程中,奴婢送信给在皇城的眼线打听此人,得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死了。” 素枝退到原来位置,“在宫中,‘死而复生’的人都有故事,鬼使神差,奴婢想着他身上一定背着秘密,说不准就与我家娘娘有关,于是找了个机会接近他。” “他可知你的身份?” “奴婢怎会一开始就告知他身份。” 素枝轻叹口气,“一来二去,他对奴婢心生欢喜,奴婢没有拒绝,又试探过几次确定他对奴婢真心,于是有一日灌醉了他,都说酒后吐真言,也是真的。” “他说了?” “他起初只说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害了宫中娘娘,奴婢再三追问方知他害的,就是我家娘娘!” 素枝说到这里,泪眼隐现血丝,“竟是他在我家娘娘吃食里下了蒙汗药……我等到他酒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时我真想杀了他!” 裴冽点头,“亏得你没有意气用事。” “是他劝了奴婢,他不惧死,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他没有一日睡的安稳,便是喜欢奴婢,也不敢谈娶,怕有一日被皇后发现他还活着,连累我。” 素枝平复情绪,“奴婢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 “他的反应是?” “他知我一直在找机会为娘娘伸冤,答应会帮我,至少他可以作证,当年是皇后宫里的李嬷嬷找到他,以兄长命案为条件要挟他给我家娘娘下毒,但有一个前提。” 裴冽猜到了,“他的家人。” 素枝点头,“是他的家人,这件事不能连累他兄长一家,可要怎么才能不连累,我们一直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加上我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上五皇子替我家娘娘出头,事情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耽搁下来。” 素枝又道,“起初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五皇子,除了五皇子能与太子较量一二,还有对宫里姜皇贵妃的考量,她与皇后素来不和,这些年奴婢也想过办法,尝试着找人在五皇子面前提一提我家娘娘,包括宫里,我都有找人在檀欢面前提起,不见他们有反应。” 裴冽点头,“你费心了。” “娘娘救过奴婢的命,费心算什么,以命报答都是应当。” 素枝抬头,看向裴冽时眼底闪过抹亮色,“有心栽花无心插柳,奴婢也没想事情会在齐王殿下这里有了转机,那日徐邱收到白总管来信,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多高兴。” 裴冽明白,“那为何还要拼死一搏?” 徐邱去了皇城,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决定。 “这或许是上天能给奴婢的最好机会,把握不住,遗憾终生。” 素枝神色狐疑看向裴冽,眼中藏着几分期待,“奴婢敢问齐王殿下,此一案,胜算多少?” “本官会竭尽全力。” 裴冽不敢说一定会赢,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素枝沉默良久,“有殿下这句话,也够了。” “福菊是怎么回事?”裴冽记得苍河信中有提到这个名字。 素枝愣住,“她怎么了?” “你不知?” 素枝摇头,“奴婢不知。” 裴冽遂将苍河信中所说如实相告。 素枝听罢,满目震惊,“这里面竟也有她的份?她怎么敢……娘娘对她不薄!” 裴冽紧接着提到延春宫的李惠,以及珞莹。 素枝完全了解之后,答应与之一起回皇城。 这条归途,她盼了多年…… 皇城,鱼市。 苍河将受了伤的白长卿带到密室,见到了关在石室里的李惠跟珞莹。 此刻白长卿正负气坐在药案前,眸子瞥向北墙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她又是谁?” “她你不用管。” 白长卿所指,韩嫣。 “敢问苍院令,你不是说要给我灵丹妙药,用完伤口即刻就能恢复,灵丹妙药在哪里?”白长卿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苍河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有那个灵丹妙药我还不自己用上,给你留着?” 白长卿,“做人要讲信用!” 苍河走去南墙。 整面墙的药柜,上上下下足在百余抽屉,他拉开正中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扔过去,“自己涂。” “我有伤在身!” “说的好像我没伤?”苍河举起右手,手腕上有被暗器擦伤的痕迹,虽然涂了药,仍然红肿。 白长卿,“如果你这药膏敷完是这个效果,拿回去。” “本院令用的药膏五两一大盒,给你用的,五百两才那么一小瓶。”苍河走到药案前,“不用拿回来!” 白长卿眼疾手快,打开瓶盖朝左手手背狠甩两下,抡个干净。 苍河,“……就一道小口,我伤的都比你严重,你倒那么多是下次用不着了么?” 白长卿抹着手背上厚厚一层药膏,“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 苍河坐到药案对面,“给你敷药。” “你想把我拖下水。” 苍河不以为然,“白总管不觉得你已经在水里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已经打草惊蛇了 白长卿闻言不语,默默涂着药膏。 苍河摆正身形,随手拿起药案左上角的草药,称量配比,之后悉数倒进捣药罐,“白总管就没想过,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无缘无故,皇后为何派人杀我?” 白长卿抬头,“是你把我与徐邱的关系泄露出去的?” 苍河气笑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是人?” 白长卿默认。 “连我都能查到你跟徐邱的关系,你觉得皇后会没有手段查到你们有这层关系?” “皇后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你找我之后查到,且派人暗杀,应该不是巧合。” 对于白长卿的质疑,苍河亦想过这个问题,“皇后应该是知道有人想重启德妃案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问你。” 苍河自问此事做的十分隐秘,竟还走漏了风声,“当务之急得把徐邱护住,他在哪里?” 白长卿又沉默了。 苍河有些着急,“你也看到了,李惠愿意到刑部敲法鼓,只要证据确凿,皇后必输!而且徐邱家人已经被我保护起来,这一次皇后伤不到他软肋!” 见白长卿还不说话,苍河索性停下手里动作,“他有什么条件?” “他没有条件。” 白长卿也跟着停止涂抹的动作,清眸如水般看向苍河,神色肃然,“我有。” 苍河皱眉。 “徐邱得活着。” 苍河,“……我保证。” “你能代表齐王?” “我能。” “那你发誓。” “我发誓,不管案子结果如何,我苍河必定保徐邱不死!” 见苍河信誓旦旦,白长卿又沉默一阵,倏然抬头,“徐邱昨日已到皇城,我把他藏起来了。” 苍河大喜,“当真?” “他愿意作证。” 白长卿看向苍河,“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管,但徐邱的命我一定会保。” “白总管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苍河迫不及待,“可否带我去见他?” 对于苍河的请求,白长卿果断拒绝,“他只能见齐王。” 见其起身,苍河微怔,“白总管去哪里?” “回御膳房。” “你就不怕皇后那边再派杀手?” 白长卿不以为然,“皇宫里可以出现一次杀手,若出现第二次,侍卫首领的脑袋还能保得住?” 就在白长卿想要绕过药案时,身体一软,跌回座位! 他震惊,“怎么回事?” 苍河脸不红,心不跳,“白总管莫急,中了软骨散都是这个反应。” “软骨散?” 眼见苍河瞥向自己,白长卿恍然大悟,指着手背,气的磨牙,“五百两一瓶?” 苍河十分认真点点头,“五百两一瓶的软骨散,你可真浪费。” “堂堂御膳房总管失踪,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失踪也比死了强。”苍河丝毫没有想放白长卿离开的意思,“眼下只有你知道徐邱所在,本院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出事。” 不等白长卿反驳,苍河站起来,“见到徐邱之前,委屈白总管就在这里歇着。” “苍河!” “她要是醒了,别怕。” 苍河指向单架上的韩嫣,“她也中了软骨散。” “苍河,你这个杀千刀的,放我出去—” 密室暗门紧闭,苍河任由白长卿在里面叫骂,也不回头…… 皇宫,延春宫。 裴启宸匆忙走进正厅时,秦容正在大发雷霆。 “那么多人杀一个,怎么就失手了!再去找杀手,务必要白长卿死!” 秦月华俯身,“皇后三思,以免打草惊蛇……” “已经打草惊蛇,只能乘胜追击!”秦容美眸含怒,“去!” “慢着!” 裴启宸打断秦容,“那些杀手当真是母后派去的?” “宸儿你来的正好,白长卿不能活着!” 秦容神情冷蛰,“母后派了杀手过去,可惜只差一点,你去找墨隐门的人出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一定要杀了他!” “母后你先冷静!” 裴启宸眉宇紧皱,重声开口,“儿臣只让母后暗中跟踪白长卿,母亲怎么就派了杀手?” 见裴启宸看向自己,秦月华俯身,“皇后娘娘是觉得,白长卿一死,就不会有人知道娘娘曾经插手徐邱兄长的人命案。” 三天前,裴启宸查到徐邱兄长的人命官司时,发现从中斡旋的人里除了母后指使的人,还有一人,便是白长卿。 他便将这个消息传进宫里,再查才发现,当时那件案子,母后找的人并没有发挥作用,还没等他把这件事传回宫里,白长卿就出事了。 “母后糊涂!” “有何不对?”秦容不以为然。 “母后可知,当年你派过去摆平案子的人没使上力,是白长卿平了徐邱兄长的案子!” 秦容略微震惊,“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只是问过?” “儿臣细查,他何止问过,使的手段比母后还要隐蔽,而且他还刻意隐瞒自己动过那案子,显然不想母后知道他与徐邱相识。” 秦容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真如此……” “若真如此,则说明他与徐邱关系非同一般,他或许不仅仅管了徐邱兄长的案子,更有可能救下了徐邱!” “不可能……徐邱被李嬷嬷毒死了!” “凡事总有例外。”裴启宸在查清这些事之后原想告知秦容,务必暗中派人监视白长卿,倘若徐邱没死,只有白长卿知道他在哪里,不想迟了一步,“儿臣刚刚得到消息,白长卿失踪了!” 秦容蹙眉,“昨日还在御医院养伤,怎么就失踪了?” “御医院只报又有黑衣人出现,劫走了白长卿!” “不可能!”秦容怒称,“本宫没再派人过去!” “老奴记得昨日杀手过去的时候,御医院院令苍河在。” 被秦月华提醒,裴启宸恍然想到一件事,“此人与裴冽素有交往……” “难不成他也知道什么?”秦容眸下陡寒,“那就杀了他!” “母后万勿有这种想法!” “老奴也觉得皇后娘娘有些急躁了。” 被两人驳斥,秦容再也绷不住,“是你们说这一次裴冽有地宫图做倚仗,皇上不会再顾及本宫的身份,现在你们又说这个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你们到底想要本宫如何?” 第九百五十七章 死人的家人也要控制? 看着座位上怒火正盛的秦容,秦月华出言安慰。 “太子与老奴只是希望皇后能明白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我们得谨慎对待,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不管白长卿还是苍河,莫说他们一个是御膳房总管,一个是御医院院令,出了事必会有人替他们出头,退一万步,德妃的案子与他们无关,他们充其量只是帮衬,我们真正要杀的,是有可能活着的证人。” “徐邱?”秦容稳下心神,美眸如刀。 “与德妃案有关的,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就那么几个人。”秦月华细数,“延春宫的李惠,御膳房的徐邱,栖梧宫的福菊,还有李惠的侄儿刘巍,再就是知情的珞莹。” 她看向裴启宸,“太子殿下务必查到这些人的家人,迅速控制。” 裴启宸点头,“姑外祖母说的是。” 秦容亦看过去,“死人的家人也要控制?” “死人未必真死,皇后不得不妨。” 秦容吃过这样的亏,深以为然,“说起这个,本宫忽然想起珞莹的家人。”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派人去过珞莹老家,她的家人没什么异样。” “不是。” 秦容美眸微眯,“本宫知道一个秘密。” 裴启宸跟秦月华皆看过去,“珞莹的生母曾偷偷给她生过一个妹妹,一出生便被抱走了。” 依秦容所说,珞莹儿时家徒四壁,家中有她跟弟弟两个孩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父亲便想卖了她那个还未出生的妹妹。 为了不让妹妹被父亲卖给伢子,被那些歹人采生折割,她与母亲想了个法子,在妹妹出生那日便将妹妹送走,又弄个死婴,哄骗父亲说是夭折。 “母后是想儿臣找到珞莹的妹妹?” “本宫只是想起有这么一桩事而已。”秦容倒没将这个放在心里。 毕竟珞莹已经死了。 秦月华,“太子殿下且找着。” 裴启宸点头。 此刻已经沉下心性的秦容冷冷开口,“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斩草除根,到如今地宫图没到手,还养出一个祸患。” 裴启宸眼中闪过抹痛色,“儿臣始终不相信,裴冽会下这样的狠手。” “事情都摆在眼前,你还对他心存幻想?”秦容恨道,“现在看,他以往对你言听计从都是虚情假意,没有半分真心。” 秦月华知裴启宸对裴冽尚存兄友弟恭的心思,“生死关头,殿下莫再感情用事。” “我知道。” 裴启宸也很清楚,这条路自古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昨夜一通忙乎,顾朝颜睡的晚,醒来时刚好赶上午膳。 她让时玖备车,自己去了正厅,秦昭一袭白衣坐在那里,端正挺直,让她想到儿时他也是这样在饭桌前等她吃饭。 不管养父母如何劝他先吃,他都不肯。 “昭儿。” 看到顾朝颜,秦昭起身微笑,“阿姐睡醒了?” “笑话我?” “怎么会。”秦昭同她一起落座,“只是觉得阿姐今日懈怠,没那么着急想去翰林院。” 秦昭暗暗欢喜顾朝颜的懈怠,越懈怠越好,证明她没那么将裴冽的事情放在心上。 “暂时不去了。” 顾朝颜端起瓷碗,欲盛粥时被秦昭接过去。 “为何不去?”秦昭盛好粥,小心翼翼端回去。 “我正想跟你说。”顾朝颜接过瓷碗,汤匙都没用,直接端碗喝几口,又匆匆夹了两口菜,“我要回江宁一趟。” 秦昭动作微顿,“回江宁,何时?” “吃过饭就走。” 秦昭想到一件事,“阿姐着急让义父过来?” “也不是。”顾朝颜端起瓷碗,犹豫一下说道,“我找到那处地方了。” “什么地方?” 秦昭问过之后恍然,“郁妃画卷所指?” 顾朝颜重重点头,“你说巧不巧,竟是鹤山,你是不是也没听说过江宁有座鹤山?” 秦昭看着她,沉默不语。 “怎么了?” “阿姐喜欢什么花?”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顾朝颜怔了一下。 她喜欢什么花? “雾夕草?”顾朝颜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秦昭脸色微变,“那是草。” “粉黛乱!”顾朝颜又道。 “阿姐所说,是裴大人在西郊种的两种草。” 顾朝颜,难怪这么耳熟! “阿姐不喜欢鸢尾?” 看出秦昭脸色不对,顾朝颜忽然有些不确定。 她是该喜欢,还是不喜欢? 秦昭低下头,“阿姐快吃,吃完我们赶路。” “你也出门?” “我也有好些时候没回江宁,该回去给义父义母报个平安。” 自小一起长大,她能感觉到秦昭有些生气,默默喝粥,脑子里反复在想他问的那个问题。 喜欢什么花? 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花,鸢尾? 鸢尾长什么样…… 两人用过午膳,秦昭直接陪着顾朝颜走出府门,一同上了马车。 “你不用准备?” 秦昭没理她,看向同座的时玖,“你留在府里。” 时玖蓦的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也很诧异,“时玖……” “文柏明日回府,好些事须得有人交代,时玖留下来正合适。”秦昭直视过去,“还是阿姐觉得这一路,我照顾不好你?” 午膳时她已经惹秦昭不高兴,顾朝颜不想扫兴,于是叫时玖留下来。 时玖将将走下马车,秦昭立时吩咐车夫驾车。 速度快到生怕她反悔的程度。 车厢里,气氛仍然有些压抑。 顾朝颜实在想不通秦昭为何生气,于是起了话题想缓解一下此间氛围,“你把时玖留下来,是想撮合她跟文柏?” 见秦昭不语,她又道,“强扭的瓜不甜。” 对面,秦昭刚要张开的嘴又紧紧的闭上。 那感觉,仿佛一张嘴天就会塌…… 过午,俞佑庭得召唤走进御书房。 齐帝正在批阅奏折。 奏折来自江陵,是裴铮报平安的折子。 “你看看。” 眼见齐帝将折子递过来,俞佑庭诚惶诚恐,“老奴不敢!” “叫你看你就看。” 俞佑庭这方接过奏折,落目。 折子上没什么特别的事,若说特别,便是裴铮替萧瑾说了好话,上面写萧瑾首战告捷,夺下苇泽口,此后柏衡又接连攻下牛角山三处要塞,且破坏上游堤坝,免于梁兵威胁。 “恭喜皇上,江陵一役必能力挫梁帝野心。” 齐帝龙目瞥过去,“冠冕堂皇的话朕在朝堂上已经听够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他会不会是血鸦主? 俞佑庭深知齐帝所想,重新低下头,又仿佛极为认真的细品奏折。 “五皇子明知萧瑾是太子殿下的人,还能给予他立功的机会,心胸让老奴敬佩。” 齐帝,“你是当真看不出这上面所写?” 俞佑庭弓身请罪,“老奴愚钝……” “萧瑾首战告捷,柏衡却失了苇泽口,他这是担心萧瑾告状,急急的送来奏折替柏衡开脱,怕朕怪罪。” 齐帝话题突转,“裴冽去了江陵?” 俞佑庭拱手,“夜鹰那边的消息,九皇子的确去了江陵,目的是寻地宫图。” 齐帝身形缓缓靠在龙椅上,单手搭住龙头扶手,另一只手从俞佑庭那里接过奏折,龙目深邃中透着一丝森冷,“朕很奇怪,朕的兄长到底与此事有何关系。” 俞佑庭知齐帝所指,永安王。 “这件事老奴也听的稀里糊涂。” 此前俞佑庭从叶茗那里得到消息之后悉数禀报,这段时间齐帝一直在想事情的前因后果,百思不解,“依着他们的说法,朕那皇兄到了姑苏,给楚世远送去密信,信中内容关乎裴冽,说倘若梁国得三张地宫图,则杀裴冽,保我大齐……” 俞佑庭拱手听着,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 齐帝可以理解为何要杀自己那第九个儿子,但他不理解裴修林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关乎国之根本的秘密,“朕知道父皇一向疼爱皇兄,却不知疼爱到这种地步……这种事父皇最该告诉的,不是朕?” 俞佑庭感受到隐藏在齐帝语气里的愤怒跟嫉妒,越发俯身,“或许先皇并不知晓此事。” “那裴修林是怎么知道的?”齐帝不以为然,“你说,他会不会是血鸦主?” 不等俞佑庭说话,齐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血鸦主当是新帝,父皇曾有过改立太子的心思?” “皇上莫要多想,永安王不是嫡出。” “那为何他知道的事,朕不知道!” 齐帝语气沉凝,目色如潭,“父皇还是过于偏爱他了。” “皇上……” “朕要知道当年姑苏城外十里亭的真相,到底是谁,杀了他。” 俞佑庭拱手,“老奴定会彻查。” 龙椅上,齐帝看向俞佑庭,“你觉得,裴冽该不该杀。” 此话一出,俞佑庭扑通跪地,“老奴断不敢说这样的话!” 齐帝瞧着龙案上的奏折,脑海里尽是儿时父皇与皇兄站在一处的情景,龙目闪过一抹幽暗冷光,“他要杀,朕就杀?” 俞佑庭闻言,心道裴冽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不想片刻,齐帝又道,“父皇终究是将龙位传给了朕,朕得守住这江山。” 俞佑庭,帝王之心不可测…… 差不多酉时,叶茗习惯性坐在雅室临窗桌边,手里攥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密件,一条一条展开。 他虽人在皇城,但处理的事情不仅仅限于皇城,密件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但也并非全部,这些都是由下面的人筛选出来,相对重要的消息。 叶茗自接任鹰首一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这些密件。 “鹰首辛苦。” 秦姝走到桌边坐下来。 暮色如墨砚倾翻,将青石板街染得半明半晦,首盏街灯燃起,整座云中楼宛若仙宫。 叶茗搁下手里密件,“夜鹰给萧瑾创造了机会,可惜裴铮被裴冽救了。” “裴冽不是去找地宫图,怎么会掺和裴铮的事?” 叶茗看了眼窗外,随着悬在云中楼上的街灯燃起,整条芷泉街的灯亮如白昼,“我现在都参不透裴冽的想法。” “他现在的想法,只想快些找到地宫图。” 秦姝随即补充,“我也是。” 难得秦姝主动提及地宫图,叶茗以为有了豁口,正要说话却被打断,“我知顾朝颜一连几日呆在翰林院,于是差人打听了一下,你猜她在做什么?” “寻一处古庙。” 秦姝并没有多意外,“鹰首果然消息灵通。” “刚刚的消息,顾朝颜带着秦昭离开皇城,方向不详。”秦姝提壶,倒了杯茶推给叶茗,“我想与鹰首告个假。” “秦姑娘言重,你不是夜鹰,行事不必同我讲。” 秦姝浅浅一笑,“鹰首这话,听着似乎是在埋怨。” “确实真心。” 其实秦姝不说,叶茗也猜到她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我要离开皇城,跟着顾朝颜他们走一遭。” 叶茗不明白,“秦姑娘为何不选择跟着裴冽去江陵?” “直觉。” 秦姝瞧了眼外面比白天还要繁华热闹的芷泉街,“直觉告诉我,顾朝颜能找到地宫图。” “据我所知,秦昭武功不弱。” 秦姝笑着收回视线,“以我的轻功,他发现不了。” “但若挣抢地宫图……” “顾朝颜若真能找到地宫图,我会求到鹰首,只是不知鹰首会不会帮我。” 叶茗直视眼前少女,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美的触目惊心。 “不遗余力。” “就喜欢听鹰首说话。”秦姝笑了,惊鸿乍破的美。 叶茗生怕自己失态,低头品茶,数息开口,“秦姑娘打算何时走?” “他们驾行马车,我走的太早也是无聊,明早。” “这么快?” 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叶茗缓了语气,“秦姑娘出行需要准备什么,我叫人帮忙。” “鹰首以为我是出行游玩呢?” 见秦姝调笑,叶茗收敛心境,“那我祝秦姑娘得偿所愿。” “借鹰首吉言。” 下人送来饭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秦姝问起叶茗儿时在莲花村的事,叶茗照实回,轮到叶茗问问题的时候,秦姝顾左右而言他。 即便如此,叶茗也很珍惜秦姝与他有话说的时光…… 远在江陵。 距离上次暴雨已经过去十来日,鄱阳跟江陵位于沧江渡口的军防皆无动向。 酉时将过,萧瑾坐在雅室里等到了夜鹰。 让他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每次与他见面的夜鹰都不一样,“你们找我?” 这次并非萧瑾主动,而是他收到夜鹰信号来此。 “柏衡近期可有作战计划?” 第九百五十九章 她答应了 萧瑾很清楚自己此行目的,一为杀裴铮,二是助梁国赢得此役。 为此,他刻意以督导之名,每日到军营与柏衡研究攻下鄱城的作战方略,“据本将军所知,柏衡派出至少三十几个细作,伪装成渔民,商贩潜进鄱城,目的在于侦查鄱城以及周边渡口的兵力部署,战船分布,还有粮食囤积点的位置。” 萧瑾说话时,自怀取出一张折叠平整的宣纸,“这里是他们收集回来的情报,上面还有他们为此次渡江作战勘察的水流速度,深浅分布以及登陆点。” 来人接过宣纸,展开,所绘无比详细。 “柏衡未疑将军?” “本将军是皇上派来的督导,他有半分隐瞒,欺君之罪!” 萧瑾又道,“水陆联军,水军主力四万,配备战船二十艘,走舸五十艘,艨艟七十艘,陆军三万,余下驻守江陵的兵卒有两万,主将柏衡,裴铮亦会跟着上战场。” 来人仔细看过宣纸上的记述,小心收好,“江陵可有增兵?” “没有。”萧瑾信誓旦旦。 来人点头,“作战时间?” “不出十日。” 萧瑾说到这里,转了话题,眼神狠戾,“上次在牛角山没能杀死裴铮,开战之后我们不能再失手。” 来人明白,“只要萧将军给的消息准确,夏侯伯自会在战场上好好照顾九皇子,萧将军出战?” “出战。”萧瑾也很诧异,柏衡居然给他安排了差事。 毕竟他是太子的人,一点忌讳都没有。 “如此也好,若此战败,将军丝毫没有参与,势必会引起怀疑。”来人又道,“将军若负伤则更好。” 萧瑾明白,“这个本将军自有打算,还有一件事。” “何事?” “裴冽。” 作为他心头的一根刺,萧瑾杀裴冽的心更甚,“他这会儿可还在江陵?” “据情报,他在亿家客栈养伤,那晚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伤势严重?” “应该。” 萧瑾眼神一亮,“那就把他也留在江陵!” 来人皱了皱眉,“鹰首给我们的任务中,没有刺杀裴冽。” “本将军与你们是合作关系,现如今,我助你们赢得此役,你们却不能为我除掉眼中钉?”萧瑾怒,“卸磨杀驴也忒快了些!” “首先,战事未起,输赢尚不可定论,其次,将军能成为大齐的正二品大将军,夜鹰功不可没。”来人不卑不亢,“此战,是对寒城,阳城,黎城三战的补偿。” 萧瑾被怼哑口无言,“所以不帮?” “将军见谅,我们只听鹰首令。” 萧瑾沉默数息,“客栈里还有谁?” “拱尉司罗喉,百里宿。” “知道了。” 萧瑾起身欲走,来人道,“我劝将军一句,莫要因小失大。” “本将军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房门启阖,萧瑾大步离开…… 自裴冽入翼郡见到素枝的第二日,两人便驾车离开,直奔皇城。 算日子,已经赶了两天两夜的路。 此刻林间暮色渐浓,檀木马车行走在蜿蜒的苍松翠柏间,车轮与石板碰撞出细碎声响,惊起栖息的山雀。 “再有半个时辰入城!” 驾车的老汉是素枝找的,早些年是镖局车夫,后来伤了耳朵,听不见了。 车厢里,素枝告诉裴冽,她家娘娘自入宫便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原因无非是已故秦相与她家老爷杨明之间在政事上不和,时常在金銮殿吵的不可开交。 “大人可知我家老爷与秦相争吵最凶的那次,是为什么?” 裴冽点头,“朝中有官员在地方私自圈占苑囿园池,案子过了刑部,被大理寺截停,杨大人提出重审。” “那是因为我家老爷发现背后始作俑者就是秦相,是他指使那几个官员圈占苑囿园池,而且那些被侵占的土地至少一半以上都归了秦相。” 素枝眼眶微红,“我家大人已经证据确凿,只差重审,没想到秦相为扳倒我家大人,居然把心思用在我家娘娘身上!” 裴冽知道那件事,案子虽然重启,但杨明没有等到。 重审的结果,与初审一致。 “秦相也死了。” 案子重审之后没多久秦相染了重疾,不治而亡。 “那是报应!” 素枝解恨道,“那是他该死!可我家娘娘是冤枉的!” “那件案子没办法重审。” “奴婢知道,奴婢不求所有真相都能大白天下,只求大人能还我家娘娘清白。” 素枝含泪的眸子满是乞求,“大人此番,有几分把握?” 裴冽明白素枝的意思,“事在人为。” 马车继续前行,悬在车厢四角的铜铃随马匹步伐轻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车厢里沉寂了片刻,素枝开口,“我家娘娘跟郁妃虽然没什么交情,但都在后宫住难免打交道。” 裴冽看了过去。 “娘娘并非因为情爱入宫,对于得失圣意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所以郁妃得宠亦或失宠,我家娘娘的态度始终如一。” 素枝回忆,“娘娘曾同奴婢讲过,郁妃与她是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 “对于得宠失宠,并不在意。” 不等裴冽开口,素枝先提出质疑,“可奴婢不这样认为,与娘娘多说了几句,后宫的人谁不知道郁妃入宫是因为有情,盛宠之后的失宠会要了女人半条命。” 裴冽虽然没有说话,可他与素枝想法是一样的。 他还记得母妃在铜镜前悲伤恸哭的场景,此刻想起,胸口仍像堵了一团棉絮。 “我家娘娘却说,郁妃断不是因为失宠伤心。” “为何?”裴冽不解。 素枝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可我家娘娘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十分笃定,她说郁妃是这世间鲜少清醒的人,有大智慧。” 裴冽茫然了。 在他的视角里,母妃因父皇冷落,郁郁而终。 可姜梓却说父皇对母妃从未厌倦,眼下他从素枝口中又知德妃对母妃的评价,从未沉沦男女情爱。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郁妃喜欢作画。”素枝又似想到什么,“有次我家娘娘得一幅丹青,不小心溅了茶水,于是拿给郁妃,想请郁妃修复。” “我家娘娘原以为郁妃会拒绝,可她答应了……” 第九百六十章 问鱼先生 依着素枝的意思,郁妃修复丹青的速度极快,次日便差宫女将丹青送到栖梧宫。 “大人猜郁妃修复的如何?” 裴冽见过母妃作画,传神至极,“应该不错。” 想到那件事,素枝眼底微微闪出光亮,“郁妃重画了一幅。” 裴冽诧异,“重画一幅?” “奴婢起初不知,是我家娘娘仔细端详,发现丹青背面没有阴干的痕迹,一时好奇便去找了赠她丹青之人,那人说是从皇城九藤书斋寻来的墨宝,于是将那幅丹青送到书斋,书斋主人说那画为真。” 裴冽蹙眉,“何意?” “意思就是,郁妃娘娘本就是那幅丹青的画师,问鱼。” 裴冽虽不懂作画,却听过问鱼的名号! 他震惊,“母妃是问鱼先生?” “我家娘娘在郁妃口中得到证实,不会错。”素枝又道,“那时郁妃打趣,说修补丹青的时间比重新画一幅要长,便自作主张重画,且让我家娘娘保密。” 裴冽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如何都没想到母妃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我家娘娘不是性子热的人,那次之后没有跟郁妃深交,日子还是寻常过。”素枝开口,“直到郁妃暴毙。” 听到这件事,素枝下意识看向裴冽,“大人……” “本官没事。” “听到郁妃暴毙的消息,我家娘娘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皇后,但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偏偏皇后又将大人收到延春宫,我家娘娘暗中找人打听过消息,皇后待大人很好。” 说到这里,素枝停了下来。 裴冽明白她的意思,“其中是非,过于复杂。” 马车行至广宁府的城门。 广宁府不同别处,城门有三,东南西,北面环山,并无出路,是以南门有进有出。 裴冽穿着朴素,素枝也是寻常打扮,车夫时常出入广宁府,守门侍卫随便检查一二便放了行。 马车复行,车帘微掀。 裴冽不经意看向窗外,隐约看到熟悉的身影,又觉得无甚可能,默默收回视线。 擦行的马车里,顾朝颜忽的把头探出窗外。 对面,秦昭神色狐疑,“阿姐在看什么?” 她看到裴冽了! 转念想,裴冽该在江陵,“没事。” “再有三日便到江宁,阿姐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自然是回顾府。”顾朝颜忽的看向秦昭,“你没提前告诉母亲吧?” “没有。” “那还好,我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想到养父母,顾朝颜心中荡起一丝暖意,亦感念非常。 父亲顾熙自她懂事便告知她真相,亦不反对她长大后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且待她视如自出,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哪怕当初她提出倾家财助萧瑾时,父亲纵有犹豫,也都听了她的意思。 “义父还没回江宁,但也就是这几日。”秦昭好似想到什么,“你与萧瑾和离的事,我在信中已经告知义父义母,阿姐不会怪我吧?” 顾朝颜摇头,“不会。” 这件事她也早想告知,可又怕养父母担心,迟迟没有下笔,如今听秦昭先斩后奏,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件事无须隐瞒,万一萧瑾借着你们的关系诓骗义父义母,终归不好。” 被秦昭提醒,顾朝颜猛然想到前世。 上辈子萧瑾就是假借自己名义骗得养父母倾家荡产,最后连命都搭在里面! “还是你想的周到!” 见顾朝颜神色有异,秦昭蹙眉,“阿姐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顾朝颜摇头。 秦昭了然,“萧瑾不会有好下场,阿姐放心。” “我们别提他。”顾朝颜知道萧瑾定然不会有好下场,转悲为喜,“说起来,我好像只在府里住过半月。” 当年萧瑾到潭州提亲后没几日,顾熙因为生意举家搬迁。 是以她并不是在潭州出嫁,而是江宁。 “那时你去了哪里?” 顾朝颜忽然看向秦昭,自她答应萧瑾提亲到出嫁,秦昭一直没有出现,以至于送亲的人换成同族表兄,彼时她还觉得遗憾,现在看,倒也释然。 毕竟没嫁什么好人。 秦昭避开那道目光,看向窗外,“客栈到了。” 马车停下来,秦昭先一步走出车厢,而后转身扶稳顾朝颜踩住登车凳,“阿姐小心。” 那时,他在。 一直在…… 皇城,鱼市。 楚依依带着青然巡铺子,刚出门便被丫鬟拦下来。 “大夫人,我家夫人请您过去喝茶。” 楚依依一眼认出眼前丫鬟,是伺候在青玉阁的灯草。 她蹙眉,“阮岚请我喝茶?” “正是,我家夫人就在对面茶馆。”灯草年纪不大,是管家后来买进将军府的丫鬟,前两日阮岚称韩嫣太忙,便从管家手里把这丫鬟要过去。 楚依依原以为阮岚只当她是个伺候洗脚的下等丫鬟,没想到出门都带着。 “我还有事。” 楚依依与阮岚没什么好说,秦姝答应过会替她摆平韩嫣,连带着阮岚也不会再成为她的障碍,虽然现下没见这两人出什么问题,但她对秦姝十分信任。 私盐的生意,因为秦姝,风声水起。 她叫青然查过,过不了半年,她将在财富榜上超过顾朝颜。 “大夫人留步,我家夫人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见大夫人一面!”丫鬟不懂事,伸手阻拦。 楚依依正欲发怒,被青然拦下来,“大姑娘别忘了阮岚是什么身份。” 被提醒,她忽的想到阮岚也是夜鹰。 “带路。” 灯草得令,当即走在前面,“大夫人小心!” 楚依依随指引走进一家茶馆,未过午,茶馆里寥寥几位客官,她跟着灯草走上二楼,行到雅间门外,灯草打开房门,灯草未入,楚依依带着青然走进去。 阮岚果然等在里面,见楚依依,急忙起身。 “大夫人赏脸。” 楚依依素来不喜阮岚,哪怕知道她是夜鹰,心中仍然厌恶,“大夫人坐。” “找我何事?”楚依依坐到桌边,看着桌面上摆着的糕点,跟温茶,神情不屑,“有什么事不能在府里说,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本夫人可担待不起。” “韩嫣死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 以子投诚 听到这句话,楚依依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青然。 青然亦惊。 两人未语便听阮岚又道,“我杀的。” 茶室里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楚依依猜不透阮岚说这些是想威胁,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青然动了动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夫人别怕。” “本夫人会怕你?” 阮岚笑了,“大夫人当然不用怕我,毕竟你我都是秦姑娘的人,总不好生出嫌隙,让秦姑娘难做。” 楚依依神色狐疑,“你说什么?” “韩嫣不知死活,竟然想借大夫人的手害秦姑娘,幸而大夫人睿智没听她的话,秦姑娘想着韩嫣为人心狠,万一知道大夫人诓骗她,会对大夫人不利,于是命我结果了她,为大夫人分忧。” 阮岚说话时目色坚定,毫不游移,并没有说谎的样子。 楚依依将信将疑,“你真杀了她?” “无色无味的毒,分十次喂给她,第十次她便卧床不起了。” 听到这里,楚依依缓缓松口气,“你当真看到她死了?” “虽然死不见尸,但秦姑娘说了,那是剧毒无解,她必死无疑。”对于没看到韩嫣尸体这件事,阮岚也心有余悸,好在秦姝给她吃了枚定心丸,那毒是老爹给她的,万无一失。 楚依依挑眉,“你来找我,就说这些?” “当然不是。” 阮岚瞧了眼桌上茶杯,“大夫人不喝口茶?” 既知阮岚给韩嫣下毒,楚依依怎么敢碰那杯茶! “有话直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与大夫人化干戈为玉帛。” 楚依依忽的一笑,“我与你,有干戈?” 阮岚低下头,双手抚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若有所思,片刻端起身前茶杯,一饮而尽。 “大夫人那杯茶里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这杯茶。” 楚依依听的糊涂,又与青然对视。 青然得其意,警觉看向阮岚,“阮夫人故伎重演?” 阮岚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自讽,“大夫人放心,这一次我是真心,这孩子,我不要了。” 楚依依震惊,“阮岚你在说什么?” “既然我腹中孩子让大夫人忧心,我便舍了他,以此明志。” “阮岚,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夫人也别多心,主要是我自己想开了,都说人心易变,初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萧瑾心思早就不在我身上,便是我生下这孩子,他也未必有好的前程,保不齐还会被他看作是大梁威胁他的人证。” “不是?”楚依依动了动眉。 “若是,我就更不能留着他。” 阮岚看向楚依依,眼神凄楚,“为人母总想为子计深远,我既不能为他谋一个好的人生,生下他又是何必,难不成让他自小便当夜鹰?” 楚依依瞧着阮岚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总觉得不真实,“所以你也不是为了向我明志,才不要他。” 阮岚当然不是为了向楚依依明志,是她肚里的孩子与上一个有着相同的命运。 他们都活不成。 来找楚依依求和是秦姝的意思。 想要活命,她得有用。 她原本以为孩子是她的用处,不想她那短命的孩子早就被判了死刑,如何有用? 依着秦姝的意思,是要将联络梁国莫离的事情交给她,如此一来,她便是接连私盐生意的纽带。 前提是,她须得到楚依依的信任。 “但他的存在,的确伤了我与大夫人的关系。” “我们有关系?”楚依依对阮岚一直心存敌意,又或者是第一眼,就不喜欢。 阮岚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更重要的是,她想活着。 于是在楚依依跟青然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她跪在了二人面前,匍匐在地。 楚依依吓一跳。 青然上前搀扶,阮岚突然泣泪,“初时与萧瑾相遇皆是夜鹰安排,非我所愿,后来我对他确实有了感情,可感情这种东西如镜花水月,稍纵即逝,自入将军府后许多事大夫人都看在眼里,大夫人觉得萧瑾爱我?” 楚依依瞧着阮岚,一口一个‘萧瑾’,再未称呼‘瑾哥’,实在想不透她要表达什么。 “阮夫人还是起来说话。” 被青然搀起身,阮岚眼泪未停,“当日因他心狠,我险些吊死在将军府。” “提那些事做什么。” 阮岚上吊,她也功不可没。 “我只是懊悔,当初不该与大夫人生了嫌隙,若早与大夫人联手,顾朝颜也不会轻轻松松离开将军府,如今更不可能占着财富榜的位置,生生把大夫人比下去。” 提到顾朝颜,楚依依眼中生寒。 比起阮岚,她的确更恨顾朝颜,生意上被压一头已经令她非常不爽,自家男人心里仍然惦记那个女人,这才是让她最恼火的。 她有多爱萧瑾? 没有。 但她也不允许萧瑾爱别的女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依依看向阮岚,美眸含霜。 阮岚抹泪,“我愿助大夫人,除掉顾朝颜。” “凭你?”楚依依眼神轻蔑,“你能做什么?” “秦姑娘已将与莫离联络的事交给我,日后我便是大夫人生意上的助手。” 听到这里,楚依依心下微凛,秦姝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阮岚? 青然也觉意外。 二人互看一眼,楚依依语气缓和下来,“你当真心甘情愿?” “我有多真心,夫人应该清楚。” 楚依依看了眼阮岚隆起的小腹,“你……没事?” “药效没那么快,不得夫人原谅,我走的不安。” 楚依依仍然讨厌阮岚,可秦姝既然把事情交给她做,再怎么讨厌也是要合作的,“我信你。” “当真?” “这会儿轮到你不信了?”楚依依挑动眉梢。 阮岚知道,想要楚依依完全相信她不容易,今日作罢,“只怕时候差不多了,我先离开,大夫人回府之后自能看到我的诚意。” 直到阮岚离开,楚依依都还有些怀疑。 “青然,你说她刚刚喝的,真是堕胎药?” 青然也不确定,“若是秦姑娘叫她过来投诚,那许是真的。” “罢了,是与不是很快就会知道。” 第九百六十二章 入城 几日赶路,马车终于停在大齐皇城正东门。 车厢里,裴冽看着城门前排起的长长队伍,不由皱起眉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自午时就在排队的马车终于在酉时抵达城门口。 “搜。” 浑厚中透着疲惫的声音从侧窗传进来,裴冽换回往日惯穿的鸦羽色长衣端直坐在车厢里,车帘忽的掀起,两名士卒看到裴冽,“下车!” 士卒是从别处调派,平日里不曾见过裴冽,见其不动,态度变得恶劣,“叫你下车听到没有!” 裴冽不语,自怀中掏出令牌。 令牌玄铁铸造,通体漆黑,边缘雕刻蟠龙纹,正中‘拱尉司’三个字尤为显眼。 两名士卒见到令牌,下意识端详马车,又看了眼车夫。 普通马车,车夫也是普通装扮,看上去老实巴交不似拱尉司的侍卫,一时没了判断,于是行到守城官身侧。 此时裴冽方才看清楚,现下守城士卒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个个手持长枪。 也就片刻,守城官走到马车前,裴冽搭眼所见,来人身着铁甲,满脸横肉,右手按在刀柄上,看装扮当是校尉。 “还真是拱尉司的司首大人。”校尉认得裴冽,亦知他为齐王。 只不过裴冽被封齐王这件事只在棋局里的人心中掀起波澜,绝大部分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那时夜宴皇后并未宴请裴冽,被传的沸沸扬扬。 校尉是太子的人,态度说不上恭敬,“还请大人下车,接受检查。” 裴冽稳稳坐在马车里,“拱尉司办案,速速放行。” “那可不成!”校尉丝毫无惧,甚至有些嚣张,“属下等奉太子命在此守门,缉拿流寇,还请大人配合,下车例行搜身,查车。” 裴冽冷冷看向校尉,“流寇在城内,你当严查出城之人,入城的人也要查的这般仔细?” “防有同伙接应。”校尉挡在马车前,理直气壮,“大人还是下车接受检查,莫要耽误后面的人。” 裴冽坐的稳,“本官须办要案,让开。” 校尉顿时冷脸,抬手瞬间,十几个士卒举枪冲过来将马车团团围住,“太子有令,来往车辆不管是谁,都要下车接受检查!司首大人还是莫要为难属下。” 裴冽不以为然,“若是本官定要为难呢?” 此时马车后面,已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校尉满脸横肉变得凶狠,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那就别怪属下造次了!” 眼见十几个士卒围过来,城门里突然传来马蹄踢踏声响,还有簇簇的脚步声,待众人看过去,只见拱尉司洛风跟云崎子带几十名拱尉司侍卫冲迎而至。 两人翻身下马,立时冲到马车前,“属下叩见大人!” “属下叩见大人!” 随行而至的几十个侍卫皆佩剑,也都跟着单膝下跪,齐齐高喝,“属下等叩见大人!” 其间威严霸气,不言而喻。 “入城。”车厢里,裴冽表情淡然。 “是!”洛风跟云崎子起身护在马车前,朝车夫瞧一眼,“驾车!” 车夫当即扬鞭,却在下一秒被校尉挡住,“今日没有太子首肯,谁也别想不经行检从这里过去!” 洛风怒喝,“你大胆!” “属下就是大胆了!”校尉显然没有被拱尉司摆出来的架势吓到,抬手间,士卒举枪围堵。 洛风亦抬手,拱尉司侍卫也都迎上去,顿成对峙之势。 正剑拔弩张时,城内又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十分华贵,乌木为骨,外包鎏金铜饰,车辕雕双龙戏珠,龙鳞细密,栩栩如生。 眼见马车停在城门处,校尉急忙上前。 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锦帘被人掀起,太子裴启宸从里面走了出来。 校尉单膝跪地,大声禀报,“属下叩见太子殿下,殿下明鉴,有人想要不经行检,硬闯城门!” 裴启宸抬手,示意校尉起身。 那校尉便似得了主心骨,随裴启宸走回来的时候,趾高气扬。 车厢里,裴冽终是起身,缓缓走下马车,“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裴启宸快走两步,扶住裴冽双腕,“九皇弟不必行此大礼,你这是……” 裴冽拱手,“臣弟出城缉捕要犯,不知城门增岗,竟多了校尉营里的士卒,发生大事了?” “近日城内忽现流寇,本太子请示过父皇,加重城门守卫,恐防动乱。” 裴冽点头,“原来如此。” 日渐暮色,自裴冽马车停下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后面排着长队的人从窃窃私语,慢慢的有些着急,尤其后面不知内情的人,大声吆喝了几句。 裴启宸见状看向校尉,“还不去做事!” 校尉不由看向裴冽,“可是司首大人不配合……” “这里有本太子,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校尉心领神会,当下命人让后面的人另起一队,逐个检查入城。 裴启宸视线回落,“不知九皇弟出城,办的什么案子?” “杀人命案。”裴冽搪塞道。 “须得九皇弟亲自走这一遭?”裴启宸挑眉时,看了眼护在马车前的洛风跟云崎子。 裴冽谦卑,“事情紧急。” “哦?” 裴启宸好奇,“有多紧急?” 裴冽笔直站在一处,身如玉树。 见其不语,裴启宸目光再次落向那辆马车,依他得到的消息,白长卿与徐邱有过命的交情,加上白长卿曾插手徐邱兄长的人命案,可见白长卿很有可能知道自己母后对德妃的构陷。 还有一种可能,白长卿救了徐邱。 是以,徐邱未死。 就在昨日,他收到萧瑾密信,裴冽尚在江陵客栈养伤,如今在此处看到人,足见是裴冽掩过萧瑾耳目早就离开江陵。 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裴启宸已在心中有了定论。 马车里,定然藏着‘生死不明’的徐邱。 “十分紧急。”裴冽淡淡回道。 此时校尉已经命手下检查之后的行车路人,速度较之前快了许多,盘问的问题也从十个变成一二,毕竟他看得出来,太子真正想要检查的,是刚刚他冒死拦下的那一辆…… 第九百六十三章 徐邱没死 “你从哪里来?” 士卒拦住臂肘挂着包裹的素枝,上下打量。 素枝打扮的极为普通,甚至寒酸。 她发髻松挽,只用一根木簪草草别住,几缕灰白发丝垂在耳际,被风一吹黏在那张布着细碎皱纹的脸上,身上穿的是洗的发白的粗布襦裙,裙角打着补丁,退色的萱草刺绣早已模糊不清。 “回官爷,草民从翼郡来。” “过来做什么?” “省亲。”素枝不慌不乱,字字清晰回应。 士卒还想问,校尉瞪他一眼,“还不快些!” 后面仍然排着长队,这么检查下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下一个!” 就这么,素枝挽着包裹于裴启宸身边,擦肩而过。 “七皇弟这回答让本太子越发有了兴趣,不如详细说说?” 裴冽,“流寇作案,下官追了流寇三个郡县,可惜被他们跑了。”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此等小事,还须亲历亲为?” 裴启宸瞧了眼裴冽苍白如纸的面色,想到萧瑾的密信。 裴冽,救了裴铮…… “太子殿下不也在为流寇的事心烦?”裴冽不卑不亢。 裴启宸面色微窘,须臾,“九皇弟说的是,流寇最是恼人,随时随处都在作案,若不严惩,只怕将来会更加猖獗,既然九皇弟也知晓流寇可恶,应该不会破了例,让百姓生出不满的心思吧?” 裴冽未语,裴启宸则看了眼校尉。 校尉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命士卒重新将马车围住。 洛风跟云崎子想要阻止时裴冽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如此,校尉便似有了倚仗,亲自冲向马车,里里外外的搜,几名士卒也跟着手握长枪,刺向车底,奈何从头到尾检查一通,莫说人,连张可疑的字条都没找到。 校尉不甘心,又将驾车的车夫从头到尾的搜,最后走到裴冽面前。 “司首大人,得罪了!” 眼见校尉欲搜身,洛风先一步过去,怒声呵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家大人的身你也敢搜!” 校尉不忿,“本校尉得令,凡入城,所有人的身都要搜!” 云崎子走过去,揖手道,“校尉得太子令,太子就在此处,不如你去问问太子,我家大人的身需不需要搜。” 云崎子脑子好用,将这问题抛给裴启宸。 裴启宸脸色一变,“还不退下!” 校尉悻悻退到旁侧,气火憋在胸口,盘问起过往路人。 “太子殿下明鉴,我家大人一路辛劳,还请殿下体恤,叫我等带大人回拱尉司休息。”云崎子上前,恭敬道。 裴启宸瞄了眼那辆空荡荡的马车,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的表情,“是本太子疏忽,九皇弟且先回拱尉司,我自会派御医过去好生为你诊治。” “有劳太子殿下。”裴冽没有拒绝,转尔走回到那辆马车。 洛风跟云崎子护其左右,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角落里,苍河远远看到裴冽入城,转尔看向站在身后素枝。 “跟我走罢。” 素枝不语,随行…… 回到东郊别苑,裴启宸等了许久才见影七出现。 “如何?” 事有异常必为妖,裴冽不在江陵好好呆着,突然失踪几日又突然出现在皇城正东门,若说这里面没有秘密,谁都不信。 影七行至桌前,拱手,“回太子,属下问过那个车夫,那车夫虽说是个哑巴,但比划的还行,依他所示,九皇子是在翼郡雇的马车,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男子。” “徐邱?”裴启宸心猛的悬起来。 影七点头,“属下给他看过画像,确有几分相像!” 裴启宸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徐邱人在何处?” “属下问过车夫,入城一个时辰前,那男子先行下了马车,之后不知所踪。”影七又道,“这几日殿下严查四处城门,又暗中给了画像,徐邱想入城定然不容易……” 就在这时,裴启宸突然想到什么,“你马上去找守城校尉,让他将本太子与裴冽在城门相谈时所有入城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此话一出,影七有些难办,“殿下,这……恐怕……” “快去!”裴启宸厉声低喝。 “是!”影七虽觉得此事不太可能完成,但也不敢怠慢。 影七离开后,一向温润淡然,处变不惊的裴启宸突然握起桌案上的书卷,狠狠砸向地面,目光冰冷如锥。 裴冽—— 鱼市,密室。 素枝一眼认出石室里的李惠,不顾苍河劝阻,直冲过去用力掐住她脖颈,猩红眼瞳几乎要爆出眼眶,“你为什么要害我家娘娘!为什么!” 幸有苍河跟珞莹冲过去将两人分开,“你冷静些,没有她你如何替你家娘娘伸冤!” “我们也都是听命皇后,哪会是自己的主意。”珞莹拍打李嬷嬷后背,言语间透着无可奈何。 李嬷嬷呛咳几声,见到素枝时心中生出一丝悔意,“老奴知对不起德妃,可那时我若不做,必定会死,就算我死了也会有别人做。” 素枝强忍恨意,缓缓退出石室时。 她一眼认出坐在药案后面的白长卿,“白总管?” 白长卿并不认得素枝,但他听过这个名字,不免叹惜,“徐邱不希望你来。” 苍河关闭石室,将李惠跟珞莹隔绝在内,正要开口时密室门启,裴冽从外面走进来。 见到白长卿一瞬,裴冽微怔。 苍河遂将整个过程解释清楚,把白长卿扣在这里,主要是怕皇后会沿着这条线找到徐邱。 “苍院令就那么信不过本总管?”直到现在,白长卿还中着软骨散,站都站不起来。 苍河并非信不过白长卿,只是信不过他那副肉体凡胎,“皇后若对本院令施以极刑,我也未必能保守秘密。” 白长卿冷哼,“以你之心度我之腹?什么样的极刑本总管会受不住?” 苍河没说出口,只动了动嘴唇。 白长卿脸色一白,瞬间就有些感谢苍河的软骨散,安静了下来。 “亏得大人明智,否则奴婢入不了这皇城。”见到裴冽,素枝俯身施礼。 对于酷刑有了更丰富的想象力后,白长卿不再嘴硬,“素枝姑娘,徐邱应该与你说过,他不希望你出现在皇城。” 裴冽倒是没听素枝说过这件事。 素枝点头,“他的确说过,可我家娘娘的案子,我怎么可能不到场?” 第九百六十四章 一定要赢 白长卿面露难色,裴冽不禁看向素枝。 素枝这才解释,“徐邱不想我送死,他答应回来作证的前提是我须得留在翼郡,不过没关系,大人只管带我去见他,我自有办法说服他作证。” 对此,裴冽并不怀疑。 这一路与素枝相谈,他相信素枝是真心想替德妃翻案。 “本官让那车夫递话出去,皇后那边已经知道徐邱还活着。” 裴冽一语,众人皆惊。 白长卿愠怒,“齐王殿下这般做,不是打草惊蛇?” 苍河也不理解,“为何?” 反而是素枝似乎懂裴冽用意,“殿下是想与皇后打明牌?” 裴冽点头,“本官亮出底牌,只看皇后那边如何应对,案子开审之前,我要找出那边所有破绽,以及我们疏漏的地方,德妃的案子,一定要赢。” 密室里,四人重新梳理整件案情,自皇后有意诬陷德妃,到德妃身死投湖,再到大理寺卿杨明归乡途中暴毙,每一处细节都力求详尽,每一个涉案之人都仔细分析,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也都拿出应对的办法…… 酉时将过,裴启宸赶在宫禁前入了皇宫。 此刻延春宫里,秦容因连日噩梦,脑子昏昏沉沉,秦月华在内室燃起安神香,正准备退下时裴启宸直接冲进内室。 “母后!” 嘘— 秦月华急忙走出来,欲开口却听内室里传出声音。 “进来罢。” 裴启宸也是着急了,纵是看出秦月华用意,可他等不及。 内室,秦容本就没有睡意,支起身子时秦月华过去将人扶靠在床栏上,“是不是有徐邱的消息了?” “徐邱果真活着。” 音落,秦容萎靡神情瞬间变得悚然,美眸瞠大,“他竟真的活着?” 彼时三人只是猜测,如今得到证实,秦容脸色骤变,“李惠那个废物!” 不等裴启宸再开口,秦容慌张抬头,“他人在哪里?” “在裴冽手里。” 秦容惊的说不出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连日噩梦再加上听到这么个坏消息,身子开始忍不住发抖。 “皇后莫慌。” “他们已经找到徐邱,你叫本宫如何不慌!”秦容比谁都清楚,裴冽不是裴润,德妃也不是程嫔,尤其牵扯到地宫图,这一次,她真的有可能会栽! “殿下如何知晓徐邱在九皇子手里?”秦月华转尔看向裴启宸。 裴启宸便将白天在城门的事和盘托出,过程中不时懊恼,他早该洞悉裴冽大张旗鼓的意图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徐邱很有可能是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进城门的。 秦月华到底年长,很快冷静下来,“若只有徐邱不足为惧,孤证不立,他们若想告赢,除非还能找到别的证据。” “李惠已死,李巍已死……”裴启宸亦强迫自己冷静,细数涉案之人,“还有福菊跟素枝……” 秦月华说出了关键一点,“德妃已死。” 依着秦月华的意思,整件案子,害人的跟被害的都死了,如果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想要翻案难如登天,就算有徐邱他们也未必能赢。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秦容缓过心神,“裴冽倒是真想置本宫于死地……说到底,郁妃是自己割腕,与本宫何干!” 裴启宸也没想到裴冽居然来真的! 秦月华见两人都把案子本身看的极重,不免出言提醒,“殿下别忘了,此案还涉及一人。” “谁?”裴启宸狐疑看过去。 “九皇子,裴冽。” 榻上,秦容听的糊涂,“什么意思?” 裴启宸懂了,目色渐凝,“只要裴冽不坚持,德妃的案子翻不了。” 秦容瞬间明白其理,“那就杀了裴冽!” “裴冽与地宫图息息相关,连皇上都十分看中,我们动不了他。” 裴启宸忽然觉得安稳了许多,他知道该动谁了…… 连日赶路,顾朝颜与秦昭终入江宁。 江宁城作为大齐腹地,自古繁华,素有金粉之地,富贵之乡的雅称。 此处商贾云集,天下财货多汇聚于此。 马车行至街头,顾朝颜一扫日夜兼程的疲惫,不时掀起车帘朝外面探,见得街道宽阔,青石铺就的路面平整如镜,车马粼粼,行人如织。 两侧商铺林立,幌子高挂,绸缎庄,珠宝行,茶肆酒楼,鳞次栉比,繁华不亚于皇城金市,甚至更胜。 “阿姐看那边。” 秦昭音落,马车已上桥面,顾朝颜沿他所指看向另一侧,河间画舫游船往来不绝,笙歌隐隐,脂粉香飘。 天色渐暮,正待她想收回视线时,河间画舫突亮,船头船尾皆悬彩灯,将描金绘彩的船舫映得通明,两岸朱楼画阁次第亮起灯火,一盏盏纱灯高悬,红彤彤的晕光映在水面上,随波荡漾,宛如星河倾泻。 乐起。 琵琶轻拢慢捻,箫笛悠扬婉转。 “真美。” 顾朝颜忘情看向眼前美景,却不知秦昭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嗯,很美。” 马车很快绕过繁华街市同,行至城西。 城西富户宅邸连绵,高墙深院,朱门绣户接连不断。 顾朝颜自江宁出嫁,却也只在此处呆了半个月。 嫁的匆忙,她还没好好感受过江宁的富庶。 “阿姐,到了。” 见乡情怯,顾朝颜透过侧窗看向眼前府邸,前世种种历历在目,难以形容的情愫涌上心头。 秦昭轻触,“阿姐?” 一瞬间怔忡,顾朝颜迫不及待走下马车。 顾府坐北朝南,乌木大门,朱漆鲜亮,铜兽衔环,门楣上悬着一块金匾,笔力遒劲,乃是顾熙亲笔。 吱呦— 府门开启,一个穿着褐色缎料的老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顾朝颜时眼眶瞬间湿润,声音喜极颤抖,“是大姑娘回来了……夫人,是大姑娘回来了!” 老管家姓朱,名乾,是老太爷时召进府里的管家。 虽年已六旬,身形清瘦却不见嶙峋,那身褐色长衫总是熨帖平整,银白发丝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用一根素雅的竹簪固定。 “朱管家!”对于眼前这位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顾朝颜备感亲切,快步走上台阶。 “大姑娘慢些!” 朱乾长相温和,眉目舒展时眼角堆叠着细密笑纹,看人时总带着长辈般的慈祥,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夫人左盼右盼,总算是把大姑娘给盼回来了!” “颜儿!” 第九百六十五章 阿姐自然好 温和恬静又带着无比急切的声音从府门里传出来,老管家急忙推开半敞的门板,顾朝颜入眼所见,正是自己的养母。 谢知微,江宁织造大户的嫡出千金,自幼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亦是顶尖,及笄之年嫁给顾熙,得顾熙二十年如一日珍宝般呵护,即便年过三旬,仍然风姿绰约。 “母亲!”顾朝颜快步走进府门,与谢知微站到一处。 许久不见,她发现母亲眼角多出几道融入岁月沉淀的细纹,更显得眼前妇人优雅从容,“颜儿,母亲真是想你了!” 谢知微将顾朝颜抱进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旁边老嬷嬷宽慰,声音带着几分尊敬跟宠溺,“夫人刚刚还说不会哭的。” “哪里忍得住!”谢知微急忙抹了泪,“颜儿,你受苦了!” 因秦昭书信,谢知微已晓得自家女儿与萧瑾和离,“别让母亲逮着机会,不然定叫那个姓萧的不好过!” “母亲放心,女儿没事。”顾朝颜眼角也有泪。 重生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养母。 虽为养母,却与亲生母亲无异。 想到前世养父母被萧瑾逼迫至死,她心中多增愧疚,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会没事……” 谢知微轻拭顾朝颜眼角泪水,心疼的无以复加,“那个杀千刀的萧瑾,当初就该让他死在寒城,救他作甚!” 这是一向温婉善良的谢知微,所能说出的最狠的话。 身后,秦昭走到两人面前,轻声开口,“阿姐是因为见到义母喜极而泣,与萧瑾无关。” “母亲,颜儿想你了。” 顾朝颜再次扑过去,无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重逢。 晚膳早已备好,谢知微紧拉着顾朝颜走进正厅,厅内装潢奢华,紫檀木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都是顾朝颜跟秦昭喜欢的菜式。 “你们赶了好几日的路,定是没吃好,这是母亲让厨房特意准备的,快尝尝。”谢知微说话时夹了块鱼肉到顾朝颜碗里,“不到两年,这是瘦了多少!” 要说瘦,顾朝颜是真没瘦。 自打与萧瑾和离,她从将军府搬去秦府,秦昭每日都换着菜式的准备,着实有心。 “昭儿,你也吃!”谢知微看着坐在桌边的两个孩子,眼睛里尽是满足,“和离了也好,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母亲……” “父亲还没回来?”秦昭知顾朝颜不好回话,接过话茬。 谢知微眼睛一直没有从顾朝颜身上移开,疼爱的紧,“你父亲若知你回来,说什么都不会走!” “父亲去哪儿了?” “去梁国谈桩生意,走了半个月,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谢知微不自觉将顾朝颜鬓角青丝掖到耳后,“别担心,母亲自会再替你找个好人家,包你满意。” “母亲……” “先不说这个,我已经让丫鬟备了洗澡水,先给你洗个热水澡解解乏,今晚睡个好觉。” 半个时辰过后,已经吃的很饱的顾朝颜架不住谢知微又朝自己碗里夹了几道菜,冲着这份母爱,她统统塞进嘴里。 幸而秦昭知道她食量,借口舟车劳顿救她一命。 谢知微随即带顾朝颜去了她的院子。 院子位于府邸东南,院中那株金桂已经盛放,碎金般的小花缀满枝头,馥郁甜香。 房间里面的装潢与她出嫁时一模一样。 正中摆着海棠花式的红木榻,上面铺着云纹锦缎的软垫,靠枕绣着并蒂莲,榻边是嵌螺钿的梳妆台,镜面打磨得光洁如银,台上白玉胭脂盒、翡翠头面匣依次排开。 妆奁里面整齐码放着口脂、眉黛,最上层搁着一方鸳鸯戏水的丝帕,边角处用金线绣着十分别扭的“朝颜” 二字,是她还在闺阁时用来练手的。 女红,她不在行。 顾朝颜在谢知微的安排下去了角房,那里有伺候她洗澡的丫鬟。 秦昭的院子与顾朝颜相对,中间隔着一座假山。 他正想换衣时听到声音,于是走出内室,“义母?” “母亲知你这一路也累坏了,可有件事搁在我心头,不说我睡不着。” 秦昭也是自幼长在谢知微身边,当然知道这位义母的性子,拿顾熙与自己打趣的话说,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凡事急于求一个结果。 正因为义母这般性子,这些年顾熙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凡事不叫她放在心上,宠爱至极。 “义母坐。” 待谢知微坐下,秦昭走过去,抬手倒茶,“义母有何事尽管说。” “你也坐。” 秦昭得其意,坐到下位。 谢知微喝了口茶,落杯时上下打量眼前少年。 黑发如墨,白衣似雪。 唇红齿白,风华灿然。 她打小就喜欢秦昭,长相出众,性子沉稳,又会赚钱,那时她还曾与夫君顾熙说过,若谁嫁给他们家昭儿,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直至收到秦昭来信,得知自己女儿与萧瑾和离,那时她火了一阵,某一日灵光乍现,忽然生出一个念想。 “你觉得你阿姐怎么样?” 秦昭眸间微亮,“阿姐自然很好。” “具体说说。” 秦昭笑了,“我与阿姐从小一起长大,阿姐的好若具体说,可不是一两日能说完的。” 谢知微像是憋了很久的样子,反复酝酿之后,“若我让你娶你阿姐,你可愿意?” 突如其来的建议,秦昭不可置信抬头。 这般对视,倒叫谢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知你称呼她阿姐,可是你们并不是真正的姐弟,你们毫无关系……”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谢知微因为着急,面色微红,“母亲的意思是,你与颜儿没有血亲,若成其好事,外面断不会有闲言碎语。” 秦昭自然明白谢知微的用心,他意外的是,义母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他……很欣慰。 “我知这么做对你不公平,颜儿毕竟嫁过一次,可……” “义母多虑,在昭儿心里,阿姐无人可比。” 听到这句话,谢知微大喜,“如此说,你愿意?” 秦昭沉默一阵,“阿姐未必是这样的想法。” “颜儿那里自有我去说服,你同意就好。” 秦昭何止同意,梦寐以求…… 第九百六十六章 原来那是你的母亲 见谢知微起身欲走,秦昭心中颇有顾虑。 反而是她先开口,“不过这件事你不能操之过急,试探着来,我怕说的太直接,万一不成,日后你们姐弟不好相处。” “还是义母思虑缜密。” 谢知微倒不是思虑缜密,她前些日子有意提过此事,得顾熙强烈反对,其中一条就是这个理由,万一不是两情相悦,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怕姐弟都做不成。 “你等我好消息!” 秦昭送走了谢知微,回到房间里褪下如雪长衣,连日赶路,他也有些疲惫,于是坐在榻上小歇,眸子不禁转向窗外。 院中那株桃树开得正盛,满树嫣红似天边流霞倾泻,花瓣层叠。 微风拂过,花浪翻涌,无数花瓣如蝶翩跹,美不胜收。 他有血仇在身,本不该谈婚论嫁。 可他也不想再等。 等太久,人就不是他的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朝颜起的早,先去母亲房里问安。 见丫鬟正在给谢知微梳头,退下丫鬟,自己上手,“母亲起这么早?” “这句话该我问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知微确实起的早,往日府里两顿饭,皆是等她睡足了才吃,这是顾熙的意思。 铜镜里,谢知微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儿,面色微窘,“人家都是母亲给女儿挽发,到咱们母女这里反过来了,都怪母亲手拙……” “怪父亲把母亲宠的太好。” 顾朝颜打趣,“若父亲在,我想给母亲挽发还得排队。” 谢知微窘然脸色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女儿在皇城那边还有生意,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母亲了。”顾朝颜自然不会说地宫图的事,难解释,又不想养母跟着担心。 谢知微想到昨日与秦昭说的话,试探着开口,“昭儿也在皇城做生意,你将生意交给他,回来陪母亲。” “母亲不知,那些生意不是女儿一个人说了算,而且与昭儿的生意没什么关联。”顾朝颜扶稳谢知微,扯开话题,“父亲知道我和离的事……有没有生气?” “当然。” 谢知微透过铜镜,瞧向给自己梳头的女儿,解气道,“你父亲骂了萧瑾整整三天三夜,还找了道士,专门给他做法事。” 顾朝颜,“……法事?” “诅咒他不得好死的法事,听说极为灵验。”谢知微说到这里时,顾朝颜想到了云崎子。 想来云崎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江湖后继有人。 “父亲,有心。”顾朝颜打从心里感激。 “说起来,你觉得昭儿怎么样?” 话锋突转,顾朝颜一时没听清楚,“母亲说什么?” 谢知微恍然自己是不是问的太直接,“你觉得……昭儿这次去皇城做生意,怎么样?” “很好啊。”顾朝颜从不吝色对秦昭的夸赞,“他可是淮南商会的商主,皇城里许多商贾都想跟他做生意,母亲放心。” 显然,谢知微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说起来,昭儿也不小了,你说……是吧?” 谢知微问的如此含蓄了。 “昭儿比我小一岁,倒……也是不小了。”顾朝颜拿起桌边一支珠钗,浅浅别在发髻上。 果然含蓄了! “你在皇城,可见他与哪家的姑娘走的近?” 顾朝颜终于懂了。 提到秦昭的终身大事,顾朝颜上了心思,有一事便不得不问,“母亲可知昭儿已经心有所属?” 砰! 谢知微猛一转身,落在桌边的梳子被她不小心刮到地上,“谁?” 对于秦昭的为人品性,谢知微一向有信心,既是昨晚他说中意颜儿,那自然是真的。 哪里来的心有所属? 见谢知微如此‘惊喜’,顾朝颜觉得自己唐突了,八字还没一撇,“母亲莫急,女儿也只是猜测。”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女儿曾在他卧房里看到一幅美人图,那女子极美!” 现在想起来,她都有些痴迷。 “庭院深处,一树桃花?” 顾朝颜,“……母亲怎么知道?” “你这个当阿姐……咳,你真应该好好关心一下昭儿。” 谢知微虚惊一场,弯下腰。 顾朝颜眼尖,捡起掉在地上的梳子,“那女子?” “那女子是昭儿的生母。” 音落,顾朝颜震惊。 自小到大,她似乎从未问过秦昭的亲生父母,便是听,也是偶从养父母交谈中提到秦昭父母早亡。 再想画中女子,顾朝颜肃然起敬。 那定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早膳之后,顾朝颜借口与秦昭到街上采买,离开顾府。 马车里,秦昭似乎感受到某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时心虚。 他不确定义母有没有与顾朝颜提及那件事,若提及,她会不会怪自己的‘非分之想’。 “阿姐?” 自登上马车,就一直沉静在羞愧自责中的顾朝颜听到唤声,不由抬头。 四目相对,她又想到画卷上的女子。 她终于找到秦昭长相俊美无匹的原因了。 母亲绝艳! 被顾朝颜直直盯着,秦昭越发心虚,目光却未躲闪,若义母已经挑明自己心意,他再瞒藏显得虚伪,“我对阿姐的……” “对不起。” 拒绝了? 秦昭心中猛然泛起酸涩,无措时听顾朝颜又道,“原来那是你的母亲。” 她为当日调侃秦昭,愧疚难当。 秦昭愣住,数息方知她与他所想并不是一件事。 “是义母告诉阿姐的?” 顾朝颜点头,眼中尽是怜惜,“都是我不好,做了这么多年姐弟,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姐有没有想过,是我将画藏的好?” “连母亲都能看到,你应该是没藏,但凡藏一点,母亲根本看不到。” 此话一出,车厢里瞬间寂静。 片刻,相视的两人皆忍不住笑了。 “阿姐这样说义母可不妥。” 顾朝颜脸颊绯红,“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阿姐莫慌,我又不会告密。” 这点顾朝颜是相信的,自小到大她从未得秦昭背刺,黑锅他倒是背了不少。 车厢里气氛缓和下来,秦昭心知义母尚未提及相好之事,踏实许久,转念一想,自己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义母,想必当时脑子太热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一一对应的山景 马车沿着街道往西南方向行进,很快穿过集市,出了城门。 比起素有天下第一山的太昆山,去往鹤山的路要平整宽阔许多,这就不得说,鹤山之所以没有借势成为可以游逛的风景地,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曾被前朝定做地脊龙脉。 山间又有座前朝供奉的灵寺,大抵哪个郡守不想要脑袋才敢起庙供奉,不炸毁已经渎职。 车厢里,顾朝颜几次提起画中女子,想要弥补自己过往那些年的疏忽,秦昭回的淡淡,似乎不想多说。 如此这般,她反而更加愧疚。 “阿姐小心。” 道路变窄,垂柳拂过车厢雕花的窗棂,在檀木上留下蜿蜒水痕,顾朝颜靠的近,沾染了露滴。 得秦昭提醒,她将身子朝旁边靠过去,躲了躲几乎要刮进来的柳枝,“昭儿,那幅画是你画的?” 某人锲而不舍的精神,彻底让秦昭服了,“是。” “你母亲……” “阿姐。” “嗯?” 秦昭索性转移话题,“昨日有消息传回来,裴大人回了皇城。” “这么快!” 顾朝颜猛然一惊,“他不是在江陵?” 秦昭也觉得裴冽回去的突然,“信上说他将徐邱带回来了。” 顾朝颜知道徐邱是谁,越发震惊,“徐邱还活着?” 显然,比起自己的事,阿姐更在乎裴冽。 即便话题是他挑的头。 因为顾朝颜的关系,秦昭对于德妃案里几个关键证人也都有所了解,“连徐邱活着的消息都有传出来,我想,裴大人该有所行动了。” “李叔,快些!” 顾朝颜突然催促车夫。 秦昭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须臾抬头,“阿姐也无须过于心急,裴大人既然将此案与地宫图连在一起,我们找到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为何?” 见秦昭不语,顾朝颜恍然,“你觉得,他会伪造?” “裴大人应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被秦昭提醒,顾朝颜慢慢缓下心性,“总归是有真的才能让人安心。” 见顾朝颜朝窗外探头,他正要开口,便听她问车夫,“还有多久才能到鹤山?” “回大姑娘,就快了!” 就这么忘了他的事。 “阿姐别急。” 越往山路,越是崎岖。 马车终于停在无路可走之地,顾朝颜与秦昭先后钻出车厢,眼前山石嶙峋截断了最后半丈山道,好在人可通行。 秦昭嘱咐车夫在此候着,转身与顾朝颜一起沿山路向上。 依顾朝颜的意思,她想将画中五幅山景一一走遍,确认郁妃所画,就是鹤山。 正是四月。 放眼望去,鹤山一片草长莺飞。 顾朝颜自怀里取出许成哲为她临摹的山景图,图中标有她想找的每处景致,但山路模糊。 “我们沿北坡往上,最先看到的应该是怪石。”来时路上,秦昭见过这张图。 顾朝颜抬头看过去,鹤山植被多以木棉树为主,树冠伞形,主干通直,宽大绿叶层层叠叠铺展,羽状叶片上凝结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山风掠过,波浪四起。 树间怪石嶙峋,上面绕着苍劲的藤蔓。 到底是山路,秦昭拉住顾朝颜的手,攀上一块挡路的巨石,“鹤山是断崖,南坡临近江宁,地势高,北坡是断崖,画中那块巨石应该是在崖巅。” 顾朝颜攀爬上巨石,往上面瞧了瞧,远远的,看到了尽头。 俗语有云,看山跑死马,纵目之所及,顾朝颜还是在秦昭几乎拖拽的状态下走了近一个时辰,方至断崖。 乍在高处,顾朝颜被眼前场景吸引。 与北坡不同,南坡山崖陡峭,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犹如一条巨龙蜿蜒盘踞于天地之间。 是正厅正中那幅全景图! “昭儿……” 顾朝颜抑制不住的兴奋,“昭儿,是这里!” 秦昭去过郁府,自然见过正厅里那五幅山水图。 与顾朝颜所见一致,他亦看到远处山峦,与郁妃在画中描绘一般无二。 竟,真的是这里。 “阿姐,你看。” 秦昭指向不远处一块巨石。 顾朝颜沿他所指看过去,只见悬崖之巅果然立着一块巨石,石身布满孔窍,凑近看,与她记忆中的形状一模一样。 她走近巨石,抬手触摸。 山风忽起,秦昭倏然跃至,紧紧扯住顾朝颜手臂,“阿姐小心,这里是山崖。” 就算不是陡峭绝壁,下面也不是无尽深渊,可摔下去还是会死人的。 “昭儿,如果郁妃有所示,那地宫图很有可能藏在这里!” 看着那张脸上的兴奋,秦昭沉默数息。 说到底,地宫图于自家阿姐没什么要紧,她如此不顾安危,又是为谁。 “阿姐站到这边。”秦昭将人拉到安全的地方,自己临近悬崖,双手探向巨石。 地宫图,于他也很重要。 不,非常重要。 见秦昭帮忙,两人在巨石上摸了又摸,敲敲打打,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山风吹不散顾朝颜满头大汗。 “昭儿,你说……” 最后,她将视线落在巨石底端,有些轻喘,“会不会压在下面?” “不太可能。” “为什么?” 秦昭指向巨石临着悬崖的位置,“此石嵌于崖间,不可撼动。” “是吗?” 顾朝颜下意识朝悬崖走过去,身子往前探时被秦昭拉住,“阿姐不要命了!” “我没事。” 她看清楚了,眼前巨石与下面岩石是连在一起的,“还真是。” 这一刻,秦昭有些想骂人。 想骂的人又不在身边。 顾朝颜终是放弃,“应该不在这里,寻下一处。” 地形图在秦昭怀里,他取出来,仔细端详后指向不远处长满杂草的地方,“那里应该有条路。” 杂草过腰,秦昭怕里面藏蛇,先走过去,拨动杂草,果真有一条小路。 两人沿路向下,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秦昭突然停下来,顾朝颜一时没收住,撞到他后背,“怎么了?” 秦昭不语,只是抬头。 顾朝颜这方挪过身子,眼前赫然一株虬曲古松。 因鹤山多为木棉树,这株高耸的古松就显得尤为突出…… 第九百六十八章 阿姐,我背你 古松高耸且巨大。 扭曲的主干至少需要五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龟甲,深褐色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风雨,有些地方还凝结着琥珀色的松脂,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顾朝颜与秦昭一同靠近。 “昭儿……” 她手指轻触,惊叹不已,“连松脂的位置都一样,只是大了一些。” 秦昭站在古松下,微微抬起头,所见树干自中间部位陡然分出两枝粗壮的枝干。 一枝向上斜伸,枝桠虬结如苍龙腾云,末端的松针如针簇般茂密,另一枝却似被岁月压弯脊骨,几乎平行于地面生长,与画中相同,“正是此松。” 顾朝颜也已认定,二人便似刚刚在巨石处那般,四下寻找摸索,连同周围堆叠的小块石头都被翻过。无果。 “阿姐不必灰心。” 灰心不至于,毕竟才走了两处地方,顾朝颜笑着看过去。“还好,至少我们可以肯定郁妃画中景致,就是鹤山。” 秦昭认同,再次拿出地形图,“往前走该是瀑布。” 确切说不是正前方,而是朝东南方向偏移。 相较于从巨石到古松,从古松到瀑布的路要好走一些,奈何顾朝颜体力有限,上山下山,又上窜下跳寻了两处,实在走不动。 秦昭见她落在后面,暗怪自己疏忽,“阿姐,我背你。” “那怎么行!” 秦昭果断蹲下身,“上来。” 山路难走,顾朝颜又从来没走过这么多的路,实在不知自己脚踩的鞋子如此不适,磨破了脚踝。 背上,顾朝颜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昭儿长大了,能照顾阿姐了。” “好像自来,都是我在照顾阿姐。” 顾朝颜老脸一红,这话不假。 哪怕他们小的时候,也是秦昭照顾她多一点,她不惹祸已经算是‘照顾’秦昭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忽听不远处传来瀑布声响。 秦昭脚步加快,画卷上的瀑布就这么冷不防撞进眼瞳。 他们位置选的好,整个瀑布尽收眼底。 视线里,一道白练自千仞绝壁倾泻而下,撞在参差交错的青石上,迸溅出万千银珠,如画中那般气势磅礴。 顾朝颜则将注意力转到瀑布左侧的深蓝。 依许成哲之意,那深蓝是山风卷起水雾扑向峭壁,滋养出大片深蓝色的苔藓,它们沿着岩石的纹路攀爬,这才有此奇景。 “也是一样。”秦昭看向眼前瀑布,“只是地宫图大抵不会藏在此处。” “没有没有可能藏在潭底?” 秦昭身子没来由的一抖。 “累了?” 累倒是不累,有点害怕。 他往下看,潭水极深,呈墨绿色,纵光线极强,穿透水面不过数尺。 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黑影晃动,不知是藏于水下的怪石,还是潜伏着什么可怕的巨物,“我听闻,郁妃不会浮水。” “是么?”顾朝颜诧异。 “多半是真。”秦昭为得地宫图,自然调查过郁禄满门,对郁妃亦有所查,但浮水之事他不知。 看着深潭,他必须知道! “那应该不会把地宫图藏在水下。”顾朝颜不甘心,又朝深潭探了探。 秦昭直接转身,“时候不早,我们去看下一处。” 有瀑布,自有山涧清泉。 秦昭背着顾朝颜,脚步渐渐变得缓慢,体力有,可他不想走太快,反而想让太阳快些走。 山间,秦昭靠近瀑布,循着青苔石阶往下走,大概半个时辰,忽有泠泠水声入耳,转过覆满藤蔓的岩壁,终见清泉。 又是与画中,别无二致。 泉水清澈,水面见底,连游过灰背小鱼鳞片的细密纹路都清晰可见。 秦昭半蹲,将顾朝颜放到一块干净的巨石上,“这里可难找了。” 清泉蜿蜒,看不到尽头。 秦昭倚在巨石旁边,稍作歇息,“郁妃应该也不会将地宫图藏在这里。” 顾朝颜左右环顾,确实没有藏物的地方。 “阿姐为何觉得是郁妃藏了地宫图,而不是郁禄。”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 “郁禄能藏地宫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除了裴大人,他只有这一个亲人。” 秦昭,好有道理。 无言以对。 清涧拐过一道弯,在凹陷处聚成小小的水潭,潭边斜生着一株野梅。 秦昭去摘果子回来,洗净后搁到巨石上,“我尝过,甜。” 顾朝颜拿起来一枚放到嘴里,非但甜,还十分解渴。 歇的差不多,她还是想找一找。 “别动。” 就在顾朝颜想从巨石上跳下来时,秦昭突然握住她脚踝,“伤成这样?” 她当秦昭是亲弟弟,对于这样的肌肤之亲,习以为常,“没事……” 但确实很疼。 秦昭不语,直接从那袭雪色长衣上扯下一块布料,小心翼翼褪去她脚踩的绣鞋,再欲动手时顾朝颜脸红了。 她还没懒成这样! “我自己可以。” 秦昭哪容她动手,“阿姐害羞了?” “你是我弟弟我害什么羞?”顾朝颜理直气壮,任由秦昭褪了她鞋袜。 看着为自己包扎脚踝的少年,她忽然想到母亲的话,“昭儿,你也不小了。” 秦昭缠着白布条的手,忽的一抖。 义母昨晚说了? “你就没有中意的女子?”她这会儿倒是缓过神,领会出母亲早晨与她说那番话的用意。 呃— 白布条系的太紧,勒了顾朝颜一下。 秦昭意识到自己手重,“对不起。” 顾朝颜不在乎这点儿疼,眼睛死死盯着秦昭,像是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妙龄少女出来,可惜让她失望了。 秦昭抬起头,化被动为主动,迎上那双探究的目光,“阿姐可有中意的男子?” “我怎么可能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裴冽。 顾朝颜忽然就噤了声。 秦昭埋头为她穿鞋袜,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 不管自家阿姐是不是真心,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两人并未在此处逗留,推己及人,顾朝颜很难想象郁妃会把东西藏在这里。 藏东西固然是为了让人找不到,但留痕,则是为了让人找到…… 第九百六十九章 宁静时光 若依顾朝颜的意思,他们当在此处往来时路走,乘车回顾府,明日再去寻一叶孤舟跟那芦苇荡里的丹顶鹤,秦昭则提议夜宿。 看着秦昭一本正经的样子,顾朝颜反而犹豫了,“昭儿你不知道,山里有野狼。” 记忆回到儿时在潭州救人那次,夜间忽遇野狼,她跑出了拼命三娘的架势。 比她跑的还快的,是小黑。 她救的那个小男孩…… “阿姐是觉得,我打不过野狼?” 顾朝颜重重点头,“遇到狼群,加上我也不行。” 秦昭笑了笑,“那我们就一起喂狼,生同衾,死同穴。” 呸呸呸! 见顾朝颜做出熟悉的动作,秦昭便也学着她,“呸呸呸!” “再说成语不是这么用的。”顾朝颜表示,“夫妻才如此。” 秦昭,“阿姐,那不是成语。” 对于是否回府之事,在秦昭的坚持下,顾朝颜倒也没那么坚持。 原因是秦昭说沿山涧往下找,或许可以找到地宫图。 果然为了地宫图,自家阿姐也没那么怕狼了,“昭儿你不知道,野狼怕火。” 秦昭跟着身后,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 为了裴冽,当真连命都不要。 “阿姐说的对。” 鹤山地形奇特,北为缓坡,南面悬崖,两人一路沿着山涧往西走,风景与两面截然不同,越往下走,越是绝美。 山涧清泉如琉璃丝带,偶有小鱼逆流而上,荡起圈圈涟漪。 泉边蒲草摇曳,野草散发清香。 顾朝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枝,木枝不时拨草,时不时还要朝水里搥两下。 山里的天总比外面黑的早,恍惚间,暮色渐浓。 “昭儿……” 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声音颇为激动,“昭儿你看!” 秦昭一直跟在后面,闻声走过去,“什么?” “那里!” 顺着顾朝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分明有一个木屋。 山涧往西下行,木屋则位于东南方向。 至少从外面看,木屋规规整整,颜色陈旧但不残破。 “这里怎么会有人?”显然,那是人为搭建的。 秦昭想了想,“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是郁妃住过的地方!” 不等秦昭开口,顾朝颜已经迫不及待朝木屋走过去,未留心脚下,险些被野草绊倒。 “阿姐小心!” 秦昭上前搀扶,“木屋又跑不了,慢些。” 木屋虽近,可从野草丛里穿过去也费了些周章,待两人站到木屋前,暮色变成了泼翻的墨汁。 彼时因为背对木屋,顾朝颜竟不知木屋前院竟然还有一个小院。 院子不大,被一个栅栏门阻隔。 “有人么?”顾朝颜停在栅栏门前,下意识问了一句。 秦昭直接推开栅栏门,走进去。 顾朝颜身体很诚实的跟在后面,嘴上反而没那么坚定,“万一有人,我们这么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栅栏门上的蛛网很厚。” 秦昭走的很自然,“说明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 “是么?”顾朝颜左右环顾时秦昭已经走进小屋。 到底是女子,天太黑。 且等她注意到秦昭不在身边时,急忙抬步朝木屋小跑过去。 唰! 她才入木屋,火光骤燃。 光亮瞬间照亮整座木屋。 “这里竟然有蜡烛?”顾朝颜迈进门槛,惊奇看着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摆着一个铜制的灯台,灯罩里燃着一根半截的白烛。 灯台很旧,上面爬满孔雀绿的铜锈。 她好奇打量整间木屋,屋内陈设简单,但该有的都有,北墙柜子上甚至摆着碗筷。 普通的白瓷,并不精致。 虽有住过的痕迹,但所有摆设都积了灰,手指抹过,厚厚一层。 “阿姐坐。”秦昭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抹布,抹净一个木凳拎过来。 待顾朝颜坐下,他又道,“阿姐在这里等我。” “你去干什么?” “马上回来。” 秦昭没说,顾朝颜也没再问。 她知道秦昭不会丢下自己,那可是她能将后背毫无防备交过去的弟弟,信任至极! 独自坐在木屋里,顾朝颜目光忽然被原木横梁上垂落的几串干枯艾草吸引过去,艾草驱蚊。 她又看向摆在北墙柜子上的碗筷,只有一副。 说明这里只有一个人住。 是郁妃? 直至看到角落里摆着的木板床,她大抵摒弃了这种想法,那上面摆着叠着一个薄被,普普通通的布料,又是褐色。 无论碗筷还是被褥都不似女子用,更像是猎户。 忽的,外面乍现火光! 顾朝颜猛的起身看过去,院中竟然燃起篝火,照亮一方天地。 深山夜静。 干柴作响的声音异常清晰,噼啪声中火星四溅。 秦昭一袭白衣站在火光里,手上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见顾朝颜走出来,秦昭抬头,“阿姐过来坐,取暖。” 虽是春时,山间夜风还是透着沁沁凉意。 顾朝颜走出木屋,十分好奇,“怎么会有干柴?” 秦昭看向院落一角,“应该是之前住过的人留下的。” 看到篝火旁边摆着小木凳,顾朝颜自然而然坐下来,视线里,秦昭正在……剥蛇皮。 只见秦昭单手捏住蛇头,匕首贴蛇腹划开细缝,刃口一路向下,整张蛇皮顷刻就被剥了个干净。 紧接着,他又将鲜嫩蛇肉穿在削尖的树枝上,动作熟练至极。 油脂遇热滴落,火苗忽的窜起,将那抹身影映射的斜斜长长。 顾朝颜早就习惯了秦昭的美貌,此刻看到那张被火光晃的忽明忽暗的脸,仍觉惊艳。 她忽然想到那幅美人图卷。 画中女子,亦如天仙。 “你怎么会这个?” 顾朝颜好奇,她跟秦昭在顾府被养的特别好,锦衣玉食,是以对秦昭野外求生的手段确实惊讶。 蛇肉渐渐泛起金黄,焦香混着草木灰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秦昭不时转动树枝,用匕首挑开肥厚处查看熟度,“我还会很多。” 没过多久,蛇肉泛起焦糖色,秦昭切下来几块用树枝穿好,“阿姐尝尝。” 虽说上山时他们带了干粮,可带的不多也早就啃完了,这会儿闻到肉香,顾朝颜忽觉腹里空空,这才感觉到饿。 蛇肉进到嘴里,顾朝颜不防,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秦昭见状抬起手,拇指抹过顾朝颜流到下唇的油汁,“阿姐慢点,小心烫。” 第九百七十章 如今不好用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顾朝颜身子下意识往后撤了撤。 秦昭愣住,随即落寞低头,“阿姐同我疏远了。” “没啊!”顾朝颜也并非疏远,只是这样的动作似乎不太适合已经长大的他们,过于不像话,“若母亲在,定说我欺负你。” 儿时扯秦昭衣服擦嘴这样的事她没少干。 秦昭笑了笑,“不会,比起阿姐摔了东西让我背黑锅,拿我衣角擦鼻涕这种事义母真不会觉得你在欺负我。” 顾朝颜被秦昭逗笑了,“你那时脸皮太薄,阿姐是为磨练你。” “如此说,阿姐可谓用心良苦。” “确实是,煞费苦心。” 篝火愈旺,累了一整日的顾朝颜吃饱喝得,困意上涌,皮眼时不时打架。 秦昭见状走回木屋,少顷把顾朝颜叫了进去,“阿姐今晚就睡在这里。” 视线之内,秦昭身上只着内衫,角落里摆放的木板床则铺着他那件雪色长衣,“你睡哪里?” “阿姐先睡。” 秦昭扶她坐到床上,“我就在外面,阿姐有事叫我。” 顾朝颜太困,十几息便沉沉的睡着了。 秦昭原想出去,却在看到那张沉睡的面容时不由自主蹲下来,桌面跳动的烛光仿佛在顾朝颜脸上镀了一层暖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秦昭看的痴迷,手指下意识伸过去,拨开帖服在她脸上的凌乱碎发。 指尖相触瞬间,心便也跟着彻底沉沦…… 木屋后面是一片偌大松林,虽密集,却不似长在山顶的虬曲古松那样高耸。 秦姝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衣坐在松枝上,背脊倚靠着树干,双手环胸,身姿轻盈。 自秦昭跟顾朝颜入山,她便一直尾随。 因是山路,她轻功绝顶又跟的不是很近,是以没有被两人发现。 她原就觉得顾朝颜此次回江宁是为地宫图,如今看两人在山中有意寻找,越发坚定了自己想法。 夜色如墨,浸透整片山林。 弯月半隐在云层里,时尔洒下清冷辉光。 秦姝有些倦怠的倚着树干,美眸微抬,看向夜空上隐隐绰绰的星子,想起了那幅织锦画卷。 老爹说,她长的跟母亲很像…… 皇城,东郊别苑。 裴冽由管家引领走进书房时,裴启宸正在桌案后面翻看书卷,见他进门,挥手退了管家。 “听闻九皇弟受了重伤,伤势还好?” 同样的热情,同样的关切,就如同程嫔案之前,兄友弟恭。 裴冽拱手,“谢太子殿下挂念,还好。” “快坐。” 影七不在,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裴冽缓身落座,神情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裴启宸身形亦有所松缓,背脊靠着椅背,目光落向裴冽,一时感慨,“忽然想起儿时,九皇弟的志向是登上百名富商榜,榜首。” 裴冽点头,“现在亦是。” “哦?”裴启宸失笑,“还没放弃?为此你可祸害了我太子府半个身家。” 回忆总是温馨,哪怕并不美好。 裴冽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与裴启宸会站在对立的位置。 毕竟他从未觊觎太子之位。 “若殿下愿意再拿半个身家出来,臣弟应该可以为殿下赚一些。” “还是算了,别为难自己。” 裴启宸渐渐收敛笑意,“不可能的事头铁一定就够了,你说是么,九皇弟?” “太子殿下了解臣弟,从不轻言放弃。” 终究还是要转到正题。 裴启宸深深吸了一口气,目色沉凝,“你自小在延春宫长大,母后待你如何?” “皇后待臣弟,很好。” 没有苛责打骂,没有限制自由,锦衣玉食的供养,他所有的要求都会答应,尽管他只提过一个要求,离开延春宫,住进拱尉司。 “母后可有对不起你?”裴启宸又问。 裴冽摇头,“并无。” “那你为何要与母后为难?” 该来的,总是要来。 “太子殿下指什么?” 裴启宸剑眉紧皱,“你为何要替德妃翻案?” “此事与皇后有何干系?” 相比裴启宸的单刀直入,裴冽倒没那么直接,反而疑惑,“给德妃翻案,怎么会是为难皇后?” 裴启宸脸色瞬间阴沉,“这里没有别人,九皇弟就不能坦诚些?” “下官确实在调查德妃身死一案,至于案情进展,恕下官不能向太子殿下透露,不过殿下说办此案就是为难皇后,难不成皇后与此案有关?” “裴冽,你何必明知故问!” 裴启宸索性摊牌,“你想要什么?” “臣弟不懂。” 裴启宸被逼急了,“你抓了徐邱,他没告诉你德妃因何而死?” “他说德妃是被皇后诬陷致死。”看着几乎恼羞成怒的裴启宸,裴冽漠然而视,“看太子殿下的反应,他说的全是真话?” “裴冽!” 裴启宸怒声呵斥,“郁妃割腕,皆因失宠,与母后无关!” 书房里一时沉寂,空气好似降到冰点。 裴冽久久不语,半晌,“殿下怎么突然提到下官的母妃?” “你在程嫔案时尚且维护母后,只因裴润说了些莫须有的话你就偏信!你对得起母后这些年养育之恩,对得起本太子这些年的维护?” “太子殿下这是在……挟恩图报?”裴冽面色依旧平静,“那不知殿下想让下官如何报?” “德妃与侍卫私通,怀孽种后羞愧投湖是事实,别再查了!” 裴启宸承认,他就是在挟恩图报。 “不可能。”裴冽果断拒绝,“不过殿下找下官过来说的这些话,倒叫下官觉得徐邱没有说谎。” “裴冽,我始终当你是亲弟弟。” 裴启宸看向裴冽,心存最后一丝期待。 “下官也始终敬重殿下,故而奉劝一句,若皇后有罪,劝她主动投案自首,或能从轻发落。” 四目相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殿下若无他事,下官告退。” 直到裴冽行至门口,裴启宸突然道,“走出这个门,你我便是死敌,你想清楚……” 吱呦— 房门响起,裴冽大步迈出门槛。 看着那抹鸦羽色的身影,裴启宸心底生寒。 他终于明白了母后的那句话,养虎为患。 他亦在此刻明白,对裴冽,他又有多少兄长的爱护? 不过是好用罢了。 如今不好用,那就该舍…… 第九百七十一章 九藤书斋 离开东郊别苑,裴冽乘车回到皇城,忽然想到素枝与他提的那桩事,便叫车夫驾车去金市。 正值午时,金市热闹。 马车停在一家书斋门前,裴冽走下马车,抬眼望,一座飞檐鎏金的楼阁映入眼帘。 朱漆门楣悬着 “九藤书斋” 的烫金匾额,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栩栩如生。 与别的商铺不同,九藤书斋外面并无吆喝的小厮,裴冽举步而入,迎面是用整块青玉雕琢的屏风,上面以金丝勾勒‘千里江山图’,云雾缭绕处嵌着细碎的珍珠。 裴冽驻足,观整座书斋,装潢奢华无匹,整个地面皆由金砖铺砌,每块砖上都刻着缠枝的莲花,接缝处填满碎银,四壁以檀木为底,上面蒙着矜贵的鲛纱,纱布上绣着绢画,皆是名流画作。 “有人?” 作为拱尉司司首,裴冽时常来金市,却是第一次来这九藤书斋。 出现在裴冽眼前的,是一位老者。 老者满头银发,身上穿着月白缂丝的长衫,衣襟处用金线绣着缠枝的莲花,与地砖上的莲花如出一辙,腰间悬玉,一派道骨仙风。 “裴司首?” 老者见来人,略微惊讶,“不知裴司首来草民这小店,是看中了哪幅画?” 拱尉司名声在外,裴冽突然出现在九藤书斋,确实让人心慌,是以老者声音带着些许忐忑,他自认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也不敢保证是同行倾轧,诬陷他。 “这里可有问鱼先生的画?” 听到‘问鱼’二字,老者忽的愣住。 见老者一时不语,裴冽蹙眉,“没有?” “有,自然是有。” 老者恢复常态,微微笑道,“只是好久没有人同草民提起问鱼先生了。” 裴冽由老者引路,上了二楼。 一楼为画作,二楼则是书法。 裴冽经二楼时扫了一眼,排列整齐的博古架上,陈列各种文房四宝,最显眼的当属最中间那一套,绿色端砚上天然形成的纹路恰似游鱼,笔杆由象牙雕刻而成,缠绕着金丝镶嵌的绿松石,就连镇纸都是一整块冰种翡翠。 老者并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继续往上走。 裴冽不语,跟在身后。 三楼装潢与一二楼无异,可以说更甚。 视线里,三楼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嵌螺钿的檀木长案,案上镇纸亦是整块的冰种翡翠,雕成卧牛形状。 因为建筑的原因,三楼并没有一二楼那么大,但对于金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老者却只在三楼摆了一幅画卷,则显得过于奢侈。 “裴司首这边请。” 老者将裴冽带到长案前,“司首且看,这就是问鱼先生的画作。” 裴冽垂目,所见,竟是一座寺庙。 仅仅是一座寺庙,并无他景。 但从萦绕在台阶上的薄雾看,寺庙当在山间。 寺庙虽是外观,却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景致。 “容草民向裴司首一一讲解。” 老者看向画卷,“问鱼先生画功堪称当世一流,此画以枯墨皴染,檐翘角如欲飞玄鸟,大人往里看,弥勒佛的轮廓是用金粉细细勾勒,佛掌间数寸厚的香灰,是以赭石层层晕染。” 裴冽记忆回笼,脑海里,母妃作画的场景犹在眼前。 那时他只知母妃喜作画,却不知竟有这盘功底。 “大人再看这梁柱上虫蛀的孔洞,是用焦墨点染,金丝楠木填补的痕迹则以金线勾勒,菱形窗棂的漏光都能描绘的栩栩如生……” 老者已然不知看过这画作多少次,每次看都会忍不住发出赞叹,“大人往上看这庙宇上的瓦当,问鱼先生是按春绿秋红的时节变化,用没骨法铺染,当真妙极!” “这是……” 画卷中,寺庙山门两侧蹲着一对石狮,虽不及寻常石狮高大,却自有威严。 “这对石狮也是以枯笔焦墨勾勒,大人看!” 老者说的越来越起劲儿,“这里轮廓边缘刻意保留飞白,用以显现石狮历经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而此处留白,则是营造出光影交错的立体感,问鱼先生真乃大家!” “这是什么?”裴冽指向石狮口衔之物,目色陡深。 老者并未觉察出裴冽神色有异,“是块玉牌,寓意吉祥。” 显然不是! 裴冽一眼认出,那是他此前叩在郁氏墓地石牌坊上的玉牌,是外祖父留给他的玉牌,意在让他到古墓寻一线生机,怎么…… 会在母妃的画卷里! 玉牌有两块? “不对……”裴冽仔细端详石狮口衔的玉牌,的确是外祖父留给他的,一模一样! “草民知一般石狮口含夜明珠,但问鱼先生这般安排,自然是别有寓意,倒也不能称之为不对。”哪怕你是拱尉司司首,也不能说问鱼先生一个‘错’字! 裴冽没理老者误会,“敢问,你认得问鱼先生?” “不知司首大人为何问起这个。”老者有了警觉之心。 裴冽知老者心存芥蒂,解释道,“宫中有幅问鱼先生的画卷,不知真伪,本官特来此处,想请问鱼先生入宫甄别。” 老者,“那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裴冽不意外,母妃已逝,他如何请得来。 “怎么?” “问鱼先生失踪了。”老者似乎对此事耿耿于怀,说话时,表情变得极为沮丧又透着无尽的遗憾跟惋惜。 裴冽微挑眉,“失踪?” 老者话多,便从他初识问鱼先生开始讲起。 起初老者只是一个街头给人作画的穷苦书生,一辈子不曾娶妻,亦无子。 日子过的有一日没一日。 “忽然有那么一天,一个戴着幂笠的女子找到我,要我替她卖画,每幅画赚取的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裴冽不解,“为何是你?” 老者也说不清楚,“许是上天怜爱。” 裴冽不以为然。 老者继续道,“这皇城里多的是懂行的人,草民才将问鱼先生送过来的画挂起来,立时就有人出了高价,草民那时也是没见过世面,一百两银子就把画给卖了,没成想那人转手卖了一千两。” 裴冽,“……” “草民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问鱼先生,她一句责怪也没有,甚至反过来安慰我。” 老者眼眶微红,“自那之后,问鱼先生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一幅画作,草民也慢慢学会经营,就有了这间九藤书斋,说起来,那时的九藤书斋还没资格进驻金市。” 第九百七十二章 逝者都喜黑夜 裴冽没有打断老者,由着他继续往下讲。 “随着问鱼先生的名声越来越大,草民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说句大人不信的话,到后来赚钱已经不是草民的心愿了。” “你的心愿是什么?” “草民想让问鱼先生,名扬天下。” 老者告诉裴冽,当年若不是问鱼先生,他早就饿死街头,“直到有一日,问鱼先生送来这幅画卷,她同草民讲,这是她最后一幅画。” “最后一幅?”裴冽心头一紧,“什么时候?” “十四年前,夏。” “具体!”裴冽记得清楚,母妃就是在十四年前割腕死在长秋殿。 他猛然之间好似抓到了什么,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 老者依旧没看出裴冽神色异常,“当是夏至前两日。” 裴冽彻底陷入沉默。 母亲身死那日,正是夏至。 雷电交加…… “草民虽然不知问鱼先生为何突然封笔,却对这幅画作极为珍惜。”老者怅然,“此至后不管草民如何盼,问鱼先生好似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意识到裴冽的沉默,老者继续道,“草民舍不得将这最后一幅画卷卖掉,便将它当作镇店之宝供在这里,所以裴大人想买问鱼先生的画请到别处,草民有,但不卖,失礼了。” 裴冽视线重回画卷,目光落向寺庙左百的石狮。 母亲为何要将这块玉牌画在这里? 想了许久,无果。 “问鱼先生可曾说过,这是哪里的寺庙?” 老者摇头,“没有。” 裴冽看了眼前画作许久,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可到底是母妃画卷,他很想自己收在手里,于是朝不远处的归冥阁走了过去。 由顾朝颜,沈屹还有云崎子共同创建的归冥阁,如今早已成为皇城里丧葬龙头,再加上与礼部合作,生意做的风声水起。 奈何顾朝颜‘不务正业’,沈屹又有自己的生意要忙,是以归冥阁便由云崎子打理。 这会儿一身繁复法衣的云崎子刚刚接过一‘恩主’的生辰死忌,掐指细算。 凡丧葬,最重要的就是下葬时间,因为它关乎逝者的安宁与生者的福泽,诸多凶煞需谨慎避开。 对于这些,云崎子信手拈来。 “依这位恩主的生辰死忌,墓地当选坐北朝南,坎位,属水,下葬时间最好选择五行属金或水的日子,金能生水,水与水相生,可增吉气。” 云崎子一副世外高人模样,提笔在字笺上写下日子,“下月初三。” 裴冽没有直接‘打扰’,而是排在队伍后面。 听到云崎子说‘下月初三’,差点出声。 今才六月十五,七月初三,这样的天气,尸体得腐烂到何种程度! 不想那人拿回字笺,千恩万谢。 裴冽前面还有两人,云崎子在桌案后面说的天花乱坠,最后给出的时间皆在下月。 “乙丑年,辛酉日,九月初十。” 轮到裴冽,他漠然站在案前,冷冷开口。 云崎子为保持‘高深莫测’的氛围感,一直都是微阖双目,没有字笺没关系。 这钱他必须骗到手。 “秋季的辛酉日……酉属金,秋季也属金,金气旺盛且当令,恩主八字五行相生,又避开了所有已知凶煞,下葬时间当定在戌时,戌酉金气相连,下月十六。” 云崎子掐掐手指,“下一个。” 裴冽,咳! 熟悉的咳嗽声,云崎子忽的睁开眼,“大人?” 裴冽看着他,表情有些冷。 云崎子急忙起身,让旁边小道士代他坐在那里。 “大人怎么来了?” “本官不来,还真不知道云少监这么会算,戌时下葬?下月十六?你真优秀!”古往今来他就没听过晚上下葬的先例,归冥阁开了! 云崎子一脸难色,“大人有所不知,眼下归冥阁的单子太多,这个月至少有七份都是子时下葬,贫道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四十八个。” “这样的天气,尸体能等到下月?” 云崎子,“大人有所不知,能来归冥阁办丧事的主儿,都十分有钱,买些冰块亦或干脆用水晶棺封存住尸体对他们来说,小事一桩。” 裴冽不想听这些解释,“若因你之过砸了归冥阁的招牌,毁顾朝颜名声,本官绝不轻饶!” “大人不知?” “不知什么?” “这就是顾朝颜的主意,贫道初时也觉得极为不妥,可顾朝颜说在商言商,贫道也是受人胁迫。”云崎子没撒谎,单子排不过来总要想办法,难道有钱不赚? 裴冽,“……本官忽然觉得此法也无甚不妥,逝者都喜黑夜。” 要么怎么晚上闹鬼! 云崎子,“……” 你对! “不知大人突然寻贫道到此,是拱尉司出了什么事?”自裴冽从翼郡回来,云崎子便不再依命寻找地宫图,闲下来便到这里守铺子。 说到底,赚钱只是他的副业,主业不可废! “本官刚刚从九藤书斋出来。” 云崎子竖起耳朵,听的仔细,裴冽继续道,“见书斋三楼有一镇店之宝,极为喜欢,你去帮本官把它买下来。” “贫道愿意一试。”云崎子说话时,朝裴冽伸出手。 裴冽,“……什么?” 云崎子,“……钱。” 裴冽不明白云崎子为什么会伸手,如果有钱,他为什么来这里? 诚然老者说的感人肺腑,可为商者赚钱才是根本。 他自觉只要银子足够多,老者会割爱。 眼见裴冽走出归冥阁,云崎子无语凝喉,想了想,让账房从顾朝颜的户头上支出一笔巨款…… 酉时。 将军府。 看着床榻上虚弱至极的阮岚,楚依依瞧了眼身边的大夫。 大夫心领神会,为其诊脉。 “大夫人。”大夫诊脉之后回到楚依依身边,摇了摇头。 “下去罢。” 待青然送走大夫去而复返,屋子里其余的丫鬟也都不在,只剩下楚依依跟阮岚。 “没想到你真舍得。”楚依依走到床榻旁边,坐到矮凳上。 阮岚支撑着想要起身,被楚依依拦下,“刚刚小产,躺着说话。” 她也实在没有力气,“我的诚意,大夫人看到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同仇敌忾 楚依依看到了,而且看的非常清楚。 那个大夫是她的人,断然不会骗她,“值得?” “只要从此后大夫人相信我,就值得。” 纵使阮岚一脸真诚,楚依依也不全然尽信,她可没忘当初阮岚突然倒戈,害她险些成为众矢之的教训,可青然说的对,既是秦姝牵线搭桥,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不可能拒绝。 那便合作。 “你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若不相信你,岂不是我心胸狭隘。” “谢大夫人。” 阮岚躺在床上,做垂首之姿,“既然大夫人相信我,那我之前的提议,大夫人以为如何?” 楚依依一直记得阮岚说过的话,这会儿当是想不起来,“什么提议?” “除掉顾朝颜。” “这件事么……” “于公,顾朝颜在财富榜上排名于大夫人之上,于私……” 见阮岚欲言又止,楚依依瞧过去,“于私怎么说?” “萧瑾纵使与我同床,嘴里喊的也是那个贱人的名字。”阮岚也算知人心,她最清楚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她们同仇敌忾,“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大夫人,是顾朝颜。”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骨子里的自卑,造就了楚依依几乎变态的高傲,她断然不会允许自己夫君心里装着别的男人……’ 这是当初韩嫣与她说的话。 想到韩嫣,阮岚心底划过一抹凉意。 她原以为韩嫣真将她当姐妹,也不过如此。 所以说这世上她能倚仗的人只有自己,杀曹明轩,亦或杀韩嫣,她都不后悔。 阮岚看向有些恼怒的楚依依,“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夫人又何必骗自己?” “你闭嘴!”楚依依的高傲,不允许别人如此肆无忌惮揭开她心底最忌讳的事。 “大夫人息怒。” 阮岚神情苦涩的抿了抿唇,“男人的感情总是一时一变,当日南征,萧瑾疼我入骨是真,入皇城第一件事便是叫顾朝颜让出主母之位,谁料顾朝颜诸多算计,先是找媒婆迎大夫人进门……之后的事大夫人也都经历过,如今萧瑾对我半分情义也无,反而对顾朝颜又追又赶,可见他对我也只是一时兴起,他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顾朝颜。” “够了!” “只要顾朝颜死,萧瑾心里就只剩大夫人。”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楚依依心弦,“死?” “杀她不容易,可让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不难。” 阮岚美眸含霜,“如今大夫人有莫离相助,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与她争一争在财富榜上的排名。” “我在想,萧瑾心里放不下顾朝颜,多半是她身上有光。” 阮岚不停游说,“只要我们把她身上的光一层一层拨下来,哪个男人还会看得上她!” 不等楚依依开口,阮岚又道,“如果不是她,大夫人又怎么会从柱国公的掌上明珠,沦落到现在,有家不能回。” “这里就是我的家!” 阮岚最后一句话,彻底触怒楚依依,“如你所言,从现在开始,你我有目标了。” “大夫人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楚依依没在阮岚房间里呆太久,转身带青然离开。 走出青玉阁,她突然止步,“你说,阮岚为何如此恨顾朝颜?” 行商日子久了,楚依依凡事也学会了思考。 青然思来想去,“许是她得夜鹰之命勾引萧瑾,因顾朝颜,任务失败,耿耿于怀。” 楚依依点了点头,“倒也说得过去。” “大姑娘对顾朝颜……” “死敌。” 从金市离开,裴冽回了一趟拱尉司,而后辗转入鱼市。 暗门开启,咒骂声瞬间传出来。 “阮岚,你不得好死!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把你丢到蛇窝里喂蛇!你们给我等着,都给我等着!” 裴冽进门,刚好看到躺在角落木板上的韩嫣恍恍惚惚间破口大骂。 苍河则在坐在药案旁边配药。 “怎么回事?”裴冽问道。 苍河瞄了眼韩嫣,“醒了,神志不清。” “不能叫她安静些?” 见苍河似有深意看过来,裴冽了然,“她都说了什么?” “这会儿正骂阮岚,那会儿骂了一个叫秦姝的女子,骂的很是难听,再就提到叶茗,哭哭啼啼,像是受了很多委屈。” 裴冽蹙眉,“叶茗不是已经死了?” “许是在哭丧。” 苍河起身行到单板床前,自怀里取出一枚药丸喂给韩嫣,密室立时清净。 “白长卿跟素枝在哪里?” “白长卿与徐邱在一处,素枝……” 苍河瞧了瞧石室。 因韩嫣太吵,苍河怕影响里面三人交流,遂将石门闭阖,这会儿韩嫣安静下来,他随裴冽一并走进石室。 石室里,素枝已知珞莹跟李嬷嬷遭遇,虽心中有恨,可二人并非始作俑者,再加上她们又愿意为自家娘娘作证,便也放下怨恨,与之商量接下来的事。 “裴大人!” 见到裴冽,素枝迫不及待,“大人,我们何时才能到刑部敲法鼓?” 裴冽则看向珞莹,“你有妹妹?” 珞莹乍听,一脸茫然。 数息,“大人如何知道?” 见其不语,珞莹回忆往事。 她确实有一个妹妹,只是刚生下来就被送走了。 原因无外乎是她那个贪财嗜赌的父亲要将妹妹贴补家用,“大人怎么知道这个?” “皇后那边派人寻到了你的妹妹。” 珞莹震惊,“皇后竟然……” “皇后竟然连一个‘死人’的亲眷都不放过。”苍河不禁感慨,而后惊悚,“难不成她知道珞莹没死?” 珞莹顿时被吓的面色惨白。 “放心,你母亲跟两个弟弟都安全,妹妹也安全。” 裴冽转尔看向李嬷嬷,“你的家人亦在回拱尉司的路上。” 苍河震惊看向裴冽,“动静这么大,你就不怕皇后知道?” “本官传出徐邱还活着的消息,就是逼她出手,如我所料,她的伎俩也就那些。” 裴冽看向素枝,“明日你便与李嬷嬷一起,敲法鼓。” 素枝大喜,“明日?” “明日。” 第九百七十四章 鸢尾花海 未时,金市。 叶茗正在二楼仔细端详手里的冰翡镇纸,立在旁边的老者诚心称赞,“这位公子好眼力,您挑的这块镇纸质地通透如冰,触手生凉,您瞧瞧这里面的纹路,酷似螭龙纹……” 就在老者夸夸其谈时,一楼来客。 “掌柜的先下去忙,我再看看。” 老者倒不担心叶茗会顺走手里的冰翡镇纸,此前店里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报官,皆被一一寻回,个中缘由谁也说不清楚。 叶茗好歹在金市住了一年有余,对这条街上的商铺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那会儿刚刚迈进书斋,他便猜到了其中缘由。 充斥在书斋的墨卷气息里掺杂着一股淡淡的好似檀香的味道。 这味道是寻找的根源。 掌柜的有些本事。 “那您好好瞧瞧,一百两,物有所值。” 楼下传来催促声,老者急急走下楼梯,叶茗握着手中冰翡镇纸,越发好奇。 他好奇九藤书斋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拱尉司司首午时来过,酉时那位拱尉司的云少监就又来了。 果不其然,楼下正是云崎子。 老者既认得裴冽,自然也认得云崎子,“云少监……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莫说叶茗好奇,老者心里也开始打鼓。 事有异常必为妖! 云崎子微笑,“贫道听闻您这九藤书斋有一镇店之宝?” 老者一听,懂了,“也不算是镇店之宝,只是草民甚喜,所以不卖。” “卖与不卖另说,贫道想看一看,可否?” “自然。” 老者带云崎子上了二楼。 叶茗仍站在案前,背对楼梯,轻抚手里的冰翡镇纸。 脚步声没在二楼停留,直接上了三楼,叶茗不禁扭头望过去。 此时三楼,云崎子直接盯向画卷落款,问鱼? 在他已知的名家大作里,倒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远不及当世几位名家的画作已经炒到千金难求,且好似这些年再无新作。 还好还好,不太值钱! “好一幅……图。”云崎子对画作稍有研究,一眼就能看出此画画功精湛,但他不能夸,“只是这里,有点小瑕疵。” 老者顺着云崎子所指方向看过去,画卷一角确有折损痕迹。 “确实是草民粗心,当年收画时不小心硌到桌角。”老者为此懊恼很久。 “可惜。”云崎子摇摇头,“不过掌柜的放心,该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贫道绝不还价。” 老得叹了一口气,他猜中了,“午时裴大人来过,说是想买问鱼先生的画,草民已经明确告知大人,此画不卖,让云少监失望了。” “一百两。” 云崎子直接砸钱。 老者摇头。 “三百两。”见老者无动于衷,云崎子咬咬牙,“七百两。” 这个价格,已经是他的预期。 怎么看,这幅画也不值这个钱! “云少监,请罢。” 老者抬手,送客。 云崎子又咬咬牙,“一千两,掌柜的,价格不低了。” “不卖就是不卖,就算一万两,草民也不会改变主意。”老者压着性子,“云少监还是请罢。” “两万两。”云崎子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有,就是钱不够。 老者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裴大人为何如此执着问鱼先生的画,但若大人肯出两万两银子,草民倒是可以牵线搭桥。” 依着老者的意思,皇城里拥有问鱼先生画作的人不只一个。 两万两至少能买五幅。 待老者将云崎子送下楼梯,二楼那位客官早已不在,冰翡镇纸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远在江宁。 鹤山。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点,睡了许久的顾朝颜先是闻到一阵香气,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且等她走出木屋,太阳已经朝西边去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 小院里,秦昭一袭白衣坐在火堆前,手里握着汤勺,不时搅动吊在火堆上的陶瓷罐,罐子里炖着一只野鸡,里面掺着野生的牛肝菌、鸡枞菌,“阿姐醒的正是时候。” 顾朝颜走到火堆旁边时,秦昭已然盛过一碗鸡肉,“阿姐尝尝。”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顾朝颜接过瓷碗,视线落向吊在火堆的陶瓷罐。 “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阿姐放心,所有东西我都有清洗过,干净。” 干不干净不重要,顾朝颜是真饿了。 一场饕餮盛宴,她吃饱喝得,“我们该走了。” “这个时辰,我们应该走不远。” 哪怕秦昭意有所指,顾朝颜还是不愿逗留,她怕裴冽等不及。 两人就这样离开木屋,朝地形图所指往正东方向寻过去,幸而往正东走有条小路,虽然年久小路长出杂草,胜在只有杂草,并无嶙峋怪石,无须攀爬。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朝颜突然驻足。 “昭儿,你看!” 居高临下的位置,顾朝颜看到不远处山谷里偌大一片紫色花海,绵延不断十数里! 整个山谷似被紫色点燃,美不可言。 “是鸢尾。” 秦昭并没有觉得意外,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一次。 ‘阿姐喜欢鸢尾?’ 记忆回到顾府刚刚搬到江宁那一年,也是顾朝颜答应萧瑾提亲的那一年。 顾朝颜出嫁,那一年。 秦昭陪她出门逛街,见她在花店前停下来,目光一直盯着那束紫色鸢尾,于是问了一句。 ‘花要成片才好看。’ 他记得阿姐是这样说的。 ‘多大才算是成片?’ ‘怎么也要十数里……’ 直到现在,秦昭都记得他当时说的话,‘若我能让阿姐看到成片的鸢尾花,阿姐能视线我一个愿望么?’ ‘能啊!’ 别嫁给萧瑾,这是他的愿望。 只可惜原定大婚的日子突然提前,鸢尾含苞待放时,阿姐出嫁了。 此时顾朝颜只沉浸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眼中尽是痴迷。 哪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更何况那时的她甚至没在看鸢尾,而是在看花盆旁边,也不知道是谁丢在那里的半块碎银。 捡,还是不捡…… “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片鸢尾?” 顾朝颜仍在惊叹。 秦昭拉起她的手,“走近些看。” 第九百七十五章 终究是看到了 顾朝颜有些犹豫。 秦昭知道她在想什么,“寺庙就在那里,晚些过去它也不会消失,不必急于一时,而且我们不会在这边下山,错过就再也不会看到。” 顾朝颜深以为然,“说不定地宫图就藏在花海里。” 秦昭眼底闪过落寞,连一时懈慢都要寻这样的理由,说到底,地宫图对所有人都有用处,唯独对顾朝颜关系不大,她这样费尽心思,也终究是为裴冽罢了。 想到这里,秦昭不自觉放慢脚步。 顾朝颜心急,下意识松开他的手走在前面,不多时便身处花海之中。 偌大花海,仿佛是晕染在苍绿山林中的华丽织锦,顾朝颜蹲下身,目及之处,深紫色花瓣或垂落如低眉絮语,或向上舒展沐浴暖阳,这些鸢尾自铺陈的枯叶里钻出来,看似纤弱又难以形容的坚挺。 微风渐起,浓郁香气沁人心脾。 秦昭静静站在角落,看着徜徉在花海里的顾朝颜,唇角够起淡淡的弧度。 终究是看到了…… 再美的风景也留不住行人的脚步。 两人最终离开这片鸢尾花的花海,又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一座寺庙。 没有香火供奉的寺庙早就破败不堪,飞檐上的琉璃瓦被岁月啃食的七零八落,墙体布满蛛网般的裂缝里长出几株野蒿,更显残破。 “就是它。”眼前破庙与顾朝颜在翰林院地图志上所见,一模一样。 “阿姐觉得地宫图会藏在这里?” 秦昭同样打量寺庙,实在不敢苟同。 顾朝颜也是茫然,以至于她此番回江宁除了秦昭,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意图,一来不确定,二来若真让她蒙对了,地宫图就在鹤山更须严防死守,消息切不可走漏。 “进去看看。” 对于自家阿姐这种毫无依据的直觉,秦昭不予置评,只一味跟从。 经年累月,庙门歪斜半掩,朱漆剥落个干净,露出底下皲裂木纹。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庙门。 顾朝颜驻足,抬眼是一尊偌大的弥勒佛。 鎏金佛面被岁月磨得黯淡无光,嘴角笑纹缺了一角,看上去有几分别扭。 佛座前供桌早已腐朽,烛台上莫名长出几株嫩绿的小草,更显破败。 “找。”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觉得此处不似藏宝的地方,顾朝颜还是不甘心,开口后直冲供桌走过去,哪怕供桌已经残破到那种程度,丝毫不影响顾朝颜怀疑它有暗格。 秦昭则跃上庙顶梁柱,仔细查看横竖梁间的缝隙,保不齐还真藏着什么。 作为已经拥有三份地宫图的玄冥,秦昭已知地宫图的载体限,但不仅限于牛皮纸亦或卷轴,大小亦不固定。 赵敬堂给他的地宫图以素纸描绘,巴掌大小。 俞佑庭给他的地宫图以牛皮纸描绘,小臂那么长。 苍河…… 直至两张地宫图‘融’于卷轴的那一刻,他方知卷轴上非但藏有五分之一的地宫图,还是余下四张地宫图的载体。 也就是说,余下那两张地宫图不管谁找到,没有卷轴都毫无意义。 此前裴冽去江陵,他之所以肯交出两张地宫图,且承诺第三张用第四张换,就因为此,所以有恃无恐。 “阿姐小心!” 秦昭寻遍整个庙顶,正准备下去时,分明看到顾朝颜不知何时跃上佛座,整个人扑在弥勒佛上,用手去挖弥勒佛残缺的嘴角。 个头不够,她索性踩在莲花佛座的‘花瓣’上,踮脚,手可劲儿朝上使劲儿。 ‘花瓣’突然裂开,顾朝颜脚下不稳,整个人朝供桌上摔了下去,幸而秦昭飞身过去,于半空将她横腰揽住,落地一刻,两人皆是一身冷汗。 “阿姐你不要命了!”肉体凡胎,真要摔到供桌上少则皮肉擦伤,重侧伤筋断骨,“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高!” 佛像底座与供桌平齐,莲花座半人高,弥勒佛足有一人半的高度。 顾朝颜抻长脖子也只够到嘴角。 “我就是觉得……那里有问题。”秦昭怀里,顾朝颜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为了找地宫图,阿姐真是能豁命!”秦昭松开左臂,待其站稳方才松开另一只手,“裴冽又为阿姐做过什么!” 见秦昭生气,顾朝颜顿时保证自己一定小心。 二人继续翻找,一无所获。 天渐暮色。 秦昭提议回到昨晚木屋再睡一晚,顾朝颜怔住,“你不是说,我们要从东面下山?” 往回走显然不合逻辑。 而且漱川跟丹顶鹤也都在东面,他们怎么选都不该走回头路。 秦昭,“……这个时辰往东走,我们可能要在山里走上大半夜。” “没事。” 顾朝颜有些着急了,说到底这只是她的猜想,皇城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想回去。 对此,秦昭没有坚持。 找遍寺庙每一处角落,两人最终迈出庙门。 就在他们想要离开时,顾朝颜的视线突然被蹲在旁边的石狮吸引。 两个石狮歪斜着蹲在覆满青苔的石台上,狮身被风雨啃噬得坑坑洼洼,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变得模糊。 见顾朝颜走向石狮,秦昭亦至。 “昭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石狮……有什么问题?” 秦昭看过左右,淡声开口,“左边狮子嘴里的石珠不见了。” “不是不是!它嘴大!”顾朝颜指着左侧石狮,反应了一阵,“倒也是,嘴大衔不住,可不就丢了珠子。” 秦昭嘴角一抽,“……阿姐说的对。” “它的嘴为什么这么大?”在她印象里,寺庙左右两个石狮都该是一般模样,纵有‘喜怒哀乐’四狮,表情不一但口型是一样的。 不等秦昭开口,顾朝颜直接将手按进石狮嘴里,反复搓磨。 “我听说有些地方的石狮,张口为雄,闭口为雌。”秦昭走到顾朝颜身边,“这只应该是雄狮。” 顾朝颜歪过头,看向另一只,“寺庙外面摆雌狮?” “众生平等。”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秦昭身上看到了云崎子的影子。 没有‘摸索’出什么,顾朝颜把手从狮嘴里抽出来,回望寺庙,心中怅然。 也曾香火鼎盛,晨钟暮鼓里尽是檀香与梵唱,而今破败至此,尽显荒凉。 她最后看了眼寺庙里的弥勒佛,“走罢。” 第九百七十六章 法鼓坏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两抹身影消失,藏在暗处的秦姝方才现身。 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裳走到寺庙前,驻足而望,残破的寺庙毫无生气,亦无灵气。 初时入山,她还不明白顾朝颜为何会来这里,一路跟随,心中有了思量。 她虽未入皇宫,但郁底旧宅去过几次,不管是崖巅怪石,还是虬曲古松,她都见过。 那是郁妃的画。 难不成地宫图藏在这里? 她抬起头,望向整座鹤山,这种想法听起来就很滑稽。 什么人会将地宫图藏在这里? 藏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让人找到,还是找不到? 秦姝没有走进寺庙,而是站在顾朝颜碰过的张口狮子旁边,如她一般将手伸进去,轻轻抚过,并没什么可取…… 另一边,顾朝颜跟秦昭依地形图一路向下,终于看到画卷上的漱川。 位于鹤山脚下的漱川很大,在暮色中蜿蜒如绸。 粼粼波光被夕阳浸染成琥珀色。 水面上竟真有一叶孤舟! 顾朝颜兴奋之际,那叶孤舟朝岸边来。 是昨日停在北坡的车夫。 “怎么……” “阿姐,上来。”秦昭先一步踏上孤舟,继而伸出手。 顾朝颜被他拉到孤舟上,“他怎么在这里?” 车夫变成船夫,立在船头摆渡,秦昭则拉着顾朝颜坐进半掩的船篷,里面一个藤桌,两把藤制的座椅,藤桌上备着糕点,还有一壶热茶。 “芦苇丛!” 顾朝颜来不及深究,便见不远处的河岸上长着一大片芦苇。 芦苇沿河岸铺展,风起时,灰白苇穗拂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丹顶鹤!” 忽有一群丹顶鹤撞进视线,鲜红头顶在暮色里格外醒目,修长脖颈跟洁白羽翼与郁妃画作上的样子如出一辙,那群丹顶鹤停在芦苇丛前,或昂首鸣叫,或低头梳理羽毛。 橘色夕阳勾勒出它们金色的轮廓,与芦苇的银白,川水的琥珀交织,眼前美景比画卷中的景致更唯美的让人流连。 顾朝颜沉浸在此间美景中,不时发出赞叹。 秦昭默默不语,倒了杯茶搁到她面前。 茶水氤氲,模糊了那张绝丽容颜。 “昭儿,你说那东西会不会藏在芦苇丛里?” 秦昭,“……有可能。” “又或者藏在某一只丹顶鹤的身上?” 秦昭,“……阿姐喝茶。” 暮色渐深,整个漱川变得格外安静。 唯有一叶扁舟,轻轻摇摆在川水里,涟漪层层…… 酉时,皇城。 秀水楼。 楚晏找到裴冽,待其进门,开口便问,“阿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会回江宁?” 裴冽问过时玖,“顾府老夫人身体不适,她回去探望。” 对于此事,裴冽没有觉得顾朝颜在这个节骨眼儿离开皇城有什么不妥,反而因为自己不能抽身同去内疚,“好在没有大碍,你无须担心。” “那不过是阿姐对外宣称的借口。” 楚晏说话时,自怀里取出几页宣纸,平平整整摆到裴冽面前。 裴冽接过宣纸,一眼认出纸上所绘,乃是母妃画作上的景致,“这是……” “阿姐以入梦为由,进翰林院求着锦珏跟许大人查找这些地方,没想到还真被她寻到一处,包含此间所有景致。” 裴冽皱眉,“哪里?” “江宁,鹤山。”彼时顾朝颜封了许成哲的口,亦叫楚锦珏不许多嘴。 他也是昨晚从楚锦珏口中不经意发现这个秘密,这才找到裴冽,“想必阿姐是怀疑郁妃画作有所指,遂回江宁一探究竟。” 楚晏告知裴冽,也是觉得此事蹊跷,“虽然听起来不切实际,可若郁妃六幅画作皆指鹤山,至少可以证明鹤山对郁妃十分重要。” 裴冽翻看宣纸,忽然停下来,“这一张……” 楚晏递过去的宣纸有七张,“这一张不在郁妃画作里,是许成哲翻阅地图志时找到的,一座寺庙,同在鹤山,是前朝……” “母妃画过这座寺庙。” 楚晏猛然一震,“当真?” 裴冽紧紧盯住手中宣纸,画中寺庙与他在九藤书斋看到的画卷一模一样,连寺庙里梁柱上的蚁洞都几乎相同,唯独左侧石狮的嘴里,空无一物。 可是母妃画卷里,那狮子口含玉牌。 外祖父留给他的玉牌! “楚晏。” 裴冽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起头,眉目肃凝,“地宫图真的有可能在鹤山。” 他遂将事情始末如实相告诉,“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楚晏是多聪明的人,“玉牌交给我,我拼死也会送到阿姐手里。” 哪怕这种可能也只是猜测,至少也比漫无边际寻找来的让人兴奋。 事不宜迟,两人为防有人跟踪,分别离开秀水楼。 裴冽回拱尉司,自云崎子手里拿回玉牌,楚晏则回国公府收拾一番,两人约在城外十里亭。 玉牌到手,楚晏连夜奔赴江宁…… 夜渐渐深了,连金市最大的云中楼都熄了悬灯。 整条金市一片寂静,且暗黑。 叶茗身着夜行衣,悄然落至九藤书斋。 他小心翼翼揭开屋顶瓦片,足够大时闪身纵落。 近十五,圆月如盘。 正中画卷被月光精准照亮。 叶茗当即取来纸笔,将画卷上的寺庙尽可能临摹细致。 就在画到庙门外面的石狮时,手中动作猛然一停。 他认得那块玉牌,是开启郁氏祖墓大阵的关键! 怎么…… 叶茗心中暗惊。 有些事,只要做过就会留痕。 自秦姝离开,他对顾朝颜突然入翰林院的事特别在意,遂吩咐下去,将那几日舆室自四库馆里借阅的书卷挨本查了一遍,其中多处有被折叠的痕迹。 他一一查找,唯有一处与江宁有关。 鹤山。 鹤山几处景致他都了然于心,画中寺庙他亦认得,却也没作他想,直至看到这块玉牌。 叶茗没有耽搁,快速临摹画卷,而后纵身离开。 他找到一人,将临摹的画卷交过去,命其以最快速度送往江宁,秦姝的手里…… 天终亮。 早朝之后,刑部尚书陈荣刚回衙里,茶还没喝一口就见师爷小跑着进来,脸色煞白。 “大人不好了,有人敲法鼓!” 第九百七十七章 法鼓修好了 依大齐律。 刑部日常除了审核复判地方上呈的要案大案,还要参与皇城各种致人死亡案及皇上钦定的案件,除此之外还要拟定律法,监管天牢,执行处罚,每年还须在春季进行百官考核,非常忙碌。 正值春季,陈荣忙的脚打后脑勺,为免那些蒙冤者这个时候凑热闹,他前日夜里悄悄弄坏了法鼓,次日上报工部修补。 修补过程至少五日,他想利用这五日‘闲暇’时间,先把手头考核百官的政务抢干出来。 今为第一日。 案前,陈荣瞠目,“敲法鼓?法鼓不是坏了!” “又好了。”师爷回道。 陈荣皱眉,“你没同工部打过招呼?” “大人明鉴,小的如往年那般把法鼓送过去,那边也都明白,说的好好的,五日后送还,哪成想早朝时他们就把法鼓搬回来了,小的也是听到法鼓响才知道他们没按‘规矩’办事!” 师爷小心翼翼抬头,“大人莫不是得罪工部尚书了?” “今日早朝我们还碰过面,他还冲本官笑来着!” 陈荣越想越气,“把赵敬堂的考核表给本官找出来!” 不合格! 就在师爷想要上前翻找时,又有衙役跑进来,“大人,外面有人敲法鼓!” “叫他等着!” 陈荣接过师爷递来的考核表,表头赫然写着‘赵敬堂’三个字,直接挥笔,毫不犹豫。 ‘该员表现平常,政绩无显著亮点,且有若干小错,建议留任原职,观察一年,以观后效。’ 写完评语,陈荣总算压了压火气,看向衙役,“谁在敲法鼓,状告何人?” “回大人,敲法鼓的人自称是栖梧宫宫女素枝,素枝旁边还有一个老嬷嬷,说是延春宫的嬷嬷,叫李惠,她二人状告皇后诬陷德妃致死。”衙役据实禀报。 内室无声,陈荣仿若木雕坐在桌案后面,师爷亦如被封了穴似的站在座椅旁边。 许久,陈荣默默低下头,颤巍巍撕了手里的考核表。 不怪赵敬堂。 这事儿不简单…… “大人冷静。” 师爷的声音,就如同陈荣的手,颤的不行。 陈荣也想冷静,可这才消停两个月,他又接到这种要命的官司! “想想办法。” 师爷跟随陈荣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案子怕是推不出去。” “为何推不出去?”陈荣面色如灰,看向师爷时一脸愤懑,“审皇族中人及相关,那是宗正寺的活儿,为什么要来刑部敲法鼓!” “大人忘了,宗正寺早在先帝时因犯了大错,至此之后名存实亡,担任宗正寺卿的老王爷前两日病危,要死了。” “让他先别死。” 师爷,“……这事儿大人就别想着往外推了,此前二皇子状告皇后的案子,皇上钦点刑部,也算有了先例,咱们就算推出去,结果也是一样,不如……” “本官也好想去死一死。”陈荣表示他一点不想掺和这种事儿! 审好审不好,都是错! 外面法鼓再响,衙役眼巴巴看向自家大人。 陈荣长长叹了一口气,“先把人带进来。” 就算要推,他也得先把人叫进来,问清来龙去脉,明日早朝向皇上呈禀的时候再推。 待陈荣与师爷入刑堂,分明看到堂下站着两人。 “奴婢素枝,求大人给我家娘娘伸冤!” “老奴李惠,自知有罪,特来投案!” 来时路上,陈荣从师爷那里大概了解德妃案始末。 依师爷所言,德妃的案子是皇后审的,因与侍卫私通,怀有孽种后羞愤投湖。 往深处分析,当时秦相跟大理寺卿杨明水火不容,德妃出了这档子事儿之后,杨明自请辞官,归乡途中暴毙。 以他为刑部尚书这些年的经验跟直觉,这两件事若没有关联,他去死。 此刻看着跪在堂前的两个人,陈荣慢慢调整情绪。 他也很烦躁,“素枝,你家娘娘是谁?” 素枝听到问话,当即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阐述,过程中,李惠作为证人亦证实德妃的的确确是被皇后诬陷。 关乎当朝皇后,堂内除了师爷并无衙役。 待两人说完,陈荣看了眼师爷。 “小的以为,先将两人收押,您最好现在就走一趟宫里。” 陈荣也是这个意思,遂命衙役进来将二人暂押刑部,自己则叫师爷准备官轿入宫。 如师爷所料,陈荣一进一出,案子没推出去,但依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没有立时让他审,候旨。 此时皇宫。 御书房。 齐帝看着摆在龙案上的奏折,龙目微垂,沉默不语。 俞佑庭不时瞥向龙颜,猜不透圣意。 “佑庭,你觉得这奏折上所写,有几分真?” 俞佑庭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帝王总喜欢把他架在火上烤,皇后诬陷德妃致死这种事,他怎么敢说真假? 莫说还没看到证据,就算有,真假与否不在于皇后是否做过。 而在于皇上是否觉得皇后有做过的必要。 “那不如朕换个问题,你觉得这件事谁是背后推手?” 齐帝瞄了眼站在旁边的俞佑庭,“这个问题总不会难倒你,说说看。” 俞佑庭躲不过去,弓身,“老奴斗胆,猜是九皇子。” 见齐帝视线回落到奏折上,久久不语,俞佑庭直接下跪,“老奴妄言。” “猜错了才是妄言。” 齐帝长舒口气,“起来说话。” “是。” “德妃是什么样的品性朕清楚,说她私通侍卫……哪怕她当时真怀着孽种,朕还是不信的。” 俞佑庭也记得这桩事。 事实上他也不信,以大理寺卿杨明的家教,德妃干不出那种勾当。 可当时德妃已经有孕,且得内库局证实皇上两个月不曾去过栖梧宫,不管真相如何,传出去都是丑闻,所以德妃的案子皇上是默许的。 “皇上的意思是……” “裴冽为了对付皇后居然把德妃案搬出来,他应该知道德妃案在宫中是禁忌。” 俞佑庭弓身,“想来九皇子……” “是朕的禁忌。” 音落,俞佑庭下意识抬头,刚好迎上齐帝一双寒如深潭的龙目…… 第九百七十八章 让他审 俞佑庭懂。 当年德妃私通侍卫怀下孽种的事在坊间传开,立时出现多个版本,有说德妃在入宫前便与侍卫两情相悦,是皇上棒打鸳鸯。 也有更荒诞的版本,说皇上能力差,德妃这才借腹生子以巩固地位,这个版本到最后衍生成皇上根本不行,那些皇子没有一个是亲生的。 一时间,给皇子找亲爹的荒诞言论在皇城大街小巷甚嚣尘上。 直至刑部杀了几个典型,谣言止。 若案子重启,后宫尔虞我诈又不知道要传成怎样不堪的模样。 即便,的确不堪。 “老奴也觉得,九皇子此事办得唐突。” 齐帝瞧着龙案上的奏折,突然笑了,笑容底下,龙目闪出锐利精光,“你忘了夜鹰鹰首的话了?” 俞佑庭不能一直装傻。 他心里早就猜到裴冽为何敢这么做,依旧故作思量,尔后恍然,“九皇子如此行事,是因为他手里有地宫图?” “是啊!” 齐帝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样子,龙体缓缓靠向龙椅,唇角微勾,“他敢替德妃翻案,敢以自己小小齐王的身份与皇后及太子作对,说明他有足够让朕偏向于他的底气,那底气除了地宫图,还能是什么?” 俞佑庭心中疑云更浓。 彼时传裴冽有地宫图时他就不以为然,墨重曾说郁禄不是血鸦,那裴冽因何会有地宫图? 他从哪儿找到的! “那德妃的案子……” “让他审。” 齐帝目深,“玄冥手里有三张,他手里有一张,只要他肯把四张地宫图原原本本交到朕手里,朕便由着他,公公正正的审。” 俞佑庭震惊,“四张?” “他敢动大齐国母,就要拿出相应的诚意。” 俞佑庭忍不住多问一句,“倘若……倘若当真是皇后诬陷德妃,皇上难不成……” 见齐帝看过来,俞佑庭扑通跪地,“老奴多嘴,求皇上恕罪!” “一个皇后,换四张地宫图,不值?” “老奴不是那个意思……” “朕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起来罢。” 待俞佑庭站起身,齐帝悠悠然开口,“周古皇陵的宝藏,远比一个太子的废立更能让朕的江山磐石永固,万世无疆。” 龙案旁边,俞佑庭垂在袖子里的双手骤然收紧。 齐帝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他再度跪地,脸色煞白,“老奴什么都没听到!” “紧张什么,朕也没说一定要改立太子。” 齐帝视线又一次回落到奏折上,“那就拟个旨,让刑部审罢。” 俞佑庭小心翼翼抬起头,“此案不设副审?” “案子重要么?” 被齐帝反问,俞佑庭当即磕头认错,之后起身毕恭毕敬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安静下来,齐帝阖起案上奏折,不经意抬头间,正看到对面墙上悬着的《千峰图》,郁妃所画。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看过这幅千峰图多少次,每次看,脑海里都会浮现郁棠的身影。 很美的女子,也很善变。 时尔喜静,时尔喜动,就像这千峰图中流转的雾霭,瞬息万变,叫人琢磨不透。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郁棠为何会自杀。 宫里宫外都在传郁妃因失宠自杀,唯有他这个做皇帝的最清楚,失宠的不是郁棠。 是他。 明明是郁棠每每都有意无意说些冒犯的话,诸如雨露均沾之类,将他故意赶出长秋殿,以往他不懂,如今看,分明是在制造失宠假象。 齐帝看着眼前的千峰图,龙目微动。 作为帝王,他几乎从未陷入男女情事,唯独郁棠是例外。 曾几何时,他甚至动过改立皇后的心思。 因为郁禄没有替朕找到宝藏,你自责?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 延春宫。 摔摔打打的声音终于停下来。 主位上,秦容满面怒意,额头青筋暴起,桌上所有能摔的东西被她一扫而空,鎏金茶盏砸在青砖上迸成齑粉。 怒意未消,她干脆把攥在手里的绢帕狠狠扯烂,丝帛刮伤指甲,从缝隙里渗出血迹。 “皇后娘娘息怒。”一直守在旁边的秦月华终是开口。 秦容扔了沾着殷红的绢帕,美目间充斥血丝,如同白色绢帕上染上的猩红,阴森可怖,“该死的珞莹!” 素枝的出现已经让她不能接受,当听到李惠还活着的消息时她惊的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贱人……贱人!本宫叫她杀李如山,她没杀死,本宫叫她杀李惠,她居然给放了!她真该死,该死!” 看着盛怒之下的秦容,秦月华只得叫她发泄,心中亦惊。 任谁都没想到李惠还活着,倘若只有一个徐邱,案子尚有转还余地。 李惠是什么人? 李惠是侍卫李巍的姑母,是最清楚整件案子来龙去脉的人! 裴启宸来了,未经禀报直接走进正厅,见到满地狼藉便知消息已经传到宫里,“母后……” “你来的正好,给本宫杀了素枝,杀了李惠!” 秦容双目阴森,“还有,把珞莹的尸体从乱葬岗给本宫刨出来,本宫要亲自鞭尸!” 也难怪秦容会恨珞莹入骨,程嫔案若无李如山‘死而复生’,她沾不上腥。 德妃案若没有李惠出面,单凭徐邱,孤证不立! 裴启宸也恨珞莹,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惠还活着,“母后先冷静。” 秦月华亦道,“当务之急,皇后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应对官司。” “本宫不是已经说了!杀!” 秦容气极,双目充血,“还有裴冽……留着也是后患无穷!” 裴启宸闻言,不由的看向秦月华。 面子上的奴婢,实则是外祖父留给他的谋士,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秦月华凝眸,“眼下看,只能见招拆招,皇后不承认就是了。” “可李惠知道的太多。” 裴启宸只怕李惠牵扯出更多。 秦月华苦笑,“倘若德妃的事不能动摇皇后根基,别的事也没那么重要。” 裴启宸了然,随即皱眉,“御书房那边传来消息,父皇已经下旨,让刑部彻查德妃案。” “彻查?” 秦容又怒又慌,“彻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上想要废后?” “皇后娘娘冷静!” 第九百七十九章 哪里来的理? 秦月华看着被恐惧和愤怒包裹的秦容,不免叹惜。 说起来,自家兄长也算城府极深,可惜眼前这个唯一的嫡女却没继承他半点城府。 秦容绝对不是能忍的性子,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郁妃失宠之后还去骂人家一通,这一骂倒好,换来如今这般岌岌可危的境地。 “案子已经捅到皇上那里,裴冽也定会叫拱尉司守着那些人,我们很难找到机会杀人灭口,只能据理力争。”秦月华苦口婆心。 秦容怒极冷笑,“哪来的理?” “那也要争!”秦月华沉下脸面,“皇后别忘了,影响案子结果的困素,可不是案子本身。” 一语闭,裴启宸恍然,“姑外祖母的意思是,地宫图?” “皇上会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想要对付皇后?”秦月华看向裴启宸,“皇上会立裴冽为太子?还是皇上觉得需要找一个借口废太子,立五皇子为太子?” 一连串的质疑,足以让裴启宸跟秦容清醒。 “如果都不是,除了地宫图,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秦容沉下性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地宫图又不在我们手里!” “那就想办法让地宫图落在我们手里,哪怕我们得不到,至少也不能让裴冽得到,没有地宫图,皇上为什么还要心向于他,至于案子本身,只要我们找出‘证人’,案子不是没有转还的余地。” “我们还能找什么证人!”秦容不以为然。 秦月华无语时,裴启宸领会其意,“可我们不在地宫图的棋局里,连挤都挤不进去,更何况,裴冽也不会让我们挤进去。” “我们也不一定,要以他为突破口。” 延春宫一时无声。 裴启宸试探着抬头,“夜鹰……又或者是十二魔神?” 秦容愣住,“通敌?” “怎么会是通敌?” 秦月华皱起眉,孺子不可教,“明明是太子为解皇上之忧,探查地宫图的下落。” 裴启宸恍然大悟,“可想找到鹰首或者玄冥,怕不容易。” “老奴以为,还是与夜鹰合作安全些。”秦月华的解释是,裴冽手里攥着帝江跟蓐收,玄冥不会轻易弃子,他们应该有过接触,反而是夜鹰,单凭前任鹰首周时序被裴冽害死这一个理由,夜鹰跟裴冽都算有仇。 裴启宸了然,“可我们如何与夜鹰接触?” “此事交给老奴去办。” 秦月华看向秦容,“皇后记住,不管他们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扳出什么证人,都不能认罪。” “本宫当然不会认罪!” 秦月华忽然想到一件事,“江陵那边如何了?” “萧瑾十日之前来信,决战在即,他会找机会做他该做的事。” 秦容心怀戾气,“他最好做成,不然要他何用!” 秦月华没再说话,她忽然觉得兄长当年安排她入宫的决定十分正确,若无兄长经营多年,在朝中给太子留下几位肱骨重臣用以扶持,单凭秦容,真的很难给太子助力。 不拖后腿已是不易…… 远在江陵。 自上次攻守牛角山上三道防线,之后江陵跟鄱城皆进入静默期,再未开战。 入夜,驿馆。 裴铮手里正握着第七支羽箭上绑着的字条,柏衡来时他将字条递过去。 “五皇子没见到人?” 自那日收到第一支羽箭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收到类似绑着鄱城机密的羽箭,信中内容有些一被他们证实,为真。 另有一些没办法证实,因为太过机密,无从打探。 此刻看到密信上的内容,柏衡皱眉,“他们要在两日后突袭江陵?” 裴铮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怀疑,“时间也差不多了。” 自来江陵,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 至少他该准备的,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决战沧江。 柏衡点头,“时间是差不多,消息若准,我们可早做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裴铮也想过这个问题,许久,“本皇子怀疑,这消息出自裴冽的人。” 柏衡愣住,“齐王?” “虽然不能肯定,但放眼整个大齐,能有本事打探到这么机密的情报,还只有拱尉司能办到,毕竟他一直与梁国十二魔神打交道,若说手里没有自己的情报网,不可能。” 裴铮又道,“刚刚无名追出去,虽然没追到人,但看背影,应该是罗喉。” 柏衡沉默良久,“五皇子的意思是,这消息,可信?” “可信。” 换作过往,裴铮断然不会相信裴冽有这么好心,能助自己夺此战功。 直至牛角山遇袭,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既是可信,我即刻回军营部署。” “柏将军且慢!” 裴铮叫住柏衡,“将军忘了一个人。” 柏衡了然,“萧瑾?” “上次没能杀我,他应该不会甘心。” “五皇子的意思是?” “本皇子虽然不想杀他,但也不能让他完完整整的回去。” 柏衡领会其意,“此事我来安排。” “本皇子要亲自动手。” 裴铮自认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自己身上被划了那么多刀,他真的是要加倍的,还给萧瑾。 既然夏侯伯将进攻时间定在后日,柏衡势必要提前一日。 此战无论于大齐还是梁要都十分重要。 于大齐,连胜自然可以鼓舞军心。 于梁国,三场大战皆失利,朝廷急需一场胜仗稳固朝野。 柏衡子时离开驿馆,出城后甩开了跟在他后面的眼线。 江陵城内,郡衙。 萧瑾坐在书房里,窗棂微动,一人从窗而入。 “谁?” 那人揭开面覆黑布,“萧将军莫怕,在下夜鹰。” 萧瑾猜到了,只是眼前这张脸,面生。 “夏侯伯已定两日后渡江攻城,不知江陵兵力船只分布可与将军之前提供的消息有出入?” “定了后日?” “后日卯时。” “这场仗也该打起来了……”萧瑾忽似想到什么,“夏侯伯可知本将军的身份?” “自然不知。”夜鹰开口,“将军的身份只有鹰首跟我等知晓,纵在梁国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知道,这对将军也是保障。” 萧瑾不解,“那他如何助我杀裴铮?” 第九百八十章 不能出兵 萧瑾此行只有这一个任务,自然时时挂念。 再加牛角山失利,他想杀裴铮,唯在决战。 夜鹰回道,“此事鹰首已与夏侯伯有过约定,凡裴铮带兵路线,增重兵,势必要把他留在江陵,所以将军消息的准确性,尤其重要。” “你怀疑本将军?” “我不敢,但刚刚我的人看到柏衡出城,朝城南方向去了。”夜鹰道,“城南地广人稀,多山丘,我不知道他为何去那里。” 萧瑾皱眉,“城南?” 江陵地势南高北低,南面山丘连绵,植被厚密,怪石嶙峋,除了猎户很少有人过去。 “我的人跟丢了,显然他很谨慎。” “你想多了,本将军找人探过柏衡的副将,城南无异。” 夜鹰仍然迟疑,“可是……” “你还有别的事?” 夜鹰见状不再多言,“话已带到,将军……”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皆惊。 眼见外面的人快至门前,萧瑾朝夜鹰使了眼色,夜鹰领会其意,闪身躲到靠北墙的书柜北面,暗暗屏息。 敲门声响,萧瑾稳定一阵,“进来。” 门启,进来的是个士卒,“禀萧将军,我家将军请您去军营。” 萧瑾一愣,若依刚刚夜鹰所言,柏衡不是出城往南去了? “何事?” “卑职不知,只遵将军令请您过去。” 萧瑾点头,“知道了……” “将军请您即刻过去。”士卒未动,保持拱手姿态催促道。 萧瑾皱眉,“如此着急?” “还请萧将军随卑职一起过去。” 萧瑾余光瞄了眼躲在自己旁边的夜鹰,“走罢。” 见其从座位上站起来,士卒侧转身形,“萧将军请!” 萧瑾走的急,士卒紧随其后。 待那士卒离开书房,他方暗暗松了口气。 一路无话,马车辗转半个时辰终于在军营外面停下来。 裴冽走下马车,由士卒领路直奔主营帐,行走间忽然意识到,今日似与往日不同。 以他对江陵兵营的了解,当在卯时出操训练,这会儿天才冒亮,未到卯时。 “这么早出操?” 萧瑾说话时注意到不远处列队而过的方阵,“这是……” 军营里平日操练只着单衣,阵型编排也是如此,可刚刚经过那列方阵,身甲头盔样样不落,仔细观瞧,鞋履竟是厚底战靴。 这种战靴只在攻山时才用得着。 萧瑾正疑惑时,主营帐已经到了。 士卒止步,“启禀柏将军,萧将军到。” 里面传来柏衡的声音,士卒退下,萧瑾大步走进营帐。 入营帐,方知裴铮亦在。 萧瑾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可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末将拜见五皇子。” 营帐正中摆有沙盘,乃沧河跟牛角山等比例缩图。 除了柏衡跟裴铮,营帐里还有五名副将。 萧瑾一眼看到五名副将手里皆握令箭,“柏将军,这是……” “萧将军来的正好,眼下有两条分路供将军挑选。”柏衡看向萧瑾,“一路随本将军,渡江攻城,另一路随五皇子,入牛角山,抢占三处要塞。” 萧瑾闻言脑子似被炸开了一样,满眼震惊,“攻城?” 见其神色有异,柏衡目深,“萧将军可觉得有不妥之处?” “这么突然?” 当然不妥! 因他传给夏侯伯的情报,柏衡暂无渡江计划,夏侯伯这才把攻城时间定在两日后,打算出奇制胜,不想柏衡竟然即刻就要出兵,鄱城哪有准备? 没有准备,哪会赢! “萧将军脸色似乎很难看,病了?”裴铮扬眉。 萧瑾强装镇定,“末将以为此时出兵过于仓促。” 柏衡不解,“萧将军此话怎讲?” “据本将军所知,我江陵水军主力四万,战船二十艘,走舸五十艘,艨艟七十艘,可是真的?” 萧瑾能说出水军战力,柏衡并不意外。 这些对于如萧瑾这样的大将军来说,不是秘密,“是又如何?” “柏将军可知鄱阳水军实力?” 柏衡看了眼裴铮,转尔落目,“萧将军知道?” “战船五十艘,走舸七十艘,艨艟八十艘,水军大概有五万,陆兵……” 萧瑾把心一横,“陆兵六万。” 六万之中有三万是十天前夏侯伯秘密从临郡调入鄱城的援军。 柏衡不以为然,“也就比情报里多三万陆兵,无妨。” 眼见柏衡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萧瑾又把心横了横,“三艘楼船。” 音落,柏衡脸色瞬凝,裴铮亦惊。 他们小瞧了萧瑾,他居然也知道这个秘密。 “消息可靠?” 萧瑾也是没办法才将夏侯伯的杀手锏暴出来,幸好从时间上看,柏衡即便知道,想要应敌须得半个月,夏侯伯后日便要渡江攻城。 无论如何,今晚不能奇袭! “绝对可靠。”萧瑾面色凝重,“本将军知江陵只有一艘楼船,未曾出战,战斗力如何尚未可知,是以准备朝福、襄二郡去信,希望他们尽快将楼船运至江陵,援助将军。” 柏衡沉默数息,看向裴铮。 “萧将军有心了,不必。” 裴铮迎上柏衡的目光,“卯时三刻快到了。” 柏衡点头,“除了萧将军这支令箭,所有兵将皆已收到军令,萧将军还是快选,莫贻误战机。” 萧瑾震惊,“明知是败,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如果萧将军真朝福、襄二郡去信,就会知道两郡早将三艘楼船运至江陵。”裴铮看向萧瑾,“除了楼船,两郡还增派三十艘战船,艨艟五十艘。” “不可能!”萧瑾瞠目看向裴铮,心跳如鼓,“我为何不知?” 柏衡皱眉,“萧将军这是在兴师问罪?” 萧瑾做梦都没想到柏衡跟裴铮竟然背着他向福、襄二郡求援,“楼船巨大,若真有三艘本将军为何没看到?” 柏衡怒了,“萧瑾,你若不愿战,便退下!” “本将军身为督军,自然要战,只是……” 不等萧瑾开口,柏衡将手中令箭甩给他,“你与五皇子一同出兵,攻牛角山三处要塞!其余人,随本帅渡江攻城!” 眼见柏衡带着营中五位副将离开,萧瑾知今日奇袭无可更改。 既如此,他唯杀裴铮才能将功补过…… 第九百八十一章 裴铮,你害我! 大战在即,兵分两路。 柏衡于卯时三刻集结江陵几乎所有水军,以千人为方阵,护战舰直奔江陵渡口,此前隐于城南的楼船则由福、襄两郡随楼船一并增援的水军走另一条路至渡口。 裴铮则率三万兵,分三路攻占牛角山上苇泽、武宁跟金峪三处要塞。 辰时三刻,未等裴铮抵达牛角山,沧江炮火响起。 吁—— 马背上,裴铮双手紧紧勒住缰绳,身后萧瑾亦听到一声炸响,紧接着是如雷鸣般的战鼓声! 两人皆朝远处江面望过去。 虽然距离远,胜在居高临下。 视线里,百余艘战船犹如离弦利箭冲向对岸,所有走舸护着四艘楼船铺陈在偌大江面上,艨艟载乘万于陆兵压后,船头龙首撞碎浪尖,迸溅的水花在朝阳的映衬下熠熠金黄。 沉寂的江面顿时沸腾…… “萧将军觉得,柏帅能赢?”裴铮侧眸看向坐在马背上的萧瑾,挑眉问道。 萧瑾盯着江面,心凉半截。 还真是四艘楼船! 且无论战船还是艨艟的数量都比之前他报给鄱城的数量多出半数不止,奇袭再加上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是条狗领兵也赢了。 “末将以为,柏帅输的可有性不大。”萧瑾暗暗咬着牙,心中颇为忐忑。 此战夏侯伯若因自己情报出错败北,也不知道梁国会是什么反应。 “柏帅必赢!” 裴铮再次看向萧瑾,“本皇子跟萧将军可不能给柏帅拖后腿,李副将,张副将!” “末将在!” “末将在!” 已至牛角山,再往上走就得兵分三路,各自攻占。 裴铮指挥两名副将,各带一万兵卒直奔武宁跟金峪,尔后看向萧瑾,“萧将军想随哪一路?” 萧瑾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杀裴铮是他唯一将功补过的机会! “末将愿护五皇子左右。”依他与夏侯伯的约定,凡裴铮出兵路线,必派重兵围剿。 他须得守在裴铮身边,看着他死。 “好!”裴铮眼底闪出异样光彩,“那萧将军可一定跟好了本皇子。” 驾— 裴铮纵马朝山路疾驰,萧瑾紧随其后,一万身着甲胄的步卒浩浩荡荡朝苇泽口全力进发。 行至半山腰,桅杆如林的江面腾起滚滚黑烟,自四艘楼船里射出的箭羽如千点寒星,上面承载的投石车接连弹出磨盘大的石弹,频频砸中对面战船,激起的水柱丈余高。 站在牛角山的角度,水柱如同冲天而起的长龙,发出狂啸般的怒吼…… 萧瑾知道,此战江陵必胜无疑。 终至苇泽口,裴铮领兵布阵,将一万兵分成两路,七千兵留给副将,自主路直接攻占苇泽口,他率领三千兵绕过山路从后面包抄。 这一次,萧瑾未得他询问,主动选择与其同路,哪怕包抄的后路有两条,萧瑾只带五百兵卒走相对狭窄的山路,萧瑾也没改变主意。 岔路口,裴铮看着毅然决然的萧瑾,“萧将军当真要与本皇子同路?” “末将说过,愿护五皇子周全。”萧瑾不改‘初衷’。 “好。” 裴铮看向身侧副将,“你去领兵!” 副将得令,率两千五百兵直奔苇泽口后面防线。 “萧将军,走罢!” 山路狭窄崎岖,行不得马。 萧瑾跟在裴铮身后算计着时间,自江面对战到现在,已有一个半时辰,夏侯伯必然已经得到消息,裴铮率军攻占苇泽口,也必会增兵。 此刻看着身后跟随的五百兵卒,萧瑾心中嗤然。 裴铮,过于自负! 无论沧江渡口,还是三处要塞,两军对战,战旗翻飞,打的如火如荼。 沧江江面,梁兵已现败势…… 距离苇泽口后山防线还有二里山路,裴铮突然停下脚步,身后萧瑾亦停,背后五百兵卒也都驻足。 对面,几十个黑衣人手执刀刃,赫然挡住去路。 眼前场景,与那夜所遇,如出一辙。 “你们是谁?”裴铮高声厉喝。 为首黑衣人说出的话,也与那晚一模一样,“五皇子若肯主动留下,吾等便放你背后五百兵过路,绝不贻误战机。” 多么熟悉的话,萧瑾心中一颤。 夜鹰找的杀手? 一定是! 昨晚他被柏衡突然叫到军营里,夜鹰在! 裴铮正要开口,萧瑾上前,回喝,“五百兵可以过去,但本将军要留下来!” 为首黑衣人点头,“好!” 裴铮瞧了眼萧瑾,“萧将军不必如此。” “末将心意已决。” “自愿?” “自愿!” 裴铮点头,遂抬手。 五百兵得军令继续行进,裴铮跟萧瑾则留下来,面对几十个黑衣杀手。 待兵卒走远,一众黑衣人手执利刃,朝两人逼近。 萧瑾自背后拔出飞阳,剑指对面,高声厉喝,“想伤五皇子,先得从本将军的尸体上踏过去!” 裴铮在后,手握弑神,冷冷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萧瑾。 “上。” 为首黑衣人一声令下,几十个黑衣人蜂拥而来。 萧瑾没有立时躲开,做戏做全套,他怎么都得舞弄几下才能‘败’下去。 然而一交手,他很快发现攻上来的黑衣人对他杀招尽显! 呃— 十几个回合,他手臂已被长刀砍伤,鲜血急涌,染透软甲。 余光里,裴铮亦在与黑衣人对敌,看起来游刃有余。 “你们够了!” 飞阳剑出,萧瑾愠怒,“你们好大的胆,尝尝大齐五皇子,你们也敢杀!” 此话意在提醒! 然而围攻他的黑衣人就像听不懂似的,刀剑砍杀,又在萧瑾肩留下一道鲜红! 围攻之下,萧瑾退至裴铮身侧,试图将黑衣人引到这里。 “五皇子,你还好?” “本皇子当然好。” 裴铮音落时,忽然收剑。 萧瑾诧异之余,原本围攻裴铮的黑衣人也都突然停下手,朝他冲杀过来。 “萧将军小心啊!” 裴铮收剑,背手而立。 萧瑾恍然时已被黑衣人层层围在中间,刀剑无眼,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砰— 飞阳剑被三柄长刀卡在中间,萧瑾奋力抽取时,寒光乍闪! 他不得已弃剑,手腕还是被刀刃划伤,长剑砰然落地。 “裴铮!你害我!” 萧瑾想要拾剑,却被几柄长刀阻断,狼狈后退。 第九百八十二章 杀了他! 看着被黑衣人围攻的萧瑾,裴铮微抬下颚。 “萧将军可不要血口喷人,明明是他们对你更感兴趣,与本皇子何干?” 人是裴铮请的。 他说过,萧瑾害他受伤,他必加倍奉还。 连同裴冽受的那份,也一并还了。 他对黑衣人的要求是,不死就行。 若在以往,萧瑾死就死了,可如今萧瑾已是二品大将军,又是太子裴启宸的人,若真死在江陵,势必会被有心之人作文章,不好收场。 就在这时,一道暗器自灌木丛中疾射而至! 裴铮倏然抬手,握住朝他射过来的短箭,心中凛然。 果不其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突然冲杀出另一队黑衣人,右手手臂皆系红绳。 裴铮冷笑,这是怕杀混了! 眼见那队黑衣人将萧瑾护住,裴铮手执弑神,冲杀而去。 场面一时混乱。 两伙黑衣人武功都不高,胜在以多欺少。 “杀了他!”躲在红绳黑衣人后面的萧瑾目露凶光,狠戾低吼。 这声音不大不小,被裴铮听的清清楚楚! 咔嚓— 萧瑾刚刚叫嚣完,弑神便抹了一个红绳黑衣人的脖颈,连头斩落,热血狂喷! “撤!” 红绳黑衣人中,一声喝令! 萧瑾闻声大怒,“不许撤!” 裴铮冷笑,“想跑,没那么容易!” 弑神再起,强大剑气如奔腾潮水狂啸而出,立时有三个红绳黑衣人命丧黄泉。 由他带来的黑衣人也都冲杀过去,场面混乱不堪。 “快走!”其中两个红绳黑衣人架住已然受伤不轻的萧瑾朝林深处狂跑,奈何萧瑾不甘,挣扎着想要回来杀裴铮。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裴铮又岂会让萧瑾就这么被人带走! 他左手以弑神抵挡红绳黑衣人杀招,另一只手顺势抢下一杯长剑,朝萧瑾方向狠厉抛出! “小心—” 眼见利剑冲袭,其中一个红绳黑衣人挡在萧瑾面前。 噗嗤— 热血狂溅! 不等众人反应,裴铮再次抢剑,射向萧瑾! 噗— 剩下的红绳黑衣人来不及思考,猛将萧瑾拽过来,奈何速度慢了一息,萧瑾左侧肩胛骨被利剑洞穿,剧痛来袭! “还不快走!”红绳黑衣人不顾萧瑾肩头插剑,狠狠拽着他朝林深处逃命。 裴铮再欲追时,无名现身。 “五皇子不好了,夏侯伯亲率五万陆兵驰援牛角山,朝苇泽口包抄过来的兵卒,三万!”无名斩首两人,靠在裴铮身侧。 “抓活的!” 裴铮收剑,退出厮杀,“多少?” “三万!”无名满目忧虑,“属下以为他应该料到鄱城难保,所以想以五皇子的命,将功补过。” 裴铮皱眉,“苇泽口攻下了?” “攻下了。” “随本皇子去苇泽口,死守!” 无名闻言震惊,极力阻拦,“五皇子万万不可回去,唯今只有一计,属下护送五皇子从前面离开牛角山,否则让夏侯伯围住殿下,必死无疑!” 裴铮眉目如冰,“你想让本皇子当逃兵?” “可也不能硬拼,我们刚刚攻下苇泽口,所剩兵将不过七千,如何抵挡三万梁兵?”无名只想保住自家主子。 裴铮不以为然,“丢下苇泽口七千兵卒,让他们任由夏侯伯诛杀殆尽?” 不等无名反驳,裴铮收剑,“即刻回苇泽口。” “可是……” “这是军令!” 看着裴铮义无反顾走向正东苇泽口方向,无名默声跟在身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同其主…… 深林之中,萧瑾受伤过重,实在跑不动。 黑衣人见身后无人追过来,索性松手,由着他倚靠在树干上。 “你们是夜鹰?”萧瑾说话,有气无力。 黑衣人揭开面布,确是昨晚出现在书房的夜鹰。 萧瑾突然爆发怒火,“你明知道杀死裴铮是本将军此行唯一目的,为什么只派这么点人过来偷袭!为什么不多带一点,不杀了他……” 砰— 拳头突如其来,正中萧瑾下颚,打的他唇角渗血,眼冒金星。 夜鹰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堆坐在地上朝他叫嚣的萧瑾,“萧将军可知,你的情报,害了多少人?” 萧瑾理亏,“本将军也没想到柏衡会在今日出兵……” “楼船一艘,可是将军给的消息?”夜鹰冷声质问。 “他们背着本将军私自朝福、襄两郡借调楼船,此事本将军不知……” 砰! 又是一拳! “你别太过分!”萧瑾怒喝。 “萧将军这个不知,那个不知,要你何用?” “你大胆!” “你与其在这里与我为难,不如想想回皇城后如何同鹰首交代。” 夜鹰重新扶起萧瑾,“至于裴铮,夏侯伯已亲率三万兵直攻苇泽口,他逃不掉。” 萧瑾自己难行,只得由着夜鹰搀扶,“万一他逃……” “裴铮外祖父姜奕,舅舅姜禹,满门武将,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先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然,说者或许也是有意。 萧瑾冷哼,“话别说的太满。” “萧将军很想他逃?” “本将军当然不想!” 萧瑾随即试探着开口,“此番只要裴铮死,夏侯伯就算丢失鄱城,似乎也不算大败……” 夜鹰突然停下来,冷冷看着萧瑾,“鹰首可与将军说过,梁帝发动鄱城与江陵大战的用意是什么?” 见其不语,夜鹰又道,“为何这一次,鹰首没在萧将军身上压战功?” 叶茗说过,萧瑾记得。 “将军在牛角山,不知沧河渡口战况,柏衡突袭,四艘楼船横渡沧江,鄱城水军仓促应战,死伤惨重。” “夏侯伯不是有三艘楼船?” “根本来不及推到渡口。” 夜鹰面无表情看向萧瑾,字字如冰,“拜将军所赐,梁国水军几乎全军覆没,真不敢想,梁帝得到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萧瑾噎了噎喉咙,“此事,纯属意外。” “梁帝会信?” 萧瑾忍着痛,“梁帝就算不相信本将军,还不相信你们鹰首?” “萧将军应该知道,夜鹰皆是齐人,包括鹰首。” 萧瑾一时无以反驳,单手叩住肩胛骨,默默皱起眉。 夜鹰神情冷漠,“萧将军最好祈祷鹰首能摆平此事,否则倒霉的,绝不仅仅是我们夜鹰。” 萧瑾只觉得背脊发凉…… 第九百八十三章 来的真快 牛角山虽然高耸,但地势算不上险峻。 苇泽口位于山腰位置,整座关隘依山势呈阶梯状攀升,三道青灰色石墙宛如巨蟒盘踞,石墙每隔半米有一道箭镞凹痕,每隔十丈建一座棱角分明的碉楼。 墙垛外面斜插数不清的寒光倒刺,缓坡处亦有数不尽的拒马桩。 攻山路自下而上,或宽或窄,狭窄处仅容三人并行。 早在萧瑾入江陵,曾一度夺下苇泽口,是以裴铮对苇泽口相对熟悉。 此时他带无名回到关卡后,立即指挥七千兵展开御敌工事,除了修复刚刚攻占要塞时破坏的防御,还命人在台基周围挖丈许深的壕沟,沟底插满剧毒竹签,沟沿覆盖茅草用以伪装。 苇泽口最顶端的碉楼上,裴铮手执弑神,居高临下。 “来的真快。” 无名及身侧副将顺着裴铮所指,视线里,近三万梁兵正朝苇泽口全速攻袭,“柏将军就要胜了。” 再往远看,沧河渡口两军仍在激烈交战。 虽然距离远,可依楼船位置判断,柏衡率领的水军攻上岸边不会超过一柱香的时间。 旁边副将一脸愁容,“就算柏将军胜,想要驰援我们至少也要两个时辰,我只怕……” 见裴铮目色陡寒,副将立时低头。 “传令下去,就说援军还有一个时辰到,让他们务必守住苇泽口。” 副将不敢多言,当即走下碉楼。 无名不解,“明明要两个时辰,主子为何说一个时辰?” 裴铮手握弑神,指尘摩挲剑柄上的饕餮横纹,眼中翻涌凛冽锋芒。 山风掠过碉楼,楼角飞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七千兵,拼尽全力或可守一个时辰。” 无名震惊,“主子,属下替您留在这里,您……” “逃?” 裴铮侧目,弑神寒芒映在他眼底,决然如冰,“本皇子不能丢外祖父跟舅舅的脸面,还有母妃正在宫里,等我凯旋。” 这一刻,无名不解,焦急开口,“主子不想夺嫡了?活着才有可能!” 裴铮望向乌泱泱如潮水翻卷而至的梁兵,亦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一直都想取代裴启宸,成为大齐太子。 “无名,你可记得本皇子说过的话?” 无名,“主子夺嫡不为自己,为大齐万世江山。” “你会不会觉得冠冕堂皇?” “属下不敢!” “可本皇子就是这么想的,现下国土疆域超百万里的大国有五个,五国之中论财力,我大齐不是最富,论兵力,我大齐暂居第一,你有没有想过,梁国兵力不如我大齐,为何时时挑衅?” “主子说过,若非交牙谷一役,齐梁两国兵力相当,许是他们一直怀恨在心?” 裴铮冷冷一笑,“就因为一句怀恨在心,之后连输三场又来挑衅?” “鄱城之战,梁帝是想赢。” 裴铮目色冷沉,“可你以为梁帝没想过会输,输了又该如何?” 他知无名想不通,索性开口,“舅舅怀疑漠北与梁国私下里有某种交易,但无证据。” 无名震惊,“漠北……” 大国之中,论财力,吴国排在首位,论兵力,原本大齐跟梁国不相上下,后因交牙谷一役,梁败。 齐国暂居第一。 可不论财力还是兵力,漠北都稳居倒数第一。 “漠北地广人稀,常年风沙肆虐,冬季严寒漫长,大半国土种不出粮食,百姓常年饥荒。” “可这是他们一直存在的问题。” 裴铮看着不远处滚滚而来的梁兵,“正因为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他们才会另辟蹊径。” 无名还不是懂,“他们想……” “他们想扩充疆域,抢占优渥的土地。” “他们毗邻梁国,要抢也是抢梁国。” 裴铮看了眼无名,“梁国也在抢。” 无名,“……” “舅舅很久之前就曾与本皇子说过,梁兵里混杂着漠北的士卒。” 无名震惊,“怎么可能?” “漠北士卒与梁兵不同,他们更有耐性,更勇猛,而且他们擅铁骑。”裴铮苦笑,“只可惜这种事无从证实。” 裴铮深吸了一口气,“漠北与梁国图我大齐疆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裴启宸重文抑武,若真叫他登基,日后漠北跟梁国合力攻我大齐,后果不堪设想。” “主子既如此想,就更应该保住这条命,为我大齐谋长世之安!” 裴铮看着碉楼何况大战在即,若叫夏侯伯知道本皇子临阵脱逃,宣扬出去,我大齐脸面岂不叫我这个皇子给丢尽了!” “可是……” “来了。” 裴铮面色突然变得狠厉,“传令下去,放箭!” 无名没有再劝,拱手,“得令!” 一时间,苇泽口万箭齐发,杀声震天。 裴铮居高临下,看到了夏侯伯就站在三万军中,一身铠甲,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此刻也在遥遥的望着他,纵使看不到夏侯伯眼中如烈火烹油般的怒意,也能猜到一二。 只怕现在柏衡已然渡江,鄱城保不住了。 就算夏侯伯在苇泽口扳回一局,哪怕杀了他,也改变不了大败的事实! 苇泽口是鄱城要塞,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攻占才最有效果,此刻无数梁兵已将云梯斜搭在石墙上,抡起的铁爪钩深深嵌进石壁,前排士卒身披铁甲,腰悬短刃,手脚并用沿云梯攀爬。 石墙上端,七千将士也都拼了命的往下砸滚木礌石,眼见云梯被砸下去一批,又紧紧跟上来的一批,他们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即便如此,七千对三万也足够让人绝望,第一处关卡在经历一柱香的时间便守不住了。 撤— “放滚石!”待齐兵退至第二道关卡,副将得裴铮军令,大声喝道。 一时间,被滚石砸中的梁兵纷纷掉下云梯,惨叫声在山间起伏,不绝于耳。 “放箭!快放箭!” 两军交战,必定你死我活。 夏侯伯不断挥动令旗,梁兵也是一波一波不要命的往上冲,又是一柱香的时间,第二处关卡失守! 余下不到三千齐兵皆退到第三道关卡,严防死守。 “主子,你不能下去!” 碉楼上,无名用力拉住准备与士卒一起守最后那道关卡的裴铮,“现在走还来得及!” 第九百八十四章 援军来了 看着碉楼下死伤无数的将士,又看向不停攻涌上来的梁兵。 裴铮知道,此战凶多吉少。 “无名,你走罢。” 听到这句话,无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缓缓松手,“属下随五皇子同去守关。” 正待两人转身之际,忽见梁兵背后一阵骚乱。 裴铮止步,皱眉。 无名亦转过身形,遥遥望去,大惊,“是援军!柏将军带援军来了!” “不可能……” 渡江作战尚在继续,江面烽火连天,柏衡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援军确实到了。 关卡上亦有齐兵看到援军已至,士气大涨! 必死的战局,因援军出现扭转乾坤…… 远在江宁,顾朝颜寻鹤山无果,原想次日便回皇城,奈何谢知微舍不得女儿,以顾熙五日后回来为由,将人留下。 顾朝颜自重生,至今未曾见过养父,心中惦念,便答应多留五日。 再者,她也想等养父回来,一并与他们说起自己亲生父母的事。 当面说,总好过书信交代。 第五日。 正厅。 三人早膳,谢知微瞧了眼秦昭,“管家,老爷来信怎么说?” 金丝楠木的八仙桌前,谢知微居主位,看向候在厅门处的老管家。 老管家立时弓身,“回夫人,老爷说再有五日一定回。” “他这个人,说话从来没个准头儿,明明说今日回来,怎么又多五日……”谢知微抱怨时瞧向坐在她旁边的顾朝颜,“颜儿,你就再等他五日,若五日后还不回来,你们两个别等了,我也不等,我随你们去皇城,正好我还没去过皇城,听说皇城比江宁繁华百倍?” 顾朝颜握了握筷子,犹豫片刻,“母亲,我跟昭儿不能再等了,皇城那边真的有急事,吃完这顿饭,我们收拾一下就走。” 谢知微当即瞄了眼老管家。 “是……是老奴记错了,老爷说三日后回来。” 谢知微,“你真是老糊涂了!颜儿,三日。” 看着母亲企盼的眼神,顾朝颜心中不忍,可裴冽等不起,如果找不到地宫图,给德妃翻案就是死局。 “母亲……” 就在顾朝颜想要拒绝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不多时,守门小厮绕过影壁小跑进来,“禀夫人,外面有一个叫楚晏的人找大姑娘。” 厅内,顾朝颜跟秦昭闻声皆站起身,“晏……” “楚兄怎么来了?”秦昭打断顾朝颜过于亲昵的称呼,意味深长看过去。 谢知微愣住,“楚晏是谁?” “母亲不知,楚晏是柱国公楚世远的长子,在皇城与我关系颇好,与阿姐也相识。”秦昭侧身,“你们稍候,我去迎他。” 顾朝颜明白秦昭之意,强作镇定,“好。” 谢知微不以为意,反而心生欢喜,有故人来访,自家这对儿女总不至于着急走了。 府门外,秦昭诧异看向眼前少年,“你怎么来了?” “阿……顾朝颜在不在里面?” 楚晏一袭劲装,风尘仆仆,身上没有多余的包裹,台阶下站着一匹马。 “出事了?” 楚晏不语,看向跟在秦昭背后的小厮。 秦昭了然,走下台阶作迎客姿态,近时压低声音,“义母跟阿姐在正厅用膳,你且随我进来,有事我们不急于一时。” 楚晏自然明白,随秦昭入府。 正厅,顾朝颜看到楚晏,越发心急,面上倒也不动声色,“楚公子怎么来了?” 楚晏拜见过谢知微,尔后被谢知微热情邀请,一起用膳。 老管家早就备好碗筷,又由着谢知微的意思备下一间厢房,“楚公子初次来江宁?” 楚晏压住心中焦急,恭敬回道,“初次。” 谢知微长的好看,又是高门大户的嫡女,自带矜贵温婉,谈吐又不似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那般高冷严苛。 楚晏忽然在想,阿姐在这样的养母膝下长大,应该不会受苦。 “那就多留几日,江宁风景好,美食也多,一会儿叫他们两个带你四处逛逛!”谢知微有自己的盘算,殷勤道。 “母亲说的是,楚兄先吃饭,之后我与阿姐陪你到街上走走。” 秦昭音落,顾朝颜下意识夹菜过去,“多吃点。” 近距离,她看出楚晏必是日夜兼程,脸上身上灰扑扑的样子惹人心疼,“吃完了先回房里洗漱,换套衣裳,你带衣裳了?我去街上给你买一套……” “带了。”楚晏回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单是顾朝颜给楚晏夹菜的动作,谢知微便察觉出异样,于是看向秦昭。 见秦昭没什么反应,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正要低头时,顾朝颜又给楚晏夹口菜。 咳! 谢知微轻咳一声。 无人在意。 咳、咳! 顾朝颜跟秦昭的视线仍在楚晏身上。 咳、咳、咳! “母亲染了风寒?”桌上三人皆看过去,秦昭最先开口。 谢知微扯过绢帕擦了擦嘴,“昭儿,你随我来。” “母亲……” “你留下来陪贵客。” 见顾朝颜一脸担忧站起身,谢知微淡雅一笑,“母亲没事。” 走出正厅,绕过拱门,谢知微一把将秦昭拉到角落,神情与刚刚不同,异常严肃。 “你阿姐跟那个楚晏怎么回事?” 秦昭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你阿姐给他夹菜,还要给他买衣服?”谢知微美眸瞠大,“你阿姐知道他的尺寸……怎么知道的?” 秦昭恍然,勾唇浅笑,“母亲多虑,阿姐她……” 秦昭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阿姐与楚兄的母亲十分投缘,爱屋及乌,多照顾楚兄也算合情合理。” “你没骗我?” “我怎么敢骗母亲?”秦昭搀住谢知微,“母亲放心,我一直在阿姐身边,阿姐喜欢谁,不喜欢谁,我还是知道的。” “那她喜不喜欢你?” 秦昭沉默。 唯独这个,他不知道。 谢知微瞧着秦昭落寞的样子,抽出被他搀住的手,拍在肩膀上,“放心,这事儿包在母亲身上!” “谢母亲。” “说什么混话,我们是一家人,谢什么!” 这厢,秦昭将谢知微送回房间,那边顾朝颜已将楚晏带到房里。 秦昭去时,楚晏刚好拿出玉牌…… 第九百八十五章 他敢篡位? 开门一瞬间,楚晏下意识又将玉牌塞回怀里,顾朝颜当即表示秦昭知情。 “只要有地宫图,他以后长着呢。” 第九百八十六章 别插嘴 屋内只剩二人,裴铮行至榻前,目光冷冷看向萧瑾。 “萧将军是不是没想到本皇子还活着……不对,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是不是很失望?” 萧瑾怒目,“五皇子为何害我?” 哈! 裴铮嘲讽冷笑,“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可以说人话。” 萧瑾咬牙,“我不知道五皇子在说什么。” 这话裴铮不爱听,慢慢俯身,目色冷凝,“那本皇子就说清楚一点,是你先找人暗杀本皇子,本皇子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没死,我没死,皆因命大。” “我没有……” “别插嘴。” 裴铮按住萧瑾左侧肩胛骨,缓缓用力,“回去告诉裴启宸,本皇子觊觎他太子之位想取而代之没错,这份心思朝野皆知,但从未想过用这种龌龊手段要他性命,再有下次,我保证让他后悔莫及。” 呃— 鲜血很快渗透纱布,染红贴身的衣裳,萧瑾吃痛,下颚用力绷紧,额头渗出冷汗,“五皇子别血口喷人!” “轮到你。” 裴铮眼神凶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皇子底线!阳城一役,你害本皇子舅父未遂,如今又想借战时害本皇子?” 穿透的肩胛骨被裴铮狠狠按下去,骨碎! 萧瑾痛极,五官狰狞,“我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你敢杀我?” “杀你?” 裴铮突然松开手,直起身,眼神轻蔑中透着鄙夷,“脏了本皇子的手!” “萧瑾你给我听着,此一役本皇子如何向父皇呈禀,你如何附议便是,凡有出入,本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剧痛难忍,萧瑾根本没有力气反驳。 他心虚,亦不敢…… 走出官衙,裴铮翻身上马时,无名现身。 “属下查到了,向柏将军传信夏侯伯弃城全力主攻牛角山的人,是罗喉。” “果然是他。” 彼时他率领七千兵死守苇泽口,原以为不会等到柏衡援军,不成想柏衡早在两路水军短兵相接之初便得到消息,当即命跟在后面的几十艘战船迅速掉头,将承载的近三万士卒运至牛角山,这才来得及救他一命。 “罗喉在何处?” “已经走了。”无名回道。 裴铮垂目,半晌,“我又欠他一条命。” 无名不语。 他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谁。 九皇子,裴冽…… 远在江宁,楚晏初至顾府,得顾朝颜悉心照料,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三人乘车直奔鹤山。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一刻他们满怀希望。 与上次不同,马车直奔鹤山东面,经一个时辰至漱川。 车夫多能,固定好马车之后引三人坐上小船。 船桨在水面划出两道银弧,朝阳铺洒,搅碎满河碎金。 车夫撑着竹篙站在船尾,三人坐在船篷里。 “阿姐别紧张。” 这一路,顾朝颜话少,双手不时捏在一起,秦昭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尽力就好。” 顾朝颜点头,“我知道。” 楚晏亦看出顾朝颜过于紧张,“秦昭说的对,能不能找到,得看天意。” “我明白。” 顾朝颜勉强一笑,“尽力而为。” 小船荡了半个时辰,终至对岸。 三人未作停歇,一路朝寺庙赶过去,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道身影一直尾随他们。 纵使他们超了近路,仍然过午才到寺庙。 初见寺庙,楚晏无比震惊。 眼前寺庙与画中场景丝毫无差,“郁妃当真来过这里?” 此处并无他人,楚晏说话无所顾忌。 秦昭先一步走到左侧石狮旁边,“阿姐。” 这一路,他的紧张丝毫不输顾朝颜。 地宫图于他,同样重要。 寺庙再查已无意义,顾朝颜直接走到石狮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尔后自怀里取出那块玉牌。 楚晏亦围过来,“只要把玉牌放是去,地宫图就能出现?” 秦昭反而谨慎,“阿姐,我来。” “恐有机关。” 到底还是秦昭想的周到,楚晏闻声亦想担下此任,“阿姐,还是我来!” 顾朝颜摇摇头,“你们朝后退。” 两人哪肯,争执半天她直接拿出长姐威严,“都听话!” 不等二人说话,顾朝颜忽将玉牌塞到石狮口中,正中位置! 时间定格,空气凝滞。 秦昭跟楚晏本能将顾朝颜护在中间,三人齐齐盯着石狮,毫无动静。 半晌,“怎么回事?” 顾朝颜想要上前查看,被秦昭拉回来,“我去。” 秦昭先一步蹲在石狮前,试探着拿出玉牌,重新放。 毫无动静。 楚晏聪明,从袖兜里掏出临摹寺庙的宣纸。 彼时裴冽在宣纸上画了玉牌位置,“是不是该对应上?” 他走过去,再次拿出玉牌,依画中位置挪挪蹭蹭,摆好后退了退身。 无果。 初时的紧张兴奋被疑惑跟焦虑代替。 三人皆蹲坐在石狮前,楚晏摊开图纸,顾朝颜反复试错,秦昭则观察石狮有无异常。 “难道不是放在石狮嘴里?”顾朝颜握着手里玉牌,自言自语。 楚晏不以为然,“可画中就在石狮嘴里……是这一头吧?” 三人同时看向对面,另一头石狮嘴里有石珠,更何况,玉牌太大,根本塞不进去。 看着近在眼前的石狮,又看着手里宣纸,顾朝颜干脆坐在地上。 早上就开始赶路,她也是太累了。 秦昭跟楚晏一筹莫展。 三人最终决定,再看看画。 于是不远处,秦姝看到的画面,就是三人围坐在一头石狮前,埋头嘀嘀咕咕。 她不急,悄然潜在暗处,静静等着他们揭开谜底。 “会不会有咒语?”楚晕提出质疑。 秦昭,“你指什么?” “嗡嘛呢叭咪吽” 三人陷入沉默。 片刻,楚晏忽似想到什么,“裴大人说,郁妃画卷上的时间,是未时三刻。” 音落,三人皆望天。 “有关系?”秦昭将信将疑。 “还有半柱香就到未时三刻,我们试试也无妨。”顾朝颜实在想不出别种可能。 唯有一试。 时间过的很慢,三人不时盯着太阳。 不远处,秦姝亦随他们望天,阳光刺眼…… 第九百八十七章 你该死! 终至未时三刻。 顾朝颜直接将玉牌塞进石狮口中。 本就没希望,毕竟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玉牌落入石狮口中瞬间,寺庙里忽然传出一声沉闷声响! 秦昭跟楚晏几乎同时纵身而入,唯有顾朝颜起身时双腿一麻,跌倒在地。 待她艰难抖着两条腿走进寺庙时,眼前场景令她大吃一惊。 弥勒佛嘴角缺失的笑纹处,弹出一个泥塑的暗格。 她悔的咬牙。 那日她就觉得弥勒佛嘴角有问题。 见顾朝颜想要攀上供桌,秦昭拦下她,“楚晏,守好阿姐,我去拿。” 若有机关,当在佛像。 楚晏则走到顾朝颜身侧,半个身子挡在她面前,“阿姐小心。” 秦昭没有犹豫,纵身跃上莲花座。 距离近,他看到泥塑暗格是密封,只能打开。 秦昭看了眼楚晏。 楚晏点头,暗自运气。 秦昭目色微凛,伸手拖住泥塑的暗格,内力一震。 咔嚓! 泥塑裂开数道缝隙,纷纷脱落。 待泥塑尽褪,一个无比精致的铜盒,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铜盒手掌大小,虽被泥塑封裹,上面仍然出现青绿色的铜锈。 铜锈顺着夔龙纹的沟壑蔓延,反而像是给盘旋的龙鳞镀了一层古玉般的光泽。 秦昭纵身落地,顾朝颜跟楚晏皆围过去,近距离看,盒盖边缘铸着一圈云雷纹。 顾朝颜伸手触摸,凉意森然。 三人视线里,盒角有只衔环的兽首,是只螭虎,舌头处有个极小的机关。 “我来!” 楚晏手快,‘啪’的按下机关。 还不等三人有所准备,盒盖砰然弹开,一张折叠在里面的桑皮纸映入视线。 时间再次静止,楚晏最先开口,“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也不容易。”秦昭拖着铜盒的手暗暗收紧。 想要之物近在咫尺! 顾朝颜直接拿起桑皮纸,当着两人面展开。 桑皮纸薄如蝉翼,韧性惊人,边边角角保存完整,没有分毫损伤,纸上线条是用松烟墨勾勒,虽然看不出具体位置,但无疑是某处地形图。 “这就是地宫图?”楚晏看着顾朝颜手里的图纸,狐疑问道。 顾朝颜摇头,“我也不知道。” 旁侧,已经见过三张地宫图的秦昭辨认出眼前地形图虽然笔力与之前地宫图所绘不同,但用朱砂标注的符号却与其他三张如出一辙。 “不管是不是,先拿回去再说。” 顾朝颜收起桑皮纸,将其搁回铜盒,紧接着从秦昭手里拿过铜盒,揣进袖兜。 不经意的动作,秦昭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人出现在庙门。 三人大惊。 最惊讶,非秦昭莫数! 来人,秦姝! 虽然蒙着黑色面纱,可如此身段和连他都没发现的轻功,加上对地宫图的执着,除了秦姝还能是谁! 所以,烛九阴那个瞎子在哪里? “你是谁?”顾朝颜警觉看向眼前穿着黑色劲衣的少女,下意识护住袖兜里的铜盒。 楚晏挡在顾朝颜面前,他未配剑,自怀里取出短刃。 秦昭亦上前,并未开口。 秦姝美眸微弯,眸子瞧向被顾朝颜护在袖兜里的宝贝,“这地宫图,还真叫你们给找到了。” 此话一出,顾朝颜猛然想到什么,“是你?” 那日密室,她见过绑走父亲的人,是女子!“是我。” 楚晏回头,“阿……顾姑娘认识她?” “当日虏走柱国公的人,就是她!” 音落,楚晏心头一恨,当即握紧匕首怒冲过去。 秦姝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单手叩住玉带,自腰间抽出一条长鞭。 鞭柄玉制,裹缠一层柔软金丝,鞭身通体暗红,每隔三寸绕有一圈细小银钉,银钉在暗红色鞭身上闪烁冷冽寒芒,鞭身末端系一条黑色丝穗,丝穗内里,藏有暗器。 寒光逼近,秦姝倏然扬鞭! 黑色丝穗晃乱楚晏视线,匕首被暗红色长鞭卷住! 砰— 视线内,楚晏手中短刃竟被长鞭卷起,甩到寺庙一角。 莫说楚晏,连秦姝都觉讶异,美眸微闪,“你没有内力?” 楚晏不语,暗自蓄力。 糟糕! 见楚晏回头,秦昭移步上前,抽出背负洛水,“地宫图不是你觊觎之物,现在走,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不能放!杀了她!”顾朝颜怒视秦姝。 若非眼前少女对父亲用毒,父亲怎会神志不清,且仅剩两年寿命! 秦姝狐疑看向顾朝颜,“我与顾姑娘有何深仇?” 顾朝颜只怒,不语。 “也罢,很快就要有了。” 秦姝猛然出手。 长鞭似一条银环蟒蛇,以恐怖速度爆发出去,呼啸生风! 秦昭毫不示弱,举剑直袭。 长剑劈至鞭梢时翻转,试图卷住长鞭将人扯带过来,一剑斩杀! 意外再次发生,洛水剑虽卷住长鞭,秦姝却没被他扯拽过来,反而秦昭手中洛水,硬是被秦姝甩出庙门。 砰— 庙内一片死寂。 楚晏震惊看向秦昭,“你……” “秦公子内力也不见了?” 秦姝并没有因为楚晏跟秦昭内力消失而自喜,反而警觉退出庙门。 顾朝颜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 “我内力全无。”楚晏低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丧失的内力。 他很肯定,入庙之前还有! 秦昭退后一步,“阿姐,有人下毒。” 楚晏震惊,“你内力……” 毋庸置疑。 剑都没保住! “她下的毒?” 顾朝颜暗自噎喉,下意识捂住袖内铜盒,神色掩饰不住的慌张,“现在怎么办?” 秦昭目光如炬,暗自咬牙。 烛九阴莫不是被秦姝发现,杀死了? “阿姐莫怕,我出去与她硬拼,秦昭,你带阿姐走!”楚晏迅速捡起地上匕首冲出去。 新仇旧恨,纵使没有内力,他与秦姝亦过了两招。 呃— 匕首再次弹飞,楚晏左臂被鞭梢甩过,皮开肉绽! “楚晏!” 顾朝颜急忙跑过去,秦昭亦捡起洛水,冷冷看向秦姝,“你下的毒?” 薄纱之下,红唇微勾。 “我的确想过给你们下毒,但似乎被别人捷足先登了。”秦姝始终没有放弃戒备,细心感知周围动静。 旁侧,顾朝颜看向秦姝的眼神变得冰冷骇人,“你该死!” 第九百八十八章 内力全无 顾朝颜深知报仇不能意气用事,就算不能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拼个同归于尽,眼下情状明显他们不占上风。 再打下去两个弟弟都要交代在这里,于是上前一步,目色凛戾,“你想要地宫图?” 黑纱之下,秦姝唇角微勾,“顾姑娘聪明。” “放他们走。” “阿姐!” “不可!”楚晏时时记得,于人前,他不能暴露自己与顾朝颜的关系。 顾朝颜捂住袖兜,“你既然看到了,就该知道地宫图在我这里。” 秦姝挑眉,“你当真愿意交给我?” “当然不愿意,前提是,你要放了他们。” 秦昭跟楚晏几乎同时护过来,“我不走!” “秦昭,你还等什么!带顾姑娘离开!” 楚晏不顾左臂鞭伤,再次拾起匕首,眼神带着轻蔑,“她轻功不弱,但武功没那么高。” 看着三人‘你争我抢’的样子,秦姝忽而一笑。 “今日,你们谁都别想走。” 音落时,忽有一声冷喝从近处密林传出来。 “不交出地宫图,你们谁都别想走!” 众人大惊,包括秦姝。 数息,一抹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黑色劲衣,满头银发。 山风起,银发如裂帛翻飞,乍看竟有几分世外仙人模样。 得说烛九阴原就不丑。 看着那对泛白的眼珠子,秦昭暗暗咬牙。 这个瞎子是什么时候傻的,差点被人捷足先登! 如楚晏所言,秦姝轻功好,但武功断不是烛九阴的对手。 “烛九阴?”顾朝颜认得他,暗惊。 烛九阴自然也认得顾朝颜,之前没少打交道。 待至近前,烛九阴看向站在不远处,手执长鞭的秦姝,神色狐疑,“你们是一伙的?” 如果不是没换装,秦昭真想走过去狠狠踹他一脚。 打半天了! 秦姝挑眉,“十二魔神之一,烛九阴?” “既然知道我是谁,乖乖把地宫图交出来!”烛九阴站在相对安全的位置,诚然他家大人说过会让自己打得过秦昭楚晏他们,可到现在为止,他没看出来自己要怎么才能打得过。 是的,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全都没看到。 他才醒…… 秦姝笑了,“地宫图在顾朝颜手里,你该问她要。” 见秦姝指向顾朝颜,烛九阴一脸得意,“地宫图果然被你们找到了。” 一语闭,山风都静止。 秦昭磨牙。 感情烛九阴在套话! 顾朝颜看向烛九阴,高喊,“地宫图的确在我手里,但很快就不在了。” 烛九阴深以为然,“顾姑娘识趣,是你主动交,还是我过去拿?” “烛公子没看出来,她要抢么?”顾朝颜看向秦姝,“地宫图只有一份,我该给你,还是给她?” 烛九阴疑惑,“……你们不是一伙的?” “蠢货。”秦昭忍不住骂出口。 楚晏虽未见过烛九阴,但知他身份,警惕站在顾朝颜身侧,时刻戒备。 正待烛九阴疑惑时,秦姝朝他走过来。 “你别动!” “我是夜鹰。”秦姝也很清楚,他打不过烛九阴。 烛九阴震惊,“……你们不是一伙的!” “当然不是。”秦姝愈近,“我与你才是一伙的。” “不是!”顾朝颜大声反驳,“她不是夜鹰,与你也不是一伙!我与你才是一伙的!” 烛九阴懵了,下意识退后一步,与秦姝保持距离。 秦昭默默不语,只一味看着烛九阴,把开心的事都想了一遍,还是想踹人! “顾姑娘,你在开什么玩笑?” 秦姝挑眉,“夜鹰跟十二魔神是不是一伙的,烛大人会不知道?就算不是,也断然不会与你一伙。” 顾朝颜不理她,直视烛九阴,“裴大人与玄冥已然结盟,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结盟是因为地宫图,如今地宫图就在你手里。” 秦姝看向烛九阴,音色清冷,“大人只要把地宫图从她手里拿过来,结盟的意义,不复存在。” 这点烛九阴认同,他今日就是奉玄冥之命来抢地宫图。 “烛九阴,你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昭终于忍不住开口,“她也想要地宫图。” “我是夜鹰,想要地宫图有什么奇怪。”秦姝很会拨弄人心,她再次看向烛九阴,“夜鹰自来都是为十二魔神助力,大人且去抢,我来对付剩下的两个。” 单打独斗她不是烛九阴的对手,但若背后偷袭,胜算还是有的。 “她不是夜鹰!” 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当日就是她虏走柱国公,夜鹰鹰首并不知情!你也在,忘了么!” 烛九阴忽然想到,确有此事。 “你……” “我确实不是夜鹰,我是周时序的养女,秦姝。” 秦姝看向烛九阴,“你没听玄冥提过我?” 烛九阴思忖片刻,“听过。” “再者,我并没有去抢地宫图,而是助力大人。”秦姝挑眉,“我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烛九阴听着有理,他的任务是抢地宫图! 眼见烛九阴纵步过来,楚晏上前,“秦昭,快带顾姑娘走!” 这一战,不可避免。 “谁都别想走!” 烛九阴猛然抽出长剑,朝楚晏举剑直袭。 剑气磅礴,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朝三人扑斩而来! 楚晏硬是以血肉之躯挡在前面,穿透剑气,匕首与长剑磕抵。 当— 眼见楚晏脸上被剑气划出数道血痕,烛九阴都震惊。 他虽未与之交过手,但以楚晏的身份,不该这么弱! 见楚晏受伤,秦昭执洛水替他挡开长剑,目色狠戾瞪向烛九阴,“楚晏你杀不得!” 背后,秦姝冷眼看着背对自己的烛九阴。 秦昭跟楚晏内力全无,只要杀了烛九阴,余下三个,她足矣! 暗针在手,只待时机。 烛九阴可与秦昭交过手,见他执剑过来哪敢怠慢,手腕立时翻转,剑气再起。 比之前更胜! 秦昭奋力抵挡,仍然被剑气震退数步,幸有楚晏扶稳。 噗— 烛九阴,“……”咋的了? “烛大人,他们内力极弱,现在正是杀他们的最好时候!”秦姝高声喝道。 顾朝颜见两个弟弟受了重伤,大步过去,“烛九阴,你敢单方面撕毁同盟,玄冥不会放过你!” 烛九阴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他可太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尤其知道秦昭跟楚晏为什么会内力全无…… 第九百八十九章 摔死她 背后,秦姝袖内暗针蓄势待发。 “那还不容易么,杀了他们三个,裴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瞬间,烛九阴被这句话蛊惑,眼底浮出杀机。 秦昭有多了解烛九阴,心里暗骂一声蠢货,猛然甩动洛风冲过去。 若在以往,以他的内力想要靠近烛九阴轻而易举,但此刻他内力全无,实在是得拼命。 洛水剑至! 烛九阴想都没想,直接祭出七成内力,奋力一击。 嗤— 剑身相抵,发出震耳轰鸣。 腥咸味道瞬间拱上喉咙,秦昭狠狠压下这股腥咸,双手用力握住剑柄,任由虎口震裂,手腕急速翻转,洛水剑身紧贴长剑滑出半尺,借反震之力旋身侧转! 不等烛九阴反应,洛水剑如灵蛇缠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紧绕长剑,剑格刚好卡在长剑剑柄末端。 两人身体硬是贴在一处。 噗— 秦昭已至极限,口中喷出一口血箭。 时机到了! 秦姝美眸陡寒,暗针疾射! 当、当、当! 四枚暗针,有三枚被烛九阴突然抽出来的长剑抵挡,唯一枚射中肩头。 “你偷袭我?”烛九阴看向秦姝,白目森寒。 秦姝没想到烛九阴反应如此快,美眸微蹙,“地宫图就在眼前,烛大人莫要揪这样的细节了。” 烛九阴冷笑,“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等秦姝开口,烛九阴突然掉转方向,举剑便砍。 秦姝躲闪不及甩出长鞭! 鞭梢与长剑碰撞瞬间,周遭空气因急剧压迫轰然外溢! 秦姝不敌,身形倒退。 与此同时,顾朝颜与楚晏扶稳受了重伤的秦昭,“走!” 三人未走来时路,朝山中而去。 烛九阴则以秦姝偷袭为由,与之厮杀。 秦姝虽不敌,但以轻功著称的烛九阴也丝毫伤不到她! “烛九阴,你就眼睁睁看着地宫图被他们带走?”秦姝恼恨,“今日拿不到,再想拿难如登天!” 烛九阴眼里丝毫没有对拿不到地宫图的遗憾,只有对秦姝背后偷袭的愤怒,“别想再骗我!” 眼见三道身影穿入林间,秦姝眉目如冰,“玄冥为何没来?” 不等烛九阴回答,秦姝继续道,“派了你这么个蠢货!” 烛九阴,“……杀了你。” 林间,秦昭引路。 “如果我没记错,往左边走有一个山洞,可藏!” 顾朝颜跟楚晏当即搀着他朝左,周围草木半人多高,三人走的十分艰难。 寺庙前,烛九阴越打越吃力,手中长剑再次斩杀时突然失了力道,砰然落地。 他尚来不及反应,秦姝一记长鞭狠狠抽下来。 烛九阴倒地,肩头被抽的皮开肉绽。 他震惊,“暗器有毒?” 四枚银针,他中了一枚。 秦姝双眸充血,再次举鞭。 啪— 鞭梢重重甩到烛九阴旁边拳头大小的石块上,石块应声裂开,“烛九阴,你坏我好事!” 不等烛九阴起身反抗,秦姝已然朝三人逃走的方向,跃身而去。 看着裂开的石块,烛九阴知道秦姝这是放他一马。 毕竟石头可比他的脑袋硬! 奈何此刻他无暇领情,吃力起身,捡起地上长剑,摇摇晃晃追向深林…… 如秦昭所言,三人大概走了半柱香时间,果真看到一个山洞。 除了山洞,还有一座吊桥。 吊桥由碗口粗的麻绳捆着朽木,每块木板间都透着能看见底的缝隙,深渊下的罡风往上卷,吹得麻绳吱呦作响,像是随时都会崩断。 “快走!”秦昭料想烛九阴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催促道。 即便如此,楚晏还是犹豫,“太危险……” “阿姐?” 顾朝颜咬咬牙,“过!” 桥板边缘已经发黑腐烂,三人踩上去时,脚下猛然震颤。 然而,已无退路。 吊桥不长,十数米。 若在平地也不过就是二十余步,却因架在万丈深渊之上,每一步距离都似被拉长数倍,走在上面只觉没有尽头。 脚下摇晃不停,耳畔山风呼啸。 三人无比艰难行走,还有数步时忽觉吊桥摇晃的厉害。 楚晏不禁回头,秦姝已经上了吊桥。 “快!”楚晏心急,脚下踩空,身子猛陷下去。 幸而秦昭用力将人拽住,“阿姐,我们快走!” 顾朝颜自然也看到了秦姝,未见烛九阴。 最后一步! 三人离开吊桥瞬间,楚晏突然转身,举起匕首。 秦昭微震,“你做什么?” “帮忙!” 毋庸置疑,楚晏想砍断吊桥。 顾朝颜也是同样想法,自袖兜里掏出短刃,蹲下身。 二人一左一右,匕首用力磨向两侧碗口粗的麻绳。 麻绳表面结着一层黑褐色污垢,但经风雨摧残松脆许多。 刀刃碾过的地方,污垢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灰黄麻筋。 楚晏手腕翻转,匕首斜斜切入,十几股麻筋正一条条断裂! 顾朝颜亦卯足力气。 两人身后,秦昭面色沉凝看向吊桥上纵身而至在秦姝。 他知道,秦姝绝非仅仅是周时序的养女,单凭她对地宫图的执着,足以证明她身份特殊。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 杀了她,会错过那些秘密。 可不杀她…… “秦昭,帮忙!” 秦姝身形越来越近,楚晏双手用力,额头迸起青筋,紧握匕首的虎口硬生磨出血泡,另一边,顾朝颜到底不如男子有力气,双手虎口也都磨出了血。 “阿姐,我来!” 不杀秦姝,死的便是顾朝颜。 那可不行! 秦昭一把夺过顾朝颜手中短刃,用力砍向麻绳。 不远处,秦姝自然看到两人动作,余光瞄向脚底万丈深渊,心弦紧绷。 若退,或许来得及。 可她不能退。 地宫图,她志在必得! 轰— 只差一步! 秦姝就要纵身跃起时,足尖踩空,整座吊桥自源头朝深渊直垂下去…… 对面,三人看到秦姝身形随吊桥直坠,皆狠狠松了口气。 “她真的掉下去了?”顾朝颜心有余悸,看向楚晏。 楚晏站在悬崖之上,冷冷看着脚下深渊,“父亲的仇,报了。” 唯有秦昭一言不发。 片刻,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我们怎么离开?” 第九百八十九章 摔死她 背后,秦姝袖内暗针蓄势待发。 “那还不容易么,杀了他们三个,裴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瞬间,烛九阴被这句话蛊惑,眼底浮出杀机。 秦昭有多了解烛九阴,心里暗骂一声蠢货,猛然甩动洛风冲过去。 若在以往,以他的内力想要靠近烛九阴轻而易举,但此刻他内力全无,实在是得拼命。 洛水剑至! 烛九阴想都没想,直接祭出七成内力,奋力一击。 嗤— 剑身相抵,发出震耳轰鸣。 腥咸味道瞬间拱上喉咙,秦昭狠狠压下这股腥咸,双手用力握住剑柄,任由虎口震裂,手腕急速翻转,洛水剑身紧贴长剑滑出半尺,借反震之力旋身侧转! 不等烛九阴反应,洛水剑如灵蛇缠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紧绕长剑,剑格刚好卡在长剑剑柄末端。 两人身体硬是贴在一处。 噗— 秦昭已至极限,口中喷出一口血箭。 时机到了! 秦姝美眸陡寒,暗针疾射! 当、当、当! 四枚暗针,有三枚被烛九阴突然抽出来的长剑抵挡,唯一枚射中肩头。 “你偷袭我?”烛九阴看向秦姝,白目森寒。 秦姝没想到烛九阴反应如此快,美眸微蹙,“地宫图就在眼前,烛大人莫要揪这样的细节了。” 烛九阴冷笑,“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等秦姝开口,烛九阴突然掉转方向,举剑便砍。 秦姝躲闪不及甩出长鞭! 鞭梢与长剑碰撞瞬间,周遭空气因急剧压迫轰然外溢! 秦姝不敌,身形倒退。 与此同时,顾朝颜与楚晏扶稳受了重伤的秦昭,“走!” 三人未走来时路,朝山中而去。 烛九阴则以秦姝偷袭为由,与之厮杀。 秦姝虽不敌,但以轻功著称的烛九阴也丝毫伤不到她! “烛九阴,你就眼睁睁看着地宫图被他们带走?”秦姝恼恨,“今日拿不到,再想拿难如登天!” 烛九阴眼里丝毫没有对拿不到地宫图的遗憾,只有对秦姝背后偷袭的愤怒,“别想再骗我!” 眼见三道身影穿入林间,秦姝眉目如冰,“玄冥为何没来?” 不等烛九阴回答,秦姝继续道,“派了你这么个蠢货!” 烛九阴,“……杀了你。” 林间,秦昭引路。 “如果我没记错,往左边走有一个山洞,可藏!” 顾朝颜跟楚晏当即搀着他朝左,周围草木半人多高,三人走的十分艰难。 寺庙前,烛九阴越打越吃力,手中长剑再次斩杀时突然失了力道,砰然落地。 他尚来不及反应,秦姝一记长鞭狠狠抽下来。 烛九阴倒地,肩头被抽的皮开肉绽。 他震惊,“暗器有毒?” 四枚银针,他中了一枚。 秦姝双眸充血,再次举鞭。 啪— 鞭梢重重甩到烛九阴旁边拳头大小的石块上,石块应声裂开,“烛九阴,你坏我好事!” 不等烛九阴起身反抗,秦姝已然朝三人逃走的方向,跃身而去。 看着裂开的石块,烛九阴知道秦姝这是放他一马。 毕竟石头可比他的脑袋硬! 奈何此刻他无暇领情,吃力起身,捡起地上长剑,摇摇晃晃追向深林…… 如秦昭所言,三人大概走了半柱香时间,果真看到一个山洞。 除了山洞,还有一座吊桥。 吊桥由碗口粗的麻绳捆着朽木,每块木板间都透着能看见底的缝隙,深渊下的罡风往上卷,吹得麻绳吱呦作响,像是随时都会崩断。 “快走!”秦昭料想烛九阴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催促道。 即便如此,楚晏还是犹豫,“太危险……” “阿姐?” 顾朝颜咬咬牙,“过!” 桥板边缘已经发黑腐烂,三人踩上去时,脚下猛然震颤。 然而,已无退路。 吊桥不长,十数米。 若在平地也不过就是二十余步,却因架在万丈深渊之上,每一步距离都似被拉长数倍,走在上面只觉没有尽头。 脚下摇晃不停,耳畔山风呼啸。 三人无比艰难行走,还有数步时忽觉吊桥摇晃的厉害。 楚晏不禁回头,秦姝已经上了吊桥。 “快!”楚晏心急,脚下踩空,身子猛陷下去。 幸而秦昭用力将人拽住,“阿姐,我们快走!” 顾朝颜自然也看到了秦姝,未见烛九阴。 最后一步! 三人离开吊桥瞬间,楚晏突然转身,举起匕首。 秦昭微震,“你做什么?” “帮忙!” 毋庸置疑,楚晏想砍断吊桥。 顾朝颜也是同样想法,自袖兜里掏出短刃,蹲下身。 二人一左一右,匕首用力磨向两侧碗口粗的麻绳。 麻绳表面结着一层黑褐色污垢,但经风雨摧残松脆许多。 刀刃碾过的地方,污垢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灰黄麻筋。 楚晏手腕翻转,匕首斜斜切入,十几股麻筋正一条条断裂! 顾朝颜亦卯足力气。 两人身后,秦昭面色沉凝看向吊桥上纵身而至在秦姝。 他知道,秦姝绝非仅仅是周时序的养女,单凭她对地宫图的执着,足以证明她身份特殊。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 杀了她,会错过那些秘密。 可不杀她…… “秦昭,帮忙!” 秦姝身形越来越近,楚晏双手用力,额头迸起青筋,紧握匕首的虎口硬生磨出血泡,另一边,顾朝颜到底不如男子有力气,双手虎口也都磨出了血。 “阿姐,我来!” 不杀秦姝,死的便是顾朝颜。 那可不行! 秦昭一把夺过顾朝颜手中短刃,用力砍向麻绳。 不远处,秦姝自然看到两人动作,余光瞄向脚底万丈深渊,心弦紧绷。 若退,或许来得及。 可她不能退。 地宫图,她志在必得! 轰— 只差一步! 秦姝就要纵身跃起时,足尖踩空,整座吊桥自源头朝深渊直垂下去…… 对面,三人看到秦姝身形随吊桥直坠,皆狠狠松了口气。 “她真的掉下去了?”顾朝颜心有余悸,看向楚晏。 楚晏站在悬崖之上,冷冷看着脚下深渊,“父亲的仇,报了。” 唯有秦昭一言不发。 片刻,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我们怎么离开?” 第九百九十章 你倒是真恨我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秦昭。“阿姐放心,我们往东走,可以绕回到北面下山的路。”秦昭很快从秦姝被他们‘摔死’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是天色已晚,那条路崎岖险峻,我们得在山洞里呆一晚。”顾朝颜点头,“也好。”保住地宫图已是万幸!就在三人走向山洞时,秦昭忽觉腰间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便似倒飞的风筝,猛朝后掠去,顾朝颜身侧一空,转身刹那,瞳孔震颤,“昭儿!”楚晏回身亦惊,秦姝没死!非但没死,手中银环长鞭紧紧卷缠在秦昭腰际,将他甩向悬崖!楚晏当即抛出袖内短刃,直刺秦姝心脏。秦姝骤然松开卷缠在秦昭腰间的长鞭,黑色鞭梢如紧绷的弓弦,将匕首反抽回来!匕首弹回的方向,顾朝颜眉心!“小心!”秦昭重重摔在上的同时,楚晏用力推开顾朝颜,匕首自他肩头擦过,留下血痕。秦姝并没有因为秦昭跟楚晏险些让她命丧悬崖而心生怨恨,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地宫图。眼见秦姝手执长鞭追过来,顾朝颜捂住袖兜朝山洞跑过去。楚晏上前阻拦,被她长鞭一带,整个人朝后飞弹。幸而被将将从地上站起来的秦昭扶稳!“救阿姐!”两人几乎同时朝秦姝追过去。顾朝颜就算跑的再快,又怎敌秦姝轻功!眨眼眼,秦姝已经挡在顾朝颜面前,“交出地宫图,我饶你们三个不死。”顾朝颜止步瞬间,用力抛出匕首。当—匕首被长鞭甩飞,秦姝美眸凝霜,“说到底,顾姑娘与此事关系不大,没必要为了一张图牺牲掉自己,还有你的亲人。”秦昭跟楚晏冲过来的时候,秦姝手腕翻转,暗红色银环长鞭只是随手一甩便将两人逼退三步开外。没有内力加持,两人皆受了伤。二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朝反方向纵步,想从侧方突进制服秦姝。秦姝却是轻蔑一笑,头也未回,长鞭甩向秦昭脚踝,只轻轻一扯,秦昭应声倒地。楚晏已然近身,秦姝身形忽的飘起,反手一记长鞭如闪电疾射。呃—楚晏亦倒。顾朝颜见状心疼至极,两个都是她的弟弟,“你要多少钱?”秦姝飘然落地,轻如一叶扁舟,“钱?”“只要你说,我给!”顾朝颜捂紧袖兜里的地宫图,“不管多少!”“有了地宫图,我还怕没有钱?”秦姝笑容渐逝,一步步走向顾朝颜,“别逼我杀你。”顾朝颜步步后退。终至万丈深渊。“阿姐!”眼见顾朝颜被逼至绝境,秦昭心急,“把地宫图给她!”“听到了?”秦姝止步,“你自己不想活,弟弟的命也不在乎?”另一处,楚晏亦起身,满目担忧,“顾姑娘,把地宫图给她,我们总还能抢回来。”山风猎猎,顾朝颜回头时看到被他们砍断的吊桥就在对面,摇摇晃晃。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回过头,缓缓拿出地宫图,“想要,来拿。”见她这么‘大方’,秦姝反而小心。她扫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秦昭跟楚晏,两人距离自己很远,又毫无内力,不足惧。看着被顾朝颜托举在手里的铜盒,秦姝挑眉,“地宫图当真在里面?”彼时寺庙外她看的清楚,但这期间,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将地宫图从铜盒里拿走。顾朝颜伸出另一只手,朝着秦姝的方向,慢慢打开铜盒。其内,赫然摆着一张桑皮纸。秦姝很满意,“交过来。”“我说了,想要,过来拿!”顾朝颜站在悬崖边缘,猎猎风起,她身上青色裙摆被吹的簌簌作响。无人注意的角度,她用余光瞄了眼后脚踩中的岩石,刚刚踏上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这块岩石,松动。“怕了?”顾朝颜美眸寒凛,唇角勾笑,像极了嘲讽。几乎同时,秦昭跟楚晏皆上前。“不想顾朝颜死,你们最好站着别动。”秦姝音落后单手执鞭,缓缓向前,“我说过会让你们活,就一定会。”距离越来越近,顾朝颜始终站在那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地宫图,秦姝眸底一亮。然而就在她伸手触及铜盒刹那,顾朝颜忽然用另一只手狠狠攥住她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抛出铜盒,“昭儿,接住!”秦姝眸色陡寒,她想甩开顾朝颜,回身去抢铜盒。“我说过,会杀你!”顾朝颜目光决绝,整个身体倒仰,几乎是用全部力气将秦姝朝悬崖方向狠拽过去!岩石不堪重负,轰然坠落。顾朝颜跟秦姝的身体也都朝着悬崖的方向俯冲下去。秦姝大骇,猛然甩动长鞭试图卷住悬崖旁边一棵古松。“阿姐!”“阿姐!”秦昭哪里去管铜盒,身形迅速冲至悬崖,楚晏亦至。古松与岩石相连,岩石松垮掉下悬崖,古松不再稳固,秦姝长鞭虽卷住松枝,奈何古松根本无法承受两人重量,被长鞭连根拽起。千钧一发!楚晏猛然上前拽住长鞭。秦昭亦出手,两人死命拽住黑色鞭梢,用力太猛,额角皆暴起青筋。看着悬在深渊之上的顾朝颜,两人心都跟着揪紧。“你们放手!”顾朝颜死死抱住秦姝手臂,另一只手已经勾住她脖颈,拼尽力气朝悬崖上高喝,“把地宫图交给裴大人!”秦姝怎么都没想到顾朝颜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眼神发狠,“顾朝颜,你该死!”“阿姐若掉下去,你也活不成!”秦昭看到顾朝颜正在拼命摇晃,朝其高喝。秦姝怎么会不知道,如果顾朝颜掉下去,上面两个还会拽住鞭梢?“顾朝颜,你别动!”顾朝颜哪里会听,只有秦姝死,两个弟弟才会脱离危险,父亲的仇也能报!“你们再不松手,我松手!”听到这句话,秦昭跟楚晏都慌了,“阿姐,你先上来,我们还有办法!”楚晏亦喊,“别做傻事!你还有家人!”秦姝悬在半空,震惊看向顾朝颜,见她眼睛发红,“你倒是真恨我……” 第九百九十一章 我也没得到 看着被自己紧紧扯住的秦姝,又看向悬崖之上秦昭跟楚晏死死勒紧鞭梢的样子,顾朝颜脑海里闪过一抹身影。她以为是萧瑾,却是裴冽。犹记得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袍从自己眼前打马经过的样子。怎么会是他呢?顾朝颜突然松开叩在秦姝脖颈的手臂。“顾朝颜!”秦姝大惊,她竟真的敢!悬崖上,秦昭跟楚晏也都大惊失色。“拽住她!”楚晏大喊。秦姝怎么会不知道,当即翻转手腕紧紧挽住顾朝颜整条胳膊。“阿姐,你若死,我也决不独活!”秦昭双目充血,高声厉喝。几乎同时,楚晏似有感知,“你们拽紧!”秦昭助他!长鞭两头被拽的笔直,楚晏双手拉紧缰绳,忽的用力。一股强悍拽力下,长鞭悬空荡起!就在秦姝借力,拽着顾朝颜腾上悬崖瞬间,猛然松手!“阿姐—”秦昭硬是从楚晏手里夺过鞭梢,纵身跃向悬崖,速度之快,一瞬间揽住急速下坠的顾朝颜,而将将落在悬崖上的秦姝被扯拽的险些又跌下去。正待她要弃鞭时,楚晏大喝,“地宫图在秦昭手里!”秦姝,“……”被迫救人原来是这种感觉!秦昭飞身落地,楚晏急忙迎过去。两人扶稳顾朝颜时都还心有余悸,“你们不该救我!”“阿姐你……”他气顾朝颜竟然会想到以命抵命,可失而复得的情绪又让他舍不得说重话,他眼眶都是红的。几乎同时,秦姝看到的落在旁边的铜盒。就在她纵身去抢铜盒时,楚晏先一步飞身而去,拿起铜盒,眼底迸出寒意。秦姝惊,“你恢复内力了?”她恍然想到刚刚秦昭飞出悬崖救下顾朝颜的清净,不免叹了口气。真是遗憾!“不管你是谁,都该死!”楚晏回到顾朝颜身边,将铜盒交到她手里,尔后抽出怀中短刃,“秦昭,一起!”秦昭没有犹豫,抽出洛水。他起了杀心。眼前女人在将阿姐扔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就该死。秦姝握着手里的长鞭,美眸掠过两人,“顾朝颜,好好护着地宫图,别弄丢了。”不等楚晏跟秦昭出手,秦姝突然纵跃,朝山洞方向飞身而去。楚晏想追,被秦昭拦下,“我们追不上她。”此时此刻,顾朝颜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忽的打开铜盒,桑皮纸平平整整叠在里面。“还在……”“阿姐,刚刚你为什么要与她同归于尽?”楚晏心急,声音很大,“万一你出事,你叫我如何跟父母交代?我才找到你!”秦昭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顾朝颜狠狠松了一口气,叩好盒盖,随即露出笑脸,“我不是没事。”“可是……”“幸亏地宫图也没事。”顾朝颜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对保住地宫图的庆幸。“地宫图比命重要?”秦昭终于忍不住,“裴冽在你心里,比命重要?”楚晏闻声,亦看过去。顾朝颜忽的抬头,见两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当下解释,“我若不与她同归于尽,你们两个怎么办?”这句反问,两人哑口无言。“阿姐下次别做这样的傻事,我不怕死,但我怕你死。”楚晏忽似想到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力又都回来了。”秦昭看向对面山洞,“她应该不会回来,我们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早……”“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夜长梦多,顾朝颜再也不想有任何闪失。楚晏也是同样想法,三人自缓坡往下走,终在丑时下山。下山之后,顾朝颜并没有回顾府,而是决定与楚晏一起直接赶回皇城,秦昭则暂留江宁两日安排,以防夜鹰跟十二魔神的人找顾府麻烦。在江宁,他还是很多办法保顾府无虞的。丑时,深宅。早在宅子里候着的烛九阴看到那身黑色长袍出现时,下意识抽出长剑。“你是谁?”鬼面之下,秦昭漠然开口,“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你当真是……是顾府的秦昭?”彼时破庙,烛九阴被秦昭格住长剑时听到了本该只有玄冥知道的密语。屋子里寂静无声。数息,秦昭缓缓摘下鬼面,露出那张风华绝代的容貌。那张脸,配白衣,宛若谪仙。配黑袍,凛如寒夜。烛九阴瞳孔震颤,执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怎么会是……你?”“见过玄冥的人,都得死。”烛九阴,“……是你主动的。”“我叫你早入鹤山,伺机抢夺地宫图,你都干了什么?”秦昭暂且不想理会自己暴露的事,他想踹烛九阴一脚!“我是早早到了鹤山,卯时未至我就已经藏在寺庙旁边的树林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睡着了。”秦昭,“……”“等我醒的时候,你们已经打上了。”烛九阴思来想去,“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给我下的毒?”“她会不会直接杀了你?”秦昭冷嗤。烛九阴,“地宫图有没有被她抢走?”“你还好意思问?”只要想到悬崖之上顾朝颜险些丧命,秦昭恨的牙痒,“好在来得及。”“什么来得及?”见秦昭不语,烛九阴又问,“说起来,你跟那个楚晏内力去哪儿了?”秦昭,“……”“是那女人害的?”烛九阴自回来便开始想一个问题,“那女人看着眼熟!”“你眼瞎。”秦昭目色凛然,“你没看出来,她就是虏走楚世远的那个女人么?”烛九阴,“好像真是她!”至于内力,秦昭没告诉烛九阴,是他在自己跟楚晏身上动了手脚,无色无味的毒,能让人在不经意间丧失内力。目的是给烛九阴创造机会。毕竟楚晏武功不弱。只是没想到秦姝会突然出现!自他们带顾朝颜离开破庙时他就偷偷将解药洒在楚晏身上,幸亏在最紧要的关头内力恢复,否则顾朝颜出事,他后悔莫及。“居然是她!”烛九阴猛然想到什么,“那地宫图……”“她没抢走。”烛九阴狠狠吁出一口气,“恭喜玄冥大人,得到第四张地宫图。”“我也没得到。” 第九百九十二章 这个李惠是假的 秦昭告诉烛九阴,地宫图在顾朝颜手里。对此,烛九阴不以为意,“在她手里,不就是在大人手里?”彼时他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几次对顾朝颜格外‘照顾’,现在懂了。那是家姐,是姐姐。秦昭盯着那对泛白的瞳孔,许久不语,直看的烛九阴心里发毛,“大人……”“她不知道我是谁。”烛九阴信。“顾朝颜但凡知道,也不会跟裴冽走的那么近,不过大人或许可以让她知道,这样她就能帮你对付裴冽,说不定还能把帝江跟蓐收救出来,第四张地宫图唾手可得,百利而无一害……”烛九阴突然萌生一种想法,“顾朝颜接近裴冽,是不是大人的算计?”感受到自秦昭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意,烛九阴试探着问道,“属下只是随便猜猜。”“她必须,永远也不知道我是谁。”秦昭看着烛九阴,“你懂?”杀意如一把利剑,无声无息悬在半空。烛九阴噎了下喉咙,“属下明白。”“我希望你真的明白。”秦昭又道,“是不是还记得上一任句芒的死?”听到这句话,烛九阴脸色顿时变了变。怎么会不记得!当初还是他提醒帝江不要太好奇玄冥的身份,毕竟上一任句芒就是因为见到老玄冥的样子,才会给了新任句芒机会。“那第四张地宫图……”“我来想办法。”杀意骤减,秦昭缓缓吁出一口气,“你先回皇城。”烛九阴点头,“是。”秦昭欲走时,忽然想到一件事,“德妃的案子,开审了?”“皇城那边还没消息。”烛九阴停顿片刻,“裴冽若没有地宫图在手,这案子他赢不了。”秦昭转身,离开。何止!没有地宫图,裴冽就是在作死……皇城。辰时三刻,下朝。回到刑部的陈荣叫来师爷,“备文备案,素枝跟李惠的证词也都准备好,她们两个人呢?”“证词都在这儿。”师爷姓郑,名观。年约五旬,是上任刑部尚书留下来的旧人,面容清癯,肤色略白,很有一股文人特有的书卷气,一身褐色儒袍,搭配一条同色长裤,裤腿塞进布靴里,布靴表面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显得十分干净利落。人如其装。“她们都关在后院柴房,几十个高手看着,肯定不会有问题。”郑师爷上前两步,将证词交给自家大人,“皇上命大人审了?”“虽然没直说,但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陈荣接过证词,眉目肃凝,“叫人走一趟皇宫,传被告。”师爷,“没有旁听亦或是副审?”陈荣瞧向师爷,半晌后二人皆狠狠叹了口气。不能找人背黑锅,可真是遗憾啊!巳时三刻,刑部公堂。陈荣身着官袍坐在案堂后面,郑师爷立在旁边。原告素枝跟李惠已经带到,二人站在堂前,形色截然不同。素枝为主报仇,自然意气高昂,身形站的笔直,双手虽因为紧张捏住衣角,脸色却因愤怒微微泛红,相比之下,李惠算是出卖旧主,不管原因如何,都会心虚。不多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喝,“皇后娘娘驾到—”于理,秦容是被告,公堂之上主审最大,但于情理,陈荣仍然起身,绕过公堂,携师爷郑观上前叩拜。秦容哪里顾得上他们,目光直接扫向站在另一侧的李惠。多年未见的鬼,如今就乍尸在她面前,她真恨不得立时冲过去咬死那个背主的奴才!陈荣叩拜之后,起身回到公案后面。惊堂木响!威武—两侧衙役按例敲响杀威棒,素枝跟李惠应声跪到地上。“陈大人是否该搬把椅子过来?”跟在秦容身边的,是秦月华。陈荣看了眼师爷。师爷心领神会,正要差人搬椅子的时候,素枝怒喝,“被告不跪着也就算了,还要坐着?”李惠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缩在素枝身边,低垂着头。“皇后娘娘尚未定罪,只是过来协助陈大人查案。”秦月华一身宫中嬷嬷打扮,头上梳着圆髻,用根乌木簪子绾着,鬓角一丝不乱,气度沉稳。“大人,奴婢状告皇后秦容诬陷我家娘娘,皇上既让大人开堂审案,秦容就是被告,何来协助一说?”素枝据理力争,“她若坐,奴婢不服,奴婢要上金銮殿,求皇上为我家娘娘主持公道!”“素枝,你大胆!”秦容怒极上前,却被秦月华拦下来。陈荣低咳一声,“那就委屈皇后娘娘辛苦些。”正待陈荣拿起惊堂木再欲敲下去的时候,外面有人高喝,“齐王殿下到!”闻听此言,秦容愤然转身。视线里,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衣走进公堂。陈荣,“微臣拜见齐王殿下。”今时不同往日,裴冽被封齐王,君臣之礼省不下。“陈大人不必多礼,本官是来保护证人安全的。”裴冽在公堂旁边寻了一处空位,稳稳的站在那里。没等陈荣开口,秦容冷眼扫过裴冽,“白眼狼!”秦月华亦道,“陈大人,皇上说此案没有旁审,齐王殿下为何站在这里?”陈荣表示,他也不知道啊!“本王得皇上应允,陈大人若不相信,可派人入宫求证。”“不用不用,师爷。”见自家大人使了眼色,师爷当即差人搬了把椅子过去。裴冽没有推辞,缓身落座。“他……”秦月华私底下拉了秦容一下,压低声音,“皇后娘娘莫要因小失大。”秦容这才冷静下来,转尔看向素枝,“你是素枝?”素枝不看她,“大人,李惠可以证明,当年是皇后娘娘指使她跟她的侄儿李巍用极其龌龊的手段诬陷我家娘娘清白,我家娘娘也不是投湖自尽,是被李巍害死的!”“李惠,素枝说的可都属实?”陈荣居高临下,愠声质疑。未及李惠开口,秦容冷哼,“且不说你是不是素枝,但她,一定不是李惠!”秦月华朝公案俯身,“陈大人明鉴,延春宫嬷嬷李惠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个李惠,是假的。” 第九百九十三章 你是活人找不到了么 此话一出,公堂哗然。然而最先反驳的并不是李惠本人,而是素枝。“大人,凡入宫者皆会验视,验视结果由内库局规档留存,只要拿出李惠当年入宫时的验视记录,就能证明她的身份!”陈荣当然知晓此事,且在接下案子当日便差人走了一趟内库局。结果不尽如人意。他看了眼师爷。郑观了然,“刑部派人到内库局查过归档,十五年前,也就是李惠‘死’的那一年,内库局鼠患,毁了一批旧档,其中就有李惠的档案留存。”素枝闻言震惊,怒视秦容,“你们故意的!”秦容冤枉,真冤枉。她不知此事。只在来时,秦月华让她务必咬死此李惠非彼李惠。别的,她一概不知。秦月华上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明鉴,皇后娘娘如何预知早已死透的李惠会在十五年后突然冒出来?奴婢相信皇后娘娘也很希望那份档案此刻就出现在公堂,也好验证这个李惠,是假的。”“没错!”秦容瞧向素枝,“本宫现在怀疑李惠的档案是当年德妃派人干的好事!她怕自己与李巍奸情被李惠发现,便伙同李巍杀了李惠,怕事后被人查出来,干脆毁了那份档案,以绝后患!”“你们血口喷人!”素枝双眼赤红,愤怒低吼,随即拉着跪在自己身边的李惠,“你说话!”李惠这才敢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旧主,声音颤抖,“娘娘……”“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敢诬陷本宫,你找死!”哪怕过了十五年,秦容在看到李惠的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心里除了咒骂李惠,把已经死的珞莹又拉出来狠狠骂了一通。惊堂木响。陈荣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声音。“姜皇贵妃驾到—”众人皆愣,唯独裴冽脸上没有任何诧异之色,稳稳的坐在那里。姜梓走进公堂,后面跟着檀欢。陈荣再次起身,想要叩拜时被其拦下来,“公堂之上主审最大,不必多礼。”见到姜梓,秦容蹙眉,“此案与你何干,你怎么来了?”“檀欢。”姜梓并未理会,开口唤道。檀欢闻声,当即自怀里取出一本薄卷,径直走向公案。师爷见状迎了过去。“这是我家娘娘十五年前自内库局抄录的宫女验视存档副本,里面有关于李惠的那一页,大人且查。”闻言,秦容大惊,“不可能!”姜梓转眸,声音如冰,“皇后娘娘不必怀疑副本真伪,此份副本是我在内库局,当着内库局诸多掌事,近侍,监工,以及至少三位佥书的面抄录,之后由他们验证校对,收录在单独的柜案里,人证物证随便皇后娘娘怎么查,都可以。”“你怎么会去抄录这个?”秦容将信将疑。“练练笔力。”姜梓轻描淡写。莫说秦容,秦月华也没想到当年被她毁掉的存档,居然还有副本!“你定是有预谋!”秦容怒道,“陈大人,这份存档是假的!”姜梓似乎料到秦容会这样说,看了眼檀欢。檀欢随即又从怀里取出一叠宣纸,姜梓高声道,“这四份是内库局掌事,监工跟其中两位佥书的口供,他们皆以性命担保此副本的真实性。”师爷再次接过证据,递呈到陈荣手里。秦容美眸凝霜,咬着牙低语,“姜梓,你想害我之心不死啊!”“皇后若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陈荣辨别证词之后,翻开薄卷,自里面找到李惠入宫时的验视存档,“师爷,找人验查。”无疑,他相信副本的真实性。师爷得令,带李惠入后堂。公堂再次沉寂,秦容瞄了眼身边的秦月华。秦月华示意她冷静,莫慌。不多时,师爷带着验查结果走出来,李惠也被衙役重新带回公堂。陈荣看到结果,深吁口气,“她是李惠无疑。”“不可能!”秦容怒喝,“当年本宫是看着她死的!”意识到秦容这句话说的有问题,秦月华上前,“老奴记得清楚,十五年前李惠身染恶疾,暴毙在延春宫,皇后娘娘体恤她操劳,亲自安排珞莹为其下葬,当年之事亦有诸多证人,若说眼前之人是李惠,那死的那个又是谁?”姜梓朝陈荣要了把椅子,坐到裴冽身边。秦容顾不上理她,一口咬定李惠已死。要人证,她拿得出来!“验视存档已经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后还在这里狡辩?”素枝看秦容的眼睛像是两把淬了毒的刀,恨不得在她上狠狠剜下两块血肉。“你也配与本宫说话?”秦容冷眼扫过素枝,早知留下这么个祸害,当初就该斩草除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又是原告,为何不配与你说话?你在别人眼里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在我眼里,你是害死家我娘娘的凶手!”这个仇,素枝隐忍了十几年,再见秦容,连指尖都在发麻!“大胆!你……”啪!惊堂木响,陈荣暗暗咬了咬牙。他这公堂许久没上演菜市场的戏码了。真热闹!“陈大人,本官有人证在外候着。”角落里,裴冽缓身而起,淡声道。陈荣诧异,“人证?”“裴冽,说到底你也是在延春宫长大的,如今用这种龌龊手段对付本宫,你良心何在!”秦容怒视裴冽,“本宫说过多少次,郁妃自杀与本宫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胡乱听信裴润一面之词,为虎作伥,迫害本宫,只怕郁妃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裴冽漠然。“既是裴大人有证人,传。”裴冽看向候在外面的洛风。洛风一去一回,带来一个人。看着走进公堂的少女,秦容与秦月华对视,皆眼生。少女跪在堂前,垂首不语。陈荣问道,“下跪何人?”“回大人,奴婢……延春宫,珞莹。”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秦容直接气笑了!“裴冽,你这是怎么了?活人找不到了么!”秦容回过头,反复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你说你是谁?”“皇后娘娘,奴婢珞莹。” 第九百九十四章 她没死,你渎职 即使珞莹一遍遍承认,秦容根本不信。信的是陈荣。当日若非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苍河也没办法将珞莹从大牢里救出去,只是那时的他并没想到,苍河救珞莹,为的是今天。陈荣低咳,“你说你是珞莹,可有证据?”“大人还问什么证据!”秦容怒喝,“珞莹是怎么死的大人不知?她早就死在你刑部大牢里!”角落,姜梓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口,“这里不是延春宫,皇后娘娘得让人讲话。”“这里有什么你事!”秦容几乎失态。旁边,秦月华低语,“皇后娘娘少安毋躁,且听她怎么说。”珞莹跪在地上,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了一句话,“御医院苍院令,可以证明奴婢的身份。”陈荣,“……来人,传苍河。”苍河早就候在外面,被传唤,着那身不同于其他同僚的官袍走进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苍河的官袍上,隐隐现现的穿着金丝。“苍河拜见陈大人。”陈荣头疼。他是真怕苍河把自己揪出去作证据。不用多说,只一句‘当初本院令救走珞莹是得大人允许’,他乌纱难保。苍河拱手,“大人明鉴,此人就是珞莹,当日牢房暴乱,珞莹趁乱逃出大牢找到本院令,央求本院令为她改头换面,我便应了。”秦容气笑了,“当日牢房暴乱,珞莹被人捅死,本宫专门派人过去认尸,死的就是珞莹!陈大人,此事你还记得?”陈荣点头,“确实如此。”“苍河,信口开河也要有个限度!”秦容美眸含冰,“做假证,与罪犯同罪!”苍河拱手,“敢问大人一句,那晚被暴徒砍死的几个罪犯,尸骨何在?”陈荣,“烧毁,已埋。”“烦请大人将尸骨挖出来,验骨则可证明那些人里,并无珞莹。”陈荣咽了咽喉咙,看向师爷,“你派人,到乱葬岗挖骨。”“是。”秦容大怒,“陈大人,当初是你差人到延春宫,要本宫派人过来认尸,你也说珞莹死了,若她没死,你渎职!”陈荣还能怎么办!“若是本官之错,自会到皇上那里领罚。”师爷带人离开后,陈荣瞧向苍河,“验骨之事……”“验骨之事交给仵作,我只是证人,证明此人就是珞莹。”苍河瞧见裴冽另一边还有空位,指了指,“验骨漫长,我且在旁边候着。”师爷不在,他自行到后堂搬了把椅子,之后堂而皇之坐在裴冽旁边。陈荣得圣旨审案,拖延不得,于是将验骨之事交于后堂,继续审案,“素枝,你且把案子的经过说一遍。”“陈大人,本宫现在怀疑这个素枝也是假的!”看着秦容颐指气使的态度,陈荣忍了忍,“皇后放心,下官验查过,此人的的确确就是栖梧宫宫女素枝,证据确凿。”秦容哑口无言。素枝随即将秦容陷害德妃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阐述。“……娘娘被人下毒,于深眠沉睡中清白被毁,两次之后心生怀疑,命奴婢出宫寻些法子,没想到奴婢才出皇宫没多久,就听到娘娘投湖自尽的消息,紧接着我家老爷自请辞官,死于归乡途中,奴婢怀疑我家老爷的死,也是皇后手笔!”素枝每一句都讲到点子上,秦容听的心虚。越心虚,越嚣张!“你简直一派胡言!你说本宫给德妃下毒致其昏迷不醒,证据呢?”素枝眸色如血,声音寒戾,“你为了买通御膳房的徐邱,刻意制造冤案,让其兄长蒙受杀人之祸,又以能助其兄长脱罪为由威胁他给我家娘娘下毒!”“徐邱又是谁?”秦容明知故问。角落里,裴冽缓身而起,“陈大人,证人徐邱就在外面候着。”陈荣,“……传证人!”片刻,公堂外出现两个人。众人对徐邱不熟,但另一个人一看便知。御膳房总管,白长卿。白长卿虽久不出御膳房,但美名远播。白衣胜雪,肌肤更胜白衣,仿佛镀了一层冷玉。这般清冷绝尘的少年,却在人间烟火最盛的地方。此时,所有人目光却都集中在跟白长卿一起走进公堂的男子身上。男子长相普通,中等身材,眼睛不算大,眼尾微微下垂,看样子十分老实。陈荣一开始就知道此案复杂,但委实没想到复杂到这种程度。非但御医院院令成了证人,连御膳房的总管也都牵扯其中。陈荣不敢想象,倘若此案没告赢,这两个人该怎么被皇后跟太子,如何一个一个的秋后算账。“御膳房白长卿,拜见大人。”另一侧,徐邱直接下跪,“御膳房杂厨徐邱,拜见大人!”这一次对徐邱身份提出质疑的不是秦容,而是陈荣,“本官查过,御膳房徐邱十五年前因病已逝,你说你是徐邱?”不得不说,连陈荣都觉得此案玄乎。原告失踪多年,三个证人皆死,如今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都在他这刑部公尝诈尸。“我可以证明他是徐邱。”白长卿拱手,“当日他被李惠下毒,是我在暗处调换毒药,以假死骗过李惠,他才得以逃出生天,至于他的身份,宫中自有验视笔录可查,笔录在此。”见白长卿拿出薄卷,师爷接过来,呈到陈荣手里。“下去验。”师爷当即命人将徐邱带到后堂。片刻,验毕。堂上,陈荣居高临下,“徐邱,本官问你,刚刚素枝说你曾给德妃膳食里下过蒙汗药,可是真的?”“千真万确!”徐邱跪在地上,“草民记得当时是延春宫李惠找到我,以兄长命案威逼利诱,草民一时糊涂,做了蠢事,害德妃被诬,罪该万死!”“你们蛇鼠一窝!”眼见事情败露,秦容眉目狰狞,声音尖锐,“本宫冤枉!”白长卿见苍河坐在角落里,径直走过去抢了一半的椅子坐下来,旁听。这时验骨的仵作入公堂禀报,证明十几具尸骨皆有对应的罪犯,唯独其中一具女性尸骨与珞莹对不上。女尸年约四旬,珞莹只有二十五…… 第九百九十五章 父皇很快就会召见我 至此,珞莹,李惠跟徐邱,皆有未死证明。三人证词串联,从头到尾,无一疏漏!案子至此已有定论,秦容也始终没有等来太子带着证据过来救她。堂上,秦容除了喊冤跟咒骂,根本没有辩驳之力。旁边秦月华倒显得冷静许多。“大人,人证物证皆指是皇后诬陷德妃,并伙同李巍害死我家娘娘,求大人为我家娘娘支持公道!”素枝跪地匍匐,泣泪乞求。角落里,苍河朝裴冽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成事了。”裴冽未语,面色无波。公案后面,陈荣握着手中证据,又瞧了眼跪在堂前的三个证人,紧蹙着眉。案子审的太顺利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陈大人,既然证据确凿,可以判了。”姜梓侧目,浅声开口。秦容早就气红了眼,哪还有半分一国之母的体面,“证据确凿?什么证据确凿!根本就是你们沆瀣一气诬陷本宫!姜梓,裴冽,你们以为找几个死人就想置本宫于死地?本宫不服,本宫要见皇上!”偏在这时,外面再次传来声音。是俞佑庭。“传皇上口谕,宣刑部尚书陈荣,即刻入宫觐见。”公堂上,陈荣领旨后如释重负,“下官稍作准备……”“皇上说了,即刻入宫。”俞佑庭重复道。陈荣了然,草草说了一声‘退堂’,便也不顾素枝泣泪央求,随俞佑庭走出公堂,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案子未判,秦容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一改刚刚近乎癫狂的叫嚣,一步步走向珞莹,美眸陡寒,狠踹一脚。“皇后娘娘不可!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几个不长眼的带下去!”师爷赶忙朝两侧衙役使眼色。秦容哪肯罢休,“慢着!”她微微俯身,眼神尖利盯着珞莹那张脸,“你既活着,就随本宫回延春宫,我们好好叙叙主仆之谊,还有你,李嬷嬷,本宫跟你可真是好久不见。”素枝突然挡在两人面前,怒目如炬,“她们是证人,皇后想杀人灭口?”秦容可太恨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德妃死了,杨明死了!一个小小宫女竟险些把她拉下水!她忽扬手,巴掌未落。秦容猛然转眸,便见姜梓握住她手腕,“皇后娘娘当堂威胁证人,凌辱原告,这件事若传到皇上耳朵里,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秦容愤怒甩开手腕,眼含戾气扫过姜梓,再欲抬手去抽素枝时被身边的秦月华拦住,“娘娘无须动怒,清者自清。”“姜梓,你别得意!”看着被秦月华带出公堂的秦容,姜梓缓缓吁出一口气。她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裴冽,未语。“檀欢,我们走。”师爷擦了一把冷汗,立时叫衙役将素枝等人带到刑部后院,分别关押。公堂上,衙役也都撤下去。师爷见坐在角落里的三个人没动弹,没敢催,自行退下。白长卿最先起身,“下官已将徐邱安全带到,还请殿下务必记住承诺,保徐邱一命。”“多谢。”裴冽当感谢白长卿,如果没有徐邱,证据链便少了最关键的一环,而且他从苍河口中得知白长卿曾在御膳房遇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告辞。”待其离开,公堂上就只剩下两人。看着空荡荡的公堂,苍河突然拍了下大腿,“人证物证确凿,明明可以宣判,皇上偏偏在这个时候把陈荣叫走!”裴冽稳坐在椅子上,并不意外。苍河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还真让你给猜着了,皇上应允此案,为的是地宫图,之前我还同你打赌,只要我们速度足够快,开审第一日就将所有证据摆齐,打皇后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我们再快,快不过皇上口谕。”见裴冽不说话,苍河着急,“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找到地宫图?”“所有人都知道地宫图在我手里,我拿出来的,就是地宫图。”裴冽起身,“走罢。”“去哪儿?”“皇宫。”“皇上又没召见你,你去做什么?”“父皇很快就会召见我。”马车早在外面候着,洛风亲自驾车。一路无话,待马车停在皇宫正东门时,一袭繁复法衣的云崎子突然而至。江宁来消息了……皇宫,延春宫。裴启宸得到消息先行等在延春宫,见秦容踩着戾气的步子走进正厅,当即起身迎过去。“母后还好?”秦容尚沉浸在被人‘欺辱’的愤怒里,掠过裴启宸,大步走到主位,转身落座,“都该死!”裴启宸只得看向秦月华。“太子殿下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裴启宸点头,“没想到珞莹跟李惠居然都活着,还有徐邱,裴冽这次真是下足了功夫,连失踪已久的素枝都找出来了。”“他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想至本宫于死地!”秦容恼恨低吼,满目杀意。秦月华看向裴启宸,“殿下可知皇上为何召见陈大人?”“自母后被带去公堂,我一直跪在御书房前求父皇为母后讨一个公道,只是父皇一直没有见我,倒是有两个小太监,不时进出。”“这么看,皇上一直都知道审案进度。”秦月华沉下一口气。裴启宸也想到此处,“父皇在最后关头将陈荣召见入宫,分明就是不想让他判定母后有罪,这么做……”“这么做,无疑是想让裴冽表明态度。”裴启宸点头,“地宫图。”“由此可见,裴冽还没有把地宫图交给皇上。”秦月华忽抬起头,眼中带着希望,“殿下可见到夜鹰鹰首了?”裴启宸正想说此事,“见到了。”座上,秦容闻声看过去,眼中透着震惊,“你见到夜鹰鹰首了?”裴启宸点头,“按照姑外祖母给的地址,我去之后确实见到一人,那人自称鹰首。”“他与你说了什么?”秦月华说话时看了眼厅门。秦容亦屏吸,凝眸。“他说地宫图共有五份,十二魔神玄冥手里有三份,第四份只有裴冽能找到。” 第九百九十六章 第四张地宫图 啪—说到这里,秦容突然拍案,双目赤红。“所以就因为地宫图,本宫成了皇上跟裴冽交易的牺牲品?在他们眼里,本宫算什么!”话说的难听,确是事实。秦月华目色沉凝,“裴冽找到地宫图了?”这才是关键!裴启宸停顿片刻,“暂时还没有到手。”座上,秦容狐疑看过去,“没有到手是什么意思?”裴启宸看向自己母后,这也是他一直候在延春宫的原因,“据那个夜鹰鹰首所说,地宫图很有可能在顾朝颜手里。”“谁?”秦容惊诧质疑。秦月华亦吃惊,“她不是已经离开皇城了,怎么会在她手里?”“细节不得而知,但夜鹰鹰首几乎是用保证的口吻告诉我,只要抓到顾朝颜,就能得到本该属于裴冽的地宫图。”闻言,秦容神情兴奋,“那就抓!且等本宫得到地宫图,我倒要看看最后死的是谁!”裴启宸看向秦月华,“外祖姑母觉得此话可信?”“信与不信,都要一试。”裴启宸也是这个想法,“我去办此事!”“殿下!”秦月华唤住裴启宸,“夜鹰鹰首的条件是什么?”“倒没什么具体条件,只说给自己留条后路。”裴启宸对此并无怀疑,“他们虽是梁国探子,说到底都是齐人,梁帝也不过是利用他们,怎么会真把他们当自己人,他有这样的条件,也不奇怪。”秦月华还想开口时,秦容催促,“先别管那么多,把顾朝颜手里的地宫图抢过来才是当务之急!”裴启宸拱手,“儿臣这就去。”待其离开,秦容又想起自己在公堂上受到的‘欺负’,“地宫图到手,该死的都要死!”秦月华看向座上秦容,没有再劝,心中却有疑问。第四张地宫图为何会在裴冽手里?郁禄的手笔?可若真是郁禄,郁妃又怎么会失宠,到最后落得个割腕自杀的结局?百思不解……如裴冽所言,齐帝在召见过刑部尚书陈荣之后,即刻命俞佑庭宣他觐见。至于陈荣,因为一桩十几年前的冤假错案,被革职查办,从御书房出来直接去了刑部大牢。此时御书房内,齐帝一如既往的沉稳,明黄色龙袍铺展在赤金打造的龙椅上,不动声色间,那股威压让人喘不过气。裴冽叩拜许久,方才听到让他起来的声音,“谢父皇。”看着站在龙案前的裴冽,齐帝沉默良久,“刑部审皇后的案子,你去了?”“回父皇,人证皆由拱尉司寻得,儿臣入刑部公堂,是为保护人证安全。”齐帝背脊靠在椅背上,拇指戴着一枚羊脂玉的扳指,指腹无意识的,反复摩挲扳指上面雕刻的云纹,“你该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儿臣一直没有停止搜找地宫图。”“找的如何了?”裴冽拱手,“回父皇……儿臣已知梁国十二魔神玄冥手里有三张地宫图,现得两张。”齐帝略微惊讶,不禁看了眼身侧的俞佑庭。俞佑庭垂首不语。这件事夜鹰鹰首可没与他提起。“哦?”齐帝敛眸,“为何是两张?”“因为玄冥提出,第三张要用第四张换取。”龙椅上,齐帝摩挲着玉扳指的手蓦然停滞,眼底深寒,“第四张?”裴冽不作隐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依玄冥他们所得的消息,第四张地宫图唯有儿臣可以找到,所以玄冥甘愿拿出三张已得地宫图,与儿臣换取第四张。”“郁禄骗了朕?”齐帝龙目陡寒,沉声质问。裴冽,“儿臣不知。”“那你有没有找到第四张地宫图?”裴冽,“有。”此话一出,不仅齐帝,连同站在身边的俞佑庭都是一惊。郁禄不是血鸦,他不可能有地宫图!倘若裴冽当真寻得,谁给他的?龙椅上,齐帝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强压之下,龙目只微微闪出一道光,“在哪里?”“尚在途中。”裴冽迎向齐帝那双渴望的眼睛,“儿臣得到地宫图,会第一时间找到玄冥,与之交换第三张,如此儿臣手里便有四张地宫图,届时会尽数交给父皇。”齐帝紧按在玉扳指上的指腹慢慢松开,龙目变得慈祥,“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所有皇子当中唯你能为朕解忧。”“父皇谬赞。”齐帝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罢。”裴冽踌躇数息,退离。俞佑庭小步走过去,关好门,再回来时齐帝龙体重重靠在椅背上。“皇上……”“你猜他说的,有几分真?”俞佑庭拱手,“老奴觉得九皇子还不至于欺瞒皇上,更何况……”“更何况朕叫停皇后的案子,他比谁都清楚原因。”齐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交不出地宫图,皇后即清白。”不等俞佑庭附和,齐帝突然看过来,龙目漆黑,“郁禄骗了朕?”“老奴……不知。”“只有裴冽能找到地宫图,说明什么?”齐帝眼底泛起幽冷寒芒,“除了郁禄,谁还能把地宫图留给他!”可墨重亲口说郁禄不是血鸦,俞佑庭如是想。齐帝收回视线,慢慢闭上眼睛,“不重要了,只要地宫图最后能落到朕手里,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俞佑庭低垂着眉,“太子那会儿跪在殿外许久,想求皇上为皇后主持公道……”呵—齐帝倏然睁开龙目,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眼底沉敛,“他也好意思让朕主持公道!朕原以为案子须得查几日,升堂问审也要三四次才能辩出对错,结果呢?一日足矣!”俞佑庭也没想到案子居然审的这么快,不过半日,皇后诬陷德妃证据确凿,若非皇上及时将陈荣从公堂里叫出来,案子都该宣判了。这样的结果,若说皇后冤枉,他都不信。“下去罢。”俞佑庭俯身,退离。殿门闭阖,齐帝再次看向对面那幅千峰图。郁棠。你告诉朕,为何只有裴冽才能找到第四张地宫图,是郁禄的手笔,还是你…… 第九百九十七章 都是为了地宫图 皇城,金市。云中楼。叶茗视线落向对面秦姝左肩,轻薄的浅蓝色长衣隐隐渗出血迹。五天了,伤口仍未愈合!犹记得秦姝回来那日,突然出现在门口,整个人狼狈的像是秋风卷过的树叶,裙裾上沾满泥污,鲜血在左肩衣料上洇出蜿蜒的纹路,唇无血色,那张脸,苍白如纸。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秦姝就已经轰然倒仰。幸被他接住。自与眼前少女相识,他从未见秦姝如此狼狈,像是坠落在污泥中的仙女,褪去光芒,只剩下一身伤痕跟蚀骨的疲惫。那似乎,才是真实的她。“我叫人过来给你换药……”“你派去的人当真能找到顾朝颜?”异口同声,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没有夜鹰找不到的人。”叶茗收敛起那份心疼,“秦姑娘确定第四张地宫图就在顾朝颜手里?”秦姝似乎对于肩头的伤无所感知,美眸微凉,“那晚只有秦昭回了顾府,顾朝颜跟楚晏一直没有出现,若我猜测不错,他们应该是连夜离开江宁赶回皇城,那么地宫图,就一定还在顾朝颜手里。”叶茗点头,“放心,我已经传令,让沿途夜鹰全力追踪他们两个。”“不够……”“杀手随行。”叶茗补充道。便是如此,秦姝面容未缓,目色越发深冷,“第四张地宫图,我志在必得。”叶茗不知道她在江宁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伤势上判断,当时场面必定十分凶险。“秦姑娘说烛九阴亦在?”提起烛九阴,秦姝冷笑,声音中带着讥讽,“他居然帮着秦昭跟楚晏拦阻我,可见在玄冥心里,裴冽比夜鹰值得信赖,那这第四张地宫图,我真的是死都要拿到手。”“为何?”“唯有用这张地宫图,才能换到玄冥手里另外三张。”见秦姝肩头血色愈浓,叶茗自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后倒出一枚药丸递过去,“地宫图最后归属,不是梁帝?”秦姝接过药丸,没有犹豫塞进嘴里。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淡淡的雪莲味道,“那也要看是由谁,交给皇上。”午正,天空不知不觉中被铅云覆盖,气压低沉,芷泉街上行人匆匆,大雨将至。叶茗从来不觉得秦姝是为抢功,可她不说,他不再问。“裴启宸找过你?”秦姝忽然问道。叶茗点头,“还有俞佑庭。”“都是为了地宫图?”“地宫图关乎皇后诬陷德妃的案子,他们自然想要知道的更多。”秦姝瞧向他,“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俞佑庭代表齐帝,我只告诉他,玄冥手里有三张地宫图,第四张只有裴冽可以找到。”叶茗斟茶,推给秦姝,“茶里放了止血的地榆……我告诉裴启宸,地宫图在顾朝颜手里。”秦姝接过茶杯,神色微顿,“为何?”“顾朝颜找到地宫图的消息拱尉司也必然知道,倘若我们派过去的杀手没有成事,至少还有裴启宸帮我们堵一堵。”秦姝挑眉,“齐帝不行?”“地宫图若落到齐帝手里,谁有本事逼他拿出来?”叶茗开口,“裴启宸则不同,他不在地宫图的棋局里,当务之急,地宫图在谁手里于他而言不重要,只要不在裴冽手里,才重要。”秦姝看了叶茗许久,忽而一笑,“说的不错。”叶茗垂首时,秦姝脸上笑容渐散,“柱国公府的人……”“动不得。”秦姝挑眉。“我有派人去打楚锦珏的主意,句芒在那里。”叶茗随即又道,“烛九阴在柱国公府外面。”秦姝美眸凝霜,神情讥讽,“作为裴冽的盟友,玄冥还真是尽职尽责!”见其起身,叶茗心忧,“秦姑娘去哪里?”“换药。”看着秦姝步入暗室,叶茗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抓不到柱国公府的人,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助他得到顾朝颜手里的地宫图……酉时,山林。寒剑入鞘。楚晏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目色凛然。不远处,顾朝颜脚步踉跄着跑过来,衣摆被树枝勾破,露出的脚踝上留有几处划伤,数步之外,倒着剩下四个黑衣人,皆已毙命。“你受伤了?”见楚晏深蓝色劲衣上染有血迹,顾朝颜着急问道。“我没事。”楚晏抹过溅在脸上的鲜血,“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应该是夜鹰派来的杀手,我们暴露了。”自那晚离开江宁,她二人怕被夜鹰找到,于是走的山路。两日两夜,几乎不歇。夜里甚至不敢生火,没想到还是暴露了行踪。“我们已经这么小心了……”这一刻,顾朝颜深感梁国夜鹰,无孔不入,“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来的人不多,说明接应的人还没到,我们隐蔽行踪,换条路走。”楚晏稍用休整,拉起顾朝颜,“阿姐还好?”“我可以!”楚晏点头,“我们继续。”两人为免再被发现,选了一条极为难行的山路,朝皇城方向缓慢行进。多久到皇城都没关系,只要地宫图还在手里。山路崎岖,碎石在脚下滚动,发出细碎声响。楚晏单手执剑走在前面,拨开两侧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顾朝颜紧随其后。两人虽然速度缓慢,却再没发现有人跟踪。天色已暗,楚晏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有一处缓坡,“阿姐,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我还不累。”顾朝颜想要再往前走一走。多走一步,就离皇城近一步。楚晏知她心切,“再往前走没有灌木丛遮掩,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我们也需要养足精神,欲速不达。”夜漫长。顾朝颜坐在楚晏为她铺好干枝和落叶上,连续赶路的疲惫如潮水涌来,她有些无力的靠着一块石头,目及之处是楚晏手执利剑站在不远处,紧张望向四处。想到刚刚截杀他们的黑衣人,顾朝颜下意识握住袖兜里的铜盒,思忖良久,“楚晏。”“阿姐?”楚晏回到顾朝颜身边,“有事?”“明早,我们分开走。” 第九百九十八章 我想跟阿姐一起 楚晏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拒绝。“你听话。”“阿姐所谓的分开走,是指什么?”夜色虽浓,月光如水。清冷月光落在楚晏脸上,映衬的那张脸少年意气。顾朝颜看着他,心忽然很疼,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表露身份,没有在人前叫他一声弟弟,“前面有分岔的路口,我沿山脊往上走,虽然陡,但隐蔽,你走下山路,去官道找到驿站,给裴冽报信,叫他派人过来接应我们!”“夜鹰已知我们在这座山里,后续必会派人过来搜山,若阿姐同我一起走,速度不会快到哪里,很容易就会被他们追上,他们有备而来,而我们只有两个人,阿姐又不会武功,会连累我。”楚晏迎上顾朝颜的目光,“我一个人走,活的机会至少多出五成。”“晏儿,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姐就是这个意思。”楚晏直视她,眸间隐隐翻滚出怒意,跟难以言喻的心疼,“阿姐想我活着,可我想跟阿姐在一起,不论生死。”“晏儿……”楚晏突然靠在顾朝颜身边坐下来,仰望星空,淡淡说道,“我可不想再把你弄丢了,不好找。”“地宫图不关你的事,你没必要……”“阿姐忘了?”顾朝颜不禁侧眸,“什么?”“父亲是因为地宫图才被那个女人害得昏迷,她想得到地宫图,除非我死。”“呸呸呸!”楚晏笑了,“阿姐别这样迷信。”“快点儿!”呸呸呸—夜愈静。过了许久,“他们一定会找来的。”“明日我们走山脊,真要打起来也不至于被围攻。”楚晏亦清楚,就算他们再隐蔽,也一定会被夜鹰找到,而且很快。顾朝颜忽然起身。“阿姐做什么?”她未语,绕到巨石后面,楚晏跟着走过来,视线里,巨石连着陡峭山峰,接连处有一道石缝。顾朝颜拿出铜盒,在石缝宽口处比划两下,塞进去。“阿姐是想把它留在这里?”“只要他们找不到地宫图,你跟我就是安全的。”顾朝颜藏好铜盒,又从旁边抓了一把腐叶洒在上面,之后坐回来。楚晏看了半晌,也跟着回到原来位置。“阿姐……”“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见顾朝颜闭上眼睛,楚晏没有打扰她……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她醒的时候楚晏递来两块肉干,是他们出发前就备好的干粮。两人简单收拾之后,依计划朝上路山脊踏草而行。也就半个时辰,楚晏突然停下脚步。“怎么了?”顾朝颜忽的绷紧神经,却见楚晏自袖兜里拿出一物。铜盒。顾朝颜,“……”铜盒开启,画有地宫图的桑皮纸赫然就在里面。“如果我们两个被夜鹰抓到,阿姐豁出性命不要,那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地宫图藏处,夜鹰会想尽办法让我活下来。”楚晏叩好铜盒,塞到顾朝颜怀里,“阿姐你猜,我会不会也是一样想法?”血浓于水,到底是亲弟弟,猜的都中!“晏儿,我……”“我们都会活下来。”楚晏用手里的剑拨开灌木丛。顾朝颜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将铜盒搁回袖兜,跟在后面。两人没有想到,看似崎岖难走的山脊路,只往上走了半个时辰便有一片相对平坦的树林。亦没有想到他们才踏进树林,就有十几个黑衣杀手围上来。夜鹰,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厉害。“阿姐,我挡住他们,你找机会跑。”不等顾朝颜开口,长剑出鞘!楚晏出剑极快,剑气磅礴如雷霆万钧,狠厉劈向朝他们冲杀而至的黑衣人。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避无可避,举剑横挡之际剑身硬生被楚晏手中断水斩成两截!断水猛烈,生生砍在黑衣人胸前,楚晏身形飞跃,另一只手抄起折在半空的断剑,用力插向另一个黑衣人。顷刻间。两名黑衣人死在楚晏面前!在他身后,顾朝颜并没有离开,而是抄出袖内短刃紧紧握在手里。“楚晏小心!”死了两个并不足以让楚晏脱离危险,只是数息,他已经被黑衣人围在中间。噗—剑气乍起,断水剑下又有一个黑衣人倒下去。楚晏也因为没有抵挡住同时刺向他的另一柄利剑,肩头被砍出一道血口!尖锐啸鸣声响起,楚晏再次举剑,直抵眼前黑衣人喉颈。绝命杀招,出手必死!剑尖穿喉而过,带起一蓬血雾!然而黑衣人纵使武功不济,数量取胜,楚晏背后又中一刀!眼见楚晏被黑衣人围在中间不能脱险,顾朝颜握着短刃的手迸出青筋。“你们要的东西在这里!”她大喊。果不其然,几个黑衣人听到声音,立时改变方向朝她这边冲过来。顾朝颜转身就跑。楚晏见她有危险,虚晃一招想要过来支援,奈何余下黑衣人也有七八个,难以脱身!背后杀气凛凛,顾朝颜拼命往来时路跑。她记得刚刚来时路上有一个陡峭深坑,因为被灌木丛遮挡她没注意险些掉下去,幸亏有楚晏拉住她。深坑就在前面,她已经能感受到背后凛冽剑气。“留活口!”剑气划过后背,火辣辣的疼。仅一米!顾朝颜没有放缓脚步,反而越跑越快,背后黑衣人紧追不舍。砰、砰、砰!就在黑衣人几乎要贴手抓住她的瞬间,顾朝颜飞身纵跃,身体几乎同时背转,双手死死拽住长在深坑边缘的藤草。追在最前面的三个黑衣人毫不意外,尽数掉下去。数息未听到落地声!顾朝颜来不及看,拽着藤草爬出来之后,对面仍然堵着两个黑衣人,“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他们给你多少钱?我出十倍!”顾朝颜手臂被藤草划出好几道血口,狼狈站在深坑边缘,没再往前走。黑衣人无动于衷,正准备举剑时她陡然拿出铜盒,“你们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将它扔下去!”果然,两个黑衣人停下脚步,“把东西给我们!”“是谁派你们来的?”顾朝颜想要拖延时间,虽然她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意义…… 第九百九十九章 人财两空 黑衣人似乎知道她手中铜盒的重要性,并没有贸然动手。“我再说一遍,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声喝道。顾朝颜朝后退了退,目色决然,“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多少钱我都出得起,二十倍!”黑衣人显然没有被利诱,举剑,慢慢向前。顾朝颜已经没有退路,她将铜盒悬在深坑上方,“再往前走,人财两空!”黑衣人显然没有什么耐心了。利剑高举!噗—长剑陡然停在距离顾朝颜仅仅三寸的位置。黑衣人垂首时,一柄利剑自他背心,洞穿而过。“阿姐!”楚晏抽剑瞬间,飞身掠到顾朝颜身侧,拉着她想要离开时,彻底被追上来的黑衣人封住所有生路。虽然只剩下八个黑衣人,可楚晏身上已有多处伤痕,最重一处在前胸,皮肉翻卷,鲜血黏稠。“你们再过来,我就把它扔下去!”顾朝颜再次将铜盒置于深坑之上,怒声喝道。黑衣人皆未后退,步步向前,声音狠戾,“扔下去,我们再捡起来不就好了……杀!”杀意再起,八个黑衣人皆举剑冲袭。数道剑气朝两人狂啸而来。这一刻楚晏没有再举剑。他用力抛出断水,正中一黑衣人眉心,尔后背转身形将顾朝颜挡在身后!“阿姐,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顾朝颜想都没想,将楚晏拽到身后的同时抛出铜盒。为首黑衣人直奔铜盒而去,顾朝颜双手握紧短刃,打算拼命。剑抵!咔、咔、咔—滚热鲜血一股脑儿迸溅到脸上,温度像是烙铁烫的她皮肤发麻,有几滴落到眼睛里,她猛一闭眼!且等她再睁开眼睛,赫然看到朝她冲过来的三个黑衣人直挺挺倒在地上。脑袋被砸的面目全非。脑浆黏在草上,红红白白……视线里,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正抡着两个大铁锤,余下黑衣人皆不能抵,相继倒地。场面异常血腥!另一侧,穿着黑色劲衣的少年亦与捡铜盒的黑衣人斗在一处,几招之下,黑衣人命丧黄泉。顾朝颜心下陡凉。她姑且能与刚刚几个黑衣人拼一拼,可面对突然出现的杀神,她知道,完了!“楚晏,你先走……”“楚公子,你没事吧?”就在顾朝颜想要让楚晏逃命的时候,红衣少年拎着两个铁锤走过来。神形艳绝的美跟行为上的粗鲁被少年演绎的淋漓尽致。“你们怎么在这里?”劫后余生,楚晏大喜。顾朝颜,“……认识?”这时,黑衣少年亦走过来。“这两位是拱尉司罗喉罗少监,还有百里少监!”顾朝颜恍然,她虽未见过二人,但早有耳闻。彼时她听楚晏说过,当日萧瑾带云鹏、孟浪二人围杀时幸得两人相救,心中顿生好感。“这位就是顾姑娘?”罗喉收剑,恭敬开口。百里宿亦瞧过来,上下打量,“你就是……”“闭嘴。”罗喉可太了解百里宿嘴里想吐什么象牙,“我二人得大人密令过来保护两位,来迟了,见谅。”“来的正好!”楚晏狠狠松了一口气。罗喉说话时,将铜盒交回到顾朝颜手里。她接过铜盒,取出怀里的桑皮纸搁回去,再想给时罗喉拒绝,百里宿自然也没有拿。此物中重要,留在谁手里或可保命。“这里距皇城还有两日路程,大人已经带人从皇城赶过来,不出意外,我们下山走官道,一日便可与大人汇合。”罗喉收到洛风回信,认真道。楚晏皱眉,“夜鹰对地宫图志在必得,倘若我们下山,只怕围攻我们的人不止这么几个。”罗喉也想到这一点,“我们可以寻一处驿站,在驿站等大人过来支援,驿站归属当地郡县衙门,若真有人闹事,当地郡守可调派衙役过来暂时保护。”楚晏稍有迟疑,罗喉又道,“楚公子伤势不轻,不能再走山路了。”“那就下山。”顾朝颜决绝开口。四人决定之后,于酉时前终于离开深山。山下有个村庄,罗喉先入村,找了处荒废的茅草屋,为免打草惊蛇,他们仅是借住,没敢生火做饭,草草凑合一晚,于次日午时,入掖郡。百里宿跟罗喉分两头行事。百里宿手执拱尉司令牌,将顾朝颜跟楚晏先行带到驿站,罗喉则去掖郡衙门搬救兵。驿站位于掖郡正东门三里外,就建在官道旁边,两扇木门高大厚实,上面镶嵌着一排一排的铜钉。三人先后走进大门,入目是一座宽敞的庭院,地面由青石板铺砌而成,中间有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庭院东侧是马厩,西侧是驿卒的住所。往里走是主楼。主楼分两层,一楼大厅,摆着桌椅,供往来官员跟驿卒们休息用膳。顾朝颜跟楚晏直接被带上二楼,百里宿吩咐驿卒找来军医为楚晏包扎伤口,又备了一桌午膳。罗喉回来时,顾朝颜等人已经安顿好。房间里,百里宿烟峰黛眉微微拢住,忽略背后两把铁锤,少年美的不可方物。“万郡守不肯借衙役过来?”罗喉,“并非不肯,必须真遇事儿。”依他解释,掖城郡守很乐意配合拱尉司办案,但也不能凭空就把郡衙一百多号衙役全都调到驿站守株待兔,不合规矩。楚晏点头,“凭我们的身份,确实不能随意朝郡守调人。”“也无妨,驿站本身有三十几个驿卒,都会些功夫,一会儿我叫他们准备一下。”罗喉说话时走到顾朝颜身边,递给她一个短弩,“顾姑娘拿着这个,防身。”顾朝颜接过短弩,“多谢。”除了短弩,还有两个瓷瓶,“软骨散,关键时刻洒出去,十数息就能让人身软如泥。”“驿站到底是官家的地方,夜鹰就算想动手也会挑在晚上,我们还有时间。”罗喉随后看向百里宿,“备战。”二人离开后,顾朝颜走到楚晏身边。依军医所说,若非救助及时,楚晏很有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身上多处剑伤,有两处深可见骨,“我想把你送走。”“除非阿姐跟我一起走。”顾朝颜没有办法了…… 第一千章 围攻 庭院外,罗喉跟百里宿召集驿卒布防。里里外外,设三层陷阱。连同柴房后院的枯井都用石板叩住,做成翻板,厢房窗棂换上削尖的竹片,绊马索扯在墙角,抹上桐油,月色下极难辨认。顾朝颜也跟着一起帮忙,近酉时才算结束。夜色渐深,驿站外面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止,罗喉带十名驿卒藏在门楼的横梁上,各个手执短弩,百里宿带另一拨人隐在后院。顾朝颜留在楚晏的房间里,两人吹熄灯火,隐在窗棂左右,伺机而动。他们知道,夜鹰也知道,若想得到地宫图,今晚是唯一的机会,因为天一亮,裴冽就会带拱尉司的侍卫赶到掖郡。一旦地宫图落到裴冽手里,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夜鹰甚至是十二魔神今晚必会杀进驿站!时间在更漏的滴答声中显得格外漫长,整个驿站死寂无声。咻—忽有一支冷箭破风,精准射向悬挂在驿站外面的灯笼架上,灯笼坠地瞬间,整个驿站骤然漆黑。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窸窣声,从暗夜里一点点蔓延过来。听声音,人数过百!门楼横梁上,罗喉目色陡寒,缓慢抬臂。直到暗夜中忽然出现一道黑影时,落手!放—音落,几十只短弩箭簇骤然离弦,射向驿站外面隔着官路的暗林。惨叫声起!来了—几乎同时,后院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又几声惨叫。盖在枯井上的翻板被人踩中,触动机关,几个从旁边侧墙纵跃进来的黑衣人中了招,扬起的粉末呛的余下黑衣人剧烈咳嗽。“有埋伏!”随着一声惊叫,百里宿已经带着驿卒冲杀过去。黑衣人远比他们想象的多。单是门楼处不算被短弩射杀的黑衣人,也有近五十!罗喉命人放出鸣镝,以此通知掖郡郡守派衙役过来支援,自己则带着隐于门楼的驿卒退至门里。幸,还有机关!门大敞,那些黑衣人明知有异,仍然发了疯的往里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眼见那些黑衣人冲至门楼,罗喉点燃手中暗箭,一道光擦亮黑夜直射悬在门楼上的震天雷。轰—几乎同时,后院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两个震天雷,是百里宿去郡县时临时拐个弯到军营里偷的。果然有大用!单是碎裂的外壳弹片已经让很多黑衣人倒在门楼里,再也没有机会踏进驿站,奈何这样的威力也没能震慑住余下的黑衣人。短兵相接,罗喉带着十几个驿卒,执剑与黑衣人缠斗。后院柴房都被烧着了。百里宿一身红衣,双手抡锤,在火光的映衬下透着一股诡异的妖艳!自东面高墙窜进来的黑衣人先后踩中绊马绳,触动机关,箭雨如瀑撂倒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黑衣人。余下黑衣人因此变得谨慎,小心翼翼踏进后院,而后直奔东厢房。显然,他们知道顾朝颜跟楚晏所在。窗棂两侧,楚晏手执洛水,顾朝颜则紧紧拽住麻绳。麻绳连着机关。“阿姐。”听到窗外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楚晏重重点头。咻、咻、咻—尖锐竹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好戳中两个试图从窗棂闯进来的黑衣人。剩下的竹签半数落空,但也伤了几个冲在后面的杀手。楚晏几乎同时纵身跃出窗棂,洛水剑起,直劈过去!顾朝颜则隐在窗棂后面,单手握住短弩,不时放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罗喉交给她的软骨散。纵使早设陷阱,奈何杀手太多。后院柴房的火越烧越大,火光映透夜帷一角。整座驿站瞬间被血腥味和混着石灰的烟呛味笼罩,厮杀声连绵不断。一柱香,两柱香!起初因为陷阱而占优势的罗喉等人已经现出败迹,两人带着仅剩的几个驿卒退到东厢房,救下被逼至墙角的楚晏。三人背靠窗棂迎敌!看着眼前所剩不是很多,但也远远超过他们人数的黑衣人,百里宿眼中布满杀意,“万义该死!”依照时间,城内郡衙看到鸣镝出兵,一柱香之前援助他们的衙役就该到了!显然,万义骗了他们。“顾姑娘,我们护你离开这里。”罗喉背脊抵住窗棂,肃声道。自离开拱尉司四处巡游,抓捕逃犯,罗喉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身上多处剑伤,左肩插着一支断箭。百里宿那张绝艳脸颊上,被划出一道剑良,红衣染透鲜血,更显妖冶。楚晏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们无比清楚,倘若没有援军,今晚在劫难逃。“我不走!”短弩只剩下两支箭羽,有一个突然闯进的黑衣人死在了屋里。她身上溅着血,发髻凌乱,死死握住短弩,“要死一起死!”“求你们,带她走。”楚晏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顾朝颜死在面前,乞求道。罗喉看向百里宿,“交给你。”百里宿心领神会。最后一波黑衣人冲杀而至。罗喉跟楚晏心知机会只有一次,双双迎敌。两剑带着磅礴剑气在无数冷光中铸起密不透风的剑墙,几乎同时,百里宿在顾朝颜毫无防备时一把抄起她胳膊,将人整个拉出窗外,纵身跃起。“东西在她身上,别叫她跑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声喝道。剑墙已毁,楚晏又一次弃剑,将洛水生生扎进纵身想要去追百里宿的黑衣人喉颈!鲜血在半空喷洒,犹如下了一场血雨。楚晏满身的痛,再也支撑不住生生坐到地上,站不起来了。他腿上中了一刀。黑衣人尚多,半数追上屋顶。有剑直袭楚晏,罗喉终不能看着他命丧当场,出剑格挡,将人护在身后。数道剑气劈斩,罗喉也终究没有了抵抗的力气。他祭出最后一计杀招,亦抛了剑……屋顶,百里宿也没能带顾朝颜顺利逃走,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两支箭羽自短弩射出。几乎就要劈在罗喉身上的长剑陡然停滞,黑衣人身中两箭倒在地上。顾朝颜挣扎出百里宿的保护,自袖兜里掏出剩下一个瓷瓶,猛的扬出软骨散。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第一千零一章 要死一起死 百里宿见状抡起铁锤,直接砸死正前方两个身形渐软的黑衣人,血溅当场。背后黑衣人不乏高手,摒气之下,粉末尽数散在风里。五六个黑衣人再次围攻,百里宿力有不逮,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顾朝颜,你跑!”屋檐下,罗喉跟楚晏双双跌倒,再无还手之力。眼见黑衣人持剑砍杀,顾朝颜干脆抛出短弩!所有人都绝望了……砰—短弩砸在黑衣人头顶,就像是封了那人穴道。砍杀的利剑再次停滞下来,罗喉挡在楚晏身前,用仅存的力气踹向黑衣人脚踝。黑衣人竟然倒仰,没了气息!莫说罗喉楚晏,连背后的黑衣人都愣住。只等他们左右环顾,已然来不及了!无数银针如暴雨梨花般射过来,屋檐下仅剩的几个黑衣人躲闪不及,身中数针!暗夜之中,一身繁复法衣的云崎子宛如踏月而来的仙道,拂尘挥卷间,银丝末梢,银针如雨,洒出最后一批。百余银针,他一根都没给剩下。天知道拱尉司四大少监是过命的交情!院中,余下两个黑衣人心知逃不掉,心下一狠,举剑冲向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罗喉跟楚晏。杀死一个,算一个!双剑齐举,却还是迟了一步。拂尘扫过脖颈,两人头颅就那么生生被银丝卷落,滚出老远!场面血腥,不忍直视。“云少监,好久不见。”罗喉虚弱开口,身边倒着两具无头死尸。看着无力倒在屋檐下,任人宰割的罗喉,云崎子心脏似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智多近妖的罗少监,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云崎子上前扶起罗,又看到重伤不起的楚晏,皆搀起来。“救顾姑娘……”“上面有人。”屋顶上,黑衣人见驰援已到,非但未退,越发疯狂。其中两个黑衣人身形如电,躲过百里宿的铁锤,亦躲过与云崎子几乎同时出现屋顶的洛风,直奔顾朝颜!顾朝颜躲闪间脚下踩空,整个人从屋檐滚落。千钧一发,一抹鸦羽色身影倏然而至,将她接在怀里。“朝颜,你受苦了。”沙哑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心疼跟愧疚,裴冽揽着她缓慢落地。屋顶上的黑衣人所剩无几,洛风才开杀界,长剑染血,十数招便将黑衣人尽数斩杀。他快步行到百里宿面前,皱眉,“你怎么没打过?”“胡说!你来早了!”洛风呶呶嘴,“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咳—百里宿再想辩驳时吐出一血……就在所有人以为危险解除时,忽有拱尉司侍卫急跑过来,“大人不好了,半里外有几队黑衣人朝驿站过来了!”被云崎子搀扶的罗喉冷笑一声,“应该是万郡守派来的衙役。”“不是衙役!”侍卫拱手,焦急道,“是一群黑衣人,目测一队二百人,有四队,从四面围过来!”听到这里,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惊。一队二百人,四队就是八百人!罗喉身形微颤,“你们两个护送大人跟顾姑娘先走,现在就走!”毋庸置疑,这是新一波抢夺。与刚刚不同的是,现在的人数是之前四倍,然而他们再也来不及布设陷阱,自己跟百里宿哪还有力气迎敌,楚晏也伤到只剩下半条命。“我跟他们拼了!”洛风拔剑就要往外冲。云崎子一把拉住他,“你留着这条命,护大人跟顾姑娘先走,我去汇一汇他们!”裴冽,“本官去看看。”见所有人都跟裴冽走向门楼,顾朝颜看着那抹背影,数息行到后院墙角,搬开松动的砖头,从里面取出铜盒。昨夜布防,她预料到凶多吉少,遂将地宫图藏在这种极不起眼的地方。倘若他们不幸没有逃出升天,黑衣人未必会搜院中砖墙,但裴冽会。这是罗喉的主意,很久以前,他家大人就是在卢大人院中砖墙里搜到的贪污证据……“裴大人!”众人闻声回头,便见顾朝颜握着铜盒小跑过来,“给你。”就算她不说这为何物,裴冽亦知。“大人当先走。”裴冽视线从铜盒上扫过,落向眼前女子。一场恶战,顾朝颜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单是握着铜盒的手腕就有一道血痕,满身狼狈。“帮我收好。”裴冽噎了下喉咙,轻声开口。不等顾朝颜反应,他已然走向驿站用于瞭望的哨楼。哨楼很大,不仅仅是裴冽,洛风跟云崎子分别扶着罗喉和百里宿登上哨楼,顾朝颜则搀扶楚晏走上去。黎明将过,天际洇出一片朦胧的鱼肚白,风里带着微微的凉意,刮过残破门楼上摇摇欲坠的铜铃,叮咚作响。不足五百米的树林里,近二百黑衣人正朝驿站急速前行,左右两侧亦是。门楼前,几十个拱尉司侍卫握紧腰间佩剑,背脊挺直,甲胄上泛起冷光。“这么大动静,万郡守不会不知道,援军还没来!”罗喉咬牙切齿。百里宿恨的跺脚,“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哨楼上,裴冽沉默不语。许久,“东西给我。”顾朝颜听的一愣,待反应过来,拿出铜盒。裴冽当着所有人的面接过铜盒,“洛风,云崎子……”“我二人定会助大人突围!”“一会儿交手,你们从正面走,务必将顾朝颜安全送回皇城。”众人皆惊,包括顾朝颜自己。“大人不用管我,我……”裴冽不看她,冷冷盯着二人,“这是命令!”洛风,“是!”云崎子,“是!”他们见过自家大人这一刻的眼神,不容质疑。见二人应下差事,裴冽蓦然转身,“正面迎敌!”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了然。裴冽这是想聚所有力量,为顾朝颜打开一条求生的路,而他将地宫图当着众人的面从其手里要过来,是想在她安全离开后,不被纠缠。黑衣人已经穿过树林,距离驿站不过三百米。裴冽手执孤鸣,一字如雷。“战!”身后,云崎子跟洛风将顾朝颜护在中间,罗喉再次握起长剑,一身红衣妖艳的百里宿亦抡起铁锤。生死不计,一味跟随!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那抹鸦羽色身影,顾朝颜心绪翻滚如潮。难以形容此间心境,就只觉得,她不会独自偷生。要死,就死在一起罢…… 第一千零二章 你命大 咚、咚、咚——就在裴冽执剑想要冲杀之际,忽有战鼓如雷鸣,自官道上骤然响起。百米之外,黑衣人突然停下脚步。裴冽陡然抬手,身后一众人也都暂时停下来。他闻得战鼓,心中讶异。楚晏艰难行至身边,“裴大人,这是搬师回朝的战鼓声!”裴冽点头,目色深凝,如今自皇城搬师的大军只有两队,一是窦言率领的三万兵,抵海宁作战,战势未歇,不可能搬师回朝,还有一队是裴铮率领的两万兵卒。江陵大捷,裴铮确实已经搬师回朝,可路线不该经过掖郡。时间仿若静止,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若来者是友,他们得救。若来者是敌,他们便连一线生机也无……十数息,众人所见,对面黑衣人突然朝北逃窜!不仅仅是正面,侍卫登哨楼高喝,“皆撤!四面皆撤!”众人闻声,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楚晏为武将,他反复思考也没想到官道上搬师回朝的是哪一路大军。就在这时,树林里忽有一骑轻骑!骏马纵蹄至近前,缰绳骤紧。骑手借马身顿止的势头翻身落地,动作干脆利落,“五皇子有令,大军于林间扎营,今晚入驿站,与齐王殿下把酒言欢。”是裴铮。不管裴铮是敌是友,至少被黑衣人围歼的危机,解除了……经历一场殊死之斗,驿站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裴铮命士卒入驿站修葺整顿,且带来军医为罗喉等人救治,而后入正厅,见到了裴冽。四目相视,一时无言。裴冽上前,“多谢五皇兄救命之恩。”无论裴铮意欲何为,逼退黑衣人都是事实。裴铮瞧着眼前这位九皇弟,半晌,“罗喉跟百里宿在江陵一役时救了本皇子的命,本皇子知恩图报,怎么会见死不救?”正厅桌上摆着早膳,简单的粥跟咸菜。裴铮径直走到桌边,落座。裴冽转身,便听他似不经意说了一句,“牛角山,你也救了我一命。”就在裴冽想要坐下去的时候,外面忽有侍卫来报,“大人,万郡守带一百衙役在外面,说是过来支援。”裴冽,“知道了。”“叫他滚进来!”裴铮怒道。侍卫看了眼裴冽,“传本官话,辛苦万郡守,危机已除,本官谢他好意,让他回罢。”眼见侍卫离开,裴铮突然拍案,“裴冽,你想饶了他?”“他有何过错?”“他明显是故意不派人过来增援。”裴冽落座,盛粥,端过去,“他就算故意,也是情有可原。”“裴启宸还真想置你于死地。”裴铮接过白瓷碗,“八百杀手,也是真看得起你。”裴冽没有反驳,他亦相信那八百黑衣人不是夜鹰手笔。夜鹰可没本事短时间聚集那么多杀手,反而之前入驿站偷袭的黑衣人,才是夜鹰的安排。“五皇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江陵搬师回朝,所经之路没有掖郡。裴铮喝了口粥,“本皇子就没有自己的耳目?”见裴冽不语,裴铮撂下粥碗,“是你命大,本皇子让无名去打听罗喉跟百里宿的下落,感谢他二人救命之恩,知道他们到了这里,且一路都有杀手跟着,便想过来瞧瞧,好在姑苏距离掖郡只有半日脚程,你命大。”裴冽低头,喝粥。“你不信?”裴铮皱眉。“信。”“你以为我是冲着地宫图来的?”裴铮索性把话挑明。裴冽倒是意外,“皇兄也知地宫图?”“裴冽。”裴铮不爱听这话,“你当本皇子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谁不知道你之所以敢鼓动素枝状告皇后,就是仗着你手里有地宫图,若没有,以父皇的性子,怎么会让你动摇一国之母的尊威!”事实如此,裴冽不反驳。“父皇想得到的东西,本皇子若觊觎,你猜我会不会死在你前头?”裴冽不语,一味喝粥。“本皇子猜想,裴启宸闹这么大阵仗是为地宫图,但他断然不敢私吞,他只是不想你有。”裴铮,“我跟他都没有你的胆子敢拿地宫图跟父皇叫板……谁给你的胆子?”裴冽搁下汤匙,“五皇兄可还记得晋王殿下?”“当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日程嫔案,裴润助他摧毁裴启宸左膀右臂,这份恩情他记得,“本皇子找过他,没找到。”“他在梁国。”裴铮蓦然抬头,“他……”“保命而已。”裴冽拿起竹筷,夹了半截配粥吃的酱豇豆,“晋王为给程嫔翻案蛰伏多年,最终功亏一篑。”“还不是拜你所赐。”“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向善。”裴冽没有反驳,把豇豆搁到碗里,“在知晓母妃被皇后恶毒谩骂诅咒数次之后,我终于明白晋王执念,是我鼓动素枝状告皇后,我想替母妃讨一个公道,也算是还了对晋王的那份愧疚,而且德妃就是被皇后诬陷致死,我没冤枉她。”“不惜与虎谋皮?”裴冽抬头,“我还有别的底牌?”裴铮沉默数息,“有件事,本皇子觉得有必要与你说一说。”“什么?”“本皇子觊觎过地宫图。”提及此事,裴铮失笑,“你若说程嫔案,那本皇子就说说柔妃案,当时本皇子已经得到消息,赵敬堂手里有地宫图,那时……本皇子对地宫图可是志在必得,现在想想,莽撞了。”裴冽委实没想到裴铮能这样‘诚实’。“怎么说?”“那时本皇子以为只有我知道地宫图,因为那是舅父无意中从永安王那里偷听到的,但也只听到地宫图三个字,原本我还想着得到地宫图之后便有了无穷尽的宝藏,届时……”裴铮喝了口粥,“没想到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提到‘地宫图’这三个字,本皇子发现这‘地宫图’远比我知道的要神秘,复杂,尤其父皇对此也很感兴趣,我便明白,它并非是我能觊觎之物。”裴冽目色微沉,“姜侯从永安王那里听到过地宫图,什么时候?”“在姑苏的时候。” 第一千零三章 苍穹 裴冽浑身一颤,不可置信抬头。裴铮声音低沉,“十五年前,姑苏城外十里亭永安王被十二魔神刺杀前两日,舅父就在姑苏。”“不可能……”裴冽忽似想到什么,“是永安王叫姜侯去的?”“不是。”裴铮开口,“舅父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但因部下一员副将家中出事,他顺路过去处理,知永安王在姑苏,基于过往有些交情所以想去探望,人到驿站时发现永安王乘车离开,一路跟随到了一家茶馆,在那座茶馆里,舅父听到永安王与一个人提起地宫图。”裴冽万没料到,那时的姑苏,姜禹亦在!“舅父没有靠近,只听了些皮毛,大概意思是地宫图涉及无尽的宝藏,且新帝并不知情。”裴铮解释,“新帝指父皇。”裴冽一时怔忡,依时间推算,五年前父皇已经登基数年,算不得新帝了。“永安王与谁说的?”“舅父没看清,但听到他提及其中一张地宫图在机关术名家手里,本皇子自舅父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一直在查整个大齐谁是机关术的名家,直至柔妃案,我方知晓赵敬堂的岳父沈知先,是墨家机关术的传人,可惜没抢过你。”裴铮突然搁下白瓷碗,面色肃然,“你可知道,本皇子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你?”裴冽迎上那道目光,“愿闻其详。”“地宫图不能落到梁国人手里。”裴铮缓缓吁出一口气,“还有,舅父曾得到地宫图消息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父皇知道,除了你,我无人可说。”“五皇兄放心,臣弟不会乱说话。”裴铮看了他一眼,递过白瓷碗,“再盛一碗。”裴冽照做。“最重要的是,本皇子抢不到了。”裴铮接过瓷碗,“但凡本皇子还有一丝希望,这种好事岂会让给你。”“谢五皇兄。”“真想谢我,助我夺嫡。”裴铮抬头看他。裴冽正想开口时,裴铮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抢就是帮。”“只怕臣弟想坐那个位子,满朝文武也不同意。”听到这里,裴铮慢慢收回视线。是呵!郁禄往好听了说是摸金校尉,往难听了说是个盗墓贼,有这样的外祖父,裴冽不干净了……早膳过后,裴冽离开正厅先去看了楚晏罗喉跟百里宿的伤势,三人虽重伤,幸而皆无生命危险,将养数日即可。回到东厢房,他终于看到了坐在临窗桌边的顾朝颜。心,忽的一疼。“裴大人?”听到启门声,顾朝颜回头见到裴冽,下意识站起身,“五皇子怎么说?”她一直在担心。“你别动。”裴冽快走几步,“还伤到哪里了?”顾朝颜顺着裴冽视线,目光回落到自己手腕包裹的白纱上,星点血迹在素色纱布上格外显眼,“只是小伤,五皇子……”“他没管我要地宫图。”此时此刻,裴冽无比后悔将顾朝颜拉进棋局。无法想象,她带着地宫图的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倘若真有三长两短,他怎么活,“对不起。”顾朝颜愣住,数息扯了扯袖口,挡住白纱,“大人无须多虑,小伤而已。”“朝颜,以后地宫图的事……”“我用命把地宫图给大人找出来,大人想卸磨杀驴?”顾朝颜看向裴冽,“大人这么做不觉得亏心?”“可是……”“天时地利,五皇子为何没逼大人交出地宫图?”顾朝颜当然知道裴冽担心她,可她要的不是担心,是最终的成败。裴冽沉默数息后收敛心境,将裴铮与他所说悉数道出,包括五年前姜禹亦出现在姑苏的事。顾朝颜越听越震惊,“这件事还涉及到姜侯?”“依皇兄之意,姜侯是个意外。”裴冽始终对两个字介怀,“永安王到底与谁相谈,才会称父皇为新帝?”四目相视,一团疑云。只是两人都未深究,当务之急是德妃案。顾朝颜将她找到地宫图的过程如实相告,就是鹤山,就是寺庙,地宫图就藏在寺庙的弥勒佛里。桌前,裴冽自怀里取出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铜盒。铜盒精致,打开后,里面折着一张桑皮纸。桑皮纸薄如蝉翼,韧性惊人,纸上是用松烟墨勾勒的线条。因此前从玄冥手中得到两张地宫图,裴冽仔细辨认,此图无论线条粗细还是落笔习惯皆与那两张不同,但标记符号是一样的。“大人觉得这是不是地宫图?”虽经历千险,顾朝颜对此仍有疑惑。裴冽收起桑皮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定是母妃精心所藏。”顾朝颜无比认同,非但精心,且隐秘。隐秘到若无诸多巧合,任神仙下凡也难找!五幅山水分两处悬挂,而最重要的那幅寺庙图,却流落在外。若非裴冽遇到素枝,哪会知道郁妃是曾经红极一时的问鱼先生?若非九藤书斋的老板没有留下那幅寺庙图,裴冽又怎么会看到寺庙外的石狮口中,衔着玉牌?这其中还要包括裴冽找到了素枝,也找到了九藤书斋的老板!一切,都是巧合!“对了!”顾朝颜正要从怀里掏出什么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是云崎子。她停下动作,敷衍道,“差点忘了,玉牌在罗少监手里。”裴冽点头,唤进云崎子。“大人,五皇子那边已经决定午正拔营,经掖郡搬师回朝,他问我们是否一起。”裴冽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一起。”待裴冽与云崎子一同出去处理随军事宜,顾朝颜静默数息,再次将手伸进里怀,取出一枚令牌。并非郁氏墓地那一块。而是她在弥勒佛嘴角暗格下面又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所藏的令牌。令牌形似乌桕树叶,是不规则的菱形,材质为水晶。顾朝颜也算有见识,却鲜少见过材质如此纯正的红色水晶,清凉润滑,色泽浓郁,半透明的水晶里充斥着云雾状的红色纹理,好似血液在里面流动。令牌正面是以赤金雕琢的鸦首,间隙透着水晶本身的红色纹理,犹如血鸦。背面是一对羽毛,金丝雕琢的羽毛镶在水晶上面,每一根都刻画的极为细腻,配上水晶的赤红底色,犹如燃烧的火羽。羽毛正中,嵌着两个字。苍穹…… 第一千零四章 郁妃识得碧落 皇城,金市。云中楼。秦姝攥着手里的密信,美眸冰冷如霜。“裴启宸还真是一个废物。”叶茗很少会从秦姝口中听到这样的谩骂,“裴启宸已经动了他能动的所有力气跟手段,奈何天不从人愿,谁也没想到裴铮竟然会率军绕到掖郡,八百人,如何抵得过万余兵卒。”“那也是他无能。”秦姝搁下密信,眼底冰霜更浓,“鹰首将消息传给裴启宸了?”“秦姑娘想出来的法子,未必行得通。”秦姝抬头看向窗外,声音淬着冰渣,“依时间算,明日午时他们应该会抵皇城。”叶茗目色微深,“一个陆瑶,能成事?”“成不成,都得成。”秦姝转眸,直视坐在对面的叶茗,“裴冽手里的地宫图,我一定要得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管谁来挡。”叶茗知秦姝对地宫图有执念,“夜鹰会全力助你,只是……”“没有万一,也没有一万。”秦姝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叶茗,“计谋不成,我就硬抢,死亦无妨。”不等叶茗开口,秦姝走向房门。“秦姑娘去哪里?”“皇城正东门,十里亭。”眼见少女头也不回离开房间,叶茗搭在桌面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此时皇宫,关雎宫。自被召进宫里,陆瑶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宫里的日子远比她想象还要窒息跟无望。她曾天真以为只要入宫当上皇妃,就能将顾朝颜跟裴冽踩在脚底,让他们为害死兄长,欺她感情付出代价,可直至入宫她才发现,一切都是虚妄。她甚至不能随意出宫,更遑论报仇!郁郁寡欢,她已经病了两日。“娘娘,延春宫的秦嬷嬷求见。”内室,陆瑶倚在床头,盯着窗前那株紫藤树发呆,忽听宫女禀报,皱了皱眉,“不见。”“那嬷嬷说,有办法为娘娘解忧。”宫女如实道。陆瑶侧眸,半晌,“叫她进来。”宫女得令,将人带入内室。见嬷嬷瞧了眼宫女,陆瑶摆手,“你先下去。”“奴婢遵命。”宫女离开后,陆瑶打量眼前嬷嬷,“你是延春宫的嬷嬷。”“老奴秦月华,拜见荣妃。”陆瑶不管她是谁,“你说能为本官解忧,你可知本宫忧虑什么?”“顾朝颜,裴冽。”果然,听到这两个名字瞬间,陆瑶苍白面容瞬间染上绯色,眸间泛起寒意,“皇后娘娘派你来的?”“自然。”“你有办法让他们两个遭报应?”秦月华垂首,“得荣妃配合才可以。”“怎么配合?”陆瑶一改萎靡颓败之态,挺直背脊,急促问道。事情总归不能做的过于明目张胆,有些事也无须与陆瑶解释太多,“只需荣妃出宫一趟。”陆瑶蹙眉,“你该知道本宫不可以随意出宫。”“出宫之事皇后娘娘自有安排,出宫之后当如何做,自有人告知荣妃。”秦月华稍作犹豫,“只是荣妃可能会冒些险。”“本宫不怕。”陆瑶已成执念,“本宫只要他们死!”秦月华很满意这个回答,“出宫时间定在明日卯时。”陆瑶,“他们能付出什么代价?”“生不如死。”没有地宫图,裴冽就什么都不是。听到这样的回答,陆瑶眼中光芒陡盛,“明日卯时,一言为定!”看着陆瑶决绝的模样,秦月华不禁唏嘘。至少在她看来,陆临风是主动求死的。有时候,死也是种解脱。当然。她亦知陆瑶的恨里,还有求而不得的喜欢。这才是要命的……夜深。皇宫一片肃静。冷宫旁边的简陋小屋里,月色清辉透过糊着破纸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光点。穿着一身补丁衣裳的墨重盘膝坐在床头,盯着窗外圆月,静静的看。“师傅。”俞佑庭走进小屋,恭敬道。墨重依旧盯着圆月,“今日十五?”“六月十五,小暑。”墨重轻叹了一口气,“掖郡怎么回事?”“回师傅话,裴冽接应顾朝颜至掖郡,不想被杀手包围,幸有五皇子裴铮解围,否则拱尉司那一干人,活不成了。”“为了地宫图?”“那日裴冽入御书房,口口声声说已经找到地宫图,当晚出城去迎顾朝颜,想来地宫图该在顾朝颜手里。”听到此,墨重侧目,“顾朝颜去了哪里?”“江宁,徒弟之后差人打探,她两次入江宁鹤山。”俞佑庭止声片刻,“离开皇城之前,她一直呆在翰林院,在许成哲的帮助下查找图景,最终找到鹤山。”墨重白眉微皱,“图景?”俞佑庭是极聪明的人,他既知顾朝颜身上有秘密,自然派人详查,倒也让他查出端倪,“郁禄旧宅正厅挂有三幅山水图,皆出自郁妃之手,长秋殿里挂有两幅,顾朝颜就是以这五幅图的图景,翻阅数本地图志,才找到的鹤山。”“她得地宫图,也就是说,第四张地宫图在鹤山?”墨重的驼背像是拉满的弓,洗的发白的太监服上沾着怎么都洗不掉的旧污,领口磨出毛边,露出的颈间皮肉松弛,尽是褶皱。老了。他皱着眉,百思不解,“郁妃作画指向地宫图藏处,说明什么?”俞佑庭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说明郁妃与血鸦有关。”“可郁禄不是血鸦。”墨重白眉皱的更紧,“他当真,毫不知情!”为此,墨重告诉俞佑庭一件事,“郁禄曾被仇家追杀,是血鸦之中的‘碧落’救了他,他见过血鸦令牌。”“这好像也不能证明他不是血鸦,万一他撒谎……”“凡血鸦,断不会与任何人形容出令牌真实模样,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就是血鸦令牌。”墨重为血鸦主,俞佑庭不作怀疑,“碧落?”“血鸦五人,分别是天首,地宿,遥星,苍穹,碧落。”墨重复望圆月,“天首,地宿跟遥星已死,只剩苍穹跟碧落,毫无音信。”俞佑庭沉默。“郁妃识得碧落。”这是墨重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第一千零五章 大师亲自接活了? 一夜无话。翌日午时,裴铮大军抵至皇城正东门。江陵大捷,齐帝派朝中重臣出城相迎,仪式繁复郑重,大军须得在正东门停留一柱香的时间。裴冽率领拱尉司侍卫跟在大军后面,此刻刚好停在十里亭。马车歇止,他扶顾朝颜从车厢里走出来。看着不远处的城门,顾朝颜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你坐。”亭子里,裴冽扶她坐下,而后走向后面几辆马车,罗喉跟百里宿伤的不轻,楚晏亦是。顾朝颜原想一起过去,却在起身时注意到亭外草地上一道光闪。她好奇,于是绕出凉亭走到草丛旁边,俯身拾起一条翡翠珠链,链身是极细的赤金,上面串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珠子。珠子浓郁深邃,绿得纯粹,像是深潭碧水。顾朝颜一眼认出这是陆瑶从不离身的饰物,正待她疑惑时,数步外又有一道光闪。她走过去,是珠花。珠花造型别致,花瓣舒展,层次分明,亦是陆瑶的东西!这一次顾朝颜没有停下来,再往前走,看到了压在石块下面的字条。‘想要陆瑶活命,未时三刻,宝华寺后山,朝阳殿,一人独来。’“朝颜!”背后传来声音,顾朝颜下意识将饰品跟字条藏在袖兜里。裴冽行到近前,见其神色有异,“怎么了?”“没事,有点饿。”顾朝颜搪塞道。裴冽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开始入城的大军,“车上还有些干粮,等入城,我带你到秀水楼……”“不用。”顾朝颜摆手,“我先把楚晏送去国公府,之后回秦府,大人且忙。”裴冽,“我……”“玄冥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皇城等大人。”这也是裴冽的猜测。“我只怕皇上等不及,会先召见大人入宫。”裴冽摇头,“父皇要的是四张地宫图。”“也对……”顾朝颜心里想着陆瑶,没再多言。启行前,她上了楚晏的马车。裴冽怕她路上遇到危险,于是派洛风一路随行。在将楚晏送回国公府之后,她回到秦府,秦昭不在。且等洛风带着拱尉司的侍卫离开,她思忖良久,先是写了封信交给时玖,命其半个时辰后将信送到兵部尚书府,亲手交给陆恒,顺带着将那张字条一并塞到信封里。自己则雇了一辆马车,赶去宝华寺。菜市,民宅。秦昭看到烛九阴时,拳头狠砸过去!烛九阴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揍,但他委屈,“大人明鉴,属下知道掖郡出事的时候,人已经在皇城,若按时间,大人比属下更应该出现在掖郡!”秦昭缓缓摘下鬼面,露出一张冰冷如霜的脸。他承认烛九阴说的不错,只是处理好江宁的事之后,他去见了一个人。见其不语,烛九阴抹了唇角血迹,“大人见到顾朝颜了?”“她没事。”秦昭回府的时候,顾朝颜也刚刚回去。只是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现身。“那地宫图……”“地宫图应该在裴冽手里,我刚刚去了一趟拱尉司,约在未时三刻。”烛九阴震惊,“不能等到晚上?”“觊觎地宫图的人何其多?”秦昭顿声,目色愠凉,又道,“裴启宸怎么会知道地宫图在阿姐手里?”这声‘阿姐’,听的烛九阴有些别扭。“据说裴冽自皇宫出来直奔掖郡,这个应该不难猜。”见秦昭冷眼扫过来,烛九阴默默低下头,“大人还是把鬼面带上说话,属下有些不习惯。”“瞎子还挑这个?”烛九阴,“……”“裴启宸在短短一日之内找齐八百杀手,更威逼掖郡郡守不许驰援,说明他笃定地宫图就在阿姐手里。”秦昭看了眼烛九阴。烛九阴,“……裴启宸消息灵通。”“是夜鹰!”秦昭目色陡寒,“夜鹰明知我与裴冽有过约定,仍然不惜将消息透露给裴启宸,对地宫图可谓志在必得。”“地宫图不是夜鹰的任务,他们为何如此热衷?”这让烛九阴不禁想到在鹤山时的少女,“当时鹤山,要不是那个女的百般阻拦,地宫图已经在我手里了,在我手里就是在梁国手里,他们连这个功劳都要抢?”秦昭缓慢抬手,戴好鬼面。“大人去哪里?”“北郊破庙。”见烛九阴站在原地,秦昭,“……需要扶?”烛九阴不语,默默跟随……朝阳殿位于宝华寺后山,是一座废弃的庙宇,断壁残垣被午后阳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掉了色的朱红殿门早已朽烂,只剩半扇歪斜挂在锈迹斑斑的门轴上。风一吹,发出吱呦声响。原本这座寺庙属于宝华寺,由于距离主庙群太远,香客嫌累很少会绕大半个山过来上香祈福,以至于收到的添香钱连维持最基本的修缮费用都不够。印光在断舍离这方面做的特别干脆,直接扔到后山不管不顾。马车颠簸一个时辰,终至宝华寺。顾朝颜并没有直奔朝阳殿,而是去找了印光。此时正殿,印光身着海青色僧袍,外披半麻半丝的红色袈裟,正盘膝坐在佛祖旁边的蒲团上,敲着木鱼。木鱼声响,节奏匀净。印光纵已六旬,背脊挺的笔直,毫无佝偻之态,眼帘低垂,长眉如雪,俨然一副慈悲圣僧模样。正殿前有两位看上去极为有钱的香客,伴随木鱼声朝佛祖顶礼叩拜。木鱼声止,两名香客起身走到功德箱前,掏出两个金锭子摆在上面。“阿弥陀佛。”见两名香客离开,顾朝颜方从殿门旁边蹭进来。她身上披着浅紫色披风,披风上的帽子遮住她大半张脸,以至于她走到功德箱前,印光都没有认出她,“佛前上香讲究晨昏正时,此刻时辰已过,香火难达,施主不如明日卯时再来,那时露重香清,心意更易通佛……”顾朝颜不语,自袖兜里掏出一个金锭子摆到功德箱上。印光,“但若由老衲为施主敲击木鱼引香,施主的心意,佛祖必会知晓。”“宝华寺已经落魄到方丈大师亲自接活了?” 第一千零六章 施主请回 依寺庙的规矩,给香客敲击木鱼的和尚当是知客僧。除法事,方丈基本不下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印光抬头瞬间,眼中丝毫没有见到故人的欣喜,全都是对眼前不速之客的恐惧。避之唯恐不及。“施主见谅,今日寺中有内务法事,暂不对外开放接香,施主请回。”顾朝颜自然也是知道自己在印光心中的位置,于是又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金锭子。印光决绝,“施主请回。”以他对顾朝颜的了解,但凡这位瘟神找上门,断然不是两个金锭子能摆平的小事。时间有限,顾朝颜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五百两。大殿沉静数息,印光,“施主何事?”戳人软肋什么的最讨厌了!“救人。”“谁?”“当朝荣妃,兵部尚书之女,陆瑶。”顾朝颜当即将陆瑶被人挟持到朝阳寺的事和盘托出,且说明后援半个时辰后必到。印光收好银票,“老衲有一事不明。”“大师请讲。”“荣妃被抓,与你何干?”以他被顾朝颜坑出来的经验,这其中必定极为复杂。顾朝颜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可以不解释么?”五百两。“何时救人?”凡尘俗事,不必深究其理,无愧己心即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柱香,顾朝颜与印光商量,由她出面诱敌,印光在暗处,伺机救人。未时三刻,朝阳殿。顾朝颜赶到殿前时,果真看到了陆瑶。“你真来了?”与想象中不同,陆瑶穿着一件极普通的月白布裙,发髻松松散散别在后面,身上并无束缚,行动自如。顾朝颜环视左右,并无人。“你不是被人挟持了么?”顾朝颜狐疑看过去。陆瑶微笑着走过去,“本宫没想到,你真会来。”顾朝颜心中泛起不安,下意识后退。“你怕本宫?”陆瑶脸上的笑越发肆意,“你当然该怕本宫,若非是你告密,本宫的兄长根本不会死。”顾朝颜不知道还要用什么样的道理,才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荣妃应该明白,活着于陆斥侯而言才更残忍。”“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什么希望?”顾朝颜直视陆瑶近乎狰狞的五官,“在忏悔中自我折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那是我的兄长!”陆瑶怒喝,“我只要他活着,哪怕断手断脚,我都觉得值得!”“那是你觉得。”顾朝颜冷冷看向陆瑶,“又或者你恨我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陆斥侯。”陆瑶美眸凝霜,声音低蛰,“什么意思?”“你喜欢裴大人。”四下无人,顾朝颜直戳陆瑶痛处,“可他不喜欢你。”果然,这句话如同刀子,狠狠刺进陆瑶心肺。她五官愈发狰狞,眼中翻滚恨意,“顾朝颜,你在向本宫炫耀?”“当初是我之过,以为裴大人若能娶你,得陆大人支持,或许能摆脱现下困境,所以才积极想要撮合你们,可情爱之事终究强求不得。”“强求不得?”陆瑶怒极反笑,“本宫可以容忍裴冽不爱我,却不能容忍你与他早就苟且,还故作大方把人让给我!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只配得到你的施舍!”顾朝颜蹙眉,“我与裴大人清清白白。”呸—陆瑶冷笑,“当初你根本不在宝华寺,你去了哪里?”见顾朝颜迟疑,陆瑶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理,“你跟裴冽在凤泉县鬼混,那时你还没与萧瑾和离!顾朝颜,你不守妇道!”面对陆瑶劈头盖脸的指责,顾朝颜显得格外无力,“你没事就好。”她转身。“本宫最后问你一件事!”就在顾朝颜转回身刹那,一股白色粉末袭面而来,刺鼻的味道呛的她狠狠咳嗽两声,“这是什么?”回答她的,不是陆瑶。看着自朝阳殿里走出来的纤细身影,顾朝颜并没有想象中震惊。她早就猜到了,只是没猜到陆瑶会与其同流合污。“顾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顾朝颜未理秦姝,“荣妃,此事与你无关,你走。”“你少在这里装好人!”陆瑶眼含戾气,“本宫要看着你死!”“她是梁国细作,若叫人知道你与她勾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想!”白色粉末起了药效,顾朝颜只觉全身瘫软,身体再难支撑,跌倒在地。软骨散!见陆瑶震惊看过来,秦姝唇角微勾,“荣妃看到那两棵松树没有?”距离朝阳殿数米之外的悬崖边缘,确实长着两棵相互依偎的歪脖树。两棵树上分别挂着三指粗的麻绳,“烦劳荣妃把她带过去。”“你当真是梁国细作?”陆瑶迟疑时,秦姝已然走向悬崖,“不重要。”是啊!不重要!陆瑶不再犹豫,一把拽起跌在地上的顾朝颜,拉扯着跟在后面。行至崖边,陆瑶心中恨意到达巅峰,眼神发狠,“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推下去!”这一刻,顾朝颜方知陆瑶对她的恨,再难化解。秦姝走到近前,亲自扯来麻绳,在顾朝颜身上绕了数圈,打个死结。咻—麻绳被内力催动,滑向临空树干。山风起,麻绳轻轻摇晃,顾朝颜整个身子毫无依托的被悬在深渊之上。“感觉如何?”秦姝挑眉。顾朝颜很怕,但怕似乎没什么用,“地宫图不在我手里。”“我知道不在你手里,在裴冽那儿。”秦姝挑动眉梢,“所以我才想用你,换地宫图。”“他不会给你!”“未必。”秦姝靠近悬崖,“你不想知道在裴冽心里,到底你重要,还是地宫图重要?”身侧,陆瑶心中生疑,“裴冽会来?”“陆姑娘想不想知道,在裴冽心里,到底是顾朝颜重要,还是你重要?”不等陆瑶反应,秦姝抬手封其穴道,随后干净利落的将人绑在另一根麻绳上面,轻轻一推,人就悬到了半空。陆瑶惊惧大喊,“我跟你是一伙的,你放开我!”嘘—“荣妃没听她说么,我是梁国细作,你怎么敢说我们是同伙?”秦姝挑眉,“坐实这件事,兵部尚书府满门抄斩都是轻的,只怕要诛九族。” 第一千零七章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见陆瑶挣扎,秦姝指向悬着她的歪脖树。“我劝荣妃别乱动,这树可不结实。”谁会不怕死?陆瑶脸色骤然惨白,身体悬空的恐惧几乎渗到骨里,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绑我?”“救你呢。”秦姝侧目,“不信你问她,一会儿裴冽过来看到你与我站在一处,应该不会觉得你是无辜的。”“他们都要死在这里!”这是眼前这个女人答应她的!秦姝淡然抿唇,“我只说尽量,或许一会儿死在这里的是我,未尝可知。”见秦姝这般执着,顾朝颜匪夷所思,“你应该知道裴大人已经带着第四张地宫图去见玄冥,它终究会落到梁国人手里,你何必多此一举,不惜拼命,不惜与十二魔神翻脸?”“第四张地宫图,只能由裴冽亲手交给我。”秦姝目凉,山风吹动挂在她耳际的轻纱,整个人裹在风里,像是一根倒悬在雪山之巅的冰锥。顾朝颜不再理她,下意识看向山路。“别指望山里那位见钱眼开的老和尚能救你。”顾朝颜,“……你收买他了?”“他贪财,不是傻。”秦姝瞧向山腰上的寺庙群,“我既敢把地点约在这里,自然要防备你找援手,所以刚刚你与那老和尚分开之后,他就中了我的迷魂散,这会儿应该在佛祖脚底下睡的正香,后院那些武僧亦是。”顾朝颜心下陡凉。“还有,你那个贴身的小丫头……”“你把她怎么了?”顾朝颜猛然一震,愤怒低吼。“迷晕了。”秦姝看了眼早就吓到身体僵硬的陆瑶,“所以那封信送不到陆恒手里,除了裴冽,没有人会来救你们。”顾朝颜死死盯着秦姝,“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地宫图?”“人不该有过分的好奇心,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夜鹰想抢这份功劳?”顾朝颜不死心,继续追问。秦姝沉默良久,“地宫图,只能是我的。”“什么意思?”“你还是祈祷裴冽没有把地宫图交给玄冥,我若空手而归,他必空手而归。”不等顾朝颜再问,秦姝背转身形,足尖点地,飘然而起,落向朝阳殿的攒尖屋脊。山风猎猎,吹动她鬓间发丝,有股莫名的苍凉……北郊,破庙。秦昭依约而至,背后站着烛九阴。裴冽早就等在破庙里,洛风随行。“皇天不负有心人。”看到裴冽,秦昭拱手,“恭喜裴大人得偿所愿。”“你又何尝不是。”裴冽挑眉。秦昭,“大人可将第四张地宫图带来了?”裴冽侧止,洛风当即取出铜盒。秦昭认得铜盒,正是他与阿姐在鹤山找到的那个。很意外,裴冽居然会给他真的,“你可将第三张地宫图带来了?”“自然。”秦昭音落,烛九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纸张。无须闲话家常,两个人都很想快些得到对方手里的地宫图,于是洛风跟烛九阴分别伸出手。交换时,秦昭叫停,“我只要图。”裴冽点头,命洛风打开铜盒。看到里面的宣纸,鬼面之下,秦昭目色陡寒,“原图为桑皮纸,裴大人居然拿假的地宫图诓骗我?”听到这话,烛九阴当即收手。双方剑拔弩张!“自江宁到皇城,只有杀手看过铜盒里面的东西,所以那些追杀顾朝颜跟楚晏的杀手里,有十二魔神的手笔?”裴冽寒声质问。秦昭无从解释,烛九阴也是憋的难受。自家主子知道铜盒里是桑皮纸再正常不过!“烛九阴出现在鹤山的事,裴大人应该知道,我若抢,又何必派杀手过去。”秦昭压下怒意,“大人是否相信,若在鹤山时烛九阴得手,我依旧会把第三张地宫图交给你,而且大人不该否认,烛九阴救了顾朝颜。”事实如此。不管烛九阴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后来确实是他为顾朝颜三人挡下那个女人。数息沉寂,裴冽再次看向洛风。这一次,洛风从怀里取出桑皮纸,递向烛九阴。秦昭认出这就是地宫图,遂点头。咻—就在烛九阴出手之际,忽有一支利箭疾射!四人皆惊,距离庙门最近的烛九阴纵身跃出,周围无人。待他回来,发现裴冽手里握着一张字条。“洛风,走!”秦昭纵步挡住去路,“第三张地宫图就在这里,你不要了?”裴冽推开他,大步走向庙门。“你不要,不代表我不要!”拳风自背后袭来,带着破风的锐响。裴冽陡然闪身,“抱歉!”到手的鸭子,秦昭岂会让它跑了。然而他再欲出手时,瞄到了攥在裴冽手里的字条。‘欲救顾朝颜,带第四张地宫图速至宝华寺,朝阳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裴冽已然带着洛风离开破庙。烛九阴不甘心,正要追上去时被秦昭喝住,“不用追了。”“为什么?”烛九阴怒道,“我们为了那张地宫图费了多少心思!眼下地宫图就在眼前,为何不追?”“她绑了顾朝颜。”“谁?”数息,烛九阴恍然,“那个女人?就算那个女人绑了顾朝颜又如何?地宫图于我们,胜过顾朝颜!”“于我,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胜得过她。”“玄冥,你别太自私!”即便知道玄冥是谁,烛九阴仍然不理解,“她只是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已,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跟任务!”秦昭知道情况紧急,迈步走出破庙。烛九阴追上去,“玄冥!你……”“我再说一遍,谁都可以出事,包括我!但顾朝颜不可以。”看着秦昭瞬间布满血丝的眼睛,烛九阴强忍愤怒,“那就去救,救下顾朝颜,地宫图还是我们的!”这一次,烛九阴走在了前面。看着那抹愈渐单薄的背影,满头银发。秦昭心中闪过一丝酸楚。他也很想得到地宫图,很想查出当年真相。可真相扑朔迷离,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老玄冥怎么会知道那三个人的名字。沈知先,诞遥宗,俞佑庭。暗处角落,叶茗缓慢现身,目光紧锁玄冥身影。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第一千零八章 昭儿,放手! 时间仿佛庙中香灰,点点积着。惊觉间,已近酉时。陆瑶起初还在谩骂顾朝颜不仅害她兄长性命,又要害她性命,许是山风太大,骂着骂着嗓子哑了,也就消停了。顾朝颜悬在半空,不时看向殿顶少女。害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是她现在无力图报,心中对少女生出一丝疑惑。依帝江的意思,夜鹰自来是为十二魔神服务,如今竟不惜得罪十二魔神也要抢到地宫图,为何?“来了。”秦姝忽落,回至崖边。且等她站定,裴冽带着洛风赶到朝阳殿前。看到眼前场景,裴冽骇然,“放了顾朝颜!”秦姝面覆轻纱,孑然立于悬崖边缘,裙裾被山风吹起,猎猎如蝶。她微笑,“既然来了,就别藏着。”音落,秦昭一袭白衣从暗处走出来,站到裴冽旁边,声音冰冷,“看看你把阿姐害到何种地步。”裴冽愧疚不已。“昭儿,你怎么来了?”歪脖树上,顾朝颜看到秦昭,被麻绳勒紧的身子猛的摇了摇,“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阿姐说的什么话!”秦昭转眸看向站在崖边的秦姝,“那日鹤山,你险些害阿姐掉下悬崖,今日居然还敢故伎重演?”“若那日你们肯把地宫图交给我,顾姑娘又何来今日之祸?”秦姝面无表情看向对面三人,“不知裴大人可与玄冥交换过地宫图了?”裴冽,“尚未。”“那就最好了。”薄纱之下,秦姝微笑,“把地宫图交给我,这两个人,我便毫发无损的还给裴大人。”裴冽未动,“先交人。”“那不可能。”秦姝自袖兜里掏出一把匕首,“不如我先送一个下去,这样足能看出我的诚意。”裴冽,“……”秦昭,“……”“裴大人说,我该先送哪一个?”见秦姝行到两株歪脖树中间,裴冽皱眉,“此事与荣妃无关。”“我知道。”秦姝点头,“但她就挂在这里,裴大人说,我是先送顾朝颜,还是先送荣妃?”“你敢伤阿姐半根汗毛,我敢保证,屠尽梁国所有夜鹰,包括鹰首!”秦昭知道眼前少女为得地宫图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他慌了。秦姝,“不过是淮南商会的会长,有些钱而已,口气这么大?”“我能说出口,就能做得到。”秦昭冷面应答。“与我何干?”“什么?”秦昭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姝重复,音色毫无波澜,“你屠尽夜鹰与我何干?我只要地宫图,得不到,就一起死。”秦昭愕然。裴冽当即从怀里取出铜盒,“你如何保证拿了地宫图,就会放人?”“裴大人有更好的办法?”裴冽指向两人中间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本官把地宫图放在上面,你取图,我救人,如何?”秦姝欣然,“可。”“不可!”秦姝拦住裴冽,冷眼看向对面少女,“先放人!”咻—匕首疾射,自陆瑶上空回旋,两指粗的麻绳断了一半。“啊—”陆瑶惊惧大叫,面无血色,“救我!”“先救她!”顾朝颜终究不能看着她不管不顾。秦昭又一次见识到了秦姝的‘疯癫’。“住手!”裴冽亦惊。“怎么样,两位有没有商量好?”裴冽看了眼秦昭,又看向另一侧的洛风。洛风了然,“你取图,我救人。”“烦请裴大人把铜盒打开,我要看到里面的地宫图。”裴冽不语,打开盒盖,里面确是一张桑皮纸。“很好。”秦姝满意,“可以开始了。”裴冽当即抛出铜盒,待其落下瞬间,秦姝飞身而至。裴冽跟秦昭亦往!洛风紧跟在两人身后,朝陆瑶方向冲过去。四人擦肩,无一交手。就在秦姝触及铜盒瞬间,洛风突然回身,朝其抛出一枚早就藏于袖中的震天雷。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秦姝几乎同时用力扯拽隐于两棵歪脖树根处的暗线。线断,树断!眼见两株歪脖树轰然坠下悬崖,裴冽跟秦昭拼尽力气拽住绑缚在树上麻绳,下坠的力量太大,两人手掌与麻绳剧烈摩擦,血肉翻卷。半空中,陆瑶亲眼看到本该扑向顾朝颜的裴冽竟然突然掉转方向,拽住绑缚自己的麻绳,抬头看,裴冽因为过度用力,手臂跟额头青筋迸起。她不懂,声音悲怆,“你为什么救我?”明明他喜欢的人,是顾朝颜!裴冽自然是因为秦昭必然会救顾朝颜,而他又岂会见死不救。震天雷几乎就要落到秦姝身上,忽有一道黑影闪过,硬是将黑色震天雷以内力冲袭向朝阳殿方向。轰—热浪陡袭,黑烟乍起。秦姝单手握紧铜盒,根本没看不远处那枚本该炸在她身上的震天雷,打开铜盒,地宫图赫然就在里面。“走!”黑影,叶茗。洛风见状冲过来,欲从秦姝手里抢回铜盒,叶茗拽起秦姝想要带她离开,却被她挣脱,“还有一件事。”不等叶茗反应,秦姝飞身纵往,落在朝阳殿上。洛风则被叶茗挡下来。屋脊上,秦姝抽出匕首,“你们只能救活一个人。”匕首落下瞬间,唯一缠住歪脖树的玄丝骤然崩断,原本与悬崖还有一丝连接的两株歪脖树再也没有支撑,裴冽跟秦昭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坠下悬崖!“大人!”眼见两人同时跌倒在悬崖边,洛风不再与叶茗绞缠,冲向裴冽。“去救顾朝颜!”洛风哪肯,死死拽住自家大人。另一侧,秦昭再也支撑不住,彻底被悬空的松树带下悬崖,唯独一只手死死攀住崖边,指缝嵌满碎石,却如铁钳般不肯松开。“快去!”裴冽怒吼,双眼赤红。洛风做不到看着自家大人去死,不肯放手。顾朝颜又如何不知此间凶险,“昭儿,放开!”“阿姐,别动。”秦昭狠狠咬牙,下颚紧绷,血水自两只手腕蜿蜒涌落,他有些坚持不住了。千钧一发,裴冽突然松开紧握的麻绳,冲向对面。他做不到看着顾朝颜去死!身体突然下坠,陆瑶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一千零九章 还不如找不到 预期的呼啸声没有响起,陆瑶感受到身体又被一股力道扯拽,猛然睁开眼。竟是顾朝颜?就在下坠那一瞬间,顾朝颜本能去抓绑在陆瑶身上的麻绳。突如其来的坠力,秦昭再难支撑,带血的手掌从石缝间脱落!千钧一发,裴冽跟洛风猛冲过来,用力扯住秦昭手臂。砰—陆瑶与悬在半空那株松树间的麻绳因为被秦姝切断半截,突然一挣,麻绳彻底断在半空,偌大松树掉下悬崖。纵使少了一棵松树,能用上力道的就只有裴冽跟洛风。想要把人拽上来,根本不可能!半空中,顾朝颜见状突然松手。“阿姐!”秦昭反手拽紧她手臂,白衣被手掌蜿蜒下来的鲜血染上几点红色,如绽在雪里的梅,“你若放弃,我必随你!”顾朝颜身下,陆瑶不再说话了。裴冽跟洛风已经用尽了力气,始终不能将人扯上悬崖。就在这时,一袭黑色劲衣,面覆黑布的叶茗突然上前,手执利剑!无一人,有还手之力。唰—剑起,划落。与顾朝颜死死系在一起的松树突然坠下悬崖。不等众人反应,叶茗飞身回往朝阳殿殿脊。“走!”秦姝站在高处,看的一清二楚,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与之一起离开。悬崖之巅,失去两棵松树的坠力,裴冽跟洛风很快将挂在下面的三个人拽上来。裴冽跟秦昭双手皆被磨出血痕,顾朝颜吃力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陆瑶,“你还好?”“她怎么会在这里?”秦昭双手垂在两侧,血水滴答,目光冰冷看向陆瑶。经历生死,陆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惶惶看向顾朝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荣妃被那人劫持……”秦昭知道这是假话,秦姝再厉害,也不敢光天化日到皇宫里劫持宫中妃嫔。“洛风,护送荣妃回宫。”裴冽肃声开口。陆瑶噎了下喉咙,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三人相互搀扶下山,路上却是无话。秦姝没有说谎,三人入大殿时印光趴在蒲团上‘睡’的正香。经历万险,裴冽跟秦昭几乎丧失全部力气,分别倚在供桌旁边,手掌被麻绳勒的血肉模糊。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顾朝颜心疼且愧疚,硬是把印光叫醒。印光迷迷糊糊醒过来,见二人伤势严重,一脸担忧,“顾姑娘,钱你可不能要回去。”顾朝颜,“……”印光去取金疮药,大殿里就只剩下三人。顾朝颜不知该如何面对裴冽,“对不起……”“阿姐何须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掌心剧痛早已麻木。短短数日,秦昭所见,顾朝颜几次遭遇截杀,“裴冽,要不是你把阿姐卷进来,她会像今天一样被那个女人吊在悬崖上?鹤山时那个女人就差点把阿姐扔下悬崖!阿姐到底欠了你什么!”“昭儿……”“为了地宫图,阿姐连命都不要了,可地宫图与她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让阿姐遭受这些!”秦昭恨极,“裴冽,你自私!”“秦昭!”顾朝颜阻止道,“别说了。”“为什么不说?”秦昭愤怒看向裴冽,“你能给阿姐什么?”“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想帮他!”殿中沉寂。看着顾朝颜眼中的坚定跟决绝,秦昭的心忽然像是被丢进荆棘丛里,数不清的倒刺无比尖锐的扎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疼顺着血脉窜遍四肢百骸。见秦昭翻卷血肉的双手攥成拳头,顾朝颜心疼的无以复加。她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万般愧疚,“昭儿,我现在不是没事……”秦昭没有再开口,而是艰难起身,走向殿外。“昭儿你去哪儿?”“阿姐。”秦昭陡然止步,声音透过寂静殿宇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别跟着我。”音落,秦昭大步走出殿门。自小到大,秦昭从不曾与她这样冷淡的说话,必是失望至极!滴,忽的坠落。“对不起。”背后传来声音,顾朝颜仓促抹泪走到裴冽身边,满目焦虑,“地宫图丢了怎么办?”裴冽浅浅勾唇,“丢了就丢了,德妃案证据确凿,有没有地宫图结果都是一样。”怎么能一样?顾朝颜也不是傻子,若一样,她这一路经受的围追堵截算什么?她忽似想到什么,“大人有没有与玄冥交换地宫图?”“有。”“没有……”她猛然想到朝阳殿前交换地宫图的时候,铜盒打开,里面分明就是她在鹤山找到的那一幅。“朝颜……”“对不起!”顾朝颜颓败坐在裴冽身边,双手插进散乱的发髻里,眼泪再怎么也抑制不住了。裴冽舍不得她这样自责,“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找不到地宫图。”“还不如找不到……”印光进门时,刚好看到顾朝颜哭的稀里哗啦,殿里少了一个人。他没敢说话,默默走到裴冽身边敷药包扎,又默默离开大殿。不为别的,他真的很怕顾朝颜把钱要回去……皇城,金市。云中楼。秦姝坐在临窗桌边,静静看着被她摆在桌面上的铜盒。盒盖掀起,里面是一张桑皮纸。许久,秦姝无比缓慢从里面拿出那张桑皮纸,指尖拂过纸面,忍不住颤抖。一瞬间的情绪变化,被叶茗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这一刻他确定地宫图于秦姝,确实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桑皮纸泛黄发脆,上面用朱砂绘制的线条却依旧鲜明,蜿蜒曲折,“这就是地宫图。”秦姝连声音,都隐隐透着些颤抖。“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叶茗轻声问道。“自然是要找玄冥,换他手里另外三张地宫图。”秦姝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淡声回答。叶茗并不觉得这件事会顺利,“如果不是为了救顾朝颜,玄冥已经得到这张图纸了。”“那又如何?”秦姝不以为然,“跟谁交换有什么重要,他会拒绝我手里的地宫图?”“或许会。”秦姝看过去,“为什么?”叶茗敛去眼底忧虑,“这份功劳,他未必能便宜了夜鹰。”“可是没有我手里这张地宫图,他永远也完成不了任务。” 第一千零一十章 他没提见我? 见秦姝胸有成竹,叶茗没有反驳,毕竟他也不是很确定玄冥的想法。亦或在玄冥心里,哪个更重要。“朝阳殿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他们?”“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个理由很充分,刨除顾朝颜跟秦昭,剩下的裴冽跟陆瑶哪一个死的不明不白,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秦姝哪里知道,叶茗顾忌的反而是秦昭,跟顾朝颜……就在两人相谈时,外面有人敲门而入,奉上一张字条。叶茗展平,皱眉。“玄冥?”秦姝猜道。叶茗点头,“约我子时见面。”“他还真着急。”秦姝微笑,但见叶茗神色有异,“……他没提见我?”“没有。”叶茗回道。“他没得到消息?”“消息我已经放给他,还有齐帝跟太子。”叶茗解释,把消息放给齐帝跟太子,目的在于利用两人缠住裴冽,免得裴冽来找夜鹰的麻烦。秦姝沉默,她不在乎谁来找她麻烦,她只想尽快得到玄冥手里的三张地宫图。叶茗知道她的想法,“今晚我会同玄冥提此事。”秦姝不语,半晌后将手里的桑皮纸折叠平整,搁进铜盒,之后面无表情抱起铜盒,走去隔间。暗门闭阖,叶茗视线落到手里的字条上,陷入沉默……马车入皇城已过酉时,裴冽被俞佑庭堵在皇城正东门,直接带进皇宫。御书房内,齐帝握着一张奏折,琉璃灯罩里的烛光透过描金的纹路漫出来,落在齐帝脸上,龙威不减。“儿臣拜见父皇。”裴冽行至龙案前,恭敬道。齐帝搭眼,注意到了那双被白纱包裹的手掌,“出了什么事?”“一点意外。”俞佑庭瞄了眼龙案后面的齐帝,默声不语。他才从鹰首那里得到消息,就因为这‘一点意外’,裴冽丢了唯一保命的东西。地宫图。齐帝垂首,盯着奏折看了数息,“地宫图进展如何?”裴冽知道自己瞒不住,“儿臣的确已经找到第四张地宫图,可惜保护不利,被人夺走了。”殿内死寂,难以形容的威压骤然充斥在整个御书房,连灯罩里的烛光都似染了几分冰寒,“被谁夺走了?”“夜鹰。”彼时鹤山,秦姝亲口向烛九阴承认她是夜鹰。听到这个回答,齐帝跟俞佑庭都暗暗震惊。夜鹰鹰首说,不知情……齐帝总归不能把鹰首拉过来与裴冽对峙,“没有第四张地宫图,玄冥手里的第三张,似乎也没有指望了?”“儿臣定会竭尽全力找回第四张地宫图。”裴冽又言,“拱尉司关押帝江,蓐收二人,可换第三张地宫图。”齐帝沉默,数息,“吏部侍郎的奏折,既然查清陈荣是冤枉的,稍后你直接去趟刑部大牢,把人放了。”“是。”俞佑庭垂首应声。齐帝扔下手里奏折,又从堆叠的奏折里抽出一个,展平。殿内气氛莫名变得凝滞,俞佑庭不敢插言,裴冽亦稳稳候在原地。半晌,齐帝抬头,“还有事?”裴冽,“儿臣告退。”见其离开,俞佑庭亦拱手,“老奴这就去刑部将陈大人带出来。”“他说抢走地宫图的人是夜鹰,有几分可信?”俞佑庭闻言,“难说。”“一手好牌……”齐帝无意于手中奏折,龙目微眯,瘆人的寒意,“让他打成现在这样!”“皇上息怒。”俞佑庭试探着开口,“皇上将陈大人放出来的用意……是,让陈大人秉公执法?”呵!齐帝瞧了眼俞佑庭,“问出这种话,你是认真的?”“可德妃那个案子,人证物证确凿。”俞佑庭实在想不出,陈荣能有什么办法为皇后开脱。齐帝不禁抬头,视线里,那幅千峰图栩栩如生,“太子应该想得到。”俞佑庭不明白,但也不敢再问,反而是齐帝主动开口,“掖郡驿站若非有人授意,万义会见死不救?”俞佑庭默……皇宫,延春宫。一连几日弥漫在延春宫的丧气,终于在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烟消云散。秦容坐在主位,几日未曾露出的笑脸,在此刻尤其肆意。她端起茶杯,指腹捏着茶盖,轻轻磕碰瓷杯,发出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愉悦,“该不是他的东西,就算被他找到也不是他的。”秦月华看向对面,“裴冽当真丢了地宫图?”“夜鹰鹰首递过来的消息,不会有错。”裴启宸正色开口。秦月华缓缓吁出一口气,“没想到地宫图还真在他手里,如此说,当年兄长让皇后收养他,也算明智之举,只是……”“父亲就不该如此麻烦,找到郁禄,逼他交出地宫图岂不更快!”秦容目冷,“裴冽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在这件事上,秦月华也不理解自家兄长的做法,“许是郁禄并不知道地宫图……”“他不知道谁知道,难不成还是郁棠?”秦容冷哼。“当务之急是德妃案。”裴启宸打断两人,“半个时辰前父皇召见裴冽,之后便叫俞佑庭去了刑部大牢把陈荣放出来。”提到案子,秦容面色骤然冷戾,“裴冽交不出地宫图,皇上为何还要把陈荣放出来?”这话听的秦月华一皱眉,“皇上总不能一直关着陈大人,而且案子也总要有了结的时候。”“怎么了结?”秦容震怒,“判本宫诬陷德妃,废我后位,废太子?”“皇后娘娘少安毋躁。”秦月华压住秦容的火气,“那日公堂,皇上把陈大人请走的用意,皇后不明白?”“什么用意?”“逼裴冽拿出地宫图,若那时裴冽真能拿出地宫图,皇后娘娘危矣,好在那时地宫图并不在他手里,皇上便多关了陈荣几日,这几日也是皇上在给皇后娘娘机会。”秦容蹙眉,“什么机会?”“翻案的机会。”听到这里,秦容跟裴启宸皆看过来。片刻,秦容自嘲似的冷笑一声,“怎么翻,该死的人都活着,字字句句,铁证如山,除非……该死的人都去死。”“那几个人关在刑部,又有拱尉司派人日夜看守,想杀人灭口不容易。”裴启宸道。待两人说完,秦月华开口,“与德妃私通的人,不是李巍……”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拿秦姝发誓 延春宫里,秦容母子再怎么想,都没想到秦月华会说出这种话。秦容甚至反问,“不是李巍是谁?”莫说德妃是不是被动,确确实实就是李巍‘睡了’她,且怀上孽种,证据确凿到她在公堂上都无力反驳,又怎么可能是别人?裴启宸自然明白秦月华的用意,只要与德妃私通的人不是李巍,就不存在母后指使,又能坐实德妃行为不端,“确实是个好办法,可为难在这个人不好找。”“岂止不好找,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秦容泄气道。秦月华俯身,“老奴查过,德妃未出阁时曾有一个青梅竹马,叫沈回舟。”音落,秦容跟裴启宸皆震,随即双眼放光……已入夜,蓥华街寂静无声。偶有更夫提着灯笼走过,光晕在青石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梆子声穿透街巷,传进茶馆。山水屏风后面,叶茗执壶,倒了杯雾山小隐。掌柜的深知其‘喜好’,每次都准备的十分精心。雾气在杯缘缭绕,浮浮沉沉,就如同现下的棋局,有人峰回路转,有人陷万丈深渊。对面,秦昭一袭黑衣盘膝而坐,脸上罩着那具鬼面。身前矮桌上则是一壶极品碧螺春。“玄冥大人这么着急约我见面,不知所谓何事?如果……”就在叶茗想主动提及秦姝手里的地宫图时,秦昭提的,却是秦姝。“秦姝的命,十二魔神要了。”冰冷的语气,透着不容反驳的寒威。叶茗将将握住茶杯的手,猛然收紧。他料到对面的人会为难秦姝,却没想到如此决绝!“不知秦姑娘何处得罪了玄冥大人?”“鹰首这么问话,显得没什么意思。”秦昭欲起身时,叶茗急道,“大人难道不知她手里有本该出现在裴冽手里的地宫图?”“那又如何?”秦昭反问,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锥,尽是不屑。叶茗料到对面的人会对秦姝发难,万没料到竟然是要她命!“玄冥大人应该知道,她是老爹的养女。”“她就是老爹的亲生女儿,这条命我也要定了!”叶茗重声开口,“大人这么说,是不将夜鹰放在眼里?”“你们可将十二魔神放在眼里了?”只要想到顾朝颜自鹤山到皇城,这一路上经历万险,尤其两次坠崖险些丧命,秦昭杀心就怎么都压不下去了。秦姝必死!“大人是因为她夺了第四张地宫图?”“还有别的原因?”秦昭当然不能说出自己愤怒的根源。叶茗正色道,“她愿意将地宫图拿出来,与大人交换。”呵!秦昭冷笑,“她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与裴冽交易和同我们交易,有何不同?”叶茗据理力争,“说到底我们才是一伙的,玄冥大人信外人?”“事到如今,鹰首也好意思说我们是一伙的?”秦昭冷哼,“鹤山寺庙,如果没有那位秦姑娘,烛九阴已经拿到地宫图了,需要跟你们换?”秦姝没说过,叶茗也是此刻才知道,她竟然在鹤山时与烛九阴交过手,“相信玄冥大人不是来吵架的,我们总需要解决问题。”“我只想解决她。”秦昭冷喝。他没有办法以自己的身份杀秦姝,怕给顾朝颜以及整个顾府引来杀身之祸,但若以秦姝扰乱他们找地宫图的任务为借口,借十二魔神之手要她命,想必上面也不会怪罪。“我劝大人莫要一意孤行。”眼见秦昭杀意已决,叶茗知道,‘求’饶没意义。秦昭显然没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告辞!”“顾朝颜可知,她的义弟是十二魔神之首?”突如其来的揭穿,秦昭身形陡然僵硬。空气骤凝!房间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叶茗一瞬间握紧茶杯,纵有屏风相隔,那股杀意还是欺至身前,令他心神都为之一紧。“鹰首,在说什么?”“秦昭。”叶茗到底是周时序看中的苗子,纵心头惊悸,面色无波,“你想要秦姑娘的命,大抵是因为秦姑娘伤了顾朝颜?”屏风后面,秦昭确实动了杀心。最近似乎有点流年不利,鹤山时为脱险,他与烛九阴交手时告知其真实身份,如今自己的身份竟被夜鹰鹰首知晓。这是大忌!若然传出去,自己怕是活不成了。见秦昭不语,杀机未褪,叶茗缓慢站起来,挺直身形,举手过顶,“我叶茗在此发誓,若将此事透露半分,必受五雷轰顶之罚……”“拿秦姝发誓。”显然,秦昭也很清楚叶茗的软肋。在明知十二魔神的任务是地宫图之后,他还纵容秦姝插手这件事,且容忍她冠以夜鹰名头,足见秦姝在他心里的位置。“我叶茗对天发誓,若将此事透露半个字,秦姝必……”“死无葬身之地。”秦昭一字一句的教了他。然而面对秦昭威逼,叶茗却始终说不出口,手举在那里,也始终没有落下。两人僵持数息,“算了。”叶茗如释重负。“你敢说出去,我就敢杀了秦姝,你知道我做得出,也做得到。”叶茗当然知道,“玄冥大人放心,我叶茗虽不是什么人物,但也一言九鼎。”秦昭点头,再欲走时被叶茗唤住,“交换地宫图的事,玄冥大人觉得哪日合适?”“如何交换?”“以一换三。”数量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我无。秦昭沉下一口气,“我要原图,但不会给她原图。”叶茗犹豫时秦昭又道,“你既知我是谁,便知我见过第四张地宫图,她若敢拿假的骗我,我也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叶茗点头,“我知道。”“明日午时。”“一言为定。”看着秦昭离开的背影,叶茗缓缓坐回去,目光落在仍然腾着雾气的杯缘。秦昭当真是玄冥……子时的梆子声传进大牢。陈荣躺在狱卒为他准备的单板床上,睡的正酣,以至于俞佑庭此刻就站在单板床旁边,他毫无所知,呼噜声打的有条不紊。狱卒见状急忙上前唤两声,无果……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郁妃是问鱼 眼见俞佑庭脸色不好,狱卒索性在陈荣耳边大喊一声,吓的某位大人弹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俞佑庭,陈荣翻个身,继续睡。“大人,俞公公传皇上口谕,您快起来!”狱卒贴耳道。陈荣忽的睁开眼睛,再次弹坐,揉揉眼睛,“俞公公?”“传皇上口谕,陈荣接旨。”闻言,陈荣直接腾的起身,双膝跪地,五体投地。“吏部已然查清陈大人是冤枉的,即刻复职。”陈荣叩首,“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大人起来罢。”俞佑庭弯腰搀扶,“这几日委屈陈大人了。”“不委屈不委屈,下官相信皇上定然不会听信奸臣谗言,定会还下官一个清白。”陈荣可太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了。说是吏部查出他几年前有桩案子,私相授受,但连是哪一桩案子都没说。可见把他关起来,与几年前的案子没有关系,与当下的案子,有关系。“大人,请。”“俞公公请!”陈荣恭敬伸手,而后跟在俞佑庭身侧,轻声细语,“皇上近日可好?”“陈大人放心,皇上龙体安康。”陈荣连连点头,跟的越发紧,“那近日……太子可好?”“也好。”“齐王殿下也好?”陈荣试探着问道。两人走出大牢,陈荣却没有分开的意思,一直将俞佑庭送到车前。俞佑庭见状停下脚步,瞧了眼旁边的小太监。小太监心领神会退到马车另一侧。“陈大人有话不妨直言。”俞佑庭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荣也不客气,“皇上对德妃案的态度……”“陈大人是聪明人,在牢里就没听到什么消息?”“不瞒俞公公,下官倒是听说一些,好像齐王殿下前几日离开皇城,在掖城遭遇伏击,幸亏五皇子及时赶到。”“下官还听说皇上今日……”梆子声再次响起,陈荣改口,“听说皇上昨日召见过齐王殿下,那会儿有人看到殿下双手受了伤。”俞佑庭知道陈荣想问什么,左右环顾,而后凑近,微俯身形,“杂家接下来说的话,可是冒着风险的。”“俞公公放心,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透露一字半句!”俞佑庭刻意压低声音,“杂家只知道,皇上想从齐王殿下那里得到的东西,还没得到。”“什么东西?”音落,陈荣便知自己问多了,“多谢俞公公!”“陈大人好自为知。”俞佑庭脚踩登车凳,上了马车。陈荣恭敬候在那里,直至俞佑庭坐进车厢,看着马车驶离方才直起身形,暗暗的,松了口气。身后,马车疾驰而至。师爷郑观急急跳下马车,“小的听闻大人被无罪释放,恭喜!”与刚刚同俞佑庭讲话时不同,陈荣哪有半点笑脸,皱眉不展,满目疲累,“如果可以选择,本官倒是想在牢里房多呆几日。”“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郑观呸呸呸!陈荣由着师爷相陪走上马车。车厢里,陈荣看向师爷,“你可知本官为何会遭这无妄之灾?”“小的以为,应该是皇上不想让大人那日那时,判了德妃案。”陈荣点头,“你说对了。”“那大人突然被放出来,是皇上有了旨意?”陈荣最头疼的就是这个,他压低声音,将俞佑庭告诉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皇上想要什么东西?”见陈荣搭眼看过来,“小的多嘴。”“不管要什么,皇上没要到,自然不会让齐王殿下如意,可德妃的案子审到那个地步,你敢说皇后无罪?”师爷摇头,“铁证如山。”陈荣叹了口气,“要么本官杀个人?”师爷,“……杀素枝?李惠还是珞莹?”陈荣,“……你看本官能杀哪个?”“哪个都不能,拱尉司守这三个人跟守财神爷一样,我们无缝可钻。”见师爷一本正经的样子,陈荣又叹了口气,“本官的意思是,杀个人犯个罪,再回大牢呆几天……我辞官罢!”“大人别悲观,还没到末路。”师爷劝慰,“小的以为,这段时间,皇后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我们先回府,且等明日开堂,若真无解,大人可以称病。”陈荣闻言,眼睛一亮。装病是个好主意……皇宫,东南角。破旧小院。俞佑庭自刑部大牢回来,看到了墨重留给他的记号,第一时间入小院,进了屋子。墨重与往常一样,佝偻背脊靠在床栏,目光迎向半敞窗棂外的那轮弯月。“徒弟来了。”墨重没有开口,俞佑庭自行禀报,“原本裴冽已经得到地宫图,不成想顾朝颜被人抓走,裴冽应该是为救顾朝颜,将地宫图遗失了,依他之意,抢走第四张地宫图的人是夜鹰,可夜鹰鹰首说不知道。”“你觉得……那真的是地宫图?”沙哑的声音像一把蒙尘已久的古剑,听着仿佛苍老,却透着寒凛锋芒。俞佑庭垂首,“徒弟觉得,必为真。”“为何?”“顾朝颜自江宁回皇城这一路,遭遇诸多杀手围追堵截,尤其掖城那一晚,太子派过去八百杀手,若非有消息传出来,太子断然不会铤而走险。”“郁妃……”墨重看似浑浊的眼睛陡然深邃,像沉寂多年的潭水,泛起点点寒光,“查到什么了?”“回师傅,徒弟查到裴冽曾去过金市九藤书斋,书斋里有一幅镇店之作,出自十几年前在皇城里展露头角,又迅速销声匿迹的画师,问鱼之手。”“问鱼?”墨重目光回落,侧目看向俞佑庭。“正是问鱼,那幅画作无论画功还是风格,与郁妃之作如出一辙,而且徒弟在那幅画作里,看到了一块玉牌,是开启郁氏祖墓外面守墓大阵的玉牌。”“你如何得知?”“裴冽连夜找到楚晏,让他带着那块玉牌赶去江宁,顾朝颜也是凭那块玉牌才找到地宫图。”俞佑庭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夜鹰鹰首递过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所以,郁妃就是问鱼。”“还有什么?”“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墨重凝目,“当时在鹤山找到地宫图的人,有几个?”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血鸦令牌 俞佑庭从夜鹰鹰首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少。 到底是代表齐帝,叶茗也不敢太过敷衍。 “据夜鹰情报,当时顾朝颜是从鹤山庙中找出的地宫图,陪在她身边的人有她的义弟秦昭,跟柱国公府楚晏。” 站在俞佑庭的角度,墨重佝偻的背脊好似又弯了许多,那上面背负的东西,太重。 “他如何知道只有三人?” “鹰首说他的人当时在漱川摆渡,亲眼看到这三个人上了鹤山,那种野山头,平日里鲜少有人入山,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呵! “师傅?” “夜鹰还真是无孔不入。” 墨重动了动眉梢,“地宫图是由谁交给裴冽的?” “掖城时,由顾朝颜亲手交给裴冽。” “有意思……”墨重复又抬头,瞧向月亮。 月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衬的那双浑浊的眼睛,愈发深邃难辨,“裴冽又为了救顾朝颜,被人抢走了地宫图,他们在折腾什么?” 俞佑庭,“……男有情,女有义。” “郁棠必定认得碧落,才会依碧落之意将地宫图藏处以六幅画作昭示于人,却又告诉所有人,除了裴冽手里的玉牌,谁都不能得到它。” 关于血鸦,俞佑庭插不上嘴。 “这一定是碧落的意思,她为何不自己藏图,一定要找郁棠相帮?” 夜风透过窗棂,吹起墨重凌乱在额前的一绺白发,瘦弱的身躯好似随时都能被这微风吹倒。 俞佑庭犹记得初遇墨重,他头发还没有全白,“她……” “顾朝颜。” 墨重突然转了话锋,俞佑庭正想开口被其打断,“你退罢。” “是。” 房门开阖,发出吱呦声响。 俞佑庭离开许久后,一滴泪自墨重堆叠皱纹的眼角,悄然坠落。 他知道,碧落不在了。 若非出了意外,血鸦从不将任务假手于人。 人死,令归。 当年他替天首,地宿,遥星收尸,依他们留下的痕迹找到三张地宫图,同时找到的,还有属于天首跟地宿的血鸦令,唯独遥星的血鸦令不翼而飞。 不过猜也能猜到,那块血鸦令被遗失在了周古皇陵里,现如今,应该落在残害他们的人手里。 找到遥星的血鸦令,就可以替他们报仇了。 倘若碧落殒,必会将血鸦令留在最重要的地方。 除了鹤山,还能是哪里? 墨重抬起那双枯槁如树皮的老手,轻轻抹过眼角的泪,喃喃自语,“顾朝颜……” 子时已过,丑时的梆子声打破寂静黑夜。 秦府,后院厢房。 秦昭回来时,刚好看到顾朝颜坐在院中石桌旁边。 桌边有株桃树,夜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有些落在石桌上,有些沾在女子发间。 秦昭停在院门外,静静看着桃树下的女子,脑海里,叶茗的话再次响起。 ‘倘若顾朝颜知道她的义弟是十二魔神之首,为作何感想?’ “秦公子?” 背后传来声音,是时玖。 时玖臂弯搭着一件浅青色的袍子,“大姑娘自回来就在这儿等,可算把你给等回来了!” 秦昭朝她要了那件袍子。 时玖聪明,悄然退了下去。 吱呦— 院门开启的声音打破此间寂静,顾朝颜并没有听到,整个人坐在那里,目光盯着桌上的茶盏发呆。 茶汤已凉,水面的花瓣沉了一半。 肩头忽重,浅青色的袍子垂下来。顾朝颜猛然抬头,正见秦昭那张惊世绝艳的脸。 “昭儿!” 顾朝颜想要起身时被秦昭按住。 他未语,坐到对面。 秦昭抬头,夜风裹着清辉掠过枝桠,满树花瓣飘飘簌簌。 顾朝颜噎喉,“对不起……” 秦昭原不想说话,可他终究舍不得冷着顾朝颜,“阿姐对不起什么?” “是我连累你了。” 看着秦昭被白纱包紧的双手,顾朝颜自责,“如果不是跟我一起寻找地宫图……” “为了裴冽,阿姐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为的不是裴大人,是……” “一定要把柱国公府跟顾府都拉进地宫图的棋局里?” 秦昭打断顾朝颜,“一定要这样做?” 他怕了。 顾朝颜,“……父亲一直都在棋局里。” “现在的柱国公,出局了。”秦昭盯向对面女人,“顾府尚未入局,可是阿姐若不放弃,只怕最后连累的不仅仅是我。” 秦昭最清楚她在乎什么,这样的筹码,或许能叫她放弃,“阿姐,回江宁好么?” 顾朝颜沉默了。 “不要再管裴冽,不要再管地宫图,回江宁,又或者阿姐想要认亲,那就认,认了亲,再回江宁。”秦昭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声音里透着一丝期待。 “我不能走。” 顾朝颜几乎没有犹豫,她给自己的理由是,萧瑾。 萧瑾一日不死,他朝就有可能害她满门。 然而脑子浮现的,却是裴冽。 秦昭静静盯着顾朝颜,数息苦笑,“阿姐就那么喜欢裴冽?” “与情爱无关,昭儿,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 顾朝颜再次沉默。 “阿姐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见他起身,顾朝颜忍不住道,“你能回江宁吗?” 秦昭愣住,却在看到顾朝颜眼中真实的担忧后,泄了一口气。 他重新坐下来,“没有地宫图,德妃案,裴冽很难赢。” 许是没想到秦昭突然转了话锋,顾朝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阿姐既然把宝押在裴冽身上,我便同阿姐一起,拭目以待。” 这次轮到顾朝颜担忧,“可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 顾朝颜犹豫许久,再抬头时目光坚定,“什么样的理由,能让皇后主动认罪?” 秦昭,“……阿姐在说什么?” 天方夜谭。 “倘若我能威胁到太子之位,皇后是不是就能认罪?” 顾朝颜紧接着道,“太子府的财力支撑是楚依依,我若以这条财路威胁,皇后能不能就范?” “阿姐知不知道,楚依依的财路是什么?” “贩卖私盐。” 顾朝颜当然知道,“途经是梁国莫离。” 秦昭,“阿姐知梁国莫离?” “梁国第一首富。” 顾朝颜非但知道,而且知道的非常清楚。 “如此,阿姐拿什么跟她斗?”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青梅竹马 对于秦昭的疑问,顾朝颜亦给出非常明确的答案。 若单纯与莫离比财力,她自然不行,哪怕加上司徒月都不是对手。 可有句话说的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莫离再厉害也是梁国首富,楚依依只是她伸进大齐皇城的触角,她就算全力补给,也只是让这条迅速膨胀,而不会亲自下场。 “所以我不是跟她斗,是跟楚依依斗。” 见顾朝颜心意已决,秦昭不再提出质疑,“阿姐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顾朝颜点头,“好。” “你的手……” “不碍事。” 忽有风起,花瓣打着旋儿的飘下来,落在秦昭如雪的白衣上。 风静人如画。 顾朝颜忽然想到厢房里的美人图。 母亲说,那是秦昭的亲生母亲。 好美…… 她几次想问,然而每每面对秦昭,都无从开口。 他不说,有他不说的理由…… 翌日早朝之后,陈荣官复原职,再次坐到刑部大堂的公案后面。 惊堂木响。 他自己心头都跟着一惊。 该出现的人都在公堂,包括苍河跟白长卿。 裴冽亦在。 姜梓没来。 “大人,人证物证俱在,奴婢素枝求大人判皇后秦容死刑,为我家娘娘讨回公道!”公堂上,素枝悲愤跪在地上,匍匐叩首。 跪在她身边的李惠跟珞莹也都想的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后不死,死的就是她们! “求大人秉公执法!” “求大人重判皇后!” 见两人如此背主,秦容一时没忍住,“你们两个贱人,不得好死!” 秦月华拉了拉秦容衣袖,“皇后娘娘少安毋躁。” 秦容瞪了她们一眼,“陈大人,本宫冤枉。” 与初次站在公堂上不同,此刻秦容虽然愤怒,骨子里却带着一股泰然冷静,下颚微抬,“此案种种,皆是他们合谋诬陷本宫,全都是子虚乌有。” 面对皇后‘强词夺理’,陈荣瞧了眼师爷。 师爷暗暗摇了摇头,别接茬儿,往下听。 陈荣,“哦?” 秦月华上前一步,俯身,“大人明鉴,事实是德妃确实与人私通,只是私通之人并非李巍,而是与德妃自小青梅竹马的沈回舟。” 案堂后面,陈荣与师爷面面相觑。 果然这几日,皇后这边没闲着。 另一侧,素枝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骤变。 秦容继续道,“此案中,素枝之所以诬告皇后,是想借李巍给德妃洗白,将怀有孽种之事变成阴谋,至于珞莹跟李惠,单纯只是不满皇后将她们逐出延春宫,报复而已。” 不等三人反驳,秦容又看向作为证人徐邱,“此人与素枝是相好,此事翼郡很多人都知道。” 一番言辞,直接将之前所有证据推翻。 旁听角落,苍河跟白长卿极度震惊。 寥寥数语,颠倒黑白! 陈荣自然也明白,这不过是皇后‘自救’的法子,真实性假的可怕。 “德妃的……青梅竹马?” 陈荣目光落到素枝身上,“可有此事?”“你血口喷人!” 谁都没想到素枝竟然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秦容头顶发饰,发疯一样揪扯。 突如其来的举动,满堂震惊。 纵使秦月华反应再快,她出手时素枝已然拔下秦容头髻上的发簪,狠狠扎向秦容喉颈! “大胆!” 秦容躲闪不及,被秦月华用力朝后一扯,发簪没有扎进她喉咙,却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划痕,鲜血渗涌。 “来人……来人!”秦容吃痛,眼底翻滚怒意,“她敢当堂行凶,杖毙!” 场面一度混乱。 陈荣急忙招呼两侧衙役将素枝拉开。 素枝带着必死的绝望,疯狂挣扎,“我要杀了你!” 秦容哪吃过这样的亏,大步冲向已被衙役制服的素枝,硬是从她手里夺过金簪,狠扎! “皇后娘娘!” 忽有身影闪至,裴冽握住秦容手腕,“皇后娘娘想当堂杀人灭口?” “裴冽!” 秦容怒喝,“你没看到她想杀本宫?” “我只看到皇后娘娘好端端站在下官面前。” 身后,秦月华见状急步过来,“皇后娘娘息怒,素枝若死,谁来证明娘娘清白?” 秦容听罢,冷冷看向裴冽,“松开。” 裴冽虽然松手,却没有移步,依旧挡在素枝面前,眉目如霜。 秦容理了理散乱的发髻,瞥了他一眼,“那你就好好看看,本宫是怎么被无罪释放的,诬告皇后的贱人,又是什么下场!” 惊堂木再响。 一场闹剧结束。 陈荣此前虽未听过沈回舟的名字,但从素枝的反应看,确有其人。 “大人,沈回舟就在外面。”秦月华护在秦容旁边,拱手道。 陈荣点头,“唤他进来。” 师爷得令,朝旁边衙役使了眼色。 两个衙役一出一入,带进一位年过三旬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件竹青色的长衫,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袖口跟衣摆是隐绣的青竹,与衣服颜色相得益彰,衬的男子身形挺拔如松。 众人皆端详,男子头戴一顶素面方巾,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双目温润,看人时目光平和,丝毫不乱。 “草民沈回舟,拜见陈大人。” “沈回舟……” 素枝仍被衙役押着,见到男子,满目震惊,“你还活着?” 男子侧目,显然认得素枝,“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既活着就告诉大人,她们说的是假话!你与我家娘娘清清白白!”素枝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带着血泪的眼睛充满希望。 沈回舟移开视线,目光缓缓扫过堂内,最终停在堂前,“大人明鉴,我与德妃确有私通。” 清朗如玉的声音,说出来的尽是让素枝绝望的话。 “沈回舟!” 素枝怒喝,“你说的什么胡话!” 啪— 惊堂木又一次响起。 陈荣垂目,“沈回舟,你可知与后宫妃嫔私通是什么罪名?” “死罪。” 沈回舟身形笔直,姿态从容,“十五年前,德妃让素枝找到我,诉说对我昔日情谊,更言明余情未了,约我到宫中相聚。” “沈回舟,你胡说!你胡说—”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哪一句是坑害! 素枝做梦都没想到沈回舟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当年自家娘娘为他吃了多少苦头!面对叫嚣,沈回舟面色无波。他缓慢走到素枝面前,声音冷淡,“十五年前,你是否找过我?”素枝因为恨,怒目如火,瞳孔震颤,“我是找过你,可那是因为……”“我是不是入过宫?”“你……”沈回舟打断她,一字一句,如刀子一下一下戳进素枝心脏,“我是不是在你的引领下见过到德妃,你为我们守门。”“她们……她们是不是威胁你了?”素枝心存幻想。“大人明鉴,草民未收取皇后娘娘任何好处,只是实话实说。”沈回舟淡声道。“沈回舟,她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坑害我家娘娘!”素枝气极,一口血狂涌出来。她从来没想到,被自家娘娘当作珍宝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男人,无情无义!畜牲不如!“哪一句是坑害?”案子不用陈荣审,沈回舟与素枝一来一回,已经清楚大半。至少沈回舟入宫见过德妃,时间在十五年前。“为什么?”素枝泣泪,替自家娘娘不值。沈回舟漠然不语。“素枝,可有此事?”陈荣摆手退下衙役。被松开的一瞬间,素枝颓然堆坐在地上,悲痛欲绝。她抬起头,看向在自家娘娘眼里玉树琼枝般的男子,泪痕交错在脸上,唇角突然勾出一抹惨淡的笑,“你知道娘娘为你做过多少事?”沈回舟侧目,“不重要。”“那什么重要?什么才重要!”素枝歇斯底里大吼,双眼似燃到尽头的灰炭,殷红如血,“可你为娘娘做过什么?你为娘娘做过的,就是站在这里诬陷她!你这个忘恩负义坏种!”啪!惊堂木强敲响之后,开口的却是秦容。“陈大人,案子应该可以判了。”陈荣,“……素枝,本官问你,此人当真进过皇宫,且见过德妃?”素枝叩首,“大人明鉴,他虽入宫见过娘娘,可他们之间并无苟且之事!”“大人,草民与德妃共处一室的时候,素枝在外面守门,我们有无苟且之事,她还真不知道。”沈回舟冷漠诉说着他与德妃在房间里,有过夫妻之实。“没有!”素枝高喝,“我家娘娘知道他要离开皇城,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沈回舟冷笑,“我要离开的事,谁都不知道。”“你除了会读点书,吟点诗,作点画,还会什么!你有脑子么!”素枝喉咙里裹着血沫子,“你以为打伤雷府大公子,赔钱就能了事?”沈回舟蹙眉,“你怎么知道……”“为了柳玉心,你出手打伤雷震,打到人家不能娶妻生子,按罪,你当流放!赔个倾家荡产怎么了?若非我家娘娘从中斡旋,你能活着离开皇城?”素枝恨道,“我家娘娘虽与你青梅竹马,可你喜新厌旧,自从你那表妹柳玉心出现,你就故意疏远我家娘娘!”沈回舟目冷,“到现在,你们还要诬陷玉心?”旁边,秦容低咳一声,“陈大人,德妃那点风花雪月的旧事与案情无关,我们就没有必要听了。”“大人,奴婢可以证明,我家娘娘与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并无苟且!”陈荣一直记得刑部大牢外,俞佑庭离开时说的那句话。‘皇上没有从齐王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还有可能得到。案子不能结!“本官觉得……还是听一听。”“大人,我家娘娘与沈回舟自幼相识,说青梅竹马不为过,但我家娘娘恪守本分,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是他先向我家娘娘表明心意,约定待我家娘娘及笄之年,登门求娶,可我家娘娘最终等来的却是他移情别恋!”沈回舟冷冷看向素枝,“是我移情别恋,还是德妃妒心太重,屡伤玉心?”“柳玉心那点伎俩瞎子都能看出来,你看不出来?”素枝看向眼前旧人,许多当年自家娘娘不让说的秘密,今日她要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你以为她从马背上掉下来,是我家娘娘所为?”“那马一向温顺。”“吃了药的兔子一样会咬人!”素枝扯着喉咙嘶吼,“娘娘想找马医,你为何不让?”“你的意思是,玉心为嫁祸你家娘娘,故意摔断自己的腿?”“不值得?”素枝嗤然冷笑,“太值了!就因为她摔断了腿,你第二天就去她家提亲,她得了你这么个仪表堂堂又家财万贯的夫婿,做梦都会笑醒!”沈回舟剑眉微皱,“我不信。”“我管你信不信!”素枝眼中尽是鄙夷,“我问你一句,你与她洞房花烛夜,就没发现什么?”沈回舟目冷,“你想说什么?”“雷府大公子才回皇城,按道理不该认得柳玉心,他为何偏偏就找她的麻烦!”“见色起意!”呵—素枝赤红眼底迸出极尽的讽刺跟鄙夷,“皇城里比她长的好看的女子数不胜数,雷府又是何等的家大业大,会瞧上一个有夫之妇?”“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公堂上,陈荣一时忘了审案,听的津津有味。秦容有些烦,不时皱眉。秦月华也并没有将素枝的控诉放在眼里,案子最终如何裁断,并不会因为沈回舟是不是说谎而定,而是皇上的态度。角落里,苍河跟白长卿也很清楚这个道理。不能走,姑且一听。“柳玉心在扬州时想攀雷府的高枝,没攀上!”沈回舟怒道,“我不准你辱玉心名声!”“在扬州时她给雷府大公子下毒,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老天有眼,当晚她竟然走错房间,她睡了别的男人,发现有错过偷偷跑回到雷大公子床上,什么样的女人,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求姻缘?”不管沈回舟如何愤怒,素枝只痛痛快快高声大喝,“她见雷大公子不肯娶她,便朝人家要了一千两白银!”“这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到扬州烟韵馆问那里的馆主。”素枝往下说,“事后柳玉心怕东窗事发,拿着一千两白银到皇城投奔沈府,可雷大公子是什么人物,他很快查出自己那晚什么都没做,一千两对雷府不算什么,所以雷大公子吞了这口黄连,好死不死,他们在皇城碰上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恶心 除了沈回舟,没有人怀疑素枝的话。 时间,人物,地点,她都说的清清楚楚,真假随时可查。 尤其素枝眼中恨意,不是假的。 “你再说,别怪我……” “你怕了?” 素枝哪管沈回舟眼中逐渐升起的彷徨,心生快意,“雷大公子一共找了柳玉心三次,只为要钱,第三次柳玉心特别不要脸,她强行脱下衣服想以身偿债,偏在那个时候你闯进去错手打伤雷大公子,你打的狠啊沈回舟!” 沈回舟当然知道那件事。 正是因为那件事,沈府散尽家财只为保他一条命。 堂上,一直没有吭声的陈荣插句嘴,“这些事,你如何得知?” “我家娘娘派人查过。” 沈回舟闻言,神色突然变得冷淡,“与她何干?” 啪! 这一次不是惊堂木响,而是素枝的巴掌,毫无预兆落到了沈回舟脸上,力道之重,在那张看似温润儒雅的脸上留下五个指痕。 “你……” “你以为雷府缺钱?” 素枝恨极,泣泪低吼,“他们想要你的命!” “我家娘娘托了多少关系才让雷府老夫人出面摆平这件事!”素枝一步一步逼近沈回舟,“你可知我家娘娘为何会入宫?” “她……” “因为这是雷府老夫人的条件!”素枝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每一滴都滚烫,“雷大公子咽不下这口气,那日,就是我家娘娘让人找你入宫那日,雷大公子雇了三十几个死士全城追杀,就为取你性命!除了皇宫,你无处可藏!” “可你说,她找我是想解释当年的事!” “我家娘娘解释了?” “她……” 素枝见沈回舟言语停顿,突然冲过去揪住他衣领。 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她恨不得吃他肉,抽他筋,恨意如毒蛇侵蚀五脏六腑。 如果不是为了沈回舟,自家娘娘根本不会入宫,也不会被秦容陷害,死不瞑目,“她冒死救你,你却站在这里诬陷她,你怎么对得起我家娘娘那份少时痴情!” “她没有解释,她只是叫我……” “够了!” 秦容突然打断沈回舟,“素枝,为了让沈回舟当堂翻供,你还真能编故事。” “我敢对天发誓,一字有假,永坠无间,不入轮回!” 素枝紧紧揪住沈回舟,“你说,那日你与我家娘娘在房间里,做了什么!” “我们……” 沈回舟再无初入公堂时的冷漠跟镇定,仿佛被人置于冰窖,身体的冷自骨子里透出来,所有认知被打破,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那里听我……” “听你数落,听你谩骂,听你这个畜牲口口声声说你爱的人是柳玉心?”素枝用力揪扯,“是不是!” “是!”沈回舟用力推开素枝,人也变了模样,“她既然查到玉心……与人苟且又撒谎成性,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说,我怎么知道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都是她的错!” 看着突然癫狂的沈回舟,素枝变得平静。 她缓缓跪到地上,“大人,您听到了,沈回舟亲口承认那晚并没有与我家娘娘有任何逾矩行径。” 秦容蹙眉,秦月华亦叹了口气。 不成器的东西! 她们找到沈回舟时,这男人硬气的很,说是豁出自己那条命也要让德妃坐实与人私通的罪名,绝不叫她翻身。 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角落里,苍河倾身靠近裴冽,“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随便一诈全都招了。” “你信么,陈大人不会判。”白长卿侧目。 裴冽默。 “大人,这些都是素枝误导,企图利用沈回舟对德妃旧情,为德妃开罪。”秦月华拱手,恭敬道。 素枝怒恨,“大人听到了,他对我家娘娘除了嫌弃,哪有情!” 对于这点,陈荣不以为然。 他私以为沈回舟对德妃必然有情,只是因情生恨,才会拿命‘诬陷’自己跟德妃。 他看了眼堂外,近午时。 午正即可退堂,还差半柱香的时间,“沈回舟,说说罢。” 故事总要有始有终,权当是听个热闹。 沈回舟脸上再无半分从容,领口被素枝揪扯的褶皱不堪。 他缓缓抬头,看向素枝,“我喜欢的人,是杨禾。” 杨禾,德妃。 一个敢爱敢恨,敢于放下,也于担当的女子。 素枝跪在地上,瞧着沈回舟那对泛红的眼睛,只说了一句,“恶心。” “我对柳玉心只是兄妹之情……” 角落里,苍河突然吭了一声,像是问谁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娶只有兄妹之情的表妹?” “因为恨!” 沈回舟突兀转身,怒视苍河。 苍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请继续你的表演。 “我恨她对柳玉心表面上虚伪又热情,背地里栽赃陷害,她本该是光明坦荡的女子,却如此心胸狭窄,她不该隐藏自己的本性讨好我!” “沈回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素枝仿佛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眼泪自眼角滑落。 她家娘娘,何等胸怀! “她那么厉害,什么都能查到,为什么不能让我相信柳玉心才是那个心如蛇蝎的人!是她错!” 沈回舟眼底的温润早已被血丝覆盖,双目瞪如铜铃,嘴唇哆嗦着,五官狰狞,“如果她早告诉我,我娶的人就是她!” “你不配。”素枝凉薄开口。 沈回舟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颓然堆坐到地上,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对不起她……” 看着沈回舟悲恸模样,素枝再也无话。 公堂上,众人唏嘘。 何为大恩成仇? 德妃眼神不好! 时辰到了,陈荣敲响惊堂木,“退堂。” 时至今日,素枝也似乎明白了这件案子本身对于公堂上所有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王跟太子的较量,齐王赢,她家娘娘就能平冤,太子赢,她就要死。 何来的公平,何来的正义? 这一次她没有吵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跟着衙役离开。 转身那一刻,她突然看向裴冽。 意味深长…… ()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可以不给,不能给错 皇城菜市,民宅。 萧瑾回皇城养了两日伤,最终在阮岚的催促下来见叶茗。 屋子里,叶茗端直坐在桌前,与往常不同,桌上没有备茶。 “萧将军好难请。” 萧瑾捂着胸口落座,面色微白,“我在江陵遭裴铮埋伏受了重伤,才将将能起。” 叶茗盯着他,眸色如潭,不再说话。 气氛骤然冷凝,如冬日结在湖面上的厚冰,萧瑾感受到那股寒意,佯装辛苦低咳一声。 叶茗仍不语。 “此次江陵一役,夏侯伯本不该输,可他太过轻敌……” “敢问将军,夏侯老将军因何轻敌?” 见叶茗脸色不好,萧瑾试图搪塞,“柏衡一直在找外援,我也一直留意,只是还没等我探得消息,夏侯伯已然开始备战,而且动静不小,消息传到柏衡那里,他未与我商量,直接出兵且兵分两路,一路渡江,另一路抢占牛角山,我有去信告知他裴铮在牛角山,夏侯伯若能杀了裴铮,倒也算有功,谁能想到柏衡突然派兵增援,一切都来不及了。” 看着萧瑾叹惜遗憾的表情,叶茗薄唇微勾,“萧将军以为我没在江陵,所以不知那边情状,还是觉得夏侯伯已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情。” “要不是因为你谎报江陵兵力,夏侯伯岂会失去渡江优势!”叶茗目色愠冷,“渡口守不住,他当然要上山抓裴铮试图作为谈判筹码,柏衡率五万兵卒渡江,却在中途令三万兵卒至上游援助裴铮,这叫什么?” 萧瑾愣住。 “这叫军情!” 叶茗鲜少表露情绪,可面对萧瑾,他动了真气,“我有没有告诉将军,此次鄱城之战于梁帝意味着什么?” 萧瑾自知理亏,可也不愿承认,“本将军尽力了。” “你还不如不尽力!”叶茗目色如冰,“你告诉给夏侯伯江陵战舰跟兵力数量,与实际差了多少?” 萧瑾噎喉,“差……” “福襄两郡给江陵援进的战舰,你是瞎么,没看到!”叶茗气极,落在桌面的手攥成拳头,“柏衡出兵时间与你给夏侯伯的时间早三日,与夏侯伯定下的攻袭时间早一日!如果不是你尽力所得的军情,夏侯伯能输的那么彻底?” 萧瑾一时无语,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件事,你必须负责!” “与我何干?”萧瑾不乐意,“你们答应会助我杀了裴铮,裴铮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回来了!” 啪! 叶茗重拍桌案,“一个裴铮,跟十万大军相比,跟梁国战功赫赫的夏侯伯相比,你觉得,你还要不要再与我提这件事!” 萧瑾噎喉,“裴铮跟柏衡瞒我,我也没办法。” “你可以不给情报,但不能给错!”叶茗眉目尽是戾气,“很多事由我压着,没有传到梁帝耳朵里,但这个结果显然不是梁帝想要的,你须将功折罪。” 萧瑾不以为然,“只是过失,何罪之有?” “萧瑾。” 叶茗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声音沉重迟缓,“如果你是这个态度,我不在乎废一枚棋子,重新物色另一枚。” 赤果果的威胁,萧瑾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一战梁国伤了元气,暂时不会再开战,但大齐也要付出代价,折几名武将也是应该。” 萧瑾抬头,“你叫我暗杀袍泽?” “没头没尾的暗杀会被人怀疑,可意外不会。”叶茗已经替萧瑾想到了办法。 萧瑾听过叶茗的计划后,满身抗拒,“那样我也有可能会死!” “我自然有办法保萧将军安危,但这件事容不得你拒绝。”叶茗总要为鄱城一战失利跟夏侯伯的死负责。 不管萧瑾如何抗议,叶茗定下的事不会更改,他只能照做…… 秦府,府门。 顾朝颜带着时玖走进马车,就在刚刚她得到消息,德妃案没有判。 原因是出现了一个叫沈回舟的男人,自称是德妃奸夫。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皇后伎俩,陈荣没有结案的原因也十分简单,皇上还在观望。 马车突然在拐角处停下来,时玖掀起车帘,瞧见一宫女拦下马车,“我家娘娘请顾姑娘入宫一叙。” 时玖疑惑,“你家娘娘?” “关雎宫,荣妃。” 时玖,“何时?” “现在。” 见顾朝颜点头,时玖应下,“好。” 马车改了方向,直奔皇宫。 有宫女带路,顾朝颜一路畅通无阻。 行到关雎宫外,宫女止步,“我家娘娘在里面等你。” 既来之,则安之。 顾朝颜推门而入,自有宫女在外面关好门。 陆瑶没在正厅,她径直往里走,推开了内室的门。 床榻上,陆瑶穿着单薄衣裳倚在床头。 “民女拜见荣妃。” 前日被秦姝吊在悬崖,又被连续扯拽,陆瑶手臂留下几道划痕,身体因为撞击也受了些伤,回宫后皇后派御医过来诊治,包扎,并无大碍。 “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陆瑶想了两天两夜都没想明白的问题,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顾朝颜跪在那里,“回娘娘,因为你也救过我,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 听到这样的回答,陆瑶缓慢看过去,面色苍白如纸,“举手之劳。” “于我不是。” 陆瑶,“你有没有想过,你伸手拽住我的那一刻,很有可能会连累所有人跟着我一起死,包括裴冽。” “确实没想那么多。”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民女不是很想要这样的机会。” 陆瑶沉默,数息,声音带着几分尖酸,“裴冽竟然放手!” 顾朝颜无力反驳。 “娘娘若责怪,就责怪民女……” “他喜欢你。”陆瑶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朝颜,“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松开手,因为他不想看着你死在他面前。” “娘娘……” “其实他能冲过来救本宫,本宫已经很意外了。” 陆瑶话峰突转,神情怅然,“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本宫,一直都是本宫一厢情愿,可这也不能怪本宫,他救过我的命。” 那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久远到顾朝颜差点忘了当初蓥华街上那场英雄救美,还是她的手笔…… ()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半生岁月,爱恨成空 这段妄念由她而起,也该由她结束。 “娘娘,此前是民女不对,为了能让裴大人在朝中有倚仗跟助力,试图撮合您与裴大人,结果弄巧成拙,不管娘娘如何罚我,我都甘愿领受。” 陆瑶瞧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子,终是舒了口气,“顾朝颜,从今日开始本宫不再恨你们了。” 听到此,顾朝颜猛然抬头。 “虽然你跟裴冽都救过本宫的命,可本宫不会谢你们。” 陆瑶盯着她,“你走罢。” 顾朝颜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陆瑶闭上眼睛,也知道多说无益,垂首叩拜,“民女谢荣妃。” 直至听到厅门启阖的声音,陆瑶方才渐渐睁开眼睛。 原本那双覆满仇恨的眼睛,失去唯一的支撑后变得空洞跟迷茫,还有无尽悔意。 半生岁月,爱恨成空。 她余生都要呆在这座宫殿里了…… 午正。 皇城,蓥华街。 深巷茶馆。 屏风阻隔,秦昭跟秦姝相对而坐。 这一次,叶茗没有来。 他虽没来,却叫掌柜的给秦姝备了一壶果茶,秦昭那边仍然是极品碧螺春。 茶水氤氲,又有屏风阻隔,秦昭看不清对面女子的脸,只有纤细的轮廓。 犹记得他与秦姝第一次相见,亦在此处。 “玄冥大人肯来,我很欣慰。”秦姝坐在矮桌前,抬手斟茶,果茶的味道里带着她喜欢的栀子香,叶茗费心了。 鹤山遇袭,朝阳殿险象环生,再见秦姝,鬼面之下,秦昭双目如冰。 “秦姑娘为得地宫图,真可谓机关算尽。” 言语间的揶揄跟讽刺对秦姝来说,毫无意义,“鹰首告诉我,玄冥大人愿意交换地宫图,当真?” “我来,就是态度。” “那最好不过了。”秦姝微笑,“大人把图带来了?” “地宫图是十二魔神的任务,这件事你可知道?” 面对秦昭质问,秦姝端起茶杯,浅抿。 茶香滑过喉咙,令人心神皆安。 她搁下茶杯,杯底与矮桌上的托底相碰,像碎冰落在玉盘,发出清脆声响,“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百般阻挠?”秦昭低声质问。 秦姝望向屏风,除却屏风,还有一张鬼面,她看不清对面男人的神情,应该很生气。 又如何? “应该不算阻挠,抢功而已。” “抢功抢到十二魔神身上了?”秦昭嗤笑,“皇上可知?” “当然。” 音落,秦昭脸色骤然冷凝。 知道他震惊,秦姝索性继续,“地宫图何等重要?得者可统天下,皇上对于它,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视,遂叫十二魔神追寻此事,可是十二魔神不争气啊……咳!我纠正一下,不争气的是已故前任玄冥,非你。” “所以?”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种你我都明白的道理皇上岂会不知,所以就把寻找地宫图的事,交给了我。” “不可能……” “玄冥大人不该质疑,以我的身份,我的做法,若无授意,我有几条命够活?” 秦姝端起茶杯浅抿,她喜欢这个茶的味道。 “皇上亲自授意,你?” 面对秦昭刨根问底似的质疑,秦姝再次落杯,“不该大人知道的,我不说,是保护大人。”“叶茗……” “与夜鹰无关。”秦姝直接否定,“他亦不知,如果大人还有疑惑,大人派人回梁国求证,我无惧。” “我会。”秦昭肃声道。 秦姝点头,“那就,交换?” “可以。” “屏风有些碍事了呢。”秦姝抬手,屏风突然从中间分开,彼此‘坦诚’相见。 因为顾朝颜的关系,秦昭对眼前少女起过杀心,可又因为叶茗‘乞求’,他只能压下恨意。 此刻秦姝已经拿出铜盒。 秦昭认得,正是鹤山寺庙那一个。 他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方盒,“交换?” “不如我们先各自打开,验一验如何?”秦姝提议。 秦昭没有道理拒绝,“好。” 两个方盒同时开启,秦昭脸色骤然冰冷,“叶鹰首没有同你讲过,我要的是第四张地宫图的原件!” 秦姝并不意外,叶茗确实与她说过,不止一次。 她十分淡然,“讲过,但不代表我同意。” “那没什么好说!” 秦昭起身欲走,秦姝微笑,“玄冥大人这么沉不住气?” “我说过,我只要原件。” “我可以用原件交换,前提是大人交换的,也须得是原件。”秦姝挑眉。 秦昭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不劳而获到你这种地步,我还真是少见。” “大人应该比我清楚,图不在于多少,在于你有,我没有,而我有,你没有。”秦姝稳稳坐在矮桌前,“要么都是副本,要么都是原件。” “那就别交换了。”秦昭比谁都清楚,只有原件才能‘嵌’进那张画卷里,副本毫无意义。 秦姝瞧着几欲离开的秦昭,“所以原件才有用是么?” 鬼面之下,秦昭惊讶于对面少女的智慧,却也不动声色,“这是诚意。” “这话大人自己可信?” “若是,如何?” “若是原件才有用,我觉得大人该与我换。”秦姝扬眉,“你我都不知道对方地宫图的秘密,先换过来,各自参透,接下来则各凭本事。” 面对秦姝所谓的‘道理’,秦昭不以为然,“如果内容不一,我情愿数量取胜。” “数量毫无意义,缺一张你都没办法找到周古皇陵的宝藏。”秦姝的声音,隐隐透着几分急切。 秦昭听出来了。 她真的很着急啊! “我再说一遍,秦姑娘若想换图,我以三张副本换你一张原图,这是唯一的交换方式。” “我觉得……” “我真不需要你觉得。” 没给秦姝开口的机会,秦昭迈步走向暗门。 看着暗门启阖,秦姝垂落在膝间的手猛然收紧,指缝间五枚银针始终被她夹在拳掌之内,没有射出。 另一侧,暗门开。 叶茗从里面走出来,行到矮桌旁边。 刚刚房间里的对话,尽入他耳,“你打算怎么办?” 秦姝缓缓抬手,松开瞬间,五枚银针落在矮桌上,她复又抬手解开面纱,露出精致绝美的容颜。 叶茗见状,“秦姑娘……” 啪— 茶盏突然被秦姝攥住,狠狠砸向暗门……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我又不是没做事 蓥华街,秀水楼。 司徒月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见顾朝颜姗姗来迟。 桌上几道菜动了筷,她吃的很饱。 “荣妃为难你了?” 见顾朝颜进来,司徒月搁下筷子,顺带打了个饱嗝儿,“还能活着出来,不错。” “你落魄了?” 顾朝颜坐到对面,盯着被吃的只剩下鱼头跟鱼尾的松鼠鳜鱼,略显诧异。 她与司徒月同桌共膳数次,知她喜欢这道菜,但每次都是寥寥几口尝尝味道,以此充饥从未有过。 司徒月拿起旁边丝绢抹过唇角,“我从陈仓回来,刚入城就被你约到这里……” “我想跟楚依依斗一斗。” 音落,司徒月突然止声,眼中错愕,数息变成沉沉的审视,“因为德妃案?” 顾朝颜点头,“倘若我以切断太子府财力支撑为条件,也不知道皇后肯不肯乖乖认罪。” 司徒月只觉得这个想法不切实际,滑天下之大稽,“去了杜长生,来了楚依依,没有楚依依还会有后来人,你可以对付楚依依,目的跟结果只能是让太子府暂时受创,但你想用这个威胁皇后认罪,绝无可能。 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你以为楚依依是一两日就能拿下的?” “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 顾朝颜无比认真看过去,“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要做。” “万一输了……” “那就输了。” 司徒月见状,动作缓慢端起左手边的汤碗,捏住汤匙搅了搅,浅浅抿在嘴里,之后在顾朝颜的注视下搁回汤碗,抬头,“你猜我去陈仓做什么了?” 顾朝颜看着她,“陈仓是大齐产盐最多的郡县,每年供应官盐数量占整个大齐七成。” 司徒月,“……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没做事。” 两人相视数息,司徒月挑眉,“所以我去做什么了?” “那里有份量极重的盐枭,你联系上了?”顾朝颜狐疑看过去。 司徒月眸间一亮,“你果然配得起百名富商榜前十的位子。” “你答应了?” “这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事,只不过时间比我预期,有些靠前。” 顾朝颜感激莫名,“多谢。” “盐枭我找到了,他愿意以低价将私盐售给我们,价格与莫离售给楚依依的丝毫不差。” 司徒月看过去,“这场仗该如何打,你且说说。” “楚依依手里的私盐借户部侍郎宁骏之手销往大齐十三郡,我们既然有了上游的供应链,想要迅速抢占市场,须得与她销往同地,低价倾销,将她挤出市场。” “你怎么知道是十三郡?” “你上次告诉我帮她的人是户部侍郎,我便派人查了查。”顾朝颜回道。 司徒月挑眉,“我的消息来自五皇子,你的消息……” “钱能通神。”顾朝颜,“负责记录跟运送的盐运官,有个表弟。” 司徒月欣然,“所以你知道具体是哪十三个郡?” “知道。” “可仅仅知道不行,我们也要找自己的渠道,借户部把盐销出去,户部……” 顾朝颜打断她,“现任户部尚书崔谦是原户部侍郎,巧在我与他的夫人,极为相熟。” 司徒月震惊,“你早就打好关卡了?” 对此,顾朝颜认真道,“我也有在做事。”司徒月欣然,“低价倾销,抢占市场。” “这还不够,想要给楚依依致命打击,还有一件事。” 司徒月勾唇,“虽说低价,可我们有成本摆在那里,未必能低太多,对于那些不差一两个铜板的买主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除了价格低,质量也要好。” 这次轮到顾朝颜欣然,“又或者,她的质量差。” “口口相传的……口碑战。”司徒月笑道,“在她的私盐里混些石灰粉末,草木灰……这事儿办的可有点缺德。” “换作是她,不会这么想。” 司徒月笑意渐浓,“她只会觉得自己睿智无双。” 顾朝颜,“想要快速打压她,这两件事还不够。” “要迅速打开我们的市场,就要突出我们的商品优势,譬如只要商户肯售卖我们的私盐,连带会有很多好处,低价捆绑的丝绸,布匹,首饰,打折的酒楼饭馆,亦或陶瓷,木炭……” “我只有丝绸布匹。”顾朝颜想说,她还有墓地。 司徒月点头,“剩下的我来准备。” “除了这三点,我们还可以将顽固不灵的商铺……” “直接买了,整合成我们的铺子。” 四目相视,两人皆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司徒月更是坦言,“以前我总觉得你是运气好,得了西郊那片红土地才跻身百名富商榜,现如今看来,你有这个本事。” “谬赞?” “诚心。” 计划有了,问题来了。 顾朝颜脸色变得肃然,“运作这件事,需要很多钱。” 司徒月岂会不知! “莫离好不容易在大齐培养出自己的触角,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会反击。” 顾朝颜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可是梁国首富,只怕咱们两个手里的银钱加起来也未必斗得过她……” “她能拿出多少与我们对抗?” 顾朝颜沉默良久,“三分之一。” 正因为是首富,莫离手底下涉及的产业绝对不止私盐,她还需要庞大的银钱支出去维系她现有的产业运作,不可能孤注一掷。 这与司徒月预计的分额一致,“我能拿出七成银钱,与你做这件事,你……” “全部。” 雅室沉寂。 数息,司徒月起身,“那就这么定。” 送走司徒月,顾朝颜独自坐在桌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知道这是铤而走险,万一失败,她说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值得? 值得…… 酉时。 菜市,民宅。 烛九阴看到秦昭时一脸兴奋,“第四张地宫图得手了?” 图有五张,得四张便是距离最后的真相更近一步,至于任务,他没放在心上。 秦昭未语,黑色衣袍扫过地面青砖,无声行到窗前,束手而立。 窗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枝间漏下残阳。 “没有。” 第一千零二十章 你们妇人之仁 烛九阴不可置信走过去,脸上的兴奋变成疑惑。 “那个女人不换?” “换,但她拿的不是原图。” 烛九阴不解,“夜鹰鹰首答应的事,她有什么资格拒绝?” “因为她不是夜鹰。” 秦昭揭下覆在脸上的鬼面,深邃黑目盯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她的任务,亦是地宫图。” 烛九阴白瞳震颤,“怎么可能?皇上既然把寻找地宫图的事交给我们十二魔神,又怎么会再交给别人?整个大梁还有比我们更厉害的存在?” “你看到了。”秦昭侧目。 烛九阴嗤之以鼻,“那个女人?” “她确实厉害。” “她只是不要命!”对于秦姝的做法,烛九阴总结下来就是这句话。 虽然他知道的事情不多,但仅凭虏走楚世远,又孤身到鹤山这两件事,足以证明这个女人对地宫图,着了魔。 秦昭亦是这样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秦姝对于地宫图的执着,仅仅是为了抢功? “就算她的任务也是地宫图,大人愿意以三换一,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要原图。” 烛九阴,“她知道原图的秘密?” “猜到了。” “她想……怎么换?” “用第四张原图,换我手里的三张。” 秦昭盯着老槐树,树干上斑驳的树纹在暮色里像一张摊开的罗网,一点点笼罩过来。 他从未想过皇上会将同样的任务分派给十二魔神以外的人。 他开始担忧。 烛九阴怒道,“她做梦呢!咱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三张地宫图,如果不是她横插一脚,第四张也该是咱们的,现在她从咱们手里把地宫图抢走也就算了,还要换走三张原图,她怎么好意思!” “我不会换。”秦昭冷冷道。 “可若不换……” 烛九阴突然没了刚刚的戾气,“地宫图永远不会完整,姑苏城外那晚的秘密也永远不会被揭开。” “既是奉皇命,无论是我还是她,最终都会把得到的地宫图交到皇上手里,地宫图总有合体的时候。” “皇上会在乎他们是如何死的?” 音落,秦昭默。 “图到皇上手里,还有咱们什么事?” 秦昭被问住了,从上一个问题开始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烛九阴白瞳颤动,“地宫图只有在我们手里,线索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图必须要在我们手里……完整。” “你有办法?”秦昭侧目。 “杀了那个女人,夺图!” 烛九阴凶狠道,“又或者利用裴冽杀了那个女人,夺图!” “没有地宫图,德妃案立时有了反转,他想赢就一定要拿地宫图给齐帝,现在除了我们,最想那个女人死的就是裴冽,我们可以联手!” “我们一直在联手,结果呢?” “那是你们妇人之仁!为了一个顾朝颜……” 话音未落,寒意骤袭。 烛九阴喉咙一紧,呼吸被掐断! 指腹深陷,秦昭目露寒光,“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顾朝颜更重要!” 呃— 力道太重,烛九阴白瞳紧缩。 忽的!秦昭松手,声音冰冷如封,“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地宫图在我手里完整,答应你们的事,我也一定会做到。” 咳、咳、咳! 烛九阴下意识捂住脖颈,剧烈咳嗽。 他未开口,由着那抹黑色身影从自己面前走过。 看着半掩的房门,烛九阴突然捂住嘴,噗— 血是红的,从他并拢的指缝里溢涌出来,他有些支撑不住的靠在墙边,眼中再无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 距离死,又近了一步。 他当然知道顾朝颜于秦昭很重要,如同惨死在姑苏城外的十二魔神,于他。 可他着急。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要死了。 烛九阴背脊自墙壁上缓缓滑坐,他扯住袖口狠狠抹过唇角。 胸腔隐隐作痛,那毒早在半个月前开始侵蚀心脏。 没能查出真相,手刃仇人。 他连死都不配…… 拱尉司,寒潭小筑。 顾朝颜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洛风从屋子里走出来。 “我家大人睡了。”洛风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道菜跟一碗米饭。 显然,裴冽没用晚膳。 白天公堂上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皇城,她这两日一直心存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冽,可又不能不见。 “我没睡。” 就在顾朝颜想与洛风一同走出小筑时,里面传出声音。 洛风,“……” 顾朝颜,“……” 房门吱呦响起,裴冽一袭鸦羽色大氅站在门口,“这么早,本官怎么会睡?口无遮拦,罚你三个月俸禄!” 顾朝颜愣了片刻,从洛风手里端起托盘,走过去。 裴冽侧身,顾朝颜迈进门槛。 看着被自家大人阖起的门板,洛风站在风中凌乱。 天知道,他刚刚进去的时候自家大人单手抵额,他怎么叫都没叫‘醒’! 房间里,顾朝颜将托盘搁到桌边,正要说话时裴冽拿起托盘上的瓷碗,“有些饿了。” 没在裴冽脸上看到异样神情,顾朝颜暗暗松了口气。 “我听说德妃案出了岔子?” “皇后找到德妃未入宫时的青梅竹马,那男人也不知道抽的哪根筋,豁出自己命不要,也要争抢着当德妃‘奸夫’。”裴冽说话时夹口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故作轻松,“今晚笋丝炒的不错。” 顾朝颜知晓案情,“他后来承认自己作了伪证?” “就算他不承认,我也能查出他作的是伪证。”见顾朝颜站在桌边,裴冽开口,“坐,你吃了?” 顾朝颜点头,“吃过,沈回舟……” “手腕上的伤好些了?”裴冽打断她,忧心问道。 朝阳殿九死一生,可她真没受什么伤,无非手腕被勒出一道血口,用白纱包扎着,“好多了。” “多久敷的药,要不要换,我帮你换。” 不等顾朝颜开口,裴冽当即搁下碗筷,起身想要取药跟纱布时脚下不慎踢歪了椅子。 他脸色微窘,有些手忙脚乱的扶稳座椅。 这一刻,顾朝颜才终于意识到裴冽的‘心不在焉’,他在极力掩饰。 “大人别忙,我来时才换的药。” 心疼跟愧疚一股脑儿涌上来,顾朝颜眼眶微红,“大人先吃饭。” 裴冽‘哦’了一声,回到座位,“找我有事?” “只是想问问案子的进展。”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苍穹陨落 裴冽依旧故作轻松的夹着菜,知她来意,抬起头,眉目间恢复往常坚定。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沈回舟,他以死诬陷德妃必有缘由,只要推翻他是奸夫,素枝所告依旧成立,皇后赢不了。” 裴冽忽然一笑,“不用担心。” “可是没有地宫图,皇上那边……” “案子铁证如山,父皇没道理偏袒,地宫图或为倚仗,没有它,也是一样。” 顾朝颜知道裴冽在安慰她,默契的没有再提地宫图,“之前……” 咳! 裴冽突然噎到,咳嗽两声。 “你说。” 顾朝颜将原本想要问的问题压下去,“我见过司徒月,她愿意同我一起做生意。” 裴冽停下手中的竹筷,认真想了想这件事,“若依五皇兄现在的态度,司徒月应该不会对你不利,只不过……” “大人放心,我有分寸。” 裴冽当然相信顾朝颜,“那就好。” 房间里,顾朝颜不再作声,裴冽则低头,一点一点,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时候不早,她起身收起碗筷。 “不用,我自己……” “我顺便带出去,大人早点休息。” 裴冽没有拒绝,反而在顾朝颜端着托盘想要离开时跟过来,“我送你。” 吱呦— 房门被裴冽推开一刻,洛风赫然就在门口,弯腰屈膝,耳朵朝着两人,动作很像是趴门缝。 三人默。 洛风动作缓慢站起身,“我在等托盘。” 说着话,拿过顾朝颜手里托盘,默默转身,默默离开。 裴冽将顾朝颜送出拱尉司,又送上马车,直至看着那辆马车没入夜色仍旧站在原地,不知何时,云崎子走了过来,“顾姑娘担心大人。” “我不想让她担心。”裴冽神色落寞,“我是不是连累她了……” “道可道,非常道。” 裴冽侧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大人选了自己的道,后悔过?” “不曾。” “顾姑娘亦选了她认为应该选的道,都是义无反顾,又何来连累一说。” 云崎子怀抱拂尘,自怀里取出一枚药丸递过去。 裴冽接过来,搁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有种淡淡的甜。 正待裴冽欲问时,云崎子灿然一笑,“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裴冽正想说话,却见云崎子摇摆拂尘,道了一句。 “无量天尊,贫道告退。” 这一刻,承压在裴冽心底的禁锢好似被人用力拽开,疑惑,焦灼,那些盘根错节在心头的丝线,寸寸断裂。 他再回头,又有了新的方向…… 马车行走在空旷的蓥华街,又辗转绕长巷入鼓市。 近子夜,青石路上鲜少有人走动,顾朝颜独自坐在车厢里,默默拿出被她搁进袖兜的红色水晶令。 那会儿寒潭小筑,她很想把这块水晶令牌交给裴冽,可见到裴冽已经为德妃案心力交瘁,便又改了主意。 她虽没见过这块令牌,也不曾听人提起,可令牌出现在暗格里,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失踪已久的‘血鸦’。 她记得裴冽说过,血鸦令曾出现在周古皇陵,也就是说,地宫图与血鸦有关。 藏有地宫图的地方,亦藏着这块牌子。 那这块牌子,很有可能就是血鸦令。 郁妃为什么会知道藏图的地方,藏图的地方又为什么会有血鸦令? 顾朝颜翻转水晶令牌,目光盯着背对羽毛正中的两个字。 苍穹? 苍穹是谁……夜风起,侧帘随风不时掀起,露出窗外沉沉夜色。 一抹黑影在林林总总的屋顶穿行,目光不经意,看到了那块被顾朝颜握在手里的令牌。 咔嚓! 墨重猛然一顿,脚下青瓦被他重重踩断,身形不稳,险些从屋脊滚落。 幸而他及时扶住烟囱,才不致他跌下去显露了真身。 难以形容的震惊跟激动,他再也抑制不住翻滚的心绪,脚步急促跟着马车不断前行。 夜风微拂,影影绰绰间,那块血鸦令不时出现在墨重眼底。 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早就忘了眼泪的味道。 苦涩入口,他悲怆的几欲恸哭。 马车缓缓前行,就要驶出深巷。 墨重在屋脊上跄踉着奔跑,目光紧紧盯住那块时隐时现的血鸦令。 乌桕树叶的令牌,红色的水晶。 正面雕以鸦首,背面金羽正中,该是他们的名字! 就要看到了…… 他看到了! ‘苍穹’ 是苍穹! 墨重红了眼眶,脚下步伐混乱不堪,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是苍穹? 不该是碧落? 人在牌在,人亡…… 苍穹死了? 太过悲伤,以至于在马车驶离深巷瞬间,失重感骤然来袭,墨重还是一个不稳跌下屋脊,重重摔在角落。 碎瓦迸溅砸在他身上,混着尘土钻进衣领,浑然不觉。 他目光死死锁住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枯槁双手狠砸地面,骨头好似碎裂般发出闷响,泪水决堤。 希望破灭,苍琼已不在人世…… 皇城,菜市。 乱葬岗附近,那家早已破败的扎纸铺子。 秦姝换了一身夜行衣,确定四处无人,倏然闪入。 夜正浓,浮云掠影。 月亮被流动的云层反复遮掩,月光时明时暗。 “来了?”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在扎纸铺子那樽早就被破坏掉的棺柩旁边响起,只有两个字,尾音上挑,透着一股说出不的隐柔尖刻。 秦姝止步,拱手,“拜见师傅。” 人影背对,又在暗夜里,连轮廓都模糊。 “殿下莫要折煞杂家,杂家受不起。” 秦姝落臂,垂手而立,甚为恭敬,“师傅来的这么快?” “来大齐办点事,收到你消息就来了。”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阴柔跟沉郁,整间屋子都是冷的。 “谢师傅。” “殿下到手了第四张地宫图?” 秦姝不作隐瞒,“正是。” “图在何处?”来人,梁国太监总管,魏观真。 “回师傅,在我手里。” “叫杂家过来,是想帮殿下什么?” “求师傅让皇上给玄冥降旨,将他手里三张地宫图,交给我。” 听到秦姝请求,暗处身影止声。 数息,“殿下有第五张地宫图的下落了?” 秦姝摇头,“没有。”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莫要执念 听到秦姝的回答,暗处传来一声叹惜。 “若是没有,此事难成。” 秦姝不甘心,“师傅,我可以立军令状!若寻不着最后一张地宫图,愿以命抵!” “殿下何必操之过急?” 魏观真的声音格外重,“更何况在地宫图面前,殿下的命抵不了什么。” 秦姝噎喉,“师傅……” “论数量,玄冥已得三张地宫图,论本事,地宫图的任务是杂家舍了老脸在皇上面前求来的,皇上本就不对殿下报什么希望,事实上,杂家过来,也是劝殿下将地宫图交给玄冥,若玄冥在皇上那里倒打一耙,殿下难免会受罚。” 秦姝沉默一阵,声音冰冷,“师傅是来劝我的?” “殿下莫要有执念……” “母亲是父皇最喜欢的女人?” 暗处,魏观真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毋庸置疑。” “如果不是因为地宫图,血鸦会烧掉母亲的宫殿?母亲会死?弟弟会死?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师傅知道我是公主,谁还知道?这二十年,我觉得自己活的像个老鼠……” 秦姝的声音平静中透着渗透骨髓的寒意,“所以我要得到地宫图,我要看看害死母亲跟弟弟的地宫图,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只是意外。” “那不是意外!”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绪的秦姝,一双眸子似被血染,眼中尽是仇恨,五官极尽扭曲,充满杀意,“谁透露的消息,谁放的火,到底母亲寝宫里有没有地宫图,所有疑问都会因为地宫图重现,给出答案,所以我绝不允许它落到别人手里。” 面对秦姝几乎失控的情绪,魏观真尖刻的声音难得透出几分柔软。 梁帝身边最倚仗的老太监,也只有在被他一手带大的少女面前,才会显露出那份温柔,“杂家左右不了皇上的决定,但杂家定会竭尽全力在皇上面前替殿下求个保证,只要殿下能先于玄冥找到第五张地宫图,杂家一定想办法让皇上从玄冥手里要出三张地宫图,交给殿下。” “谢师傅!”秦姝单膝落地,激动开口。 暗处,那抹身影朝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处,是一双金丝云头缎面鞋,“殿下快起,这样的重礼杂家受不起。” 秦姝缓慢起身时,魏观真又道,“叶茗这段时间表现如何?” “中规中矩,并无过错。” “皇上对他的身份一直心存芥蒂,若非有你跟在身边,皇上断然不会同意由他接任周时序。”魏观真轻轻叹了口气,“周时序那个老东西,死于执念,不值。” “楚世远活不久了。” 魏观真微微愣住,“为何?” “之前为逼他说出地宫图秘密,我喂了他浮生。” “你喂了他几枚药丸?” “初启,倾吐,惘然,每一枚我都喂给他了。”秦姝说话的声音很淡,这件事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要能得到地宫图,谁死,都应该。 棺柩旁边传出一声轻叹,“地宫图固然重要,但杂家也希望殿下能保护好自己,毕竟人活着才有希望。” “谢师傅关心。”秦姝忽道,“师傅何时离开?” “今晚。” “这么快?” “还有一桩闲事,得去办了。” 秦姝拱手,“师傅一路平安。” 待她抬头,暗处那抹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深夜,鼓市。 顾朝颜入府,径直回了自己屋子。 时玖帮她梳洗卸妆,又替她铺好被褥,之后方才退下。 顾朝颜习惯性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良久,她又拿出那个红色水晶令,脑海里尽是裴冽对于血鸦的描述。血鸦,神之存在。 喀! 屋脊传来声响,顾朝颜脸色骤变,握紧水晶令牌匆匆跑出屋子。 “阿姐?”秦昭亦闻声,自隔壁房间飞身而至。 “你怎么出来了?” 秦昭见顾朝颜无碍,纵身跃上屋脊,查验许久后落回原处,“无人。” “可能是夜猫。”顾朝颜苦涩一笑,“总归不是那人。” 秦昭知她提及的人是秦姝,“我送阿姐回房。” “我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 秦昭不依,陪她一起进了屋子。 “阿姐去拱尉司了,裴大人那边如何?” “德妃案出了意外,皇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德妃入宫前的青梅竹马,硬说他是德妃奸夫……”想到裴冽满目憔悴的样子,顾朝颜忽觉心疼,“要不是地宫图……” “阿姐又在说这种话?”秦昭微蹙眉,“阿姐拿命找来的地宫图,裴冽拿地宫图换阿姐一条命,有什么不对?” 顾朝颜不想与秦昭争吵,“你吃晚膳了?” 多么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 秦昭忍住想说的话,“阿姐早点休息。” “好。” 见秦昭离开,顾朝颜方才从单薄衣服的袖兜里取出那块水晶令,思忖之下将令牌藏了起来…… 皇城,金市。 九藤书斋。 一抹暗影突然自屋顶翻入,落到了那幅镇店之宝前。 视线里,一张嵌着螺钿的檀木长案上的确摆着一幅画作,画中一座寺庙深处林间,庙前两尊石狮。 如俞佑庭所言,其中一尊石狮嘴里没有石珠,而是一块令牌。 开启郁氏祖墓大阵的牌子。 墨重无声站在长案前,脑海里尽是那块血鸦令。 他怕自己眼花了,便又跟去秦府确认。 真真切切,就是苍穹的血鸦令。 为什么会是苍穹? 明明有恩郁禄的人是碧落,那是郁禄亲口承认的! 他一直以为是碧落让郁棠画出这六幅画卷,将地宫图藏处留给裴冽,待时机到,地宫图自能现世。 如今地宫图确已现世,可为什么与地宫图同在的,是苍穹的血鸦令? 苍穹是怎么死的? 碧落又在哪里! 墨重忽觉头痛,他以手抵额,目光再次落向长案上的画卷。 秘密,当在图中…… 一夜无话。 翌日早朝,齐帝如往年一般将春猎时间定于四月初八,任命萧瑾为监猎,负责统筹事宜,兵部尚书陆恒为副监猎,负责军队护卫、围场布防、猎物驱赶等职责。 工部负责修缮九成宫猎场,翰林院亦须派出官员随行记录。 与往年不同,今年春猎参与人数从往年三品官员,增至五品皆可参与,意在以春猎为镜,彰显国威……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此题何解 皇城,将军府。 下朝之后的萧瑾并没有去军营,而是回到自己府邸,直接入青玉阁找阮岚问话。 “你们那个鹰首怎么知道我会被皇上选为猎监?” 房间里,因为小产失血过多险些丢掉性命的阮岚正倚在床榻边缘,手里绣着一对鸳鸯,她没抬头,说话声音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鹰首料事如神。” “他再料事如神,也不可能猜中皇上的心思,是不是有夜鹰已经潜进宫里,甚至潜到皇上身边?” 床榻上,阮岚忽然停下手里绣针,悠悠然的抬起头。 经历两次小产,阮岚身子大不如从前,整个人显得极为憔悴,“若是如此,将军想去告发,在齐帝面前邀功?” 萧瑾震怒,“你这说的什么话!” “人前也就罢了,人后我劝将军还是摆清自己的位置,你跟我们夜鹰,是一伙的。” 萧瑾目寒,“你在威胁我?” “不是我在威胁将军,是将军承了我们夜鹰的好意,一路平步青云走到大将军的位置,结果江陵一役,你让我们太失望。” “大胆!”萧瑾未曾想阮岚居然敢这样跟他说话,怒喝。 看着曾经真心喜欢过的男人,阮岚眼底闪出淡淡的凉薄,“妾,哪一句话说错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妾?” “我更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将军府的妾。”阮岚微扬下颚,“为此,我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萧瑾皱眉,“别忘了是你自己害死了我们第一个孩子。” “我确实没有忘记,失去那个孩子之后,将军是怎么对待我的。” “阮岚!” 见其大怒,阮岚笑了,“将军与其在这里跟我争个是非对错,不如想想怎么将功补过,大齐死几个将军才能让梁帝相信,你是真的归顺。” 萧瑾压下火气,“春猎出事,我作为猎监责无旁贷,你们就不能换个方法,暗杀不行?投毒……投毒亦可!” “然后惹齐帝震怒,肃清夜鹰?”阮岚勾了勾唇角,“江陵失误是将军的责任,就该你来善后,不然要你何用?” 萧瑾气极,“你们就没想过,我也有可能出事!” “鹰首有这样的决定,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将军着什么急?” 萧瑾心知不能改变什么,强迫自己放缓性子。 “岚儿……” 曾经最亲密的称呼,如今听着竟然觉得有点恶心,“将军似乎很久没这么叫我了。” 莫说阮岚,萧瑾叫着也很别扭。 曾经以为是入了心的人,如今两看两相厌。 “我知你痛失爱子,心情不好……” “那也是将军的爱子,将军心情如何?” 面对阮岚冷言冷语,萧瑾再次压下脾气,“我自然也是痛心,好在我们还会再有孩子,你别太难过。” 再有孩子? 阮岚的心,像是被丢进荆棘丛里,一瞬间千疮百孔。 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将军想说什么?” “且不论你本就是齐国人,就算你是梁国人,是夜鹰,可现如今你嫁到将军府,你是我的人。” 萧瑾坐到床榻旁边,瞄到阮岚手里的绣帕,两只戏水的鸳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话听着耳熟。 阮岚想起来了,当初没能叫顾朝颜让出正妻的位置,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么说的。 还想骗她? “那挺好。”阮岚淡淡回道。“你得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萧瑾拿走绣帕,正想去拉阮岚的手,被她不经意挪开,“夜鹰在,总不会有人欺负了我,我自然知道自己与夜鹰,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不敢懈怠。” 眼见阮岚不念昔日旧情,萧瑾冷冷站起身,“你我之间,没有情意可言?” “与将军讲情意,会不会死的很惨?” “阮岚,你别后悔。” 阮岚神情淡漠,懒散拿起锦被上的竹绷子,一针一线,“将军有时间还是想想春猎的事,我就不留将军了。” 片刻,房门砰然响起。 床榻上,阮岚突然停下手里动作,美眸阴寒。 她突然扔了绣针,发疯一样揪扯上面的丝线,任由手掌被丝线勒出道道血痕,不知痛意。 她的心里,只有恨。 恨曹明轩,恨韩嫣,恨顾朝颜,恨楚依依,恨萧瑾,恨叶茗,恨所有人…… 皇宫,御书房。 龙案后面,齐帝自早朝回来便一直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直至俞佑庭端来一碗醒神汤。 唯他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在知道第四张地宫图被人抢走之后,两夜未睡。 “皇上。” 俞佑庭收拾了龙案,将食盒里的醒神汤端到齐帝面前,“皇上龙体重要,莫太操劳。” “德妃的案子,审的如何?” “回皇上,皇后那边寻来德妃入宫前的青梅竹马沈回舟,这沈回舟在公堂上亲口承认他才是德妃的奸夫。” 齐帝接过那碗醒神汤,浅浅的喝了两口。 俞佑庭赶忙接在手里。 “皇后还真有本事。”齐帝冷讽一声。 俞佑庭将醒神汤搁回食盒,又将食盒挪到脚下,“那会儿刑部尚书陈大人私下里来找老奴,想让老奴透些话给他……” 齐帝侧目,“你怎么说的?” “皇上明鉴,没有皇上示意,老奴半个字不敢胡说。”俞佑庭诚惶诚恐回道。 齐帝原想去拿龙案上的奏折,思到此处,终是将身子重重靠在椅背上,龙目深邃,“你说,裴冽还有没有可能抢回第四张地宫图?” 这话俞佑庭就更不敢胡说了。 “怎么?” “老奴不知。” 这一次,齐帝没怪俞佑庭藏着掖着,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个儿子会不会给他惊喜,亦或惊吓。 “有第四张地宫图,则可换十二魔神手里的三张。”齐帝自语道。 俞佑庭垂首,不语。 “可惜他把第四张给弄丢了,否则朕就能得到四张地宫图,对么?” “对。” 齐帝又道,“那日他说他手里,已有两张地宫图?” “回皇上,九皇子的确有说,那是玄冥的诚意。” 那么问题来了。 “倘若朕让皇后无罪,是不是连那两张地宫图,也得不到?” 俞佑庭,“……” “可朕让皇后有罪的条件是四张地宫图,此题何解?”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他不能生? 俞佑庭觉得此题无解。 反倒是齐帝,目色悠然,龙体离开背椅,拿起案几上的奏折,“让陈荣给裴冽递个话,案子最多能拖延十日。” 俞佑庭不禁抬头,有些不懂。 “裴冽但凡懂事,便该知道这十日是朕给他的期限,十日之内,他若能拿出四张地宫图,皇后有罪,十日之后,朕可由不得他胡闹了。” 俞佑庭还是不懂,这与那两张地宫图有什么关系? “两张地宫图,换十日期限,他不亏。” 俞佑庭恍然,“老奴这就去办。” 齐帝未语,摆了摆手…… 沈回舟的出现,让原本板上钉钉的德妃案有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所有人都清楚,案子判定沈回舟是奸夫,那么皇后无罪,素枝等人就是诬告,死罪。 但若判定李巍是奸夫,则皇后有罪。 可笑的是,断案的关键,不是案中人。 鱼市民宅,裴冽找到苍河时,苍河正在给‘捡’来的韩嫣医治,顺便让她安静一会儿。 “她怎么样?” 苍河起身,回头看了眼‘睡着’的韩嫣,“死不了,但想要恢复正常,少说半年。” 药案后面,苍河搁下手里瓷瓶,“现在怎么办?” “本官查到沈回舟之所以豁出自己性命也要诬陷德妃,是因为他发现柳玉心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不是他的。” 苍河蓦然抬头,“这么刺激?” “他闷死了自己养了十年的孩子,差点杀死柳玉心。”那日沈回舟出现在公堂一刻,他已命洛风派人去查。 苍河恍然,“皇后是利用他杀子,威胁他?” “承认自己是当朝妃嫔奸夫,也是死罪。”裴冽提醒。 苍河不解,“那他为何要替皇后开脱?柳玉心……” “我们在找。” “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苍河私以为,“沈回舟是好是坏,与案子没什么关系,你知道的。” “倘若他不能生,就与案子有关系。” 苍河,“……什么叫,他不能生?” “在知道柳玉心与别人私通生下孩子之后,沈回舟求子心切养了两个外室,半年时间,两个外室皆无子。”裴冽看向苍河,“你猜,沈回舟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苍河,“他要不能生,德妃怀的孩子就不可能是他的,那他就不是奸夫!” “怎么才能证明他不能生?” 这是裴冽找苍河的用意。 “他有妻有妾无子,就能证明他不能生。”苍河道。 裴冽摇头,“本官要切实的证据。” “那就得……咳,替他检查身体,还要……”苍河皱皱眉。 他很难用语言描述需要做什么样的验查,才能证明沈回舟是否有生育能力。 很复杂…… “此事交给你。” 苍河摇头,“难办,而且案子能不能赢,这个不是重点。” “这个就是重点。”裴冽看向苍河,“本官或许只能靠这个才能赢。” 苍河沉默一阵,“地宫图真的没办法找回来了?” 裴冽没有说话。 苍河对于地宫图的事略知一二,亦知那图对于德妃案的重要性,“你还是努努力,把图追回来比较靠谱。” “沈回舟的事,交给你。” 苍河,“……柳玉心在哪儿?” 想要证明沈回舟行不行,最有说服力的还得是柳玉心。 “一直没找到。” “落到皇后手里了?”苍河狐疑开口。 裴冽点头,“很有可能,那两个外室在拱尉司,你可以随时过去。” 见裴冽动了真格,苍河方知此事重要,“我尽力。” “你需要多少时间?” 苍河认真估算,“十日。” “好。” “沈回舟在哪里?”给沈回舟‘看病’,总要先见到人。 裴冽,“我会安排你见他。” 鉴于德妃案的重要性,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据证人皆在刑部官衙,由刑部衙役跟拱尉司的人共同监管,裴冽想让苍河见到沈回舟,须得有刑部尚书陈荣睁只眼,闭只眼…… 同在鱼市,青然陪同楚依依寻铺子。 看似只做布匹生意的铺子,实则也在行贩卖私盐的勾当。 内室,楚依依合起账本,接过青然手里茶杯,“这个月纯利,比上个月少一些?” “回大姑娘,确实少一些。” “怎么会?”楚依依抬起头,“自从我们行这行当,都是逐月递增,怎么会少?” “奴婢查过原因,昨日刚好是皇城各家铺子进货的日子,十五个铺子里,有九个铺子少进半数,加起来就是五十石盐,差在这里。” 楚依依蹙眉,“为什么少进?” “他们给出的原因是销路受阻。”青然回道。 楚依依嗤之以鼻,“那是他们没本事!这么赚钱的生意,销路怎么会受阻!告诉他们,若下次还是这个数,那不好意思,我们的盐不会再卖给他们。” 青然点头,“是。” “别的地方如何?” “一切如常。” 正待楚依依欲起身时,青然忽似想到什么,“户部侍郎宁骏派人过来传消息,说是盐运官换了。” 楚依依微抬下颚,“用的好好的,怎么换了?” “不是他的意思,是户部尚书崔谦的意思。”青然解释道。 楚依依脸色骤然变冷,“崔谦发现了?” “宁骏也不清楚,所以才差人告知奴婢。”青然凑近,“此前太子为此事找过崔谦,崔谦态度坚决,这次他突然换了盐运官只怕没那么简单。” “你想叫我去问太子?” 青然正有此意,“倘若崔谦肯帮忙,我们的生意不止局限十三郡,届时大姑娘用不了半年,就能跻身百名富商榜前十。” 楚依依眼睛发亮,转念后叹了口气,“眼下太子那边自顾不暇,我过去岂不是添乱。” “大姑娘是指德妃案?” “你说皇后娘娘当真诬陷了德妃?” 提到此事,青然沉默片刻,“这案子与皇后是否诬陷德妃没关系,要看皇上站在谁那边。” “什么意思?” “皇上若站在裴冽那边,皇后必有罪,皇上若站在太子那边,那裴冽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楚依依不以为然,“皇上当然会站太子!” “大姑娘……” “怎么?” “私盐的事,只怕有变。”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我们是太子的人 依青然之意,当下局势连皇上都没有明确表态,但凡聪明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站队。 楚依依挑眉,“那崔谦是怎么回事?” “崔谦也不会无缘无故换盐运官,他必有动作。”青然眉目深凝,“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们是太子的人。” “所以他没有选择太子。” 楚依依瞧她一眼,“你不是说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站队?” “大姑娘是不是忘了顾朝颜与姑爷和离那日?” 被青然提醒,楚依依猛然起来,当日和离,亦是萧子灵大婚那日,在将军府带头闹事的妇人,正是崔谦的发妻,崔杨氏。 楚依依沉默数息,美眸如冰,“你是说,崔谦站了裴冽的队,想要对付我们?” “很有可能。” 就在青然以为楚依依想要找出解决办法的时候,她却摇头,“不可能。” 青然,“为何?” “当初萧瑾不过是个守营的又权无势无靠山的四品将军,现如今她可是朝中官居二品的大将军,拜在太子麾下,崔谦之前没什么动作,现下这个节骨眼儿反而换了盐运官,保不齐是想在危难时投诚太子,才能在太子转危为安时受到重用。” 人心本就复杂。 对于楚依依的说辞,青然竟也无力反驳,“奴婢会差人打听。” “青然你说,地宫图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对于地宫图,楚依依是从萧瑾入拱尉司助裴冽寻图时知道的,后来断断续续又听说一些,但总觉得玄乎,“就算存在,它上面画的周古皇陵是不是存在?” “奴婢不知周古皇陵是不是存在,但地宫图一定存在。” 楚依依点了点头,“是啊,闹的沸沸扬扬,肯定是存在的。” “大姑娘没有想法?” “什么?” “将地宫图占为己有。” 楚依依突然就笑了,“那是皇上都在惦记的东西,我占为己有?你觉得我有几个脑袋能占为己有?” 青然默。 她有。 却不是占为己有,她想毁了它。 因为是它,毁了羽箩…… 近酉时,暮色渐渐覆盖北郊破庙,破败的飞檐被裹在暗色里,变得模糊。 裴冽出现时,秦昭已然等在那里。 一袭黑袍,一张鬼面。 “裴大人找我,何事?” 虽然第四张地宫图已丢,但他们的联系还在。 裴冽开门见山,“你与那个女人,是否交换过地宫图?” 秦昭眼里,裴冽仍是那袭鸦羽色长袍,脸上看不出丝毫因为德妃案失利的颓唐,背脊挺的笔直,“我们都在为皇上做事,何来交换一说?” “若然同心,她便不会在鹤山抢了本该被烛九阴抢走的地宫图。” 裴冽一语破的,秦昭倒也没藏着掖着,“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不过让大人失望了,我们没有交换。” 这倒让裴冽意外,“你不同意?” 鬼面之下,秦昭微挑眉峰,“为何是我不同意?” “她想抢功,必然要与你交换,否则就算被她找到第五张地宫图,她手里也只有两张,你手里有三张,在梁帝那里,她未必占上风,她想赢过你,只有一个办法,先于你夺得全部地宫图,如此,她势必要跟你交换。” 裴冽的话倒也让他有所悟,他一直奇怪秦姝为何要同他交换,原因在这儿。 “可你为什么不同意?” 秦昭当然不能告诉裴冽原因,“以一换三,她未免忒占便宜。” “所以你情愿便宜本官?” 秦昭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找的不好,于是解释,“当时答应你,是因为只有你能得到地宫图,除了交换,我没有任何别的途径可以得到它。” “又或者临摹的图纸,毫无意义。” 果然骗不到他! 秦昭不语,裴冽又道,“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说说看。” “我要临摹的四张地宫图。” 听到这句话,秦昭沉默了。 他比谁都清楚裴冽现在的处境,没有地宫图,德妃案里皇后必定无罪。 皇后无罪,那么原告跟证人全都得死,更重要的是,裴冽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或许,没有以后…… “四张地宫图,换帝江跟蓐收自由。” “这么大手笔?” 裴冽看着那张鬼面,“如何?” “大人应该知道,我未必换得来。” “那是你的事,本官已经开出条件。” 秦昭颔首,“我可以一试,但大人最好别在我这里报什么希望,毕竟她也不是傻子,应该能猜出来我向她索要临摹图纸的缘由。” “多谢。” 见裴冽欲走,秦昭唤住,“不如大人投诚梁国,梁帝的旨意,她不敢不从。” “本官的处境已经这样悲观,你还要利用我?” 秦昭动了动垂落在黑袍下的指尖,“怎么能说是利用,互惠互利。” 裴冽没再理他,径直而去。 看着那抹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背影,秦昭缓缓摘下鬼面,清俊面容泛起一丝凉薄。 可是裴冽,我想你死。 快点死…… 依大齐律,刑部审案可因调查暂时中断,时限不得超过两日,且各种案件都有它审结的时间限制,重案限二十日。 德妃案自第一次开堂,加上陈荣在牢房里呆了几日,已经过了十六日,无新证据又拖延两日,只能准备第三次开堂。 就在某位大人一筹莫展时,俞佑庭带着吏部衙役出现了。 俞佑庭甚至还没说话,某位大人特别积极的配合,直接走到衙役面前,伸出手。 就这么,陈荣又因玩忽职守罪被打入刑部大牢…… 午正。 皇宫,靠近冷宫的偏僻小院。 俞佑庭在将陈荣送进大牢后回宫,经过绛紫殿时看到里面那株白皮松上的暗号,心下微沉。 墨重从来不会在白天找他。 有急事? 于是在回御书房复命之后,他急匆过来。 入内室,满目震惊。 “师……师傅。” 屋子简陋且小,除了摆在西南角,靠近窗棂的一张单人床,再无他物。 此刻俞佑庭眼中,满墙的画! 墨重则穿着他那件因为洗的次数太多,领口磨出毛边的灰布长褂站在其中一幅画前,静静凝望。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换图 俞佑庭下意识走到墨重身后,目光落在那幅画卷上。 山中寺庙,庙前石狮。 狮口中一块玉牌。 “这是……” “这是问鱼留在九藤书斋的画作。”墨重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画作上,并无旁视。 俞佑庭有些不懂,“地宫图不是已经找到了?” 是啊! 地宫图是找到了。 可他想知道的更多。 见墨重不开口,俞佑庭转身打量剩下几幅画作,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他此前曾派人打探过顾朝颜在翰林院时与许成哲所查鹤山,其中提及苍松,怪石,瀑布,丹顶鹤,芦苇荡…… “师傅,这是?” “这是郁氏老宅正厅悬挂的三幅,另外两幅,是杂家昨日从长秋殿拿过来的。”墨重走近画卷,枯槁双手轻轻抚在寺庙图上,慢慢游走。 听到此,俞佑庭不免震惊,“若是被人发现……” “杂家找人临摹了这些画,若非识画之人,辨别不出。” 墨重说的云淡风轻,俞佑庭却是疑惑,“师傅为何要把这些画换过来?” “自有用处。” 墨重干瘪手掌在两头石狮中间停下来,但未回头,“东西在床上。” 俞佑庭愣了片刻,方见单人木床上卷着一幅画,他疑惑走过去,小心翼翼解开系画的绒绳,慢慢展平。 千峰图,他再熟悉不过。 “师傅?” “杂家听说御书房里悬挂的那幅千峰图,亦是郁妃所作?” 俞佑庭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他噎喉,“师傅该不会是想让徒弟……把这幅挂上去?” “越快越好。” 果然是! 俞佑庭搁下那幅千峰图,“师傅有所不知,皇上对那幅图极为珍视,每日都会看两眼,万一被皇上发现图是假的,只怕……” 他突然不语,片刻后声音颤抖,“师傅带人去过御书房?” “不然如何临摹?” 这句话,吓的俞佑庭腿软。 他猛的扶住床栏,“师傅行事素来谨慎,怎么这次如此鲁莽?” 墨重并没有理会,目光一直在寺庙图上,双手又开始轻轻摸索。 俞佑庭知自己言重,“师傅明鉴,徒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地宫图已经找到,师傅还要这些图有何用处?更何况顾朝颜从未见过千峰图,所以……所以千峰图上不可能有秘密。” “杂家曾去过御书房,知道图后面有机关,想必皇上告诉过你,那机关在何处,如何才能平平安安的将图换下来。” 显然,墨重并没有改变决定。 俞佑庭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也清楚墨重的决定不会更改。 “此事,师傅须得容徒弟多些时日。” “明日午时,杂家要见到图。” 俞佑庭,“……”你杀了我罢! 见其不语,墨重回身。 俞佑庭满眼希翼,“师傅……” “明日卯时。” 俞佑庭彻底绝望,“师傅为何一定要那幅千峰图?” “因为它重要。” 没有解释,墨重视线再次落向寺庙图,“听说你把陈荣送进大牢了?” “是。” 俞佑庭垂首,脑子里反复思量缘由,百思不解。 见墨重侧目,他道,“皇上是想将德妃案拖延十日,以此换取裴冽手里两张已得地宫图。” “然后?” “倘若裴冽十日后没有将四张地宫图交给皇上,皇后无罪。” 墨重轻叹口气,“没人告诉皇上,只有原图才有用?” 俞佑庭,“只有原图才有用?” 也没人告诉他! 俞佑庭越想越觉得不对,“师傅交给我们的,可是原图?” “你猜?” “徒弟不敢妄言。” “是原图。”墨重淡声道,“钓鱼就要拿真正的鱼饵。” 不等俞佑庭开口,他又道,“但剩下两张要以何种方式呈现,杂家亦不知。” 俞佑庭有些听不懂,“师傅是说,第四张地宫图很有可能与之前三张,不相融?” “或许罢。” 墨重的手,突然在庙中弥勒佛的双眼上,停下来。 俞佑庭看出墨重身躯为之一颤,不敢开口打断,只静静站在那里,心中百般不解,地宫图都已经找到了,墨重为何还要在画中摸索。 他在找什么? “明日卯时,杂家在这里等你。” 俞佑庭纵不情愿,也不得不拿起床板上的‘千峰图’,“徒弟告退。” 墨重未语,直至房门发出吱呦声响,窗棂外那抹身影彻底消失,那双停留在弥勒佛双眼的手指才又开始向上摸索,极为细致,又极为小心。 终于,那双手在画卷左上角,摸到若有似无的凸起…… 时间过的飞快。 因为听说陈荣被押进大牢,顾朝颜在与司徒月见面之后,去了拱尉司。 刚入寒潭小筑就听一老者在里面泣泪控诉。 “大人为何要强抢问鱼先生那幅画作,那是草民唯一的念想!” 顾朝颜进门时,洛风将她拉到旁边。 “怎么回事?” “这是金市九藤书斋老板,说我们大人偷换了他的镇店之宝。” 顾朝颜知道九藤书斋,此前若非那幅‘镇店之宝’,她也找不到地宫图。 小筑里,裴冽看了眼站在另一侧的云崎子。 之前他有交代云崎子找到自己母妃的画作,已经找了十数幅,已知里唯独九藤书斋的画卷有钱都买不到。 云崎子怀抱拂尘,虎躯一震,默默摇头。 这事儿不是他干的。 “此事本官会查清楚。” “还查什么查!就是你!”老者愤怒之下,将夹在腋下的画卷扔到地上,“这赝品不配摆在我九藤书斋,草民劝大人还是快些交出问鱼先生画作,否则草民去告御状!” 看着因为惯性铺展开的画卷,顾朝颜不禁有个疑问,“老先生,你如何知道这图是假的?” “问鱼先生的画作一直都是由老夫经手,真假我还辨认不出?” 顾朝颜不禁看向裴冽。 一瞬间,裴冽似领悟到什么,“本官手里正好有几幅问鱼先生的画作,老先生可否替本官验证?” 老者瞧他一眼,气鼓鼓的没有说话。 “至于老先生所丢画作,本官定会为你找回。” “当真?” “绝无戏言。” 得到保证,老者这才缓了语气,“可。”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老者应允,裴冽立时让云崎子带人去拱尉司专门存放郁妃画作的书房里。 每一幅验证的结果,皆为真。 之后裴冽跟顾朝颜将老者请上马车,直奔郁府旧宅。 正厅,老者见到眼前三幅山水图,久久不语。 顾朝颜上前问道,“如何?” “莫急。” 老者缓步走向正中画卷,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墨痕,缓慢移动,忽在某个转折处微微发滞。 他忽然俯身,对着‘苍松’的暗纹细细打量,白眉皱起,“问鱼先生的画作与别家最大不同,她擅于用指甲刮墨。” 顾朝颜跟裴冽相视一眼,“先生何意?” “你们看这里,倘若此画为问鱼先生所作,那么树干纹理当是先生在墨迹未干时以指甲轻刮,造出老树斑驳之态,细如发丝藏在皴纹里才对,此画显然不是,略粗。” “先生的意思,这是假的?” 老者不语,绕到另一幅画卷前,仔细端详后皱了皱眉,“问鱼先生对于瀑布的处理惯常喜欢‘飞白’技法,墨色枯润相济,留白处很像是水滴溅在纸上,隐隐灵动,这幅画作的执笔者技法不错,但与问鱼先生在处理上,毫不相通。” 不等两人开口,老者又去了那幅画有怪石的画卷前,一眼看见作画之人对于怪石孔窍的处理手法十分怪异,“这三幅画作虽在构造上与问鱼先生极为相似,若不了解问鱼先生作画手法,很容易被骗,但骗不了老夫,这三幅,绝非问鱼先生亲笔。” 这样的结论,让裴冽跟顾朝颜心中生疑。 裴冽再三保证会替老者找回镇店之宝后,命洛风将人送回九藤书斋,他则与顾朝颜坐在厅内,目露忧虑。 “地宫图已经找到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偷走郁妃画作?” 顾朝颜怎么想都想不通。 “画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裴冽猜测。 顾朝颜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块红色水晶令,她想开口,忽见云崎子从外面跑进来,“大人,不好了!” 云崎子得到消息,陈荣被押去刑部大牢,罪名未定。 “陈大人又被押去大牢,是不是意味着皇上的态度有变化?”云崎子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 裴冽皱眉,“可有定罪。” “自然是没有,这次允许探监。”云崎子表示陈荣前脚被押走,后脚郑师爷就去了大牢。 三人正说话时外面有车夫站在门口处,小心翼翼往里探,“裴大人可在?” 云崎子上前搭话,车夫急忙小跑进来,低语数句后离开。 正厅,云崎子折返,“大人,郑师爷在车厢里。” 裴冽起身时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大人快去。” 看着裴冽离开的背影,顾朝颜慢慢坐到座位上,目光落向厅内三张画卷,红色水晶令再次浮现…… 私盐生意出了意外。 楚依依不重视,青然不可以。 于是在送楚依依回将军府之后,她约了秦姝。 鱼市,客栈。 房间里,青然到时秦姝正坐在桌边,窗棂大敞,月色下那株桃花盛放,粉白色花瓣被夜风卷起,又簌簌落下,有一瓣落在窗棂上,被秦姝捡起来,把玩在手里。 “有事?” “今日户部侍郎宁骏传消息,说是盐运官换了人选,而且昨日订货,皇城里有九家铺子加起来,少订五十石盐。” 秦姝摆弄花瓣的手停下来,抬眸,“五十石?” “他们给出的原因是销路受损,这不合理。” 秦姝笑了,“私盐素来都是最赚钱的生意,只有缺供,没有缺买主的,有人行动了?” “我猜亦是,而且怀疑是顾朝颜。” 听到这个名字,秦姝美眸微眯,“怎么又是她,早知道,弄死她好了。” “裴冽为了她连地宫图都不要,殿下若伤她,不是良计。” 秦姝微挑眉峰,“你都知道?” “闹那么大动静,我自然知道。”青然看向秦姝,“殿下当真得到第四张地宫图了?” 秦姝,“玄冥叫你来的?” “不是。” “我还以为是他让你劝我换图。” 秦姝忽尔想到什么,“你有没有可能从玄冥手里把那三张地宫图偷出来?” “自从上次的事玄冥已经不信任我了,他很久没找过我。” 秦姝轻叹口气,“看来想得到他手里的地宫图,须得费些精力。” “殿下得到地宫图,如何处置?” 听到这个问题,秦姝不禁抬头,“你想我如何处置?” “殿下应该知道我来大齐皇城的目的,地宫图关乎羽箩的死,我要查清真相,替羽箩报仇。” 秦姝看着青然,目光突然冰冷,如潭底冰梭,带着不容触碰的锋芒,“地宫图里隐藏的所有秘密,我都会一个一个的找出来,包括苏姑城外那一晚。” “我信殿下。” “玄冥那边有没有第五张地宫图的消息?” 青然摇头,“当初老玄冥死后给他留的字条里只写了三个人的名字,玄冥因此得到三张地宫图,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线索。” 秦姝蹙眉,“第四张地宫图,源自永安王对楚世远的交代,那你觉得永安王会不会也知道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 青然思忖片刻,“你想让我查永安王在姑苏时还见过谁?” “你能查到?” 青然摇头,“连夜鹰都查不到的事,我很难查到。” 秦姝也没指望青然,“是啊,德妃案之后我会离开皇城,走一趟姑苏。” “为什么要等德妃案后?”青然不解。 “这么大的案子,关乎大齐国运,我总要看看到底谁赢谁输。” “裴冽交不出地宫图,齐帝不会让他赢。”青然笃定,“皇后必定无罪。” “我也很希望皇后能赢,毕竟裴冽恨死我了,连同他身边的顾朝颜也恨不得我死。” 想到顾朝颜,秦姝皱皱眉,“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不过没关系,想我死的人很多,我也不是很在意。” 青然猛然想到最初的话题,“私盐的事……” “我会告诉莫离,凭她的本事,几个顾朝颜都不是她的对手。” 秦姝起身,“顾朝颜敢挡她的路,会死的很惨。”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兄妹 远在江宁。 鹤山。 已入夜,山间雾气漫过青石阶,带着松针与潮湿泥土的气息,将整座寺庙裹得愈发幽深。 破败的庙门外,两尊石狮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蒙着黑色斗篷的魏观真缓缓走向庙门,斗篷下摆扫过青石阶,在庙门处停下来。 “到了多久?”他开口,声音里透着股阴寒。 漆黑不可辨物的庙里,一抹身影立于弥勒佛前,“也就早到半个时辰,魏观真,你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不守时。” “你也跟年轻时候一样,较真儿。” 魏观真没有踏进庙门。 他微微抬颚,眼裂狭长,上眼睑压下来,几乎盖住半个瞳仁,“就是这尊弥勒佛?” 弥勒佛嘴角处的暗格被打开,黑影声音清爽,听起来只有四旬年纪,“这暗格下面,还有一个暗格。” 闻听此言,魏观真神情诧异,“两张地宫图?” “怎么可能。”黑影始终背对,“血鸦会把两张地宫图藏在一个地方?” 魏观真自嘲,“也对,当初咱们抓住三只血鸦,用尽办法都没能让他们吐出地宫图藏在哪里,嘴真硬。” 黑影沉默良久,“血鸦确实厉害,死了都能把地宫图藏处传出去。” “这不正是你我把尸体还回去的用意?” 魏观真声音渐冷,“只不过,杂家真不明白,那个血鸦主为何要把地宫图流出来,以至于叫老玄冥查出,且告知了秦昭,这兜兜转转,又回到咱们手里了。” 黑影也不明白,“你我用意,是想在他们依地宫图寻周古皇陵宝藏时,追踪宝藏,确实没想到血鸦主竟然这样大的手笔,拿三张地宫图,钓鱼。” “他想钓你我这两条大鱼可不容易。”魏观真轻蔑一笑,“我们能抓住血鸦,就能抓住血鸦主。” “别说大话。” 黑影视线落回到弥勒佛嘴角的暗格上,“这张地宫图,是哪只血鸦的手笔?” “不管哪一只,一定是死了。” 魏观真好奇,“谁弄死的?” “你问我?”黑影沉下一口气,“你去皇城见了秦姝,她不肯交出第四张地宫图?” “是秦昭不肯。”魏观真道。 黑影不以为然,“皇上命十二魔神搜找地宫图,秦姝得图,就应该交给秦昭。” “哪有那么多应该?再说杂家也求皇上让秦姝办这件事,皇上也是应允的。”魏观真勾起两片生的极薄的唇,“他们谁得图,就该是谁的。” “秦姝的图归你,秦昭的图,归我。” 魏观真那双狭长眼裂再次看向弥勒佛嘴角的暗格,“图到手,那个藏在后面的血鸦主就该找上门了。” “我真好奇,他是谁。”黑影道。 “杂家也好奇……” 魏观真转眸,压低了声音,“秦昭可知他的姐姐还活着?” “当然不知。” 黑影反问,“秦姝知道她的弟弟活着?” “怎么可能叫她知道啊!” 魏观真轻叹口气,“他们若知道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听到黑影这样说,魏观真诧异,“杂家还以为,你很爱那个孩子。” “棋子而已。” “说的真好。”魏观真忽然好奇,“你猜最后一张地宫图会在哪里?” “跟那个女人有关。” 魏观真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女人。 那个,被皇上养在深宫,又极爱桃花的女人。 红颜祸水,从来不差。 “杂家不日回梁国,你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 魏观真回身,“是啊,你还能有什么打算,守好了秦昭,别叫他知道什么,不好收场。” “这句话,该我提醒你。” “他们姐弟两个,还真是……不可说,不可说……” 庙里,黑影缓慢转身,目送魏观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大齐皇宫,御书房。 齐帝坐在龙椅上,静静看着摆在龙案上的两张地宫图。 纸张是极厚的桑皮纸,上面绘制着繁复的地宫图,线条粗细错落的极有章法,主甬道用粗重墨线勾勒,支道则用细如发丝的线条延伸。 “佑庭,过来看看。” 听到齐帝召唤,俞佑庭迟疑俯身,“老奴不敢。” “多少人经手的地宫图,朕还怕你传出去?” 俞佑庭闻言,踩着小步行至龙案旁边,垂目扫过。 “觉得如何?” “回皇上,这不是原图。”俞佑庭恭敬道。 “朕看不出来?” 俞佑庭急忙弓身,“老奴嘴笨,皇上恕罪。” “那你说说原图会在谁手里,裴冽,还是那个玄冥?” “回皇上,老奴以为原图在玄冥手里。” “哦?” “九皇子若有原图,必然不会藏私。” 对于俞佑庭的回答,齐帝深以为然,“朕很想知道,原图是什么样子。” 俞佑庭杵在那里不搭茬儿,余光不时瞄向齐帝,又瞄向挂在正对面的那幅千峰图,千峰万壑,如利剑划破云层。 自从知道郁妃就是问鱼画师,俞佑庭对其也算肃然起敬。 这会儿他倒无心欣赏千峰图,他主要是怕齐帝认出此‘千峰’非彼‘千峰’。 似有所感,俞佑庭急忙俯身,“皇上是怕此图被玄冥动了手脚?” “总不比原图看着让人踏实。” “皇上说的是。” 俞佑庭弓身,“既是九皇子交了两张地宫图,德妃案……” “十日后把陈荣放出来,不是说德妃的奸夫是沈回舟么。” 俞佑庭了然,“老奴明白。” 见齐帝摆手,他俯身后退。 阖起门板的瞬间,俞佑庭暗暗吁出一口气,悬的着的心,依旧悬着。 哪怕墨重表示临摹的千峰图与原图丝毫不差,他也不敢保证齐帝就一定看不出来,毕竟那幅图已经在御书房挂了近二十年,齐帝对那幅图的熟悉,只怕千峰图上有几棵松树都查的清清楚楚。 开弓没有回头箭,图已经换了。 与其担心被齐帝发现,不如快些把真迹拿给墨重,用完了好挂回去! 思及此处,俞佑庭当即离开…… 此时冷宫旁边的小屋里,很少会在白天出现的墨重,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天。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郁妃是苍穹 小院与冷宫相近,原是供给伺候冷宫妃嫔衣食住行的嬷嬷所用,自先帝时冷宫便已无人,院子也就空置,到如今已经闲了几十年。 就连皇宫内廷侍卫巡逻也只每日一次。 俞佑庭到此有自己的路线,不必遮掩亦不会有人发现。 今日不同,他穿了一件大氅。 “师傅。” 入小屋,俞佑庭摘下叩在头上的斗篷,将藏在大氅里的千峰图小心翼翼拿出来,横举到墨重面前。 今日墨重与往日不同,以往他满头霜发虽只用一根木簪简单别起,但发丝梳理的整齐,此刻有几缕头发凌乱披散在肩头,一连几日未正经进食似乎消瘦了些,颧骨越发突出。 后背更驼! 没看俞佑庭,墨重迫不及待接过他手里的千峰图,匆匆行至木床,展平。 他端详画卷,数息,“是它。” 自从知道墨重的真实身份,俞佑庭对自己这位师傅从不敢小觑。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幅赝品就是出自他手。 俞佑庭正要上前,却见墨重看过来,“退下罢。” “……” 他刚想问何时能把真迹挂回去。 赝品在御书房挂一日,他脑袋就在脖子上悬一日,睡不着睡。 但见墨重开口,俞佑庭俯身,而后退出小屋。 离开时,他看了眼满屋画卷,加上千峰图,共六幅,皆是郁妃所作。 这画卷除了地宫图,还能有什么秘密? 带着疑问,俞佑庭离开小院。 屋里只剩墨重一人,他默默凝视千峰图良久,忽而转身,抬手间,钉在北墙的木钉‘砰’的一声迸出,朝其面门飞射,连同悬在上面的画轴一并而来。 墨重头也未偏,反手一抄便将画卷握在手里。 木床太小,容不下几幅画卷同时铺展,他再抬手时,正中方桌倏然移靠到北墙,毫无声响。 他将手中画卷铺向地面,紧接着又将余下四幅图以同样方式摘取。 五幅画卷,铺满整个地面。 近三天时间,墨重一直观察五张画卷,心中已有规律。 如今加上千峰图,答案呼之欲出。 他微阖双目,慢慢运气,双掌竖起瞬间,铺展在地上的五幅画卷竟然悬起。 五幅画卷大小一致,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成纵列悬在半空,画轴距离地面三寸位置,在空中静静悬浮。 墨重指尖微动,五幅画骤然旋转,画轴相击,发出玉石相叩的清响。 下一刻,他单手控制五幅画卷,另一只手将平铺在床榻上的千峰图牵引而起,飞悬至五幅画卷后面。 他忽然睁开眼,前面五幅画卷上的画轴皆朝外飞射,落向四处。 紧接着,他双掌猛然向前一推,连带千峰图,整六幅画卷齐齐拍向墙面! 千峰图几乎嵌进墙壁,前面五幅画卷亦如同五张巨网,紧紧帖服在千峰图上,五幅画卷旋转成圆,在千峰图正中留下圆形空洞。 掌风骤然施压,让人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五幅画卷上忽然飘逸出无数丝丝缕缕的红色粉末,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般汇聚到圆形空洞。 几乎同时,千峰图上的空洞位置,隐隐浮浮,流动着金色粉末。 墨重心中,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缓缓运气,长年稳如磐石的心像是被雷声撼动,抑制不住的颤抖。 终于,金粉跟红色丝线在空洞位置不停交错重组,于墨重眼前,形成一块悬空的令牌。 赤金鸦首,间隙透着红色纹理,犹如血鸦。 血鸦令! 墨重红了眼眶,他不敢掉以轻心,内力徐徐而至,缓缓转动悬浮的令牌。 背面,金丝羽毛正中间,浮动着两个字。 苍穹。 泪,骤然滑落。 内力已至尽头,墨重咬紧牙关,将所剩无几的内力全都汇聚到空洞,包括千峰图在内的六幅画卷骤然坠落。 北墙上,那块浮动的血鸦令无比清晰。 ‘苍穹’二字,犹如利剑狠狠戳进墨重心脏。 噗— 血箭自口中喷涌,内力中断瞬间,金粉跟红色丝线渐渐散漫。 “不要!” 墨重再次提气,可他太着急,内力骤然冲袭让金粉跟红色丝线散漫的速度更快,闪闪烁烁的粉末如同被风吹散,撞向整座北墙。 使得原本灰暗的墙壁,如同嵌满星子,似银河,波光粼粼。 墨重踉跄着跑过去,双手扑在墙壁上,泪水决堤。 “苍穹……” 他颓然跪在地上,双手滑落,额头重重磕下去,绝望恸哭,“郁妃……郁棠!” 血鸦规法里有一条,若死,必要留下痕迹。 也必要留下姓名。 当初天首,地宿,还有遥星的尸体被人送回来,墨重依照他们留下的线索找到地宫图,在找到地宫图的同时,亦找到了他们的血鸦令。 亦知道了他们的姓名。 天首穆云庭,地宿温知礼,遥星严正清。 苍穹,郁棠! 怎么会是郁棠! 墨重颓败靠在墙壁,脑海里反复回想那个因为皇上重修皇陵而被娶进来的女子,深邃目光满是迷茫跟疑惑。 她既是血鸦,为何要委身在后宫? 自入宫她好像…… 除了割腕就没做过什么让人觉得惊天动地的事。 她为何要割腕? 为何要死啊! 墨重用那双枯槁的手抓向地面,他想捧起落下的金粉跟那一条条血红色的丝线,可它们与尘土混在一起,渐渐失去光泽。 他捧起一把,死死盯住混在尘土里的光闪,眼泪一直没有停下来。 这样的年纪,再没为什么事哭过,唯有血鸦。 早知郁棠是苍穹,他倾尽全力也会让她成为大齐的国母! 他有这个本事! “可你为什么要割腕啊?” 这是墨重怎么都想不明白事! 他不懂…… 皇城,金市。 云中楼。 叶茗提壶,为坐在对面的秦姝斟了一杯茶。 茶里搁了些补气血的红芪跟当归,他算了算,到日子了,“玄冥的意思是,虽然不能换原图,但他愿意用三张临摹的地宫图,换你手里那张地宫图的临摹图。” 秦姝接过茶杯,浅抿。 温茶入腹,暖意融融,“为救裴冽?” 叶茗不禁抬头,“你猜到了?” “临摹的地宫图于他无用,但于裴冽却有大用处。” 第一千零三十章 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 叶茗也猜到这个理由。 “德妃案出了意外,除了李巍,与德妃青梅竹马的沈回舟很有可能也是奸夫,而且证据算足,案子怎么判都有合理性,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齐帝想保皇后,还是想保裴冽。”秦姝又喝了一口,搁下茶杯,“不管齐帝想保谁,夜鹰于情于理都该向着皇后这边,毕竟萧瑾在太子麾下,皇后出事于太子不利,萧瑾这枚棋可换不到别处了。” 叶茗点头,“没错。” “所以你不想我交换地宫图?” “我想。”叶茗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原图不换,临摹的图再不换,玄冥不会高兴。” “若想他高兴,当初我便不会抢图。”秦姝丝毫不将所谓的十二魔神放在眼里,“反而是他,无利不起早,他为什么要帮裴冽?” 叶茗觉得,“应该是为了帝江跟蓐收。” 呵! 秦姝冷笑,“裴冽这是走投无路了,居然肯拿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帝江跟蓐收换图,如此说,奸夫是李巍无疑,德妃案,他输定了。” “俞佑庭找过我。” 秦姝侧目,“也是为了地宫图?” “裴冽说第四张地宫图是被夜鹰抢走的,他希望我能开出条件。” 叶茗自顾斟茶,“我没承认。” 秦姝沉默片刻,十分郑重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管原图还是临摹的图,我谁都不会给。” 叶茗了解了她的意思,“我知道该怎么做。” 抛开换图的事,秦姝重新端起茶杯,“五年前姑苏那晚,到底怎么回事?” 叶茗闻言,不禁抬头。 “据我所知,老玄冥就是在那一夜陨落,也是那一夜,玄冥自老玄冥那里得到三个名字,继而得到三张地宫图,之后我们又从楚世远口中得知,永安王曾找过他,继而找到第四张地宫图,你说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会不会也在姑苏?” 叶茗沉默数息,“至少夜鹰没有查到。” “过几日,我会去姑苏。” 叶茗眉目深沉,“十二魔神都没查到任何线索,你觉得……” “他们没查到,不代表我查不到。”秦姝双手握紧茶杯,眸子瞧向窗外,“只剩下最后一张地宫图,我不允许任何人比我先得到。” “对了。” 秦姝突然回眸,“传信给莫离,顾朝颜动了她的财路。” 叶茗微愣,“私盐?” “你猜顾朝颜知不知道楚依依背后站着莫离?”秦姝眉峰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叶茗想了想,“应该知道,这件事不难查。” 秦姝戏谑一笑,“那她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莫离是什么样的存在?” “孤注一掷,未必不能成事。” 呵! 秦姝笑了,“你未免太小看莫离,中原五国,还没有一个人能从她手里抢生意之后,不落得个倾家荡产的地步。” 这一次叶茗没有附和,“或许顾朝颜会是例外。” “依据是什么?” “她的弟弟,秦昭。” 叶茗可太知道顾朝颜的弟弟是谁了! 倘若玄冥出面,莫离如何都要给些颜面,这事或许会有转机。 秦姝笑了,“准南商会的商主,算个屁。” 不等叶茗开口,她已起身,“德妃的案子,几时再审?” “四日之后。”叶茗从俞佑庭那里得到的消息,“裴冽将玄冥给他的两张地宫图副本上呈到齐帝手里,换了十日期限,算今天已经过去六日。” “四日之后,我去姑苏。” 暗门启,秦姝走了进去…… 自与司徒月下定决心在楚依依手里抢私盐的生意,顾朝颜这两日变的很忙。 昨日她私下里见了户部尚书的夫人崔杨氏,自崔杨氏手里拿到十三郡所有从楚依依那里进运私盐的商家名单。 除了扩展自己的经营链条,抢楚依依的生意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事实上她们已经动手了。 “阿姐?” 房间里,顾朝颜正要翻查名单,秦昭突然推门进来。 她下意识阖起简册,“昭儿,有事?” “我听时玖说你没用午膳?”秦昭迈步走到临窗桌边,坐到对面,颇为担心,“阿姐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就是不饿。”顾朝颜搪塞道。 她太忙,册子里的名单须得一一核对后交给司徒月,司徒月会在两日后离城,亲自到十三郡从中斡旋。 秦昭看到桌上简册,伸手时顾朝颜下意识捂了捂。 四目相对,他微愣,“阿姐不想让我看?” “只是一本普通账簿,没什么特别。” 顾朝颜明显心慌,此事她没告诉秦昭。 “我想看。”秦昭执意道。 她噎了下喉,“突然有点饿……” 以往她说这样的话,秦昭定会起身吩咐厨房给自己做些吃食,她也好趁机换了简册,不成想今日秦昭不为所动,只默默盯着自己。 顾朝颜,“去秀水楼,我请你?” “阿姐是不是有事隐瞒我?” 顾朝颜心存侥幸,故作轻松,“我怎么可能有事瞒你,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弟弟!” 秦昭再次沉默,目光落向那本简册。 空气突然安静,顾朝颜捂在简册上的手变得十分僵硬,但也没有挪开,“我们……” “阿姐有没有听说过,梁国的莫离?” 顾朝颜心神一震,看向秦昭的眼神里透着些许试探,“梁国首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 “莫离非但是梁国首富,还是梁国太子的唯一财力支撑,梁帝以及梁国朝廷里对这位太子没有异样的声音,也就是说,莫离是梁国最大的皇商,背后支撑是梁帝。” 秦昭在说这些的时候,视线一直盯着对面,“她若想对付谁,梁帝会以举国之力相帮。” 对此,顾朝颜跟司徒月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 可终归,梁帝不可能将触角伸到大齐皇城,齐帝不会同意。 “那她很厉害,她是怎么做到的?” 顾朝颜佯装很轻松,一脸艳羡看过去,“她是世族大家?” “她是孤儿。” 秦昭的声音很轻,却让顾朝颜为之一震。 一个孤儿,无依无靠,活着尚且艰难,莫离竟能成为梁国第一皇商。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见顾朝颜只是惊叹,秦昭视线再次落向那本简册。 “阿姐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改变决定。” 顾朝颜抬头,“什么?” “与楚依依抢私盐生意,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就算加上司徒月,你们也不会赢。”秦昭无比坚定道。 顾朝颜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姐做这件事好像也没背着人,我知道还不是早晚的事。” 对此,顾朝颜无以反驳,事情已经开始做了,被发现也正常,“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裴冽,阿姐打算倾家荡产?”秦昭声音平静,却似带着刺骨的凉意。 顾朝颜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悲观,“我与司徒月……” “阿姐会害了司徒月。”秦昭打断她,“你不知道莫离的本事,她想对付你们两个,未必通过私盐,但无论通过什么,都轻而易举。” 顾朝颜,“……司徒月跟我是一样的想法。” “所以不管我如何劝,阿姐就是要与莫离为敌?” “我们想要对付的人,是楚依依。” 看着顾朝颜脸上绝无更改的表情,秦昭忽然沉默。 顾朝颜亦知此事凶险,“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 “阿姐怕连累我?” “是。” 顾朝颜认真开口,“这次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别插手,就算输,也是我自己的事。” 秦昭欲反驳时,她忽而一笑,“你得留着钱养父母,还有我。” “阿姐觉得莫离会不会给你留后路?”秦昭冷冷看着她,“哪怕此事会连累到我,义父义母,你也不回头?” 顾朝颜沉默。 少顷,秦昭不再追问,“义父不日从江宁出发,半个月后到皇城,希望那时阿姐能有钱,请他们二老吃顿热饭。” 顾朝颜猛然抬头,“父亲他们要来?” “这不是阿姐一直希望的事?” 顾朝颜,“……能不能,叫他们过段时间再来?” “阿姐怕输的太惨,被义父义母看到?” “昭儿……” “阿姐放心,你输的很惨的时候义父义母也不会好过到哪里,我也不会,因为莫离不允许。” 不等她开口,秦昭兀突起身,迈步走出房门。 看着秦昭离开的背影,顾朝颜无声坐在桌边,脑海里响起司徒月的话。 ‘顾朝颜,留好养家钱。’ ‘你呢?’ ‘我背后无家可养。’ ‘现在后悔来得及。’ ‘现在不压下楚依依,日后会更难,我投五皇子,与她为敌是宿命,你若后悔,我不强求。’ ‘我的主意,后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但我不骗你,我留了养家钱……’ 顾朝颜当然知道莫离厉害,能走到梁国第一皇商的位置,该是怎样雷厉风行的女子。 可她也没有退路,这场商战,她躲不过。 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迎敌…… 自被齐帝关进大牢,陈荣活的十分自在,师爷每日都会过来送吃送喝,以至于俞佑庭再见陈荣时,发现他胖了一些。 有过上次的经验,陈荣相信皇上已经有了决定,于是快两步凑到俞佑庭身边,“俞公公,德妃案可以审了?” 说话时,他从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 俞佑庭十分自然接在手里。 他不缺钱,但这样的钱他从来不会拒绝,收了钱,他说的话才会被坚定的相信。 如此,他既得了银子,又能让送钱的人明白皇上的意思,何乐不为,“陈大人猜皇上为何今晚放你出来?” “明日是德妃案最后时限,超过时限……下官降俸是小,乌纱不保。” “那就明日审。”俞佑庭轻描淡写道。 陈荣也猜到了自己今晚能出大牢的原因,自然也明白俞佑庭的话,就是皇上的意思。 大牢外,陈荣照例将人送到马车旁边,小声道,“还请俞公公明示,这案子该怎么审?” 俞佑庭看了看左右,“皇上想从九皇子那里得到的东西,始终是没有得到……” 看着俞佑庭摇着头,叹惜转身,走上马车。 直至马车走远,陈荣仍旧站在原地。 早在角落候着的郑师爷小跑着过来,“大人,俞公公怎么说?” “你觉得,沈回舟有没有可能是德妃的奸夫?” 郑师爷,“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里还有别人?”陈荣侧目。 “皇上觉得谁是,谁就是,大人觉得还是小的觉得,没什么用。” 陈荣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准备准备,明日开堂。” 郑师爷心中一颤,“皇上有决断了?” “沈回舟。” 听到这里,郑师爷脸上明显闪过一抹失落。 陈荣看他一眼,“走罢。” 他又何尝不是…… 次日。 早朝之后,已经停了十天的德妃案再度开堂。 公堂上除了原告素枝以及李惠,珞莹跟徐邱之外,还有沈回舟。 裴冽带了苍河进来。 按道理,苍河没资格再入公堂,但陈荣没有阻止,还叫人给了他搬了一把椅子。 最后出现在公堂的是被告秦容,以及秦月华。 啪! 惊堂木响。 陈荣看向沈回舟,“你可知罪?” 如今的沈回舟,早已不复当日出现时那般长衫曳地、眉目清朗又趾高气扬的样子,自从知道德妃为他做过的事,他满心忏悔,“草民有罪,草民不该诬德妃清白!” 秦容听到这句话,冷哼一声。 显然,她料到沈回舟会改口供。 旁侧,秦月华上前一步,恭敬俯身,“大人明鉴,沈回舟初时供词绝无虚假,当堂翻供必是受素枝……等人蛊惑!” 谁不知道,案子重点不在于沈回舟的证词是不是真,在于皇上已经有了决断。 就在昨晚,她们同样在俞佑庭那里得到消息,裴冽始终没有交出第四张地宫图。 “大人,草民那时说了假话!我只是恨德妃明知道柳玉心不是善类,却不知提醒,硬是逼得我走投无路娶了那样一个蛇蝎妇人!我明明……我明明爱的人是德妃!” 沈回舟的话落在公堂上每一个人耳朵里,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素枝怒恨,“直到现在,你都不觉得是你自己有错?”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裴凌天 面对素枝质问,沈回舟依旧觉得,他的错只有诬陷德妃清白这一条。 即便在此刻,他仍然抱怨当初德妃就该把柳玉心的阴险跟恶毒揭露出来,他才不会上当,甚至觉得是德妃害了他一辈子。 啪! 惊堂木响。 这一次陈荣没有了八卦的心,他不需要拖延时间了。 “沈回舟,你与德妃在宫中幽会,行不轨之举……” 话音未落,外面有人高喝,“定阳王到!” 乍听封号,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愣,哪怕裴冽也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封号,一时晃神。 最先有动作的人,是郑观。 郑师爷踩着小碎步到陈荣身侧,声音很小,“大人,定阳王,先帝唯一的老实弟弟。” 陈荣恍然,当即起身绕过桌案。 此时,一身华丽蟒袍的老者已然步入公堂。 定阳王,裴凌天。 凌天,寓意一飞冲天。 然而自裴凌天出生那日,就注定他不能一飞冲天。 据史料记载,前前后后各朝各代,皇子皇女出生多在三斤到五斤不等,裴凌天出生时八斤八两重,之后越吃越肥,越长越胖,走都费尽,飞不起来。 鉴于裴凌天性子单纯,对国事政事丝毫提不起兴致,便被早早的封了王。 他亦乐得其中,十五岁去往封地之后再未回皇城。 原因无他,太胖,行动不便。 非常不便。 是以这许多年,皇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忘了皇族里还有这么一位老太岁。 无人记得,就算想起,也以为那位只知道吃的定阳王,应该早就胖死了。 结果,那个众人以为早该胖死的定阳王,此刻正油光水滑的站在公堂上。 没有任何意外跟反转,眼前这位定阳王胖的令有咂舌。 纵使站立不动,浑身的肉也会随呼吸微微起伏。 八旬年纪的脸,一点皱纹也没有,活像面团发了酵,身上那件石青色的蟒袍被撑的满满当当,领口盘扣崩的紧紧的,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三层起步的下巴沉甸甸压着。 “下官叩见定阳王!”陈荣双膝跪地,叩拜。 旁侧,秦月华轻轻搥了下秦容。 “拜见定阳王。” 角落里,裴冽亦起身,以官职自称,“下官叩见定阳王。” 待所有人跪齐,这位胖胖的老皇叔方才开口,“座。” 众人疑惑时,跟在定阳王旁边的小厮朝陈荣挤挤眼睛,“还不给我家王爷搬把椅子?” 陈荣恍然,“快去搬椅。” 椅子搁到裴冽左上位置,小厮搀着定阳王走过去,坐下去的瞬间,众人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视线之内,定阳王整坨肉紧紧塞到偌大太师椅里,丝毫空余也无。 同样的椅子,裴冽空出一个身位。 小厮,“陈大人,就没有大一点的椅子?” “下官这就派人去找。”陈荣开口,旁边师爷当即指了两个衙役出去寻椅。 座位上,定阳王戴着一顶紫金便帽,脸颊上肉堆的老高,眼睛挤成两条缝,乍一看,倒像是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审的什么案子?” “回王爷,审的是……” “快审。”显然,这位定阳王并不是很在乎审的是什么。 陈荣,“是。” 此时此刻,堂上所有人包括裴冽,都不知道这位定阳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城,亦不知他为何会来刑部公堂。 谜! 陈荣回到公案后,落座。 惊堂木再响,“沈回舟,你可知罪?” 纵使多了一个定阳王,陈荣也不会违背齐帝之意,案子的结果必然是皇后无罪。 沈回舟叩首,“大人明鉴,草民与德妃并无苟且!” “你证词在此,上面有你签字画押,当堂翻供罪大恶极,来人,五十棍!” 陈荣正要抛出刑令时,苍河突然起身,“大人且慢!” 陈荣料到案子不会轻易结,不禁看过去,“苍院令有事?” “本院令可以证明,沈回舟不是德妃奸夫。”苍河起身,迈步行到沈回舟旁边,上下打量,“因为他不行。” 众人闻言震惊之际,鼾声起。 公堂突然安静,所有人皆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定阳王。 小厮一时噎喉,推了推自家王爷。 “嗯?” 定阳王身子一抖,几层下巴颤了颤。 “审案呢。”小厮提醒。 “嗯。”定阳王微微颔首,“继续。” 陈荣,“……苍院令说沈回舟不行,是什么不行?” “他不能生。”苍河直言道。 众人愕! 沈回舟一瞬间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诬蔑我!” 见沈回舟冲过来,苍河躲了躲。 自有衙役上前,将人按住。 陈荣犯难了。 德妃与人苟且怀有孽种,倘若沈回舟不能生,那德妃奸夫就不是他,不是他,就是李巍。 若然是李巍,案子便回到最初,素枝所有的指控都将成为事实。 皇后必然获罪。 “苍院令,话可不能乱说。” “陈大人放心,下官自有证据证明他有先天隐疾。” 旁侧,秦容美眸含怒,“苍河,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皇后娘娘威胁下官?” 秦容正欲怒斥时被秦月华阻止,“皇后娘娘放心,若无确凿的证据,苍院令诬陷当朝皇后,是死罪。” 秦容早就知道苍河跟裴冽是一伙的,又知皇上的意思,倒也安心,“本宫只是让你想清楚再说话,怎么就成了威胁?” 苍河不与之理论,看向陈荣,“下官想请几位证人上堂。” 陈荣没办法阻止,“那就把证人请上来。” 苍河随即看了眼在堂外候着的洛风。 洛风得令,即刻走出刑部官衙,众人皆等。 许久不见人进来,秦容冷哼,“证人呢?” 苍河也觉得洛风离开的过于久,不禁扫了眼裴冽。 所谓证人,是沈回舟在外面养的两个外室。 为了求子,沈回舟没少在两个女人身上下功夫,药方子吃了一副又一副也没个动静,虽然不算确凿证据,也足够说明问题。 裴冽蹙眉,正要起身时洛风自外面走进来,与他一同进来的有三个人。 其中两人是沈回舟的外室,另一人头戴幂笠,无法辨认。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她是谁 洛风将三人带进公堂,之后拱手退出。 苍河再与裴冽对视,另一人是谁? 裴冽的目光亦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他不知道。 咳! 苍河低咳一声,指向两个妇人,“沈回舟,这两个人你可认得?” 沈回舟早就看到两人,脸色骤黑,“谁叫你们两个来的?” 两人并不知情,上了公堂神情胆怯,自然而然靠过去,其中年纪较轻且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姓周,叫周喜儿,当初沈回舟也是喜欢她的名字才花大价钱将其养在外面,“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问,谁叫你们来的!” 见沈回舟动怒,周喜儿突然抹泪,“夫君这么凶做什么?我还没问你,她是谁!” 果然没见识的女人,看不出眉眼高低。 公堂上,周喜儿指向对面妇人,“你说过除了我再没有别的女人,那她是什么?” 另一妇人姓李,叫李秀珠。 与周喜儿相比,她明显年长几岁,显得沉稳,“跟你一样,我也是夫君的女人。” “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拿什么跟我比!” 李秀珠微抬下颚,“就拿我肚里的孩子。” 一语闭,堂上所有人皆惊。 尤其沈回舟,双目瞠大,“你说什么?” 周喜儿也变了脸,“你有了孩子?这几日关在一起你都没告诉我,定是骗人!” “孩子又不是你的,为什么要告诉你?”李秀珠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摇曳着身子走到沈回舟另一侧,“夫君,你是不是很开心?” 沈回舟开不开心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秦容十分开心,“苍河,你说沈回舟不能生,那她是怎么回事?” 苍河神情淡然,“这应该很好解释。” 公案后面,陈荣说话前看了眼坐在裴冽旁边的定阳王,见其撑挤在太师椅上,微微阖目,暗暗松了口气,“苍院令,那就请你解释一下。” “她腹中之子,不是沈回舟的。” 眼见苍河指向自己,李秀珠面色骤红,神情愤怒,“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肚里的孩子不是夫君的?” 苍河又朝堂外洛风看了一眼。 洛风心领神会,一出一入,带进来一个男人。 看到男人瞬间,李秀珠惊的后退半步,脸色由红转白,一身冷汗。 “说说罢。”苍河看向男人。 男人扑通跪地,全身颤抖,“大人饶命,都是她!是她给了小的银子,说只要小的能让她怀上孩子,就给小的一百两!” “你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李秀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的扑过去撕打男人。 男人用力推开她,“说好的人不知鬼不觉,现在闹到公堂,都怪你!” “李秀珠!”沈回舟双目充血。 李秀珠被吼声惊的哆嗦,“夫君你别信他,他说谎!” “大人明鉴,草民没有说谎,她不止找了小的,还找了药堂的孙学徒,他们在一起时还吃了药!”男人一字一句,如刀子割在沈回舟心头。 他恼恨冲过去,揪起李秀珠衣领,‘啪’的一巴掌,“你说,你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李秀珠还想反驳,却听苍河道,“她怀有身孕的时间是三个半月,沈回舟,你且想想三个半月前后,你在何处。” 李秀珠猛摇头,“不是……不是三个半月,是两个月!” “显然不是两个月,本院令知你在奉济堂抓了药,莪术跟怀牛膝,两副药成三七比例煎熬能混淆受孕时间,你整整服用十次,才让原本三个半月的受孕时间,把脉时只能显现两个月。” 李秀珠脸色愈渐惨白,她拼命摇头,“夫君你信我,是两个月,不信你可以请郎中!” “在下虽不是郎中,却是御医院院令……” 苍河转尔看向陈荣,“大人若不信,即可寻皇城里有名的大夫过来会诊。” 陈荣怎么可能不信! “三个半月前,我在徐州……我在徐州整整呆了一个月!”沈回舟双目瞪如铜铃,死命揪着李秀珠衣领,“你怎么会有三个月半的身孕!” “夫君别听他的……” 啧啧啧— “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原来是管别人借种。”周喜儿幸灾乐祸瞧过来,“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夫君?知道的是你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君不行……” “你闭嘴!”沈回舟突兀回头,目如寒刀。 周喜儿被那眼神吓的一缩时,戴着幂笠的女子突然开口,“他就是不行。” 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女子摘下幂笠。 一瞬间,秦容脸色骤变。 秦月华亦震惊。 柳玉心。 她们怕柳玉心生事,早将人抓了藏在皇宫里头,藏处十分隐秘,怎么人会出现在这里? 与她们一同震惊的还有苍河。 苍河再度看向裴冽,昨晚裴冽还告诉他找不到这个人。 四目相视,裴冽也是同样的眼神。 谁也不知道,柳玉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柳玉心?”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沈回舟忽的推开李秀珠,正要冲过去的时候被苍河挡住,“沈公子着急了?” “大人!民妇柳玉心,状告沈回舟行凶杀人!”柳玉心长的确有几分姿色,虽说上了三旬的年纪,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鬓边簪了一朵白花,扑通跪地时梨花带雨。 陈荣自然不会接她的案子,看向苍河,“苍院令,就凭李秀珠怀的孩子不是沈回舟的,应该不能说明沈回舟不能生。” 苍河则看向柳玉心,“大人在问话。” 柳玉心顿时挺起身板,眸子里全是恨意,“民妇可以证明,沈回舟是个不能生的废物!” “是你背夫偷汉生下孽种,居然敢倒打一耙!大人明鉴,此女自嫁入我沈府,不守妇道,与府中仆役眉来眼去已是常事,更与小厮厮混怀下孽种,要不是草民偶然听到他们私下里算计着谋我家产,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素枝突然一笑,“原来你是过的不如意,才来找我家娘娘的麻烦。” “都怪杨惠那个贱人!” 啪— 苍河没挡住,沈回舟突然冲过去扇了柳玉心一巴掌,“你才是贱人!”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谁把他请来的? 公堂太过混乱,陈荣已经没什么八卦的心情想要知道沈回舟跟这些个女人的恩怨情仇,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沈回舟能不能生。 事实上,他只想否定沈回舟不能生。 啪— 惊堂木响。 “都闭嘴!” 陈荣喝道,“你说。” 见公堂上的大人指向自己,柳玉心也豁出去,抹了泪,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大人明鉴,民妇虽嫁给沈回舟,可三年无子,这三年,该吃的药,该喝的汤,所有能试的法子民妇全都试过,就是怀不上孩子,沈回舟为此动过多少怒,砸过多少东西,府里上上下下全都知道! 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什么沈家香火会断在我这里……再难听的话他也说过!后来,民妇实在不甘心,便找人试了一下,果然……” 柳玉心突兀抬头,眸子里充满恨意,“不是我不行,是你不行!” “你胡说!” “我没胡说!”柳玉心指着瘫倒在旁边的李秀珠,“她肚里的孩子是你的?不也是别的男人搞大的!” 沈回舟满面赤红,“那是你们不守妇道!” “你又要我们守妇道,又要我们延续香火,可你不行啊!”柳玉心变得面目狰狞,“你这样不是太为难人了么!早知你不行,我当初就不该从杨惠手里把你抢过来,不会播种的废物!” 啪! 沈回舟容忍不住,狠狠扇了柳玉心一巴掌。 呸— 柳玉心吐了口血水,“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也在服药!” “我……” 苍河打断沈回舟,“大人明鉴,他的确一直在服用五子衍宗丸,此丸由菟丝子、五味子、枸杞子、覆盆子、车前子组成,古今第一种子方。” 另一侧,秦容挑眉,“他既然服了药,足以证明他能行。” “就是不行才服药,服了药,也不行。”苍河直接怼回去。 “我没服!”如此隐秘又羞赧的事被拿出来在光天化日之下审判,沈回舟已至崩溃边缘,“我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们!” “我生了孩子,不是你的!到底谁不正常!”柳玉心恨他杀子,五官狰狞着从地上趴起身,生扑过去就要与之拼命。 苍河拦下她,“大人,事实证明沈回舟身体有缺陷,无生子之力,试问,倘若奸夫是他,德妃怎么会怀……子。” 对于德妃的遭遇,苍河同情,是以他不愿称呼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孽种’。 秦容冷笑,“说不准那会儿他行,只是现在不行了。” “那个时候他也不行!” 柳玉心歇斯底里,“杨惠还没入宫时我便与他睡到一起,为了怀他孩子,我每次都是算准日子,可每次都不行!每一次都不行!” 苍河背后,素枝闻言突然大笑,眼泪决堤,“沈回舟,你恶心!你真恶心!” 沈回舟哪还管得了当年丑事,他只恨自己隐疾暴露人前,拼命反驳,“我可以!” 多么空洞的‘我可以’! 苍河看向公堂,“陈大人,本院令愿以性命担保,沈回舟不行。” 陈荣犯难了。 沈回舟是奸夫,这是圣意。 “本官自然相信苍院令医术,只是沈回舟能不能行这件事,似乎连他自己都证明不了,更何况,他与德妃有过一个孩子……似乎,好像能行。” 陈荣的话倒是让沈回舟动摇了,他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错!谁说我不行!德妃的孩子就是我的!” 听到他这样说,秦容挑眉看向苍河,得意开口,“苍院令听到了。” 苍河目色愠冷,“沈回舟,你还真对得起德妃。” 素枝直接冲过去欲与之同归于尽,“沈回舟你不是人!你是畜牲—” 公堂再次混乱不堪,苍河下意识看向裴冽。 事实摆在面前,柳玉心跟李秀珠的孩子都不是沈回舟的,沈回舟亦在服药,若在平常案子里,任谁审都会判定沈回舟不行,可偏偏是这个案子。 他们终究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沈回舟不行。 就算有,陈荣亦有托词。 不怪他。 这是圣意。 裴冽坐在那里,双手叩在膝间。 他知道,输了…… 苍河也知道,没有铁证,这一局他们扳不回来。 陈荣也不想这么违背良心,可良心跟命比起来,分文不值。 “沈回舟,你可承认自己就是德妃奸夫?” “承认!我承认!”此时的沈回舟只想证明自己可以生,唯有德妃怀了孩子,那孩子就是他的! 陈荣看了眼郑师爷。 郑师爷心领神会,拿起写好的供词走过去,“在这里,签字,画押。” 素枝见无人开口,猛然起身欲撕毁供词,却衙役狠狠按住。 “昏官!昏官!” 就在沈回舟抬手瞬间,一直挤坐在太师椅上的定阳王慢悠悠的睁开眼睛,露出两条缝,里面的小蝌蚪斜了斜,“这么快审完了?” 陈荣见状又给郑师爷使了眼色。 郑观抽回供词,待命。 秦容不干,“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叫他签字画押!” 陈荣未语,看向定阳王。 虽说是个早就被人遗忘的老王爷,但论资排辈,连皇上见了他都要恭称一声皇叔,而且直到现在陈荣都猜不透,谁把他请来的? “王爷可有指教?”陈荣起身,谦卑道。 “德妃肚里孩子是不是他的,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慵懒的声音,好轻巧的一句话,听的陈荣咂舌。 德妃死了,死了好多年。 人都变成了骨头渣子! 德妃死时还没生下孩子,那孩子在德妃肚子里,也已经变成一小撮白骨,怎么验? 定阳王一句话,即表明立场。 秦容美眸微蹙,看向秦月华。 秦月华也是一脸茫然,她实在猜不透早该胖死在封地的定阳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陈荣心下微震,定阳王的语气,竟像是帮着裴冽? 皇上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德妃已逝多年,只怕是没法儿验了。” 定阳王想要侧过身,奈何整个人被太师椅夹在里面,肥肉挤得椅边的雕花扶手都好像变了形,努了努力,放弃,“你过来。” 陈荣哪敢不从,当下绕过公案停在定阳王面前,“王爷指教!”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验骨 除了美食,裴凌天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 就像现在,他转不过身那就不转了。 但他想吃的东西吃不到,会死人。 “死了就没法儿验?”座位上,裴凌天瞧着毕恭毕敬的陈荣,动了动左边那条细长的眉。 此时此刻,堂上所有人包括裴冽都意会,裴凌天很有可能是来帮他的。 裴冽稳稳坐在那里,看似淡定,百思不解。 自他出生到现在,第一见这位叔皇祖父,听的次数都有限,为何帮他? 秦容也不懂,慌张看向秦月华。 “娘娘稍安勿躁。”秦月华也不明白裴凌天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他的封地在南郡,距此连夜赶路也要整十日。 再看裴凌天现在的体态,连夜赶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裴冽早早请了他? “没有证据,定阳王也翻不了案。” 听到秦月华低语,秦容瞬间有了底气,声音高挑,“皇叔伯大老远从南郡回皇城定是极辛苦的,这会儿该去王府休息,莫要为了本宫的案子烦心,若是操劳过度,本宫可过意不去。” 裴凌天只看向陈荣,“这不是德妃的案子?” 公堂沉寂。 秦容瞬时脸红。 “回王爷,的确是德妃案,只不过被告……” “本王只关心德妃。”裴凌天抬起胖胖的肉手抹过额间。 小厮心细,当即递过帕子。 裴凌天接过帕子,瞄过去一眼,“德妃到了没有?” 小厮闻声抬头,刚好看到官衙门口走进一人,脸上顿喜,“回王爷,到了。” 见自家王爷点头,小厮上前,“我家王爷把德妃请过来了,陈大人,还不快请德妃进来。” 陈大人傻了。 德妃死十几年了! 陈荣也算经历大大小小的案子无数,回头看,唯独此案除了被告全是‘死’人。 莫说他,秦容也慌了。 堂上所有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德妃到!” 随着外面传来的一声高喝,众人皆望。 只见有两个人,抬着一具担架走进来,单架上盖着一抹白布。 单架落,两人退下。 公堂再次寂静。 陈荣愣了片刻,“王爷,这……” “这是德妃尸骨,陈大人好好验一验。”小厮替自家王爷说了话。 陈荣,“……苍院令?” 苍河,“……” 尽管不相信,但苍河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抬手掀起白布。 单架上,一具枯骨。 众人视线再次聚焦。 素枝顿时泣泪,悲恸扑过去,“娘娘!” 其余人半惊半疑。 秦容微抬下颚,嫌恶看了眼单架上的白骨,“这是德妃?” 秦月华借势恭身,“大人,若随意从哪里弄一具枯骨搬到公堂,就说是德妃的尸骨,老奴不服。” 陈荣不语,下意识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定阳王。 裴凌天很努力的睁了睁眼睛,以便让大家看到他没睡,“说话。” 小厮得令,“这具枯骨是我家王爷命礼部尚书李缚,连同钦天监监令周寅同入归陵园,且在兵部尚书陆恒的见证下,由上一任典狱官九千手亲自开棺捡骨,以上四人可以证明,此具尸骨就是德妃。” 一番话,说的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这是多大的阵仗! 莫说同时请动两位尚书,一位监令。 单说上九千手,如今这世上,难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更遑论将人请出来! 谁不知道九千手的厉害。 入行三十年,经他手的案子,无一悬案。 那是先帝御赐的金牌仵作! “是……是哪个九千手?”陈荣震惊看向小厮。 不等小厮开口,公堂外走进一位老者,白须白发,白衣如雪。 “草民九千手,拜见陈大人。” 公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如果说定阳王是刑部公堂的稀客,九千手就是活传说里的‘绝迹’。 当年九千手辞官时曾在刑部公堂金盆洗手,发誓从此不再踏入公堂。 当时的刑部尚书还不是陈荣。 这一刻,堂上所有人都是懵的。 苍河一遍一遍看向裴冽,希望得到确认。 裴冽又能怎么确认,不管裴凌天还是九千手,哪怕柳玉心的出现都在他意料之外。 他也懵! 众人所见,老者立于公堂,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癯出尘。 满头银发未束,仅用一根麻绳系在身后,月牙白的袍子亦是普普通通的粗布料子,穿在老者身上反而生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老者背脊笔直,腰间系着一个巴掌大的乌木匣子。 那是他的标志! 陈荣惊愕时,旁边郑师爷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就是九千手?” “回大人,草民正是。” “本宫不信!”秦容怒道,“本宫听闻九千手辞官时口口声声说过,不会再踏入刑部公堂!” “嗯,草民说过。” 九千手很大方的承认,又很大方的表示,“草民食言了。” “你……” 就在秦容疑惑时,九千手自怀里取出一块牌子,“这是先帝御赐金牌,可以证明草民身份。” 郑师爷急忙跑过去,双手接过。 “大人。” 陈荣亦是恭敬接在手里,反复观瞧。 他瞧不出什么,但也没什么关系。 人是定阳王请来的,是假的,有人背锅。 “久仰!” 陈荣亲手将金牌奉回,转尔看了眼郑师爷。 四目相视间,郑师爷了然,默默退到公案后面,又默默走去后堂。 案子该怎么审,陈荣不敢擅自作主。 回到座位上,陈荣低咳一声,“九仵作,你说此具尸骨是德妃?” “回陈大人,正是。” 九千手拱手,“大人若不相信,可以召礼部跟兵部两位尚书及钦天监监令一起上堂作证。” “那倒不必。” 陈荣扫了眼堂下众人,视线回落到九千手身上,“你可知这是什么案子,本官需要证实的,又是什么?” 九千手微微颔首,继而看向站在堂上一脸茫然的沈回舟。 在知道尸骨就是德妃时,他终于不再说话了。 “草民需要证实,德妃腹中胎儿,与他是不是父子关系。” 到底是九千手,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荒诞无稽的证实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证明沈回舟是男子一样简单……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割裂 裴凌天跟九千手的出现,终于让秦容忍不住了。 尤其看到单架上那具森森白骨,难以形容的寒意自脚底攀升,仿佛此刻,德妃正活生生坐在那里,死死盯着她。 “就算这具是德妃尸体,本宫还没听说谁能单凭一具白骨就能验出父子关系,你少在这里糊弄人,诬陷本宫是死罪!” 对于秦容的警告,九千手无动于衷,只漠然转身走向单架。 秦容再欲开口时被秦月华拦住。 见其摇头,秦容只能忍下这口气。 众人所见,九千手停在单架前,自腰间解开乌木方匣,之后看向陈荣。 陈荣意会,命衙役端上一盆清水。 这是仵作验尸的规矩,净手。 公堂上,九千手打开乌木匣,从里面拿出一块指甲大小方方正正的薄片,扔进木盆,水面立时泛起一层浮动的白雾。 九千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浸入木盆,指尖对指尖,指缝挨指缝,不慌不忙搓着。 净过手,旁边自有衙役奉上一块白绢丝帕。 他擦干手,之后回到单架前,自匣盒里取出一枚银针。 银针特别,乍看不到一寸,被九千手拿出来的瞬间弹开,整三寸! 整个公堂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九千手身上。 哪怕对于陈荣来说,能亲眼看到这样传奇的人物在公堂上验尸,都是荣幸。 而此时,裴凌天跟九千手出现在刑部公堂的事已经传进皇宫。 御书房,气氛压抑如同暴雨前盖顶的黑云。 紫檀木龙案上的龙涎香燃得极慢,烟气在鎏金铜炉口盘旋,迟迟不肯散开。 齐帝冷冷坐在龙椅上,龙目深暗如幽潭。 俞佑庭跟在齐帝身边多年,很清楚这一刻的齐帝,盛怒。 “那位传说中的老皇叔,连朕都没有见过。”低沉的声音里充满复杂意味,有震惊,也有茫然。 不奇怪,齐帝还未出生裴凌天就已经去了南郡,再未归城。 俞佑庭只俯身,未多言。 他何尝不奇怪! “九千手不是辞官离城,发誓永不再回皇城,他怎么回来了?” 俞佑庭,“回皇上,老奴不知。” “不知……” 啪! 齐帝猛拍龙案,“裴冽好手段!” 俞佑庭震惊,“皇上以为是九皇子请的定阳王跟九千手?” “除了他还有谁!” 齐帝龙目如炬,愤声低吼,“朕的决定,他敢违逆?” “老奴……” “有话直说!” “老奴觉得九皇子未必有这个本事,只怕……九皇子也没见过定阳王。”俞佑庭倒不是帮着裴冽,他知道这只是齐帝的气话。 作为心腹,他有提醒之责,一味恭迎奉承可活不到现在。 当然,俞佑庭说话时余光仍会瞄向对面悬着的千峰图。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快要把他逼疯了。 果不其然,齐帝沉凝数息,冷冷一笑,“裴冽那个逆子的确没有这个本事,那会是谁?” 他侧目,声音沉冷,“谁在帮他?” 不管谁在帮裴冽,俞佑庭都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齐帝心里对自己那位九皇子,有了芥蒂。 一个不能拿捏的棋子,是不配呆在棋盘上的。 “刑部陈大人派人过来,在外面等圣意。”俞佑庭提醒。 齐帝挺直的背脊缓缓靠在龙椅上,目色依旧寒凉如冰,“皇后当真对德妃做了那样的算计?” 彼时齐帝从不关心此事,案子本身于眼前这位帝王而言,并无意义。 “回皇上,依陈大人的意思,奸夫应该就是李巍无疑。”俞佑庭回道。 御书房突然安静下来,俞佑庭弓身候在旁边。 良久,齐帝龙目微眯,“若有确凿证据,让陈荣先定了罪,如何判,再说。” “定阳王跟九千手在公堂,若真定罪,想翻案几乎不可能……” “你有更好的办法?”齐帝忽的冷笑,笑声里带着一股狠劲儿,“他们两个到场,不就是想錘死德妃案,皇后已是弃子,朕保不住她。” 对此,俞佑庭深以为然。 “老奴这就出去传话。” 就在他转身时,齐帝突然开口,“这千峰图怎么回事?” 音落,俞佑庭直接腿软跪到了地上。 齐帝,“……做什么?” 俞佑庭凭借多年伴君侧的经验,“老奴昨日不小心磕了腿。” 齐帝瞧他一眼,“让御医瞧瞧。” “谢皇上!” 俞佑庭暗自噎喉,“这千峰图……” “有灰。” 俞佑庭叩首,“老奴疏忽,皇上恕罪!” 见齐帝摆手,他方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退出御书房。 殿门闭阖,俞佑庭转身一刻抬袖抹过额头,攥着袖口的手抖动不休。 待其抬头,发现台阶下站着一人。 小太监冲上台阶,“俞总管,太子殿下想见皇上。” 俞佑庭退了小太监,急步走下台阶,“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俞公公,本太子想见父皇,烦劳公公通传!”裴启宸虽未入公堂,但公堂里发生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俞佑庭环顾左右,拉着裴启宸行到左侧石狮旁边,“太子殿下因何要见皇上?” “德妃案,母后冤枉!” 见裴启宸神色焦急,俞佑庭沉下一口气,“公堂的事皇上已经知晓。” “那父皇……” “殿下应该知道,德妃案皇后并不冤枉。” “俞公公这是何话!”裴启宸神情陡然变冷,“母后就是被素枝他们冤枉的!” “老奴有心想同殿下说几句体己的话,殿下若不想听也罢,老奴这便去通传,皇上见与不见,老奴可不敢作保。” 眼见俞佑庭转身,裴启宸拉住他,姿态放低,“刚刚是我失态,俞公公可知道什么?” 俞佑庭并非巴结,只是站在这个位置,总要给自己留些后路,“定阳王是皇族里的老古董,有他出面,案子很难颠倒黑白,九千手有先帝御赐金牌,他给出的验尸笔录无人质疑,他二人若证实德妃奸夫是李巍,皇后罪名就很难消除了。” “那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俞佑庭刚刚得了齐帝旨意,自然知道德妃案,皇后完了,“老奴劝殿下,割裂。”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签字画押 听到俞佑庭的建议,裴启宸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公公是让我大义灭亲?” “至少殿下不能再为皇后奔波,否则案子延伸,势必连累殿下。” 裴启宸正纠结时俞佑庭又道,“而且殿下再奔波,也改变不了德妃案的结果。” “可是……” “老奴言尽于此,殿下自行斟酌。” 俞佑庭没有停留,迈步走向不远处一直在候着圣意的郑师爷,独留裴启宸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此时公堂,九千手掌心覆有白绢。 绢上托着一具小小的枯骨,巴掌大小,泛着森然冷光。 那是胎儿的尸骨。 尸骨的头颅尚未完全闭合,顶骨像两片薄脆的瓦片,边缘还带着未磨平的锯齿状,能清晰看见囟门的凹陷。 “大人且看,此具枯骨的肋骨每一根不足寸长,脊骨弧度明显成弯曲姿态,这就是德妃所怀胎儿。” 无人反驳。 九千手随即拿出一直浸在碗中红色药水里的三寸银针,缓缓扎进白骨脊柱位置,“针入脊骨,即会呈现血色。” 如其所言,待九千手拔出银针,尖端果真变红。 九千手小心翼翼搁回枯骨,目光锁定沈回舟,“倘若银针另一端扎进其父脊柱位置,脊液会随另一端子血牵引迅速蔓延,与之融为一体,整根银针皆为红色。” 陈荣凝眸,“当真?” “证实此事不难。”九千手拿起银针,走向沈回舟。 沈回舟脸色骤变,“你要干什么?” 陈荣当即朝衙役使了眼色,顿有衙役上前,将沈回舟死死按在地面,扯其上衣,露出后背。 不等沈回舟开口,九千手猛然刺入银针。 呃— 剧痛之下,沈回舟发出痛苦低吟。 银针拔出,另一端亦有血色。 九千手平举银针,沾有沈回舟脊液一端的血色缓缓蔓延,行到半寸即停,“大人且看,此人与胎儿,毫无关系。” “这不作数!” 秦容恨道,“谁能证明只有亲生父亲的血才能牵引?” 九千手面向秦容,“草民刚刚说过,想要证实这个结论并不难。” 角落的太师椅上,定阳王堆在里面很难受,“还没找到?” 突兀的一句话,谁也不知道是何意。 巧就巧在,定阳王才开口,又有人出现在官衙,小厮大喜,“回王爷,刚找到!” “那就抬上来,继续验。” 定阳王坐的好累,想挪挪身子,奈何肉在夹缝里挪不动半分,反倒把锦袍的盘扣崩开两颗…… 小厮朝堂外招手,便又有一个担架被抬进公堂。 陈荣,“……这是?” “回大人,这是我家王爷着两位尚书跟钦天监监令所寻,李巍尸骨。”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震惊。 秦容不可置信,“李巍的尸体早就被挫骨扬灰,烧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根本不可能找到!”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那里没有开口的李惠说了话,“皇后娘娘,李巍到底是老奴亲侄儿,老奴如何忍心让他就那么化成灰……可,可老奴没与人提过他被埋在哪里……” 巧在,这个时候郑观回来了。 陈荣拿起惊堂木,拍案时郑师爷已然入公堂,行至公案旁边,附耳数语。 陈荣闻言脸色微变,视线回落,看向李惠,“来人,取笔纸。” 衙役得令,取过之后分别交给李惠,与刚刚抬单架进来的小厮。 两人同时写下李巍尸骨埋处。 ‘菜市城西,李氏墓地东南五十米,一株百年松树下。’ “如此,此尸骨正是李巍。” 陈荣见二人所地位置同,抬起看向九千手,“烦请。” 九千手当即行到另一个单架旁边,动作利落握住自脖颈下属第三块尸骨,银针一端被药水浸泡恢复本色,一进一出,变成血红。 众人所见,血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直至与另一端红色接触,又迅速融合! “大人且看,银针变红,可见这两具尸体是父子关系。” 秦容美眸立寒,“这不作数!” “大人若不相信,可随意抽取三对父子到公堂,草民愿意向诸位证实此法的准确性,当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九千手微抬下颚,声音不高,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笃定,“无论试多少次,这个方法也绝无半点差池。” “本宫不信!” “本官信。” 音落,秦容跟秦月华几乎同时看向公案后面的陈荣。 秦容震惊,“陈大人,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九千手是先帝认定的金牌仵作,无论验证手法还是验证结果,本官都深信不疑。”陈荣肃然看向秦容,“事实证明,德妃所谓的奸夫并不是沈回舟,而是李巍。” 秦容心神一颤,双手攥拳,指腹几乎嵌进掌心,“本宫不服!” 但是她的不服,似乎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 陈荣看向素枝,“以此你所陈述的证词,可还有更改之处?” 素枝早就跪在德妃身边哭的泣不成声,此刻听到陈荣问话,重重磕头,“民女所述皆是事实,绝无更改!” 陈荣点头,又问向李惠,徐邱跟珞莹三人。 三人回答也是一样。 “郑师爷。”既得圣意,陈荣自然无所顾忌。 眼见郑师爷拿着供词过来,素枝咬破手指,在供词上狠狠按下手印。 三人亦是。 “本宫不服!” 这一刻,秦容脸色煞白,眼中尽是惊恐。 她下意识抓住秦月华衣袖,“你与他们说,本宫是冤枉的!” 秦月华终究只是个嬷嬷,她说的话谁又能听,“皇后先别急……” “经本官审,又有定阳王协助办案,德妃与人私通一事乃皇后构陷,证据确凿,铁证如山,现将皇后暂押延春宫,他日宣判!其余污点证人,暂押刑部大牢!” 啪— 惊堂木响起瞬间,郑师爷高喝退堂,丝毫不给皇后辩驳机会。 公堂上,素枝闻言扑到德妃尸骨前,哀嚎恸哭,“娘娘……沉冤昭雪,沉冤昭雪!” 鉴于德妃尸体是定阳王着人挖出来的,便由他作主,将尸骨交给素枝,重新安葬在归陵园。 纵使德妃冤枉,她到底不白之身,难入皇陵。 公堂上,秦容几乎发疯,怒斥陈荣勾结裴冽以及定阳王等人诬陷她,可案子已结,无人在意她说什么,秦月华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拉出刑部,上马车,先回延春宫……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谁救过王爷? 裴凌天没走,陈荣不敢离堂。 太师椅上,裴凌天欲起身,不成想腰间肥肉被椅缝牢牢钳住,他卯足了劲儿往起挣,椅子竟也跟着离地。 小厮见状急忙搀扶。 另一侧,裴冽上前将其扶稳,另一只手在太师椅上稍稍用力。 椅子落地时裴凌天还是一个趔趄,“叔皇祖父小心。” 听到声音,裴凌天不禁看向裴冽,被挤成两条缝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须臾而逝。 “走罢。” 小厮得令,搀着裴凌天走出公堂。 裴冽跟陈荣跟在身后,苍河亦跟出去,却在看到不远处的白长卿时离开。 官衙前,马车疾停。 俞佑庭匆匆走下马车,径直来到裴凌天面前,“老奴拜见定阳王。” 裴凌天止步,松垂的眼泡底下,眼尾微微上挑,但没说话。 “皇上口谕,命老奴恭请定阳王入宫小聚。”俞佑庭卑躬屈膝,极尽恭敬。 裴凌天摇了摇头,瞳孔深处带着一丝笑意,“不巧,本王有非常紧急的事须得即刻回南郡,就不入宫叨扰皇上了,替本王捎句话,皇上安好。” 不等俞佑庭回话,裴凌天已经绕过他,走向马车。 众人惊。 这是抗旨! 眼见裴凌天登上马车,俞佑庭没‘请’动这位,当即走向另一处,“皇上口谕,命九千手即刻入宫觐见……”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车帘掀起,裴凌天整张脸探出窗口,与车窗严丝合缝,“还不进来?” 九千手朝俞佑庭拱手,“失陪。” 俞佑庭,“……”皇上口谕! “九千手,皇上……” 九千手突然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陈荣,“大人,草民早已辞官,而今再入公堂实属意外,今在此发誓,从此后金盆洗手,再不入皇城。” 陈荣,“……” 为什么还不打雷? 眼见九千手踏上登车凳,钻进裴凌天的马车,俞佑庭彻底无语。 不遵皇上口谕,诛九族! 驾— 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众人呆若木鸡。 数息,俞佑庭接受事实走回马车时,看到了裴冽。 四目相视,二人皆未语。 陈荣送走诸路瘟神后带着郑师爷回了官衙。 衙门口,裴冽站在原地许久,洛风突然上前,“是顾姑娘。” 看到角落里的马车,裴冽径直走了过去…… 蓥华街,距离皇城正东门还有数米。 车厢里,九千手下意识看向窗外,街景渐渐后退。 “舍不得?” 裴凌天好似一尊弥勒佛坐在正位,偌大身躯靠在背板上,玄色锦袍被撑得满满当当,腰间玉带系得松快,衬得那张本就圆融的脸更显和气,“舍不得就留下。” “王爷说笑,若非有人相求,草民这辈子都不会踏进皇城半步。” 九千手收回视线,再不望向街景。 裴凌天看着他,脸上笑意转淡,“放眼整个大齐,谁能求动我们金牌仵作?”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九千手不禁看过去,“王爷的封地在南郡,一夜时间可赶不过来。” “这不巧了,本王昨日卯时到渔郡,正想吃点儿好吃的,就来活了。” 马车停在皇城正东门,守城侍卫想要监察,外面小厮拿出令牌,侍卫不敢多言,直接放行,“若非本王捎你出城,你可出不来。” 九千手不否认,皇上‘请’他入宫,应该是想逼他说出自己再入皇城是受谁指使,“谢王爷救命之恩。” “谁叫你来的?” 突如其来的质疑,问的九千手身形微顿,数息,“有酒?” 裴凌天忽尔一笑,指了指坐板下面,“自己拿。” 九千手没客气,弯腰拿出一个酒壶,“极品女儿红?” “本王的酒,可不能白喝。” 九千手打开壶塞,仰头灌进去一口。 酒烈,像团火顺着喉咙滚下去,烧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滚烫。 他呛咳两声,白须上沾了些酒珠,“血鸦主也找了王爷?” 裴凌天脸色微变,九千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除了他,还有谁能请动几十年不曾入皇城……行动又如此不便的定阳王?” “本王……” “王爷别否认,他想帮的人是九皇子裴冽?” 提及那位在公堂上一直坐在自己旁边的孙皇侄,裴凌天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想对付的人是皇后?” “不知道。”裴凌天依旧摇头。 九千手白眉微皱,“难道说他当真只是想为德妃洗脱冤屈?” “别问了。” 裴凌天难得动了动身子,被肉挤成两道缝隙的眼睛看向窗外,马车走的快,已过十里亭,“他叫我们做,我们做了,就好。” “德妃案违背圣意,皇上不会不查。” 九千手脸上露出忧虑神色,“我只怕他……” “你多余。” 裴凌天转目,“血鸦主也需要你我操心?” “他若真那么厉害,遥星不会死。” 音落,车厢突然变得死寂无声,裴凌天脸上笑容瞬间冰封,横肉绷的发紧,“听说,遥星死的很惨。” “三具尸体,面目全非。”九千手咬了咬牙,“我欲验尸,先帝不允。” 裴凌天抬头,“你如何知晓死的人是遥星?” “遥星救过我的命,我知他体征!” “你确定?” “我是九千手!” 裴凌天无以反驳,别人认不出遥星,眼前这位老者一定认得出! “你就是因为先帝不让你验尸,才辞官?” 九千手苦笑,“先帝宁可放我归乡,也不愿告诉我有关血鸦的事……” “走罢。” 裴凌天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怅然。 九千手忍不住抬头,白眉拧在一起,“王爷甘心就这么离开?” “能帮到这里已经是你我荣幸,再多,便是奢望。” 不等九千手反驳,裴凌天又道,“皇族里能为德妃案做见证的王爷不止有本王一个,但能活着把你带出皇城的人,只我一个。 你应该明白血鸦主的用心。” “他怕我泄密?” “他怕你死,枉费遥星救你。” 裴凌天看着须发花白的九千手,“别逞强,别坏了他的大计。” 马车继续前行,九千手不再说话。 许久。 “谁救过王爷?” “苍穹……”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你不配 皇城,金市。 云中楼。 谁都没想到德妃案会出这样大的变故。 临窗桌边,秦姝双手握着茶杯,鲜少有表情的脸上从得到消息开始就带着疑惑,疑云始终没有散去。 “以裴冽的本事,累死他也请不来定阳王跟九千手。” 叶茗不否认,“如果不是定阳王突然出现,夜鹰都不曾注意到此人,还有九千手,从老爹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关注他了。” “他们明显是来帮裴冽的。” 叶茗点头,毋庸置疑。 “这两个人拼着跟齐帝作对也要让皇后获罪,把他们请过来的人,在他们心里应该有相当重的分量。”秦姝反复琢磨,“会是谁?” 叶茗也一直在想,“请他们过来的人,本身就该有极重的分量。” “大齐有这号人?” 叶茗摇头,“从未听说。” “若有这号人,又不遗余力帮着裴冽……” 秦姝突然一笑,“齐帝不会开心。” “我不明白,此人若真想帮裴冽,为何等到最后才出手,这显然不是良机。” “谁知道呢!” 秦姝挑眉,“许是他最后才决定帮裴冽。” 叶茗轻轻吁出一口气,“接下来,要看齐帝的城府了。” “齐帝要么不会动裴冽,放长线钓大鱼,要么会狠狠的动裴冽,直接把藏在水底的鱼,炸出来。” 叶茗深以为然。 “我明日就走。” 闻言,叶茗不禁看过去,“我陪你去。” “怎敢劳烦鹰首,我自己可以。” “我……” “鹰首留下。” 秦姝突然看向叶茗,眸子倏然变冷,带着穿透冰封的锐利锋芒,“那个人,很有可能与地宫图息息相关。” 叶茗默。 是啊! 裴冽身上除了地宫图,还能有什么秘密…… 皇城,蓥华街。 马车缓缓穿过长街,行向拱尉司。 彼时顾朝颜一直候在刑部官衙外,自然知道定阳王裴凌天跟九千手的出现,亦从衙役口中得知两人入公堂,帮了裴冽。 “大人何时请的定阳王跟九千手?” 车厢里,顾朝颜满心疑惑。 裴冽看着那双尽是担忧的目光,很想让她放心,很想让她远离是是非非,过安稳又太平的日子,可是怎么办? 他看向窗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人?” “我不知道。” 裴冽苦笑,“若非定阳王突然出现,我从未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叔皇祖父,九千手……我还没长大,他已经离开皇城,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们怎么会来?” 同样疑惑的目光撞进顾朝颜的视线里,德妃案虽赢,裴冽脸上却没有一丝释怀,“皇后辱我母妃,恨之入骨,时时算计,却为何要在母妃离逝后把我养在延春宫?” 不等顾朝颜开口,他又道,“母妃的画里,为何藏着地宫图?” “定阳王跟九千手应该不是来帮德妃的……” 裴冽看着顾朝颜,脸上尽是无奈,“他们是来帮我的,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 马车穿过长巷,风吹车帘,一道光圈忽的闪在顾朝颜脸上。 裴冽眼神一厉,猛然侧身挡住她,看向光圈闪过的方向,一块琉璃瓦。 待他回坐时,顾朝颜揉了揉眼睛,“我没事。” “我想这一切都应该与地宫图有关。” 除了这个理由,他找不出其二,“当日在掖郡驿站,五皇兄同我说永安王在姑苏的时候不仅仅见过柱国公,还见过另一个人。” 顾朝颜知道此事,裴冽曾与她提过。 “大人想去姑苏?” 裴冽点头,“明日启程。” “我只怕……” 顾朝颜想了想,“我只怕皇上那边会找你麻烦。” “我若是父皇,有两条路可选。”裴冽早就想到这一层,“要么抓我,引出背后帮我的人,要么不动声色,把线放长。” “若是前者怎么办?” “那就抓罢。” 马车停在拱尉司外,裴冽咬了咬牙,“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顾朝颜没随裴冽去拱尉司,而是吩咐马车朝来时路赶。 车厢里,她再次拿出袖兜里的红色水晶令,美眸深凝。 也就半柱香的时间,她忽然叫停马车。 待她下车,还没站稳就有一个小乞丐迎头撞过来。 车夫急忙过来,“大姑娘没事吧?” “没事。” 顾朝颜抬起头,瞧了瞧屋檐处的琉璃瓦,而后转身,“太白楼。” 马车复行,直奔鱼市…… 午时将近,鱼市里的喧嚣攀到顶峰。 日头晒得青石砖板有些发烫,整条街上的行人比辰时还多,都想紧着闭市捡点便宜。 长街尽头,临近南湖。 太白楼拔地而起,飞檐翘角,绿瓦青砖。 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 “太白楼” 三个金字被晒得发烫。 临湖雅室三十三间,三楼正中是雅室中的雅室。 推开雕花木窗,南湖景致尽收眼底。 满池荷叶铺得密密实实,粉白荷花躲在叶间,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碧波起伏,犹如金鳞闪烁光芒。 司徒月带着丫鬟走进三楼雅室的时候,楚依依早就坐在临窗主位。 “我当是谁约我,原来是萧大将军的夫人。” 司徒月女扮男装,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长衣,腰间悬挂玉佩,满头墨发用价值不菲的玉冠束起,行走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富贵。 见她坐到对面,楚依依美眸微眯,“没想到是我?” “确实。” 司徒月瞧了眼茶杯,丫鬟立时提壶斟茶。 茶气氤氲,在两人中间袅袅如烟。 “找我有事?” 楚依依侧目,青然上前,“司徒姑娘不该觊觎私盐生意。” 那日青然发现私盐生意出了意外,夜鹰所查,抢占生意的人除了顾朝颜,还有司徒月。 或者说,司徒月的动静比顾朝颜大。 是以她出主意,让楚依依直接亮明牌。 “我家姑娘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轮不到外人多嘴。”常年跟在司徒月身边,丫鬟的嘴也是伶俐。 楚依依冷笑,“知道是我,还要抢?” “你算什么?”司徒月微抬下颚,唇角勾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讥讽。 楚依依被激的脸颊染红,“司徒月,没人教你轻敌是大忌?” “敌是谁?” “我。” “你不配。” 第一千零四十章 那时裴冽还小! 司徒月的话,像是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楚依依胸口,引得她面色愈红。 “司徒月,你别太嚣张!” 面对楚依依冷喝,司徒月悠然端起茶杯,浅抿,“阳羡雪芽……味道不错。” “司徒月,我叫你过来是想提醒你,你动了我多少生意,最好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楚依依见青然示意,压下火气,冷冷开口。 “不如你先说说什么后果,我也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承受不起。” 楚依依目冷,“倾家荡产!” “凭你?”司徒月挑眉,丝毫不掩饰那份鄙夷。 楚依依欲怒时,青然上前,“司徒姑娘抢生意之前,多多少少应该做过调查,不知调查结果如何?” 司徒月不语,上下打量青然。 比起楚依依那个主子,眼前这位年轻嬷嬷的气场,倒叫她刮目相看。 她就说,单凭楚依依的脑子,玩不转这么大生意。 “莫离。” 司徒月毫不掩饰开口,语气里不带半分试探。 楚依依冷哼,“你既然知道,还不知难而退?” “退什么?退到哪里?”司徒月折回视线,盯着楚依依,“萧夫人别忘了,这里是大齐皇城,你背靠我大齐死敌梁国第一皇商做生意,这事儿皇上知道?” “你!” 青然打断楚依依,“司徒姑娘没有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就是明白即便捅上去,我们也能找到替罪羊,生意依旧会照做不误,所以惊动朝廷这件事对司徒姑娘而言,未必好。” “这么自信?”司徒月扬眉。 “司徒姑娘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司徒月笑了,“你不错。” “多谢司徒姑娘抬爱。” “跟我如何?” 楚依依目冷,“当着我的面,抢我的人?” “奴婢这辈子只认一主。” 司徒月笑了笑,似有深意,“忠仆不侍二主,就是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谁……” “这种挑拨离间于我家大姑娘,无用。” 唇枪舌剑数个回合,青然最终道,“司徒姑娘现在收手,我家大姑娘可既往不咎。” 司徒月看了眼青然,知道她口中说的人是莫离。 “开弓没有回头箭,本姑娘既敢插手私盐生意,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楚依依正要说话时,司徒月拿起碗筷,“还没用午膳就被你们叫过来,这菜不错。” 见司徒月当真吃起来,楚依依蹙眉,看向青然。 青然暗暗摇头。 “萧夫人不吃?” 见司徒月吃的欢实,楚依依视其为挑衅,便也拿起竹筷。 她花的钱,凭什么全都便宜别人…… 此时隔间雅室里,顾朝颜推门而入,见到一位披着斗篷的人坐在桌边。 从侧面看,那人背有些驼,斗篷的兜帽掩住整张脸,唯独有一只手搭在桌面,看上去枯槁褶皱,骨节粗大,像是干了一辈子的活。 顾朝颜匆匆阖起门板,却只站在原地。 “顾姑娘过来坐。”帽兜朝顾朝颜这边转过来,可她依然看不清那张脸,只有微微看到略尖的下颚。 声音,听起来有些沉,似无恶意。 顾朝颜暗自吸进一口气,强作镇定行至桌边,缓身坐到对面。 “看到了?” “看到了。” 彼时坐在马车里,那道光闪过眼前瞬间,她在光里看到了一只血鸦。 与她袖兜里的血鸦令如出一辙。 “那是什么?” “血鸦令。”帽兜下面,墨重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尾音。 纵使早有猜测,在听到肯定回答瞬间,顾朝颜仍然震惊不已,“当真是血鸦令……那上面刻有‘苍穹’二字……” “那块血鸦令的主人,是苍穹。”墨重不做隐瞒。 顾朝颜只觉得心脏似被人紧紧攥住,质疑就噎在喉咙里,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墨重问她,“顾姑娘从何处得来的血鸦令?” 见对面不语,墨重沉声开口,“我知道的比你多。” “你能告诉我多少?”顾朝颜声音有些发颤。 虽然不知道对面老者的身份,可单凭他能说出‘血鸦令’三个字就一定知道的比她多。 且一定,是她无法想象的厉害人物。 “不会让你吃亏。” 顾朝颜仍在犹豫时,墨重表达了自己的诚意,“血鸦有五人,分别是天首、地宿,遥星,苍穹,碧落。” “那块血鸦令是在鹤山找到的,在……寺庙弥勒佛嘴角的暗格里,地宫图在上,它被压在下面。”顾朝颜毫不犹豫。 墨重陷入沉默。 良久,“它在?” 顾朝颜当然知道墨重所指,自袖兜里取出那块令牌,犹豫片刻后毕恭毕敬搁到桌面。 看着桌面上那块红色水晶令,墨重伸出另一只枯槁的手。 如同枯枝般的双手缓缓伸过去,捧起来,置于掌心。 雅室气氛变得压抑,顾朝颜默默坐在桌边,目光里,对面那抹被斗篷罩住的身影突然颤抖。 极致的悲伤充斥在空气里,她竟有些无措。 她看着那抹身影颤抖的越发厉害,本就佝偻的背脊好似被重锤一下一下狠凿,她甚至听到了呜咽声。 顾朝颜只默默坐在那里,心中有太多疑问,却没有问出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抹身影渐渐恢复如常,只是手里依旧捧着那块血鸦令。 “它的主人,是谁?”顾朝颜终于鼓足勇气,试探着问道。 “你应该猜得到。” 顾朝颜,“……怎么可能。” 她猜过,却也否定过。 “我也以为不可能。” 墨重盯着手里的血鸦令,指腹一遍遍摩挲令牌背面‘苍穹’二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就是她。” “郁妃?”顾朝颜霍然开口。 墨重点头,“郁棠。” “不可能!”哪怕得到证实,顾朝颜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听说血鸦非常厉害,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厉害,五人可敌国!” 众所周知,郁妃割腕。 血鸦怎么会选择那样的死法! 墨重看着手里的血鸦令,“她那么做,一定有她那么做的理由。” “理由是什么?” 顾朝颜突然心疼,“那时裴冽还小!” 一个母亲,如何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简直不要太偶然 面对质疑,墨重始终坚信苍穹。 “同样的话,你再细品。” 顾朝颜沉默。 是呵! 若非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为人母者,如何会舍弃自己的儿子! “你是谁?”顾朝颜突然抬头,看向对面。 墨重的脸始终藏在帽兜里,“在我回答之前,你先回答我,裴冽有没有看到这块令牌?” “没有。” 顾朝颜摇头,“裴大人忙于德妃案,我不想他分心,原本今日想说可那会儿在马车里看到了你给我的暗示。” “还好来得及。” 墨重轻轻搁下令牌,“没说就不要说了。” “为什么?”顾朝颜不解,“既然你能肯定郁妃就是血鸦,我们该让裴大人知道。” “然后呢?” 墨重声音变得沉冷,“你可知血鸦有多少仇敌?不仅是大齐,梁国想要血鸦死的人数不胜数,包括梁帝。” 顾朝颜一时无语。 “除了梁帝,当今皇上亦在寻找血鸦……倘若被人知道裴冽是血鸦之子,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祸患?” 墨重压低声音,“不想裴冽死,就别告诉他。” “可是……” “这是为他好。” 顾朝颜沉凝数息,抬头时目光锐利,“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是谁?” “血鸦主。” 墨重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也没有揭开帽兜。 顾朝颜猛然一震,“统领血鸦的血鸦主?” “统领两个字不对,是协助。” 墨重始终认为他存在的意义是协助血鸦更好的完成任务,更像是个管家。 面对眼前老者,顾朝颜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似凝固,很难形容她此刻的震惊跟骇然。 谁能想到,那个大齐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暗系组织者,此刻就坐在她面前。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定阳王跟九千手是你请来的?” “他们欠血鸦人情。” 墨重没有反驳,“裴冽想称帝?” 顾朝颜,“不想。” “那为何要与皇后为难?” “自郁妃失宠,皇后数次刁难辱骂,我们一直以为是皇后逼郁妃割腕……” 想到郁妃身份,顾朝颜停顿片刻,“现在看,郁妃的死当与皇后无关。” “凭她也敢欺辱苍穹。” 墨重冷哼,“如此,她的下场不冤。” 顾朝颜抬头,“你请定阳王跟九千手帮裴大人是好事,可皇上没有得到地宫图,本意是想让裴大人输了官司,我只怕……” “别把皇上想的那么肤浅。”墨重知顾朝颜的顾虑,“皇上的城府远比你们想象中深,他暂时不会动裴冽。” 墨重又问一次,“他当真没有夺嫡之心?” “他没有。” 顾朝颜,“……但我有。” 墨重略微惊讶,“老夫知你,将军府弃妇?” 换作别人,顾朝颜话可就多了,但面对血鸦的组织者,她不敢造次,“是。” “你想助他夺嫡?” “我想保护他。”这样的话说出去可笑,可顾朝颜就是这样的心思。 现在的裴冽,毫无倚仗。 她想成为他的倚仗。 她知自己能力有限,但眼前这位,能力无限。 墨重瞧着顾朝颜眼中那抹坚定,缓缓吁出一口气,“你差点意思。” “我可以努力。” 顾朝颜神情恳切,“求您助我。” “你愿意为裴冽做到什么程度?” “我的命。” 墨重,“你喜欢他?” 这一次,顾朝颜没有开口。 墨重亦没有逼她回答,“先帝已经解散血鸦,我能帮你的不多。” “只求先生指点一二。” 墨重不语,数息重新拿起血鸦令,“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帮我。” “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血鸦五人,如今我已经找到四人,还有一个……” 墨重握着血鸦令,“我行动多有不便,你帮我找。” “一言为定!” 从雅室里出来,顾朝颜仍觉是梦,阖门时刻意抬头,临窗桌边,老者无比真实坐在那里,手中捧着那块血鸦令。 “顾朝颜?” 长廊里,将将从另一间雅室里走出来的司徒月惊讶不已。 不等她说话,同样从雅室里走出来的楚依依看过来,眉眼鄙夷,“你在偷听?” 冤家路窄。 顾朝颜特别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之争吵,里面坐着大人物,她不想让那位血鸦的组织者觉得自己是一个搬不上台面的泼妇。 人在面对高位者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 “太白楼是你家开的?” 顾朝颜下意识松开门板,怕楚依依走过来,她径直走过去。 楚依依一直记恨顾朝颜,恨不得她死,“你敢说你在这里是偶然。” “偶然的不能再偶然。” 顾朝颜站到司徒月旁边,瞧她一眼。 司徒月微笑,“萧夫人请我吃太白鱼头,味道不错。” “顾朝颜,贩卖……” 咳! 青然狠狠咳嗽一声。 贩卖私盐这种生意见不得光,随意议论都是死罪。 楚依依噎了下喉咙,“顾朝颜,你跟司徒月是一伙的?” “又如何?”顾朝颜挑眉。 楚依依面目阴冷,“不知死活!” “她说什么?” 顾朝颜看向旁边的司徒月。 司徒月饶有兴致动了动眉梢,“她说凭你我,若想从她身上占到便宜,可比登天还难。” “不登怎么知道难,或许……如履平地亦未可知。” 司徒月瞧她一眼,点头赞誉。 比她还狂! 楚依依恨极,突然冲过来。 莫说顾朝颜,连司徒月都跟着一愣。 好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抓起头发可不好看。 但不好看,好在白挨打! 就在顾朝颜跟司徒月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楚依依自两人中间穿过,直接冲向雅室。 顾朝颜,“……” 咣当— 楚依依把雅室房门推开瞬间,顾朝颜额间冷汗‘唰’渗出来。 待她看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你们看看,这桌上的杯子动都没动过,你还说是偶然?” 楚依依回身,眼含戾气, “你分明就是跑到这间雅室里偷听 !顾朝颜,我记得你在将军府和离的时候不是很霸气?怎么这会儿胆子反而小了?” 顾朝颜没理楚依依,视线落在临窗桌边。 每个雅室配备的一壶四盏,纹丝未动。 可她明明记得,老者喝过茶……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收回兵权 楚依依越说越欢实,滔滔不绝之后发现顾朝颜没还嘴,甚至没看她一眼,顿时有种拳头落在棉花上的感觉。 “顾朝颜!” 许是说的太难听,连门口双手环胸看热闹的司徒月都有些听不下去,轻轻搥她,“叫你呢。” “你吃饱了么?” 司徒月,“……还有点饿。” “请你去云中楼。” 不等司徒月点头,顾朝颜已然转身。 “好,很久没吃他家的四喜丸子了!” “给你点两盘。” “那我可吃不了。” “有钱任性,看一盘,吃一盘。” 眼见顾朝颜跟司徒月有说有笑离开雅室,楚依依怒火攻心,猛抬手狠狠砸向墙壁,拳头吃痛,眉头紧皱‘呲’了一声,“该死的顾朝颜!” 自入门,青然环视整间雅室,里面确实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 当真是来偷听? 又与她性情不像…… 离开太白楼,顾朝颜吩咐车夫自行回府,她则上了司徒月的马车,上车时踩空登车凳,要不是额头撞在车柱上,险些跌个狗啃屎。 “去哪儿?” “云中楼。” 司徒月,“你真要请我吃饭?” 车厢里,顾朝颜一只手揉着撞出包的额头,极为认真,“你不是没吃饱么?” “楚依依花钱,本姑娘能便宜了她?” 司徒月言归正传,“楚依依已经知道私盐的事是我们做的,她今日来找我,应该是莫离授意,顾朝颜,我们可得打起精神,别输的太快,叫人瞧不起。” 许久没听到回答,司徒月扭头,见顾朝颜揉额头揉的聚精会神,“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说什么?” 司徒月,“……我还以为你故意不接楚依依话茬,是气她。” “你听过血鸦吗?” 彼时见到老者,顾朝颜觉得无比真实,枯槁的双手,帽兜下露出半截的下颚,还有隐忍时的低泣。 老者握着血鸦令的样子直到现在她都记得。 然而此刻,她又觉得一切都是虚幻。 血鸦主。 那样一个神秘莫测又神通广大的人,任谁都没见过本尊。 她见到了? 顾朝颜下意识攥紧袖兜,空的。 血鸦令她交出去了。 是的,她见到了。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你听过?” 顾朝颜扭头看她。 “谁会没听过。”司徒月瞧她一眼,“但那只是传说。” 顾朝颜沉默了。 那个传说,我见到了…… 皇宫,御书房。 俞佑庭匆匆入殿,见齐帝坐在龙椅上手握奏折,俯身过去,“皇上,太子殿下在外跪求。” 齐帝握着奏折的手没动,“叫他进来。” “是。” 殿门再次开启,裴启宸仓促行至案前,扑通跪地,神情悲恸,“父皇明鉴,母后冤枉!” 龙案后面,齐帝抬目,声音幽沉,“太子,朕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冰冷声音带着不容质疑的龙威,如同一块巨石砸在裴启宸心头。 良久,他再次叩首, 金砖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儿臣愿意代母受罚!” 看着重重磕头在地的裴启宸,齐帝终是搁下奏折,缓慢起身。 俞佑庭近身跟在旁边。 齐帝俯身,单手握住裴启宸肩膀,“起来。” “父皇……” “朕叫你起来。”齐帝搀起裴启宸,龙目落向他额间一抹鲜红,皱了皱眉,“不管皇后犯了怎样的过错,朕始终相信自己亲自选中的太子,不会叫朕失望。” “父皇……” “你先回东宫,皇后的事,朕自有决断。” “可是……” 裴启宸再欲开口,俞佑庭上前一步,恭身道,“太子殿下还是先回去,皇上今日已为皇后的事费了不少心神,殿下莫要再让皇上为难。” 见俞佑庭使了眼色,裴启宸只得俯身,“儿臣告退。” 齐帝拍了拍他肩膀,“好好休息。” “儿臣……静候父皇旨意。” 待裴启宸退出殿门,齐帝瞧了眼俞佑庭。 俞佑庭心领神会的跟了出去。 殿门外,裴启宸急声道,“俞公公,父皇……” “德妃案若没有定阳王跟九千手出面,事情倒也好挽回,如今皇后所犯罪行铁证如山,太子也该明白,这种情况下皇上也无能为力。” 裴启宸当然明白此事已无回旋余地,“父皇会不会因为母后的事……” “殿下放心,皇上在御书房里已经表明态度,不管皇后最终落得什么样的罪名都不会影响殿下的东宫之位,只不过这段时间,殿下须得沉淀。” 裴启宸自然明白此间暗示,“那就有劳俞公公,若父皇这里有什么消息……” “殿下放心,老奴知道该如何做。” 送走了裴启宸,俞佑庭回到御书房。 啪— 刚刚被齐帝攥在手里的奏折重重摔向金砖地面,俞佑庭小心翼翼捡起,走回到龙案旁边,“皇上息怒……” “裴冽!” 齐帝眉目深寒,龙目如冰,“他要造反?” 也难怪齐帝会生气,皇上口谕纵无诏书那般正式,那也是金口玉言。 不成想一个两个的没‘请’来,帝王颜面何存? “皇上息怒。” 俞佑庭搁回奏折,“眼下皇后已被禁在延春宫,耽搁太久只怕朝中会有非议。” 齐帝龙目猛的一沉,怒火如被冰封淬炼,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凝的更深,“废后,打入冷宫。” “皇上……” 齐帝侧目,“朕没让她偿命已是宽厚,你以为朕不知道她做的那些勾当?她手里何止德妃一条人命!” “皇上英明。” 齐帝沉下心,“是她蠢,自己人都看不好,活该她有这样的下场!” 俞佑庭垂首,“那太子……” “你以为朕会废太子?” 俞佑庭当即拱手,“老奴不敢。” “朕非但不会废他,朕还要给他加持!”齐帝寒声道,“传朕旨意,储君之位不可动摇,若然有人妄议,杀无赦!” “是。” “还有,三日后的春猎由太子代朕主持,也好叫那些观望的人明白,皇后虽然被废,太子还是太子。” “皇上英明。” 就在俞佑庭以为齐帝已经做的足够多时,齐帝又道,“五皇子的兵权,收回一半。”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我们还有必要合作? 俞佑庭震惊。 他没想到齐帝为了给太子正名,竟然会动五皇子。 那可是齐帝精心培养出来用于‘制衡’太子的筹码。 见他不语,齐帝侧目,“在想什么?” “老奴只怕收回五皇子兵权,会惹姜侯不满。” 齐帝冷笑,“他不满又能如何?学裴冽,造反?” 对于齐帝一口一句‘造反’,俞佑庭心道眼前这位帝王已经彻底把自己的九皇子记恨上了。 情理之中,换他也是一样。 毕竟龙威不可触碰,裴冽非但触碰,还胆大包天的拔了龙鳞。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裴铮自江陵搬师回朝却突然改变归程,专门绕到掖郡去救裴冽,你觉得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又或者他们之间是否有某种约定?” “皇上怀疑五皇子跟九皇子……结盟?” “他们想联手对付太子,有没有问过朕?” 齐帝拿过被俞佑庭搁回龙案的奏折,“朕还没死,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勾结,还真没把朕放在眼里!” 俞佑庭知道不能再劝,应下所有差事,毕恭毕敬退出御书房。 而他此刻最想做的,是拿回千峰图…… 自御书房出来,裴启宸第一时间奔向延春宫,却被从里面走出来的秦月华挡在殿门外。 “殿下不能进去。” “为何?”裴启宸眼中生出惊恐,“母后她……” “皇后娘娘暂时没事,不让殿下进去是老奴的意思。” 到底是亲生母亲,裴启宸执意要闯。 秦月华将人拽住,虽低语,字字清冷,“皇后娘娘的后位已是不保,太子若再不爱惜羽毛,一旦东宫之位动摇,皇后娘娘的下场只会更惨!” 裴启宸一时怔住,“母后的下场?” “太子刚从御书房回来?” 裴启宸点点头。 “皇上如何说?” “父皇说不管母后有何过错,我到底是他亲选的太子,不会叫他失望。” 秦月华狠狠吁出一口气,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缓的意味,“依老奴的算计皇上也不会弃你,毕竟裴冽这次做的过分了。” 裴启宸迟疑时,秦月华又道,“依皇上之意裴冽没拿出地宫图,德妃案他赢不了,谁成想他居然请了定阳王跟九千手出面,明摆着就是与皇上对着干,虽说案子赢了,只怕皇上对他也存了很深的芥蒂,这个时候皇上若想表明态度,只能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怎么下功夫?” “皇上必会重用太子。”秦月华笃定开口,“所以这个时候太子万勿有任何行差踏错,以免让皇上为难,若叫人拿到把柄,皇上也救不了你。” “本太子只是想看看母后是否安好。” “有太子在,皇后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倘若太子有闪失,谁又能护着皇后?” 秦月华长叹口气,“皇后那边有老奴照顾,当务之急太子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你好,皇后就好。” 裴启宸不是不听劝的人,无奈之下只得离开。 秦月华自是阖起殿门。 不多时,里面传出一阵杯盘碎裂的声响…… 午时已过,蓥华街热闹非凡,处处透着市井的鲜活气息。 长巷,茶馆。 隔着山水屏风,叶茗缓缓斟茶。 雾气在茶口翻腾,像被风吹起的细雪,成团的往上涌,又在接触到微凉空气时慢慢散开,化作一缕缕轻烟,拂向屏风。 “玄冥大人找我何事?” “定阳王跟九千手怎么会出现在刑部公堂?” 必输的案子,却因为两人出现扭转乾坤,这太让人好奇。 叶茗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杯缘浮动的白雾,“玄冥大人忒瞧得起夜鹰。” “鹰首不知?” “确实不知。” 秦昭陷入沉思。 叶茗倒没叫气氛僵着,“九千手也就罢了,他入官场欠过人情,可我至今没想出整个大齐谁有本事能将几十年不入皇城的定阳王请出山,且是与齐帝作对……这得是多大人情,多大的面子。” “此人凌驾在齐帝之上?” “我只能说,此人对于定阳王跟九千手而言,比命重要。” “连夜鹰都查不出来,我便不作多想,他朝鹰首查出些线索,还望告知。” 秦昭随即话峰一转,“莫离在梁国可好?” 叶茗知道对面的人早晚会提此事,索性直言,“我劝玄冥大人莫要让顾朝颜逞强。” 秦昭,“你知道?” “得罪楚依依没什么,哪怕得罪裴启宸也没什么,但若得罪莫离,只怕玄冥大人保不住顾朝颜。”叶茗直截了当。 秦昭忽然叹了口气,“鹰首知道我的身份,真不是件好事。” “说句大人可能不信的话,我也不想知道。” 秦昭失笑,“如何才能让莫离手下留情?” “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莫离的脾气,在梁国,不止梁国,中原五国不乏有人想动她的生意,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她可不是柔弱女子。” “我知道。” “顾朝颜为何一定要与楚依依争高下,裴冽的意思?”叶茗不解,“他真想把裴启宸踢下去,自己做太子?” 秦昭默。 叶茗不作过多猜测,“想让莫离手下留情不可能,大人还是劝劝顾朝颜,别做傻事。” 屏风对面,秦昭起身。 “大人可有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 秦昭止步,“关于地宫图,我们还有合作的必要?” “自然有,消息可以互通,谁能抢到各凭本事。”叶茗大大方方道。 秦昭,“那不知鹰首亦或是那位秦姑娘有什么消息,能与我互通?” “没有。” 呵! 秦昭再欲走时叶茗提醒了他一句。 “别打那个人的主意。” “谁?” 叶茗垂首喝茶,数息透过屏风看向那抹身影,“玄冥大人知道我说的是谁,那是莫离软肋,碰者死。” 秦昭走了。 叶茗没有浪费茶杯里的雾山小隐,无比平静坐在那里,仔细品茶。 他有很多疑问。 譬如秦昭怎么会是十二魔神之首的玄冥? 为何只有裴冽能找到第四张地宫图。 还有,秦姝到底是谁…… 一年一度的春猎定在四月初八,仅剩三日。 萧瑾为监猎,一连几日都在九成宫猎场负责监管。 早朝过后,他直接驾车来到猎场。 当日阳城一役,孟浪‘因公殉职’,位置即由楚晏代替。 现如今楚晏为五旗营五大副将之一,虽在萧瑾麾下当职,但被其派到北城军,两人十天半月见不到一面。 又因那晚‘围杀’,彼此心照不宣,萧瑾几乎不会找他麻烦。 但此次春猎,他用了楚晏……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我也只是猜测 九成宫猎场。 马车停在入口,萧瑾穿着一袭深绯色常服,脚踩黑靴走出车厢,入目就见楚晏在猎场旁边点名校对,作为副监猎的陆恒站在旁边。 所有负责猎场护卫跟布防的士卒皆出自五旗营,包括猎物驱赶也都由五旗营兵将负责。 可以说,但凡春猎有半点闪失,萧瑾难辞其咎。 “末将拜见大将军。”见其行到旁边,楚晏拱手,不卑不亢。 萧瑾瞧了眼他手里名单,“可有偏差 ?” “回大将军,末将一一校对过,人员配备并无偏差。” 陆恒上前,“萧将军,本官今晨发现猎场东南方向的桦木栏杆有被野兽折断的痕迹,为防万一,当派兵搜寻整个猎场,以防猛兽出没伤人。” 萧瑾微微皱眉,“有这种事?” “末将随陆大人看过,围栏确实有被野兽折损的痕迹。”楚晏亦道。 萧瑾点了点头,“此事由你负责。” “是。”楚晏得令转身离开。 陆恒与萧瑾不熟,商讨完公事之后也就走了。 萧瑾盯着楚晏背影看了数息,再行时袍角扫过草茎,走向高台,正在指挥高台修建的工部尚书赵敬堂此刻正站在堆砌的青砖木料前,未见来人。 “赵大人辛苦。” 听到声音,赵敬堂转眸,“萧将军言重,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萧瑾凑到赵敬堂身边,目光落向他手里的高台舆图,“后日春猎,看台修建的如何?” 见萧瑾对自己手里舆图感兴趣,赵敬堂索性完全展开,铺在旁边的石桌上,“主副看台皆已修建完毕,主看台是用楠木为梁,座底垫三层青石基座,对面那些工匠正在给看台边缘的雕花木栏刷最后一遍清漆,还会在木栏间隙缠上鎏金铜丝,预计两日后完工。” 赵敬堂指向图中靠近看台的两处,“这里茶水间,和为随行宫人准备的休憩室。” “还有,本官知会过礼部李大人,两日后看台完工,他会安排列席官员的位置摆放。” “赵大人有心。” 萧瑾说话时指向舆图,狐疑开口,“这里为什么是空的?” 舆图所示,整个高台从背面看,除了三层青石基座,毫无支撑,空空如也。 赵敬堂解释,“这是本官专为此次春猎设计的建造技巧,虽无基柱但绝对稳固,昨晚本官命人牵两匹战马上去踩踏,看台极稳,丝毫无晃。” “不可。” 萧瑾皱眉,“没有基柱如何能行?” “本官敢以性命担保,绝无差错。” “那也不行……” “本官可立军令状。”赵敬堂看向萧瑾,“但凡出事,本官以死谢罪。” 面对赵敬堂决绝跟坚持,萧瑾再没什么理由反对。 他不语,转离石桌走向看台。 不远处,捧着一本卷册的楚锦珏走到楚晏旁边,“哥,那货没找你麻烦?” 春猎须记录,翰林院派了楚锦珏过来。 楚晏摇头,“这两日他对看台修建颇为在意。” “他该不是想找赵大人的麻烦吧?” 楚晏看向自己弟弟,“那他真不敢,军营修葺还等着工部拨款,战车新轮轴的图纸也要靠赵大人反复修改才能投入批量建造,赵大人他可得罪不起。” 楚锦珏耸耸肩膀,“反正他别找你麻烦,不然我跟他拼命!” “他不敢动我。” 楚晏瞧着在看台周围左转右转的萧瑾,眉目渐深…… 原本定于辰时三刻启程的裴冽,没有走成。 顾朝颜来送行时发现他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物。 “大人不是今日启程去姑苏?” 待她走近,心中一颤,“这是?” “圣旨。” 顾朝颜闻言靠近,搭眼扫过,震惊不已,“皇上叫大人以齐王的身份参加春猎?” 据她所知,至少近三年春秋两猎的猎监都是裴冽,各项安全事宜亦由拱尉司负责。 今年皇上指派萧瑾为猎监,原以为就没裴冽什么事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裴冽摇头,他猜不透。 就在这时,洛风从外面跑进来,“大人,属下打听到今年春猎皇上不参加,由太子代为主持。” 顾朝颜猛然回头,“怎么会?” 德妃案水落石出,皇后昨日被废,打入冷宫。 这个节骨眼儿,皇上哪怕不想废太子,也该让裴启宸少于露面,以免惹人非议才对。 “不止如此,皇上圣旨半个时辰前到了五皇子府邸,收了五皇子半数兵权。” 洛风越说越气,“属下听说今日早朝,皇上夸赞太子政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于是将兵器制造的诸多事宜交到太子手里!” 小筑里沉寂无声,顾朝颜眉目深凝,片刻低语, “皇上是想替太子招揽赵大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洛风恨到跺脚,“做错事的是皇后,皇上不牵连太子倒也说得过去,居然玩命维护?他这根本就是针对我家大人!他就没想过,我家大人也是皇子!” “少说几句。”顾朝颜使了眼色过去。 洛风不忿,但见裴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也只能闭嘴退了出去。 小筑里只剩下两人,顾朝颜浅步行到桌边,“大人……” “我没事。” 裴冽抬头,朝她一笑,“龙威不可触,父皇没找人杀我已经很好了。” 看似戏言,却真的不能再真。 裴冽收起圣旨,眼底失落一闪而逝,“留下正好,让云崎子一人守着萧瑾,我也不放心。” “大人怀疑萧瑾会在春猎上动手脚?”他不想继续的话题,她就不再继续。 “我也只是猜测。” 裴冽看向顾朝颜,神情恢复往日平静,“江陵一役梁国损失惨重,这口气梁帝一定会出,如今无战事,萧瑾又接了这么重要的差事,你猜夜鹰会不会让他做点事,弥补在江陵一役中他的‘过失’?” 顾朝颜,“他想借春猎,动手脚?” “我猜他会。”裴冽郑重开口。 顾朝颜忽然想到,“楚晏跟锦珏都在猎场,若真出事……” “三日后春猎,我们须得密切注意萧瑾。” 裴冽抬头,“此事我提醒过赵大人,希望他建造看台时多加注意,我怕他会动看台……上的人。” 顾朝颜知道裴冽所指,齐帝。 以及看台上近二十几位大齐朝中三品以上官员。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背后之人 对于裴冽的猜测,顾朝颜简直不敢想象。 若真让萧瑾得逞,那该是怎样的损失跟惨状。 “大人可有应对之法?” “看台有赵大人守着,萧瑾想做手脚几乎不可能,除了炸毁看台,剩下的可能性不多,猎物,食物和刺杀。” 裴冽冷静下来一一分析,“三日后苍河随行,食物的事交给他,围栏修葺跟搜捕野兽的事由兵部尚书陆恒负责,他是很认真的人,出错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刺杀,我听说萧瑾派了五旗营近五百兵卒守在九成宫猎场外围,挡不住刺客,他难辞其咎,我暂时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本事能在春猎上搞事情。” “他不能,夜鹰一定能。” 顾朝颜蹙眉,“但夜鹰一定会利用他动手,所以只要守紧萧瑾,我们一定能找出破绽。” “这些只是本官猜测。” “没有更好,若是有,我们不能让萧瑾如愿。” 顾朝颜停顿片刻,“若萧瑾真动手……” “夜鹰怎么把他升到大将军的位置,我就怎么把他打回原形。” “当真?” “当真。” 顾朝颜一直都明白裴冽的用意,有夜鹰加持的萧瑾,他们斗不过。 这是事实。 如今夜鹰不再继续推举萧瑾。 时机已到,他们可以报仇了…… 酉时,菜市。 自猎场忙碌一天的萧瑾没有回将军府,而是辗转到了菜市一处民宅。 见到叶茗,他第一时间说出炸毁看台之事不可行。 “赵敬堂手里舆图与之前你给我看到的不一样,高台下面没有竖梁,没办法把黑火药夹在缝隙里,底基亦无可以隐藏火药的位置,而且皇上已经下旨由太子主持春猎,我们总不能朝太子下手,我看这次春猎就别搞事情了。” 叶茗坐在对面,手里握着茶杯。 他垂眸看着茶杯里浮动的茶叶,微微轻晃,“赵敬堂早五日就已经改变舆图,萧将军才发现?” 听出叶茗言外之意,“本将军当真今日才知,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叶茗搁下茶杯,起身朝半敞的窗棂走过去。 院中一株桑树,新抽的桑叶在暮色里泛着新绿的光,“将军与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会怀疑将军,但我不得不提醒将军,春猎是梁帝给你的唯一机会。” “可……” “十万大军,夏侯伯的命,总要有人负责。”窗棂处,叶茗侧目。 余光尽显冰冷,“你最好能向梁帝证明,当初夜鹰的选择是对的,否则不只是你,我也会死的很惨。” 难以形容的寒意自脚底攀升,萧瑾噎喉,“我也很想将功补过,可高台确实难下手,而且皇上不会去。” “这倒在我意料之外。” 叶茗看着窗外桑树,想到了儿时莲花村母亲也在院里种了一株,每年春季桑叶抽芽母亲都会提着篮子采摘嫩叶,分拣后投喂给蚕。 他的父母,真的很努力的在生活,“我原以为炸死齐帝由太子登基,你作为新帝身边的心腹,能为梁国谋取更大的利益,没想到齐帝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把裴启宸派到猎场……” “我也想不明白,皇后被打入冷宫,太子就算不被牵连也会受些影响,谁成想皇上非但没有迁怒太子,反而重用。” 说到此,萧瑾兴奋,“皇上甚至下旨,收了裴铮一半兵权。” 叶茗沉默一阵,“说回春猎,不动高台就要从别处下手,无论如何,春猎必须死人。” 萧瑾犯难,“还能有什么别的地方……” “猎物。” 萧瑾不禁抬头,“放野兽进去?” 叶茗回头看他一眼,“将军准备放什么,野狼,野猪,还是?” “这些没有杀伤力,若真想放,老虎,棕熊都可以!” 看着萧瑾一副认真面孔,叶茗转回头,“将军回去再想一想。” 萧瑾起身,“也好。” 他早就不想坐在这里了。 窗棂处,叶茗看着萧瑾离开的背影,眼底浮出一抹狠色。 老爹挑中萧瑾没错,不聪明也不是很蠢,没有家世背景亦无靠山,好拿捏。 经夜鹰不懈努力,终将其推至二品大将军的高位,入幕太子府,走到了权力中心。 若说意外,唯一的意外就是阮岚。 裴冽就是因为阮岚才盯上萧瑾。 只是他以为裴冽没有证据,盯萧瑾一段时间也就算了。 就是因为‘他以为’,江陵一役惨败。 这当然是萧瑾的错! 可叶茗知道,这亦是他的疏忽。 梁国十万大军跟夏侯伯的命,也有裴冽一份…… 夜,深。 俞佑庭终于看到墨重想要见他的信号,时间一到,迫不及待推开冷宫旁边那座小院的门。 门声吱呦,他脚步匆匆迈进屋里。 入眼,墨重亦如往常那般坐在床头,双手环膝,看向月光。 “师傅。” 俞佑庭环视左右,未见卷起的画轴。 他没慌。 他知墨重行事素来谨慎,保不齐千峰图藏在何处,他取便是。 “皇上有没有说,为何让裴冽参加春猎?” 墨重的声音低沉且平稳,褶皱的侧脸看不到任何情绪。 俞佑庭拱手,“皇上说九皇子往年为猎监,从未以皇子身份参加狩猎,今年该让他参加。” “你也这样觉得?” “徒弟觉得……这应该是皇上给裴冽的下马威。” “怎么说?” 见墨重看过来,俞佑庭道,“当日御书房,裴冽亲口答应皇上会找到第四张地宫图,连同玄冥手里的三张,一并交给皇上,条件便是德妃案,结果第四张地宫图没找到,他也只从玄冥那里拿到两张,德妃案皇后理当无罪释放,可他居然请来定阳王跟九千手,生生坐实皇后诬陷德妃致死的罪名,皇上很生气。” “所以皇上虽然将皇后打入冷宫,却对外摆出姿态 ,重用太子?” 俞佑庭点头,“皇上怀疑裴冽想要夺嫡,故意这么做,也好断他念想。” 呵! 墨重不语,冷哼一声。 俞佑庭下意识试探,“皇上一直不相信裴冽能请得动定阳王跟九千手,怀疑背后有人帮他……” “是杂家。”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这叫什么仁慈 听到回答的俞佑庭僵在原地,满目震惊,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墨重戏言,“怎么你觉得整个大齐还有第二个人,可以请得动定阳王跟九千手?” “师傅为何要帮裴冽?” 纵使墨重亲口承认,俞佑庭都不敢相信,“师傅可知眼下所有人都在找裴冽背后高人,包括皇上!” “也包括梁国夜鹰跟十二魔神。” 月光洒落在墨重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似浑浊的双瞳微微发亮,“当日杂家叫你把图交给玄冥,原以为他们会顺藤摸瓜找上杂家,没想到找上杂家的不过是几个小辈,该露面的人一直没有露面,如今有这个机会,杂家也该一鸣惊人。” “师傅想现世?” “杂家不想,但血鸦主是到该松松筋骨的时候了。” 俞佑庭不懂,“师傅在钓谁?” “害死血鸦的凶手。” “师傅的意思,他们会因为您出手帮裴冽,而找上裴冽,进而找到您?” 墨重纠正,“是杂家,找到他们。” 俞佑庭还是担忧 ,“师傅这样做,过于冒险。” “佑庭。” “徒弟在。” 墨重扭头,声音愈低,带着冷意,“你看看杂家,你猜……杂家还能活到几时?” “师傅长命百岁!” 呵! “杂家从来没有想过长命百岁,长寿对杂家而言,是诅咒。” 墨重转回头,迎向月光。 俞佑庭只道他喜欢看月亮,却不知月圆月缺,皆与血鸦相关,“杂家只想活到报仇那日,便去找他们,杂家想他们。” 俞佑庭垂首,十分不理解墨重的执念哪里来的。 严格说,血鸦主与血鸦不过是隶属关系,何至于此! 他又如何知道,被承认是一种怎样的认同。 “徒弟必定全力以赴助师傅达成心愿。” 见墨重不语,俞佑庭试探着开口,“今日早朝之后,皇上入御书房时看了眼那张千峰图……” “皇上发现了?” “暂时没有,可……” “放心。” 墨重笃定,“皇上从未真正了解郁妃,又如何能领悟到画中精髓,他发现不了。” 俞佑庭,话可不能这样说! 好歹看了十几年,万一发现那就是大事。 “不知那幅画……” “画不在了。” 俞佑庭一口气没咽下去,咳嗽不止。 墨重不语,由着俞佑庭捶胸顿足咳嗽好一阵。 “你对杂家找人临摹的画卷,没有信心?” 俞佑庭欲哭无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那跟信心有什么关系,那要命!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徒弟不敢。” “没有报仇之前,杂家不允许任何人动裴冽。”墨重看向俞佑庭,“包括皇上。” “师傅放心,皇上那边有任何动向,徒弟都会如实禀报。” “你可认得顾朝颜?” 俞佑庭,“……江宁顾府养女,嫁给萧瑾后一年和离,眼下在皇城做丧葬生意,店铺开在金市,叫归冥阁,西郊有片墓园经营的也不错,听说与裴冽走的很近。” “她还有别的本事?” 俞佑庭想了想,摇头,“没什么本事。” 墨重,“……你退罢。” “是。” 俞佑庭欲走,忽似想到什么,“师傅,隔壁有人了。” 墨重不语,他拱手退离。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墨重深邃黑目渐渐散出淡淡的光,混合着月光,在瞳孔里晕开一层薄雾。 苍穹之子,他必护…… 隔壁是冷宫。 自前朝一直空置的冷宫,终于在两日前迎来了它的主子。 夜色愈浓,一盏烛灯停在宫门。 冷宫的朱漆木门早已失去往日光泽,裂纹如蛛网般爬满门板,铜环上锈迹斑驳,轻轻一碰,簌簌掉渣。 提着宫灯的秦月华缓缓推开门板,踩着长满杂草的台阶走进正中间一座破败宫殿。 门楣上 ‘静思苑’三个鎏金大字,只剩下残缺的边角。 秦月华一路走上台阶,再推门。 吱呦声响打破此间寂静,她迈步走进去,轻车熟路燃起桌上铜台烛灯。 烛火如豆,照亮整座宫殿。 秦月华精准找到坐在正中破旧木椅上的秦容。 秦容身上还穿着那件自延春宫被人带到冷宫时的华丽宫装,因为拉扯,宫装裂开几道口子,领口处沾着污渍,裙摆拖在地上满是灰尘。 发髻松散在脑后,几绺发丝垂落在颈间,那只象征着身份的金步摇,此刻歪歪斜斜插在发髻里,早已不见昨日风光。 秦月华将带来的食盒摆到桌面,拿出饭菜。 “娘娘,老奴扶你到桌边用膳。” 砰— 就在秦月华碰到秦容刹那,突然被用力推开,身体踉跄着撞到后面竖梁,一阵酸痛。 “都是你!” 两日两夜未睡,秦容好似被人抽干了力气,面容憔悴中透着极致的恨。 叫也叫过,闹也闹过,疯也疯过。 原本破旧的冷宫被她打砸的越发不能看。 此刻她五官狰狞,犹如地狱恶鬼般瞪着刚刚站稳的秦月华,“是你说这个案子一定会赢,结果呢!结果本宫被关到了这里!你还有脸过来……皇上,本宫要见皇上!本宫冤枉—” 见秦容跑向宫门,秦月华大步过去拽住她,“皇后娘娘莫要再任性,皇上只废后将您关进冷宫已是莫大仁慈。” “这叫什么仁慈!”秦容突兀转身,双目充血,“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仁慈?” “废太子。” 秦月华的话,瞬间让秦容拉回理智。 她猛的握住秦月华双肩,眼中惊恐,“皇上要废太子?” “老奴说的是,倘若皇后再不依不饶,皇上难保不会废太子。”秦容神情肃冷,“案子是输了,那是因为裴冽请了定阳王跟九千手,连皇上都无能为力,老奴能有什么办法?” 秦容狠咬着牙,“该死的裴冽!早知今日,当初本宫便该弄死他,养虎为患!” “皇后说这些有什么用?” “那什么有用?” 秦容歇斯底里叫嚣,“说什么才有用!” 从一国之母沦落到冷宫弃后,秦容早就没了往日端庄,眼睛里全是怨毒跟愤怒。 秦月华拉住她,沉下语气,“皇后不是没有出头之日,只待太子登基。”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猛兽出没 秦月华的话,给了秦容希望。 可转念,她便发疯似的冷笑,“你见哪朝哪代的太子,母后是废后?本宫这一废,姜梓那个贱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落井下石!” 秦月华将人拉到桌边,低语,“皇后有所不知,皇上前日下旨褫夺五皇子半数兵权。” 音落,秦容蓦然抬头,“当真?” “千真万确。” 秦月华盛好米饭,端过去,“非但如此,皇上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兵工之事交由太子负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摆明把工部尚书推给太子,还有三日后春猎,皇上让太子代为主持。” 秦容接过瓷碗,眼睛亮了几分,“皇上没有废太子的心思?” “显然没有。” 秦月华将两盘菜朝桌边推了推,“皇上如此,还须感谢裴冽。” “凭什么感谢他?” “若非裴冽执意与皇上作对,皇上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让裴冽知道,他与嫡储无缘。” 秦月华见秦容情绪稳定,又道,“德妃案皇后虽然暂时失去后位,可也成全了太子,皇后且忍耐,待太子登基,皇后便能重回延春宫,稳坐太后之位。” 一番话,秦容眼中慌乱渐渐散去,恨意仍在,“本宫当真能等到宸儿登基?” “只要皇后沉下性子,指日可待。” “等到那日,本宫要裴冽死!” “皇后多吃些。” 秦月华不知道秦容能不能等到那日,但至少能让这位失意的皇后安静下来,免得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再惹事端…… 距离春猎仅剩下两日,猎场出事了。 萧瑾赶到时,数名侍卫围在一处,有人高喝,侍卫立时分左右退开。 “萧将军来的正好,猎场果然进了野兽。”最前面,陆恒看到萧瑾,神色肃冷,手里握着弓箭。 楚晏执剑站在旁边,剑身染血。 萧瑾停下脚步,入眼所见,一只猛虎霍然倒在面前。 猛虎身躯庞大,比寻常老虎还要壮硕,斑斓皮毛此刻被血浸透,黏腻血水淌到地面,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楚晏所为,身上插着数支利箭,要命的一支插在虎眼。 几个侍卫被虎所伤,已经带下去找军医瞧看。 猛虎奄奄一息。 “怎么会有野兽?”萧瑾皱眉,寒声低喝。 陆恒将弓箭交给兵卒,“前日围栏破损,疑似野兽所为,没想到还真有。” “现在怎么办?”萧瑾愠声道。 “只能加派人手全力搜捕。”陆恒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萧瑾当即看向楚晏,“此事由你来办!” 楚晏,“……是。” 见萧瑾欲走,陆恒将人叫住,“猎场有野兽出没是大事,将军只把此事交给楚副将一人似乎不妥。 ” 萧瑾皱眉,“陆大人怀疑本将军在推卸责任?” “萧将军是猎监,不管哪个环节出现问题,将军都难辞其咎,本官的意思是大人该加派人手。” 陆恒的回答让萧瑾显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色瞬间涨红,“那就烦请陆大人一并搜找猛兽,不得有误!” “是。” 见人走远,楚晏上前,“谢陆大人。” 陆恒颔首,转身离开。 自猎场出现猛虎,陆恒楚晏二人即派兵卒地毯式搜捕,竟在酉时又遇猛虎。 猛虎凶残,连伤九人方被制服斩杀。 为此,萧瑾亦重视,亲自带人上阵,原以为有猛虎已是意外,没想到叫他遇到棕熊。 棕熊力大,又伤十几个兵卒。 这一通下来,所有人都变得异常紧张。 要知道,若春猎时有野兽伤人,凡负责九成宫猎场的官员都要受罚,以至于连工部尚书赵敬堂都开始组织工匠加入搜找野兽的队伍里。 入夜,拱尉司。 寒潭小筑。 云崎子正在屋里向裴冽禀报有关郁妃画卷被人偷天换日的调查进程。 进程就是,毫无进程。 得说把这位道长逼的都开始占卜问卦了。 每次都是大凶。 “大人!” 洛风自外面急跑进来,“猎场传来消息,发现棕熊。” 云崎子正滔滔不绝时,听到这句话身躯一抖,“棕熊?” “千真万确,楚晏带侍卫抓棕熊时还受了伤。”洛风据实道。 “他还好?” “大人放心,无大碍。” 云崎子蹙起眉,“据贫道所知猎场自建成使用,至今几十年从没有出现野兽的记录,怎么突然就有猛虎出没,还有棕熊?整个乐陵山脉都没那玩意!” “事有异常必为妖,属下觉得这是夜鹰所为。” 裴冽,“毋庸置疑。” 云崎子十分费解,“夜鹰是想用野兽……行凶?” 野兽固然凶残,并非不可控,棕熊不就死了么! 裴冽亦沉声,“许是声东击西。” 云崎子赞同,“大人说的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搜捕野兽,难保夜鹰不会在别处动手脚,说起来,此次春猎几日,什么行程?” “三日。”洛风打听过,“与去年春猎差不多,第一日祭猎神, 之后戈射,驯兽跟马术比试,第二日安排的驰射,之后合围逐兽,第三日猎宴。” 云崎子瞧向裴冽,“大人觉得夜鹰会在哪个环节动手?” 原本夜鹰会破坏春猎是猜测,而今野兽突然出没,裴冽断定此次春猎必不太平。 “驰射,亦或合围逐兽。” 云崎子亦是这样的想法,“往年驰射,朝中三品以上武将都要参加且各自为战,是动手的最佳时机,防不胜防。” “楚晏得大人提醒,已经与陆大人商议将猎场分成五十个狭小区域,每个区域安插十人,一旦出现状况,即放信号弹,此事萧瑾不知。”洛风回道。 “除了驰射便是猎场食物,好在有苍河随行,倒也不用太担心。”裴冽看向洛风,“春猎那日你带猎狗在外围守着。” “是!” 裴冽转尔看向云崎子,“云少监与本宫同行。” “贫道领命。” 距离春猎仅剩一日,裴冽显得有些紧张。 他预感春猎定会出事,但在萧瑾身上,他未查出任何端倪。 夜鹰不打算借萧瑾之手? 那他如何,动萧瑾……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叫师傅 次日,顾朝颜得知楚晏受伤,早膳都没吃,直接带着时玖赶去将军府。 马车穿过长巷往前行进时,突然停下来。 “什么事?” 车夫回话,“大姑娘,前面有几个乞丐打起来了。” 时玖掀起车帘,果然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巷口处打成一团,顾朝颜眼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当即走下马车,经过车头,从袖兜里掏出几块碎银抛过去。 与其说打成一团,倒不如说是几个乞丐在欺负一个小乞丐。 那些乞丐见到碎银子,蜂拥争抢。 顾朝颜走过去,扶起被推搡在地上的小乞丐,“没事?” 小乞丐神情怯怯,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回到车厢,马车继续行进,很快到了将军府。 入将军府,顾朝颜先是见了陶若南,她平日里有空就会过来,陶若南当她是女儿一样看待,两人先到楚晏房里。 楚晏伤的不重,左臂被棕熊抓伤已经敷药包扎,顾朝颜仍然心疼,命时玖将带来的药跟补品留下,之后又去见了楚世远。 因为‘浮生’,楚世远虽然已经醒过来,可已经不认得人了。 小院里,楚世远坐在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绒毯,正抬头,看向头顶的老槐树。 老槐树枝干遒劲,盘根错节伸向天空,新抽的绿叶遮挡住阳光,光点透过叶间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树影。 “柱国公好些了?”顾朝颜跟在陶若南身边,轻声问道。 两人走到木椅前,陶若南习惯性拽了拽脱落的绒毯,目光温柔,“好在苍院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施针,他有好些日子没有发疯了。” 顾朝颜停在木椅旁边,看向楚世远时心中泛起酸楚。 曾经那双沉稳锐利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茫。 她想哭,泪水被她隐忍在眼眶里,不动声色,“柱国公会好起来的。” 陶若南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她早已接受这样的事实,不悲不喜,“借你吉言。” 离开国公府,顾朝颜让时玖乘车先回秦府,她则雇了一辆马车,直奔鱼市。 一柱香的时间,顾朝颜坐到了彼时那间雅室里。 窗棂半敞,可见不远处满湖碎银。 她终于从袖兜里取出那张字条,看了又看。 ‘老地方,一无是处的顾朝颜。’ 看到小乞丐的时候,她兴奋不已。 自上次见过血鸦主,她一直觉得不真切,时不时还会翻找那块红色血鸦令,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再三确认又再三回想,她确实把血鸦令交出去了。 此刻看到血鸦主对自己的称呼,顾朝颜打从心里不赞同。 她怎么会是一无是处? 顾朝颜收起字条,看向窗外南湖,心里细数自己的优点。 别的不说,百名富商榜,她上了前十。 她还是有点本事的。 咳! 听到咳嗽声,顾朝颜猛然回头,分明见老者就坐在对面。 她瞅了眼雅室房门,又看向老者,“尊者……什么时候来的?” “尊者?”披着黑色斗篷的墨重对于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顾朝颜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个称呼,不然叫什么? “老先生?”这是她之前的称呼,总觉得没有‘尊者’听起来让人舒服。 帽兜遮掩,墨重沉默良久后自怀里取出一本书卷甩过去。 顾朝颜小心翼翼拿起书卷,‘灵枢秘籍’? 不等她翻开书卷,又有一本砸过来。 ‘飞云纵决’? 扑! 又一本落在她手里,“青嚢济世录是什么东西?” 顾朝颜抬头问时,第四本书精准无误落在她脸上,书卷滑落,掉在手里。 她垂首,‘千骰玄机’。 以她领悟力,“这是赌术?” “师傅。” 顾朝颜,“什么?” “叫师傅。”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双目圆睁,不可置信。 半晌,“你想收我为徒?” 墨重冷冷看着对面,“为师还有别的意思?” 顾朝颜用颤抖的手,将四本书卷整整齐齐摞在自己面前。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命运齿轮的宠儿,重生她都没有这样觉得! 血鸦主要收她为徒? 她何德何能? 她有什么优点? 破脑子快想! 思来想去,可能是她很有钱。 “师傅缺钱的话,我有。” 墨重,“捂好你兜里那仨瓜俩枣。”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顾朝颜不作他想,当即斟茶,身子侧到桌边就要下跪。 墨重没有阻止,生生受了她三拜,接过茶杯,喝了茶。 整个过程,顾朝颜没有抬头窥探帽兜下面那张脸,不该看的别看! 墨重对于这种自觉性十分满意,“坐回去。” 顾朝颜特别听话。 待落座,墨重看向她,“知道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有一技傍身,活的长久!” 墨重摇头,“他朝遇险,你别拖累裴冽。” 顾朝颜,“……” “你要保护他。” 顾朝颜,“……徒弟会。” “你会什么?” 墨重盯着顾朝颜, 良久,“人无知时,便该少言。” “徒弟谨遵师傅教诲。” “‘灵枢秘籍’是点穴术里最厉害的一本秘籍,你且翻几页看看。” 顾朝颜特别听话,当即翻看。 前几页还正常,到后面竟然有兽。 “这是……” “人有穴道,兽亦有。” 墨重又道,“‘飞云纵决’是轻功秘诀。” 顾朝颜不禁抬头,“徒弟没有内力,也可以练习轻功?” “为何不可?” 墨重解释,“飞不起来而已。” 顾朝颜,“……徒弟明白。” “‘青嚢济世录’是医毒圣典,掌握它,这世上就没有你毒不死的人。” 顾朝颜震惊,“比苍院令如何?” “学会这个,他在你面前不够看。” “这本‘千骰玄机’……” “是赌术,一个月之内,为师希望你能学成。” 顾朝颜颇有为难,“一个月?” 墨重音冷,“换作血鸦任意一人,十日即能掌握精髓,为师已经十分迁就你的智商了。” 顾朝颜狠狠点头,“定不负师傅所望!” “答应为师一件事。” 顾朝颜看向对面,“师傅且说。” “你须用命,保护裴冽。” 既知眼前之人身份,顾朝颜便能理解他这样的要求,“我会。”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废了裴冽那双腿 拜过师,墨重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又从帽兜后面拽出一本书卷甩给她。 ‘灵禽御使录’。 顾朝颜接住,“这是……” “训禽训兽。” 墨重再次打量顾朝颜,“这些绝学本该年幼始学,纵年纪大一些,有根底的人学起来也会容易,你非但毫无根基,年纪也不算小,学起来必然有吃力的地方,好在……” 顾朝颜抬头,好似狗子讨夸奖似的看过去。 她就说,她还是有优点的! 快说! “好在为师对你没报希望,你随意罢。” 顾朝颜默默低下头,“徒弟会努力。” “努力不是用嘴说的。”墨重看着顾朝颜,真心实意,“如果有选择,为师真想换一个人。” 顾朝颜自诩脸皮很厚,这会儿还是脸红了。 “罢了,为师不图你能保护裴冽,能自保已经算是保护他了。” 顾朝颜,“……”还说? 她也是有点自尊心的! “明日春猎,裴冽也会去?” 顾朝颜当即抬头,“师傅是不是知道什么?” 墨重,“为师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 “徒弟猜测夜鹰会因为江陵一役报复大齐,春猎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机会,只是到现在为止裴大人也没查出他们会在哪个环节下手,猜测会以猛兽伤人。” 墨重自然知道猎场发生的事,他担心的并非夜鹰,而是齐帝。 “或许罢。” 顾朝颜,“……师傅可有建议?” “切莫离开人群。” 除此之外,墨重也没有更好的建议,毕竟谁也不是神算,对未发生的事除了未雨绸缪,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墨重走了,临走时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阵法录抛给她。 看着桌面上五本书卷,顾朝颜恍恍惚惚,脑子里不断回响那几句‘根基全无’,‘年纪不小’,‘必然吃力’。 都是真话! 她也没想到自己在早就不用读书的年纪,还要承受这些。 可这些,她求之不得…… 夜已深。 御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俞佑庭伺候在龙案旁边,将齐帝喝过的醒神汤搁回食盒,欲退时被齐帝唤住。 “猎场有野兽出没?” 听到问话,俞佑庭弓身回道,“皇上放心,萧将军已经派人日夜搜捕,定然不会耽搁明日春猎。” 齐帝拿起桌边奏折,翻看两眼,“裴铮这两日可有动静?” “回皇上,自被褫夺兵权,五皇子整三日没有出门。” 齐帝停下手里动作,“有怨言?” “老奴没听五皇子说什么过激的话……” 齐帝沉凝数息,“凤鸾宫可有动静?” “姜皇贵妃与往常无异,这醒神汤就是凤鸾殿的宫女檀欢送来的。” 闻言,齐帝侧目。 俞佑庭当即跪地,“皇上明鉴,平日里一直都是姜皇贵妃负责皇上饮食,老奴端过来时试过毒……” 齐帝缓神,“起来罢,她还不敢在朕的吃食里动手脚。” “谢皇上。” “姜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朕提拔裴铮的用意,一来慰藉姜氏满门忠烈,二来也不想太子过于膨胀,总该有些牵制,若非裴冽那个逆子突然站出来,朕也不会过早让裴铮认清事实,他若气便叫他气几日,没做出格的事就好。” “明日春猎,五皇子也会参加。”俞佑庭提醒道。 齐帝笑了笑,“你怕历史重演,裴铮会像裴之衍那样,在春猎时对太子下手?” 俞佑庭俯身,“老奴不敢。” “裴之衍敢对朕下手,那是因为他背后站着朝中半数武将,裴铮背后只有姜禹,他母妃又在宫中,他不敢。” “老奴多虑。” “说说裴冽。” 俞佑庭狐疑抬头,“皇上是指?” “谁在背后帮他?” 直到现在,齐帝也不相信裴冽能请得动定阳王跟九千手,可偏偏这两个公然抗旨的老东西就是出现了。 “老奴愚钝。” “你不是愚钝,你是不敢说。” “老奴……” 齐帝龙目如潭,“恕你无罪。” “老奴觉得,整个大齐或只有一人能请得动定阳王。”俞佑庭脑子里瞬间浮出墨重身影,余光不自觉瞄向对面那幅千峰图,“血鸦主。” “与朕想到一起了。” 齐帝撂下手里奏折,“除了血鸦主,谁也做不到让久不入皇城的裴凌天出现在刑部公堂,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血鸦主为何要帮裴冽?” 这也是俞佑庭心中疑惑。 纵使墨重解释过,但在他听来,极似敷衍。 “许是因为……地宫图? ” 齐帝冷笑,“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虽然地宫图被人抢走,可朕一直不明白为何只有裴冽能找到地宫图,他与地宫图,与血鸦,还有血鸦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齐帝龙目变得幽暗如冰,俞佑庭不再接茬儿。 这个时候,他很难猜齐帝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藏了那么久的血鸦主,为让裴冽赢下德妃案不惜现身……” 齐帝拉长尾音,“倘若裴冽置于生死之境,你猜那个血鸦主会不会出面救他?” 俞佑庭,“皇上是想?” “春猎,朕要试试裴冽的功夫,和运气。” 俞佑庭猛然抬头,脸色骤白,“皇上是想以裴冽为饵,钓出血鸦主?” “不然朕为何要让裴冽参加春猎?” 俞佑庭噎喉,声音微颤,“皇上想要做到……何种程度?” “血鸦主出,务必抓住此人。” 齐帝对于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无比好奇,甚至渴望。 “若不出,废了裴冽那双腿。” 俞佑庭猛然一震,虎毒不食子。 他一直以为皇上对郁妃心存爱意,纵然这些年不曾对裴冽优待,可心中还是认同这个儿子,如今看,他把帝王之心想的过于温情。 “老奴这就联络墨隐门死士……” “此事无须你张罗。” 齐帝看了眼俞佑庭,“你知道即可。” 俞佑庭心神再抖,这是在试探他? “皇上明鉴,老奴若然说出半个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齐帝没有开口,视线回落,重新端起龙案上的奏折。 俞佑庭见状,缓慢起身,“老奴告退。” 离开御书房前,他下意识的又瞄了眼对面那张千峰图,忽听背后传来声音。 “你站住。” 第一千零五十章 被人跟踪了 听到声音,俞佑庭握着食盒的手忽的一抖,里面瓷盘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齐帝皱眉,“你怎么回事?” “老奴有罪……” “你抽空见一见夜鹰鹰首。” 俞佑庭强自镇定,“皇上是想让老奴打探地宫图的事?” “朕要招揽他们,叫他开出条件。” 俞佑庭,“……恐怕不容易。” “这世上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有筹码不够。”齐帝看向俞佑庭,“夜鹰终究是齐人,你觉得梁帝会不会真的相信他们?” 俞佑庭犹豫时,齐帝又道,“你不会真以为朕让你与夜鹰鹰首接触,只是为了地宫图?” “老奴愚钝。” “那就开开窍。” “老奴遵旨。” 自外面阖起殿门,俞佑庭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转身时拎着食盒的手还在颤抖。 他按住颤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已经不是千峰图,而是该不该告诉墨重,齐帝要对裴冽下手…… 戌时已过。 皇城各处再无白日喧嚣,渐渐被浓稠的夜色包裹。 相比之下,远在姑苏的玉澜香榭,灯红通火,宛如白昼。 作为姑苏这座不夜城里的最大酒楼,玉澜香榭占尽地利,前临镜月湖,后依芙蕖园,三层楼阁临水而建,串串红色灯笼从酒楼飞檐垂落至临水栏杆。 灯笼映着水面,将镜月湖染成一片暖红。 朱红廊柱上雕着缠枝莲纹,窗棂间挂着淡青色的纱幔。 有风起,露出楼里满座宾客。 一楼大堂,招待散客。 二楼雅室的窗临水而开,偶尔有丝竹乐起, 增添几分雅致。 三楼设有戏台,每晚都会安排曲目,戏台下摆着一圈圈梨花木的矮桌,每张矮桌旁配四把圈椅。 桌分三六九等,最前面也自然是最贵的位置,桌上除了白瓷盖碗,两碟精致茶点,桂花糕跟松子糖,还配有黄铜暖炉,炉上刻着‘玉澜’二字。 店小二伺候在侧,不时朝铜炉里添炭,动作轻缓,生怕扰了宾客看戏的兴致。 这会儿一袭青白缎衣的秦姝正坐在桌边,手里捍着一块糕点,“你说坐在这里最有权势的人是谁?” “永安王。”店小二得了秦姝的银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姝所坐位置距离第二排有段距离,她说话声音极轻,戏台上戏文唱的响亮,后面的人根本听不到她与店小二交谈。 “永安王?”秦姝挑眉,长睫微颤,店小二不经意迎上那双明眸,一时入迷,手里茶巾忘记拧干,茶渍滴到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咳! 秦姝面覆白纱,移开视线时低咳一声。 店小二瞬间回神,“就是永安王裴修林,要说这世道也没处说理,永安王那是多大的官,说没就没了。” “怎么没的?”秦姝倚在梨花木的圈椅上,漫不经心咬着手里的糕点,微抬下颚,眸子盯着戏台。 今晚的戏文有趣,少年书生遭逢大难,天寒地冻时被一位好人家的姑娘救下,两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书生立誓考取功名回来提亲,功名是考上了,迎娶的却是当朝公主,为免姑娘扰了这段御赐的姻缘,竟然派人杀其全家。 六月飞雪,姑娘冤魂索命,书生被活活吓死。 “这世间有鬼么?” 店小二提壶续茶,听到问话,“姑娘说笑,世上哪有鬼。” “嗯,有仇须得活着报。” “姑娘……” “说说,永安王怎么死的。” 店小二搁下茶壶,弯腰靠近,“这事儿要说起来,发生在五年前,五年前永安王亲临姑苏,与他同行的还有太子跟那个……那个拱尉司的裴大人,姑苏何时来过这样的大人物,郡守开城门迎接,百姓夹道欢迎,之后他们住在驿馆,一住就是好些天……” 店小二是个嘴碎的,铺垫好一通,终于说到那晚,“谁也不知道永安王怎么就跑到十里亭,还被杀手给杀了。” 秦姝,“……”言简意赅。 “你说永安王来过你们这儿?” “来过,就坐在姑娘现在坐的位置。”店小二信誓旦旦。 “也是你伺候的?” 店小二自嘲,“姑娘真会开玩笑,小的哪有那个福气,我们掌柜的亲自伺候。” 这是秦姝入姑苏后来的第三个地方。 她三日前入姑苏,自夜鹰手里拿到单子,上面记录裴修林在姑苏时每日行程,第一日是衙门,第二日是酒楼。 “就没有别人作陪?” “想作陪的倒是有,谁不想攀上这样的高枝,可有侍卫拦着,谁想走近一点儿都不可能,整个三楼只有永安王,后面座位都是空的。” 秦姝查过玉澜香榭掌柜的,姓苏,土生土长的姑苏人,没有问题。 “对了!” 店小二好似想到什么,“那晚戏台上的花旦真够大胆,竟然朝永安王抛了一个绣球。” 秦姝侧目,心弦微动,“永安王接了?” “绣球从上面抛下来,正中满怀。”店小二一脸鄙夷,“一个唱戏的,真当自己是个角儿,居然敢宵想永安王,自作孽。” “怎么就是自作孽?” “当时这事儿在整个姑苏都传开了,自从永安王接了她的绣球,所有人都觉得她有戏,莫说别人,就连戏班班主和我们掌柜的都把她当永安王妃一样供着,就这么好好的供到第五天,永安王在十里亭被人刺杀,死了。” 店小二讲着那个花旦的下场,“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永安王的死就是因为接了那花旦的绣球,这可是死罪,班主当天就把花旦撵走了。” “她去哪儿了?” 秦姝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当时就疯了,沦落街头跟一帮乞子混到一起,没睡到永安王,倒便宜了那帮乞子。” 台上戏文近尾声,秦姝将糕点搁回瓷盘,店小二眼尖递过白绢。 她擦了手,扔给店小二几块碎银。 店小二连忙道谢。 离开露台,秦姝缓步走下二楼,到一楼,迈出玉澜香榭的门,沿着青砖路走向芙蕖园…… 二楼雅室,灯火未燃。 魏观真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站在窗口处,看着那抹纤弱身影消失在夜色,不禁叹道。 “还是鲁莽,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春猎 雅室位于玉澜香榭最东侧,里面有两扇窗。 一扇推开,临镜月湖,另一扇推开,可以看到芙蕖园里面一条长长的甬道。 临着镜月湖的那扇窗紧闭,窗边有一黑影,魏观真则站在靠近芙蕖园的窗棂前,不曾回头。 黑影朝前走了走,远远可见青砖甬道上一道身影经过,“拱尉司的罗喉?” “裴冽为何没来?”魏观真声音里,透着些许失望。 “就算他来,他能来?” 魏观真知道,‘他’和‘他’所指并非同一个人。 “他能那么容易现身?” “你猜他是谁?” “血鸦主。”魏观真的声音低沉中透着难以形容的阴冷,带着某种笃定,甚至有些兴奋,“一定是他。” “为何不会是另外两只血鸦?” “另外两只还活着?”魏观真嗤之以鼻,侧目时眼底闪过一抹兴奋,“其中一只死在大梁,另一只若活着,就不会把地宫图托付给裴冽,他们都死了。” “这只是你的猜测。” “不也是你的猜测?” “血鸦没那么容易死。” “那也叫咱们弄死三只,有多难死?”魏观真说话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抹兴奋,“只是可惜,另外两只没死在咱们手里。” “我不觉得他们已经死了,你没有证据。” 魏观真终是回头,“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得到消息,裴冽会来。”黑影道。 “是啊!我也以为裴冽会来,那个人也会来,才在此处耽搁几日,没想到又看到我们这位小公主了。” “我以为你来,是寻第五张地宫图的下落。”黑影的声音沉稳,内敛,有种说不出的稳重。 “关于第五张,你没有线索?” “魏公公高抬。” 魏观真笑了,“也对,你若知道早就动手了。” 见黑影不语,魏观真言归正传,“你猜永安王到底知不知道第五张地宫图的下落?” “不知。” “他不知道?” “我不知。” 魏观真忍不住又瞧那黑影一眼,“所以你来只是为了那人?” “你我杀死三只血鸦,那人定会报仇。” 哈! “他找不到你我,如何报仇?” “你莫要小看那人!” “当年之事你我做的天衣无缝,他若真有本事也不会拖延至今,算起来,他应该也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魏观真狭长眼底浮出一抹不屑,“所以他着急了,他怕再不弄出点动静自己可能熬不到报仇那日。” 黑影沉了一口气,“劝你莫要轻敌。” “杂家心里有数。” 魏观真目光重新回到窗棂外那条长长的甬道上,“且看看咱们这位小公主,能不能在姑苏找到线索……” 微风起,待魏观真再回头时,背后空空如也。 他那亦友亦敌,亦陌生的同僚不见了。 甬道上又出现一抹身影,红衣翩然,背后两个比脑袋还大的铁锤,甚煞风景…… 深夜,秦姝身影出现在一座废弃的破庙外。 “别吵!睡觉!” “你们都快活完了,我还没开始呢!” 污秽的声音从破庙半敞的庙门里传出来,“我很快!” 一阵戏笑跟嘲讽之后,很快的乞丐悻悻道,“算了算了,没兴致,死鱼一样!” “人家可是有名的花旦,那身段,那腰条,那脸蛋儿!那可是差点就做了永安王妃的尤物,到底是她跟死鱼一样还是你不行?” 又是一阵嘲笑,秦姝听到女人一声惨叫。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她推开门,惊扰了里面的乞丐。 背对月光,秦姝的身形完美呈现在几个乞丐面前。 不行的乞丐揉揉眼睛,“你们看到没有?” “我们又不是瞎子!哪里来的小娘子,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哟!” 早有不安于心的乞丐爬到秦姝脚下,一双脏兮兮的手贪婪伸过去。 呃— 双手未落,头先着地。 一蓬血雾在月光下像是涌喷的井水,画面阴森诡异。 还没等其余几个乞丐反应过来,利刃如寒光在破庙里闪了又闪,嘈杂的破庙顿时变得死寂无声。 秦姝绕过尸体,踩踏着被鲜血浸湿的稻草走到角落,看到了蜷缩在那里的花旦。 花旦身子抵靠在墙角,双手抱头,头埋在膝间。 秦姝不语,上下打量花旦。 身上裹着的破旧大褂被撕的一道一道,隐约可见肩头有几处咬伤的痕迹,手臂上亦有伤痕。 她抬手,吓的花旦越发蜷缩。 她扯下花旦的衣服,看到上半身的新伤旧痕,轻轻抚过,真真切切。 “给你。”秦姝将花旦衣服拽上去,又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搁到旁边。 在她起身欲走时,花旦突然抱住她脚踝。 一瞬间,秦姝眼底涌现杀机。 “我要它……”花旦抬起头,颤巍巍指了指她手里那把刀。 秦姝看着那双充血的眼睛,数息后将刀扔在地上。 走出破庙,秦姝听到里面一阵嘶吼,跟割肉的声音。 她辗转绕了几条巷子,最终停在一条深巷尽头。 尽头处有一座宅院,她推门而入。 也就片刻,罗喉闪身而至,小心翼翼推开门板时傻眼了。 那扇门里,是一堵墙…… 终于到了春猎这日。 天还未亮透,由太子裴启宸为首,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自皇城正东门离开,直奔猎场。 前锋是身披铠甲的禁军,中间是载有皇亲国戚跟朝中大臣及家眷的马车,后卫则跟着携带猎具、帐篷的侍从,还有几匹驮着食材的健壮马匹,队伍绵延数里,所到之处烟尘四起。 整一个时辰,队伍终至猎场。 礼部尚书早已带着属官在祭坛旁边等候,见太子携文武百官出现,连忙上前。 祭坛设在猎场中央高台,用青石垒砌而成。 台面铺着明黄色绸缎,两边各摆十二盏青铜礼灯。 灯盏燃香,袅袅腾空。 中间供奉猎神雕像。 雕像身着劲装,手执长弓,十分威武。 裴启宸站在正中位置,有内侍为其整理衣袍。 “吉时到,请太子殿下拜祭猎神!” 待礼部尚书奉上三根香烛,裴启宸举香走上祭坛台阶,步伐沉稳,姿态庄重。 文武百官分至两侧,裴冽与裴铮站到一处……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戈射 看着祭台上弓身敬神的裴启宸,裴铮眼底冷芒如冰。 “赢了案子,输了父皇,九皇弟作何感想?” 裴冽看着祭台上的裴启宸行完三叩九拜之礼,才缓缓开口,“德妃泉下有知,可以释然了。” 呵! 裴铮冷哼一声,“德妃有没有释然我不知道,我手里兵权少了一半,你要怎么补偿我?” 裴冽知道裴铮被剥了半数兵权,“五皇兄不觉得这是好事?” “好事?肉没割到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疼!” “父皇一直没有表明态度,这一次……” 裴冽看他,“五皇兄应该明白父皇往日纵容你的用意了。” 彼时接到圣旨,裴铮第一时间就要闯进宫里问清楚,临到皇宫正东门时遇见母妃派过来的檀欢。 檀欢将母妃书信交到他手里,书信里寥寥数字。 却条理清晰。 不可争。 哪怕裴铮早就想过父皇放任自己与太子争抢的目的,被证实一刻仍然心痛。 好在自地宫图出现,他就知道自己早晚会出局。 只不过被淘汰的过于突然,他心有不甘,“父皇就没想过,我会……” 见裴铮看向从祭台走下来的裴启宸,裴冽语气很缓,“姜皇贵妃还在宫里。” “我就不能争一争?” “臣弟想,五皇兄这会儿应该在偷着乐。” 见裴启宸带着文武百官走向看台,裴冽跟在后面,裴铮在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冽一语指出裴铮并没有做出过激举动的真正缘由,谁不希望坐享其成。 裴铮悻悻,“胡说。” 待裴启宸坐到看台主位,一众皇亲国戚跟文武百官也都依官职就坐。 春猎可带家眷,裴铮尚未婚配,独自坐在太子位左侧下位,紧接着是裴冽,身边坐着顾朝颜。 裴冽起初拒绝,但顾朝颜想来。 理由是她要守着楚家兄弟。 他深知以顾朝颜的性子,他若不带,她亦会来,不若放在自己身边,还安全些。 再往下位是萧瑾,跟楚依依。 萧瑾负责猎场安全,是以并不在位置上。 “我是萧瑾正妻,坐在这里天经地义,不知你是裴冽什么人?”楚依依怀里抱着一只兔子,身子朝顾朝颜这边靠了靠,斜睨一眼,“姘头?” “萧夫人朝那边看。”顾朝颜指向主位右侧的位子。 右一坐着一位老王爷,异姓王。 与先帝出生入死过,功成后交出兵权早早的颐养天年,如今耄耋的岁数,身边坐着一位年近三旬的妇人。 妇人很美,端庄贤淑,“不是夫妻就是姘头?那我可要去找老王爷评评理,看萧夫人说的对不对。” 楚依依认得那位老王爷,虽无权,可也是不能惹的人物。 她亦听说过那位妇人,只是教老王爷习字的女先生,两人并无勾当。 “呵!” 楚依依冷哼,“那天我与你跟司徒月说的话,你们还真是当了耳旁风,就不怕……” “萧夫人当真要在这里谈你行私盐生意的事?”顾朝颜挑眉,“不如我将户部尚书崔大人一并叫过来,看他怎么说?” “顾朝颜!” 嘘— 猎场传来号角声,戈射比试正式开始。 裴启宸作为春猎主持者,并没有参与戈射。 猎场正中央,十具木质靶心立在百米之外。 裴冽跟裴铮分别手执弓箭,与他们一同下场的还有八位武将,皆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每一个拎出来都能拿得出手。 裴铮回头,瞧了眼坐在高位上的裴启宸 ,“你觉得,他在想什么?” 裴冽背对看台,握住弓箭,没有回答。 “他在想,怎么才能杀了你,斩草除根。” “不管太子相信与否,我对他从无恶意。”裴冽低语道。 裴铮笑了 ,“我信,可他不信。” 这时,站在旁边的司射官高喝,“以三箭为限,射中靶心者为胜,若皆中靶心,便以箭着靶的深浅定输赢。” 最先射出利箭的是一位将军,三箭有两箭在靶心圆点内,但非正中心,其中一箭偏靶,距最佳箭距靶心一寸,一箭在外。 紧接着第二位将军,三箭皆中靶心,一箭从靶心脱落掉在地上。 几位将军先后射箭,只有两位将军的靶心稳稳扎着三支箭羽。 轮到裴铮,“九皇弟,看好了。” 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弓身架在肩上,右手猛拉弦,弓弦 “嗡” 的一声绷成满月。 咻、咻、咻— 三支利箭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奔百米外的靶心! 裴铮收弓,司射官当即跑过去,片刻高喝,“三箭正中靶心!入靶一寸!” 八位将军皆已射过,眼下司射官喊出的是最好成绩。 仅剩裴冽一人站在靶前。 “九皇弟,请。” 裴铮自幼长在练武场,四岁便跟在舅父身边习武射箭,又经大小战役淬炼,箭术莫说在皇子之中,就算在朝中一众武将里都是佼佼者,能有这样的成绩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戈射只剩下最后一位选手,所有人视线皆落向裴冽。 场上,裴冽左手执弓,右手从箭嚢里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在弦上。 他气定神闲,缓慢拉弦。 倏然! 箭射! 咻— 箭离弦,犹如一道轻烟直奔靶心。 咚! 眨眼间,箭头稳稳扎进靶心朱红圆点,箭尾轻颤。 司射官就站在不远处,“第一支箭,正中靶心,入靶一寸!” 听到高喝,裴铮朝前走一步,“好运气,不过要三箭皆射在靶心才能赢我,靶心只能容三支箭羽依序排列,才不会出界,你努力。” “多谢五皇兄提醒。” 裴冽音落后迅速抽出第二支箭,拉弦、瞄准、发射,动作一气呵成。 咻— 第二支箭羽离弦,依旧正中靶心。 司射官,“正中靶心,入靶一寸!” 不等裴铮开口,第三支箭羽穿射而出。 咻— 毫无疑问,司射官高喝,“三支箭羽皆中靶心,入靶一寸!” 经判定,裴冽的成绩与裴铮同。 看台上,裴启宸坐在明黄色的软垫上,目光始终在场上两位皇弟之间游走,心中翻滚的杀意被他藏在心里,无所表露……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成绩相同 曾几何时,他是一个多仁义的太子。 与裴铮斗,从未想过要其性命,哪怕是其麾下官员,他都留着几分情面,对裴冽…… 想到过往与裴冽在延春宫长大的情景,裴启宸垂在扶椅上的手微微缩紧。 大恩成仇,不过如此。 此刻司射官已然跑到看台前,“启禀太子殿下,五皇子与齐王成绩同,按春猎旧制,需加赛一场定高下,还请殿下定夺加赛科目。” 裴启宸深吸一口气,指尖缓缓松开,“同靶射准。” 司射官得令,回到场中。 同靶射准,顾名思义,两人分别朝同一木靶各射三支羽箭,中心者胜。 值得一提的是,红色靶心只能容三支箭羽。 场上,早有侍卫换好靶心,几个武将特别有兴致的围过来瞧热闹。 裴铮率先举剑,扫了眼看台上的裴启宸,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你猜他会不会觉得,你跟我是一伙的?” “不会。”裴冽淡然开口。 “为何?”裴铮不以为然,“莫说他,只怕父皇都是这样想的,否则也不会剥我半数兵权,想想,本皇子可真是委屈。” 咻— 箭矢急射,正中靶心。 司射官在对面喊话,“中靶心,入一寸!” “因为五皇兄请不来定阳王跟九千手。”裴冽拉满弓,看似毫不费力的射出一箭。 “中靶心,入二寸!” 提起这件事,裴铮正想问,“你怎么有本事把他们两个请来?” “轮到五皇兄。” 戈射于他们,并不是很难的事。 裴铮看似草草拉弓,第二支箭羽入靶。 “中靶心,入二寸!” 毫无疑问,只能容三支箭羽的靶心已经满了。 裴铮颇为好奇看向裴冽,“说说看,本皇子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人物,怎么就叫你请来了?” 猎场起风,周围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几位将军皆朝近凑,目光齐聚对面靶心。 他们倒要看看裴冽如何射这一箭。 裴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很期待这一箭,他承认裴冽有本事射中靶心,可是靶心没有位置了。 裴冽不语,左手持弓,右手勾弦,长弓被拉成一道弧线。 看台上,裴启宸身形亦朝前倾,指尖攥着扶椅边缘。 他想不通,裴冽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娘家庇佑,也早早被父皇弃掉的皇子,怎么就能请来定阳王跟九千手。 他凭什么?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咻— 白色箭矢离弦瞬间,破空声骤然响起, 周遭空气仿佛被撕开一道裂口。 众目所见,箭矢轨迹笔直的像是用墨线量过,越过猎场直奔靶心。 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楚,然而一直守在靶边的司射官看的真真切切,那支箭羽力道极大,入靶心时硬是将红色箭羽震飞,脱落到地上。 猎场无声,半晌后听司射官高喝,“中靶心,三寸!” 靶心三寸! 那支箭非但震掉裴铮的红色箭羽,更穿透靶心。 这是何等内力! 周围武将惊叹不已,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对裴冽这位齐王殿下并不看好,只道他是仰太子鼻息苟延残喘活着罢了。 果然,他们肤浅! 裴铮眼中不屑,“九皇弟也学会取巧了?” 显然,他不服气。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裴铮。 裴铮虽不含糊,但在射箭的一瞬间,微微动了动手指。 此时箭靶红心上戳着三支羽箭,一支是他的,入靶心二寸,另外两支是裴冽的,一支入靶心二寸,另一支则是震掉他二寸箭羽的白羽箭矢,入靶三寸。 他若想赢,首先不能震掉自己的二寸箭羽,那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犹豫的一瞬间,箭射。 司射官高喝,“中靶心,三寸!” 裴铮所选,是裴冽那支入靶心二寸的箭羽。 他本意想震掉裴冽那支靶心三寸箭羽,但是没有把握。 场中数名武将欢呼,皆在姜禹麾下任过副职。 眼下靶心仍是三支利箭,裴铮两支,二寸,三寸,裴冽一只,三寸。 裴铮若想赢,须得震落其中一支。 以裴铮对自己这位九皇弟的了解,自己震落二寸箭羽姑且使了全力,裴冽做不到,“九皇弟,还比?” “臣弟还差一支。” 第三支箭羽离弦,破空而去。 场上一众武将屏住呼吸,视线随离弦之箭看向对面靶心。 砰! 白色箭羽无比精准击中靶心那支入三寸的红色箭羽,羽片被箭头硬生劈开,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木屑…… 全场死寂。 数息,司射官高喝,“入靶心,三寸!” 众人皆震,随即向裴冽投来震惊跟赞许的目光,但无人欢呼。 德妃案,皇上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谁也不愿意惹这样的麻烦。 “承让。” 见裴冽拱手,裴铮目色微凉,凑近道,“平日里你明明打不过我……” “五皇兄觉得,有没有可能平日里是我让你?” 不等裴铮反驳,裴冽侧过身走向看台。 按春猎规制,赢得比试有赏。 高台上,裴启宸起身,自侍从手里拿起那块象征春猎胜者的金牌,缓步下行,迎面而至。 金牌由纯金锻造,边缘勾勒龙纹,正面乃是皇上亲手御笔的‘猎魁’二字,背面刻有春猎年份及铭文。 裴启宸停在裴冽面前,“九皇弟可有后悔?” “太子殿下指什么?” “德妃案。” 两人站的近,声音不足以被第三个人听到,“臣弟为何要后悔?” “你怎么都没想到,就算你把定阳王跟九千手请过来,置你昔日恩母于死地,结果却也不尽如人意。”裴启宸始终想不明白,裴冽为何恩将仇报,哪怕母后当初收养他的心思不单纯,可以养了这么多年! “置皇后娘娘于死地的人是她自己,太子殿下敢说皇后是冤枉的?”裴冽淡然回道。 裴启宸缓缓递过金牌,“就算母后有诸多不是,对你始终如一,别忘了,你是在延春宫长大的!” “太子殿下有没有问一问皇后,她既然如此憎恶臣弟母妃,为何还要在母妃离世后将臣弟养在延春宫?” 裴冽不卑不亢,“是否因为秦相知晓臣弟外祖父真实身份,有朝一日或可以我为人质,换取地宫图的秘密?” “裴冽!” 裴启宸低喝,眼中生寒,“你这样想母后?” “臣弟不相信太子殿下全然不知。” “本太子当真不知!”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封鹰首为王 裴冽静静看着否定这一切的裴启宸,数息后启唇。 “臣弟感谢太子殿下这些年的照拂,亦在此向殿下表明心迹,从始至此,臣弟从未觊觎东宫之位,以后也不会,还请殿下莫要诸多猜测。” 呵! 裴启宸发出一声冷笑,“裴冽,你当本太子是傻子么?” “臣弟一直记得在延春宫时与殿下的兄弟情谊。” 若在以往, 裴启宸信这话。 “裴冽,输了才来套近乎?” 他将金牌搁在裴冽掌心,“迟了。” “谢殿下!” 接过金牌的裴冽回到座位,顾朝颜在侧,见她看过来,便将金牌递给她。 顾朝颜拿过金牌,看似把玩,却从袖兜里探出一根银针,将银针滚在金牌上,银针没有变色。 昨日见过血鸦主之后,顾朝颜回到秦府闭门钻研,最先看的就是那本‘青嚢济世录’,毕竟苍河不能时时为裴冽验毒,她可以。 得说那本‘青嚢济世录’当真是旷世绝学,第一页便是验毒。 她依书中记载,让时玖去药堂买好称量配比的天秤,捣药罐跟药杵,熬药的药炉,以及一切所需药材,连夜配置药液,将银针浸入药液整一晚,制成可验百毒的银针。 十五根。 号角声起,场上开始驯兽表演。 确定金牌无毒,顾朝颜将其搁到桌面,暗暗收起银针,视线望向场中,“虎?” “此虎非彼虎。” 裴冽低语,“这种白纹虎不比野虎,自幼在驯兽师身边长大,性情温顺,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一般不会伤人。” 场中一共三位驯兽师,一人身边坐着白纹虎,另有猎豹跟麋鹿。 三位驯兽师正卖力表演,赢得掌声连连。 顾朝颜凑过身,“夜鹰他们还没有行动的迹象?” “至少现在没看出端倪。” 裴冽看向她 ,语气深凝,“万一出事,我让洛风送你回皇城。” “你说他们会不会放弃?” 顾朝颜话音未落,便见萧瑾穿着一身铠甲走过来。 显然,萧瑾也看到了她。 “朝颜……你怎么来了?” 依礼,萧瑾当坐上位,楚依依纵不情愿,也不得不把位置让出来,由着萧瑾挨在顾朝颜旁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见萧瑾皱眉紧盯自己,顾朝颜侧目,“萧将军还是管好自己,我用不着你管。” “我是为你好!” “顾姑娘随本王来,自有本王相护。”裴冽起身绕过,走到下位。 顾朝颜心领神会,挪了挪位置。 裴冽落座,挡住萧瑾视线,“萧将军身为猎监,职责在猎场,莫要有旁的心思。” 萧瑾冷哼,“如今的你,护得住谁?” “我倒觉得齐王殿下说的不错,夫君还是莫要管他们闲事。”楚依依看不得萧瑾对顾朝颜旧情难忘的模样,轻抚怀里白兔,“顾朝颜与将军府已无关系,与夫君也是前尘事尽,如今我们才是夫妻一体, 夫君不如多关心关心我。” 萧瑾面色微沉,“我顺口一说。” 楚依依抱着白兔的胳膊有些酸涩,便将兔子递给一直站在后面的青然,“以后便是顺口一说,也不要说了。” 萧瑾很清楚自己与楚依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意逞口舌之争,“你我夜休营帐是左边第五个,我去巡视猎场,入夜你自行过去。” 楚依依不语,由着萧瑾离开。 另一侧,顾朝颜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点。 楚依依明明不喜欢兔子…… 皇城,蓥华街尽头深巷。 茶馆。 叶茗盘膝坐在绒毯上,手里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动在水面上的嫩叶。 暗门忽启,一身素色儒袍的俞佑庭从里面走出来。 屏风阻隔,两人皆未看清对面人的长相面貌。 俞佑庭坐下来,桌上备好了茶,“鹰首准时。” “俞总管相约,我自然要准时。”叶茗喝了口茶, 不是他平日喜欢的雾山小隐。 俞佑庭亦端茶杯,浅抿,“鹰首可知杂家今日约你见面,所为何事?” “想必齐帝一定好奇,是谁在背后帮裴冽,请来了定阳王跟九千手。” “你知道?”俞佑庭挑眉。 “俞总管可有自己的思量?” 俞佑庭倒没隐瞒,“整个大齐皇城,唯一人能做到此事,血鸦主。” 叶茗微震,“我记得俞总管说过,大齐早就没有血鸦了。” “没有血鸦,不代表没有血鸦主。” “血鸦主是谁?”叶茗忍不住问道。 “皇上都不知道的事,杂家怎么可能知道。” 俞佑庭反问,“鹰首不知?” “俞总管过于抬举夜鹰,小打小闹的事夜鹰姑且能打听到,关于血鸦,夜鹰没那个本事。”叶茗没说谎。 俞佑庭也坚信他没有说谎,因为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去东郊别苑找墨重的麻烦。 “杂家今日来,与血鸦没有关系,而是得吾皇之意,希望鹰首可以归顺大齐。” 叶茗忽而一笑,“我记得俞总管说过,齐帝不求这个,只求与夜鹰合作,找到地宫图。” “此一时彼一时,吾皇诚心相邀,还请鹰首仔细考虑。” “若我不同意,当如何?” 俞佑庭没有直接回答,“鹰首不如听一听吾皇的诚意?” “任何诚意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异姓王也不可以?” 许是没想到齐帝会这样大的手笔,叶茗愣住。 俞佑庭以为他动心,又道,“只要鹰首同意归顺朝廷,皇上即封鹰首为长宁王,赦免鹰首此前一切罪过,包括所有夜鹰也都悉数赦免,此后这些夜鹰依旧由鹰首统领,所行之事与往常无异,替吾皇看着那些大臣也挺好。” 言外之意,无须夜鹰透露梁国机密。 “如此,齐帝岂不吃亏?” 俞佑庭不以为然,“吾皇宽仁,这些亏还是吃得起的。” “可我不愿意占这个便宜。” 俞佑庭脸色微变,“鹰首对条件不满意?” “封我为王这件事,可昭告天下?” “自然不能,这对鹰首也是保护。”俞佑庭认真解释。 叶茗笑了,“所谓保护,是怕梁帝知道后于我不利?” “自然!”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且行且看 对于这样的解释,叶茗只觉得好笑。 “没有昭告天下的封王谁会承认,又有什么意义?” 叶茗紧接着质疑,“无须夜鹰透露梁国机密给大齐,是否同意夜鹰透露齐国机密给梁国?” “自然不能!”俞佑庭理所当然道,“毕竟鹰首已是齐国的异姓王。” 叶茗透过屏风,看向对面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届时梁帝知我背叛,必会对夜鹰起杀心,这招借刀杀人的主意不错,就是有点儿拿人当傻子,让俞总管失望,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傻子。” 俞佑庭表示其过于多虑,又道,“或者鹰首提出条件,吾皇尽力做到。” “归顺的事,俞总管无须再提,否则我们再没有见面的必要。” 叶茗不给俞佑庭迂回的机会,“烦请俞总管给齐帝梢句话,我愿意与齐帝共享地宫图的消息,条件是齐帝不会对夜鹰赶尽杀绝,若齐帝出尔反尔,我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想撼一撼大树。” “另外,我也并非不识抬举,日后齐帝想知道什么消息,可拿消息亦可银钱换。” 俞佑庭蹙眉,“何意?”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夜鹰打听不到的秘密,我希望别人能告诉我。” 俞佑庭嗅到一丝松动的味道,“此事若被梁帝知晓,只怕鹰首处境不会好过。” “不劳俞总管费心。” 俞佑庭还想再努力一下,叶茗阻止,“我为夜鹰鹰首一日,夜鹰便不会被任何人掣肘,不管是齐帝,还是梁帝。” 见叶茗如此大口气,俞佑庭好心劝他,“很多时候,‘我以为’只是‘我以为’。” 叶茗满不在乎端起茶杯,“且行且看?” 俞佑庭见说服不动,回到最初的话题,“鹰首既知裴冽背后站着血鸦主,不知接下来有何动向?” “夜鹰只打探消息,谋算地宫图之事与我无关……” “鹰首只须告诉杂家,此次春猎,太平否。”俞佑庭说话时,自怀里取出一张银票。 隔着屏风,叶茗没看到银票面额,却也相信堂堂大齐内官监总管出手不会小气,“不太平。” “多谢。”俞佑庭问过之后起身离开。 他当然知道不会太平,至少齐帝已经派人早早在猎场守着。 而他花重金买消息的缘由,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将齐帝欲以裴冽为饵钓血鸦主的事,告诉血鸦主,也就是墨重。 既然鹰首说春猎不太平,自然是十二魔神亦或夜鹰与齐帝有同样的想法。 如此,就算裴冽出了意外,他也可以向墨重搪塞说是梁国干的,与齐帝无关。 是的,他不打算把齐帝的计划,告诉墨重。 无论齐帝还是墨重,他都有所保留…… 午时,猎场。 戈射,驯兽跟马术表演之后,已是正午。 正是午休的时候,裴启宸命人将萧瑾唤到自己营帐。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主位矮桌前,裴启宸摆手退了侍卫。 营帐里只剩两人,裴启宸看了眼萧瑾,“听说前两日猎场里有野兽出没?” 萧瑾扑通跪地,“太子殿下明鉴,末将已命人日夜驱逐,现下猎场再无野兽!” 裴启宸瞧着跪在地上的萧瑾,沉默良久,“谁说没有,下午驰射就会有。” “殿下放心,末将敢以人头担保,绝对不会再有野兽出现在猎场!” 萧瑾信誓旦旦时,裴启宸握住竹筷,夹起青瓷盘里的炙鹿肉,肉还冒着热气。 他放在唇边吹了吹,才缓缓送入口中。 突如其来的沉默,萧瑾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 “本太子说,下午驰射会有野兽,野兽会在东南方位出没。” 裴启宸瞄了眼跪在矮桌前的萧瑾,“你可知道如何安排监察的兵卒?” “属下,定会在东南方位加派人手……” 空气骤然冰冷,萧瑾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威压,紧张到拳头缩紧,暗自噎喉。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本太子觉得,萧将军应该将人手派到西北方向。” 萧瑾,“……殿下?” 裴启宸迎上萧瑾质疑的目光,“萧将军没听清楚?” 萧瑾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反复思量,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测,“末将斗胆,之前那几只野兽……” “是本太子差人放进去的。” 萧瑾震惊! 他以为是夜鹰! “殿下……” “养虎终为患,裴冽害母后被打入冷宫,他就要付出代价。”裴启宸握紧竹筷,眼底浮现杀意,“把他留在猎场,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萧瑾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儿,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是猎监。 猎场出现野兽咬死皇子,他是什么下场? “你放心,父皇追究下来,自有本太子替你求情。” 萧瑾没有选择,迟疑一点都会被认为不忠,“末将但凭殿下吩咐!” 这样的回答,裴启宸十分满意。 离开营帐,萧瑾浑浑噩噩回到自己住处。 楚依依正抱着白兔在桌边用膳,见人进来,不免抬头,“太子殿下找夫君有事?” 他未语,看向青然。 青然俯身退出去之后,萧瑾一屁股坐在桌边,看着桌上饭菜丝毫没有胃口,“我一直以为那些野兽是夜鹰的手笔,没想到会是太子。” 虽说他不喜欢楚依依,可如今他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个女人。 “阮岚早就否认过,夫君不信而已。” 萧瑾不理解,“野兽连伤十五人,鹰首借此叫我换上他指定的十五个人,你能说这野兽不是他放的?没有因,哪有果。” “太子为何放野兽?”楚依依更在意这个。 萧瑾皱了皱眉,“咬死裴冽。” 楚依依忽的笑了,发自内心,“夫君一直恨裴冽入骨,怎么还闷闷不乐?” “你别忘了,我是猎监。” “太子怎么说?” “太子会向皇上求情,但若真出这样的事,我必降职。” 楚依依倒不觉得吃亏,“这算不算是夫君与太子,患难与共?” 这话听的萧瑾舒服些,“想必太子日后不会亏待我。” “何止,春猎死了一位皇子,夫君对梁国也算有了交代,一箭双雕。”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遇虎 楚依依的话让萧瑾第无数次认清现实,除了齐国大将军,他还是被夜鹰操纵的木偶。 哪怕没有夜鹰他不会有今日,可被人控制的感觉,让他生厌。 见萧瑾面色沉下来,楚依俯挑眉,“夫君有心事?” 萧瑾搭在桌面的手握成拳头,“你我身份万一被人知道……” “有夜鹰在,谁会知道。” 萧瑾,“夫人对夜鹰倒是信任。” 楚依依搭眼过去,“除此之外,你我还有别的选择?” 不等萧瑾开口,她又道,“如果没有夜鹰,夫君会成为二品大将军?只怕早就被裴冽以莫须有的罪名害的家破人亡,毕竟他与顾朝颜在你南征时就勾搭在一起了。” “朝颜不是水性杨花的性子。” 见楚依冷眼扫过来,萧瑾噎喉,“也不知道鹰首为何要指定那十五个小兵,难不成他们是夜鹰?” “想不通就别想了,夜鹰好不容易把夫君推到大将军的位置,总不会舍得让夫君出事,放宽心。” 萧瑾叹了口气,目光下移,“你怎么抱着个兔子?” 楚依依正想解释,外面突然有人禀报,“将军,时辰到了。” 午休结束,文武官员自休息的营帐纷纷回到看台,裴启宸稳居主位。 下午只有一个项目,驰射。 比多,不比重。 顾名思义,以数量定输赢,猎杀一只驯鹿,与猎杀两只野兔,后者胜。 驰射不限人数,想要参与者皆可报名。 往年裴铮都会参加,今年也不例外。 看台上,裴启宸瞧向坐在左下位的裴冽,“齐王不准备下场?” 裴冽拱手,开口却被打断,“来人,给齐王备马。” “谢太子。” 裴冽绕过桌案时顾朝颜下意识拽他衣袖,“大人……” “放心。” 猎场上,十几匹骏马一字排开,已经有十几个武将下场,挑了自己看中的马匹。 裴冽下场晚,走到最后一匹骏马旁边,另一侧刚好是裴铮。 “又想与本皇子争高下?” “臣弟不想。” 裴铮瞧了眼看台方向,了然,“这次本皇子可不会输给你!” “预祝五皇兄旗开得胜。” 不痛不痒的祝愿,听不出半点真心,裴铮窝火,却见司射官走过来,“五皇子,抽签。” 驰射有指定区域,不可越区狩猎 ,被发现直接取消成绩。 裴铮自签筒里抽出一张卷在竹签上的字条,不等他展开便被司射官拿过去,“正东,方圆二里。” 之后轮到裴冽。 “东南,巽,方圆二里。” 驰射方位极为精准,乃钦天监测量而定,以八纬以基准,每个纬度又分三个隅向,分别是辰、巽,巳。 就在司射官想把裴冽抽中的字条塞进袖兜时,裴铮突然上前扯过来。 司射官脸色骤变,“五皇子……” 裴铮瞧了眼那张字条,睨了眼司射官,而后勾起薄唇,“九皇弟抽的好!” 司射官面色微白,匆匆扯回字条,又退几步到最边缘位置,高喝,“驰射以两个时辰为限,过时不归者,弃权!” 随着号角声起,参与者纷纷扬鞭催马,疾驰而出。 裴冽依指定方位,朝向东南巽位。 马匹很快进入山林,林间枝繁叶茂尽是草木气息,比外面凉很多。 猎场里多为野兔,驯鹿,松鼠也算。 除了人,只要是活物都可以算作猎物。 裴冽放缓马速,指尖摸向箭囊里的箭,目光警惕扫过四周树丛。 前方忽有异动,灌木丛猛的晃动,枝叶沙沙作响! 裴冽当即勒住马缰,箭羽随即搭在弓弦上,目光死死锁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 一只灰影窜出,是只野兔! 咻— 箭羽破风而出,眨眼间将那野兔死死钉在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震动。 裴冽靴底轻轻磕向马腹,骏马踢踏上前。 他抬手扯下箭羽,将野兔扔到袋嚢里,而后面色无波看向周围。 依他猜测,夜鹰必会借萧瑾为猎监之机对参与的武将下手,下手方式跟地点尚不确定,或许就在这密林里。 狩猎多少他不在意,只在意密林里可有异常。 裴冽手握缰绳,刻意放缓马步,目光掠过四周。 树干是否有新刻的痕迹,草里是否藏着异常绳结,连地面上的蹄印、爪印他都仔细探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前方忽有鸟兽惊。 视线之内,几只松鼠蹭蹭窜上树梢,不时发出急促叫声,几只野兔亦朝两侧奔逃。 裴冽面色微寒,下意识拉弓搭箭,目光直视正前方。 忽然,腥风扑面,一只斑斓猛虎扑冲而来! 裴冽来不及多想,侧身翻下马背,手中长箭 “咻” 地射出,正中猛虎肩胛。 猛虎似浑然不知痛,被箭羽刺激的越发凶悍至极。 速度也愈快,前爪带着风声拍过来,爪尖几乎勾到裴冽肩头。 裴冽踉跄后退,抬手摸到孤鸣,“唰” 地拔出,剑锋直对猛虎咽喉,却只划伤皮毛。 待他翻身退至数米,方才看出眼前猛虎似有不同。 虎目泛红,如同血色玛瑙,眼中毫无寻常野兽的警惕,只剩下疯狂杀意,喉头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嘴角淌着白沫,沾在胡须上,与之前咬伤寻常野兔的鲜血混在一起。 触目惊心。 被人喂了药? 果然猎场有野兽出没不是意外! 杀虎得取巧。 裴冽起身时后背抵住树干,单手紧握孤鸣,寒目死死盯住眼前疯虎,脑海里瞬间闪出一个念头。 这是萧瑾跟夜鹰的杰作? 若是,林中当不止一头发疯猛虎! 就在这时,猛虎四爪蹬地,带着一股腥风直扑过来。 千钧一发,裴冽倏然闪身! 猛虎来不及改变方向撞到树干,震得枝叶簌簌掉落。 裴冽纵使躲的极快,后背还是被虎爪扫过。 剧痛之下,他迅速绕到猛虎身后,纵跃而上,双手握剑,将孤鸣高高举起,借着身体下坠的力道,狠狠刺入猛虎后颈! 剑刃穿透骨骼瞬间,猛虎发出凄厉嘶吼,发疯一样甩动身躯。 裴冽难抵甩动的力道,拔起剑,飞身退出数米,身体踉跄着跌倒,后背撞到粗糙地面,摩擦间伤口疼痛骤袭,冷汗瞬间渗透衣襟。 视线里,猛虎双目愈加血红,后颈窟窿汩汩涌血,它却凭着那股疯劲儿再冲过来。 四爪不稳,却凶猛异常。 裴冽咬牙,单手撑地侧身躲过。 几乎同时,孤鸣斩向猛虎后腿……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杀虎 猛虎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借着药效跟残存的凶狠仍在挣扎。 它见扑空再次冲向裴冽,但因伤势过重,速度慢了很多。 裴冽已无起身机会,目光却异常冰冷。 见猛虎扑面而来,他蓦然竖举孤鸣,将剑尖对准猛虎俯冲的方向,手腕死死抵着剑柄,借那股扑冲力道,让剑刃顺着虎腹缝隙狠狠刺入! 嗤— 猛虎终停,赤红虎目死死盯住眼前‘猎物’,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虎啸! 庞大身躯重压下来,裴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闪身。 猛虎轰然倒地,再无生息。 裴冽艰难抽出孤鸣,剑刃脱离虎腹时带出的温热血水溅在他手腕上,黏腻的发沉。 茂密树林,裴冽撑住剑身半跪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每次呼吸都牵扯后背伤口,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巨型猛虎又被人喂了疯药,每次交手他都用了十成内力,此刻早已虚脱。 见地上猛虎再无动静,裴冽这方抵剑起身,马匹早就没了踪影。 他环视周围,心中不免疑惑。 夜鹰是这般手段? 没有迟疑,他必须回看台报信,让楚晏等人带兵入密林搜捕猛虎,以免其它武将遭遇不测。 可就在他走出不到数米之际,背后忽有凉风阵阵。 熟悉的血腥味儿! 嗷— 又一只疯虎! 裴冽猛地侧身,孤鸣仓促横在身前! 眼前猛虎与上一只同样凶悍难敌,虎目赤红如血,嘴角淌着白沫,前爪上还沾着破碎的兽毛跟血水,显然也是被喂了药。 没给裴冽喘息的机会,猛虎落地瞬间又再次扑冲。 爪尖带着风声,直逼他胸口! 裴冽踉跄后退,手臂因用力格挡而发麻。 人到底是人,就算再厉害又有谁能连杀猛虎。 猛虎接连不断扑袭,裴冽节节后退。 他甚至连纵身跃上树干的力气都没有! 再次倒下,裴冽神情发狠。 他欲以刚刚的方式再杀一虎,遂见猛虎扑冲,直接斜举孤鸣! 然而这一次,孤鸣只扎进虎腹半寸,他便没了握剑的力气。 眼见孤鸣脱手,裴冽迅速翻转身形试图躲开猛虎扑咬! 时间仿若静止,预期的剧痛没有到来。 不等裴冽疑惑,猛虎竟然重重摔到他旁边,自其后颈喷出的鲜血溅到了他眼睛里。 嗷— 伴着野兽之王最后一声嘶吼,疯虎已毙。 裴冽抹掉溅在眼上的鲜血,睁开时看到一人手腕,“本皇子又救了你一条命。” 他抬目,是裴铮。 裴冽伸手,由着裴铮拽起来,“这么狼狈?” “五皇兄看那里。” 裴冽行至虎尸前,抽出孤鸣,扯袖擦净血水。 裴铮,“可惜本皇子来迟了,否则这虎岂能轮到你杀?” 裴冽收剑,“那不如再来一只,也好让皇兄显显身手。” 得说,裴冽从来不觉得自己说话这么准 。 还真来了一只。 眼见同样方向又出现一只猛虎,裴冽拖着疲惫的身子倚在树干上,朝裴铮做了一个‘你努力’的动作,“五皇兄加油。” 裴铮,“……你千万别帮忙!” 树干旁边,裴冽单手握剑,静静看着不远处裴铮与猛虎周旋,神经紧绷。 他的力气,只够最后一击! 不远处,裴铮渐显颓势。 裴冽提剑,缓缓靠近。 眼见猛虎将裴铮扑倒,裴冽骤然提气,身形纵跃至猛虎上空,孤鸣狠插! 噗嗤— 剑身裹挟裴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刺入猛虎后颈! 温热虎血喷溅在他脸上,带着浓烈的腥气,可他连眨眼都没顾,只死死攥着剑柄,借着下坠的力道将剑往深处狠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虎再无动静。 他翻身跃下,朝滚到旁边的裴铮伸出手。 也就一柱香前还意气风发的裴铮,此刻甚是狼狈,抬手,由着裴冽将他拽起。 “我们扯平了。” “你想的美!” 裴铮扑净身上尘土,自不远处提剑,转尔看向倒在血泊里的三只疯虎,“真没想到,裴启宸为了弄死你竟然花这么大力气。” 裴冽眉宇微蹙,“五皇兄说什么?” 裴铮行到猛虎前,剑起剑落,砍下虎头。 “本皇子参与春猎十年,从未在猎场遇见野兽。”裴铮瞧着虎口处的白色泡沫,大概猜到什么,“今年有幸,见到三只,还是被人喂了药的,难怪这么难杀。” “五皇兄的意思,这三只猛虎是太子手笔?” “不然谁会想你死?” 这话说的裴冽十分无奈,想他死的不要太多。 “怎么肯定?” 裴铮剁了第二个虎头,走去第三个,“你抽中的方位是东南,并非东南,巽。” 裴冽微震,“当真?” “本皇子骗你做什么!”裴铮扯掉腰间绑缚的绳索,将三颗虎头串到一起,“能让司射官睁眼说瞎话的人,除了裴启宸还有谁?” 裴冽沉默。 不是夜鹰? 那夜鹰的手段是什么? “走罢!” 裴冽暂时不作他想,忍着背后剧痛与裴铮走向不远处的坐骑。 裴铮聪明,早早将马拴在树上,“五皇兄怎么会来?” “你说呢?”裴铮侧目。 “多谢。” “谢人别用嘴。”行到马匹前,裴铮将三颗虎头拽上马背。 虎头沉重,压得马背微沉,血顺着马鬃往下滴,“你说裴启宸看到你活着,会不会很失望?” 裴冽跟在旁边,没有说话。 “本皇子也不是只为帮你,只要看到他不好,本皇子就很好。” “明日合围,皇兄小心。” “这句话该我跟你说,他亡你之心不死,小心点儿。” 密林距离看台很远,两人回到看台天已渐暗,也早已过了规定的时辰。 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马背上三颗血淋淋的虎头,以及满身是血的两位皇子。 顾朝颜早就等的着急,见状急忙走下看台迎过去。 “大人!” “我没事。”裴冽轻声安慰。 看台上,裴启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三只猛虎,没能要了裴冽的命? 看台一片哗然。 “谁是猎监?”裴铮挺直身形站在看台前,冷声呵斥。 一直在看台上等待裴冽被猛虎咬死的萧瑾此刻是绝望的。 也恨! 他蓦然起身走下看台,立在另一侧,惶惶不安,“太子殿下恕罪,末将疏忽!” “一句疏忽就能了事?” 裴铮早与萧瑾有过节,目色寒凉,“你身为猎监,竟然让猎场混进这等猛兽,险些害本皇子与齐王死在虎口,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杀心起 裴铮等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知罪,很好……来人,拖下去砍了!” 萧瑾猛然抬头,却是座上裴启宸先开口,“父皇命本太子主持此次春猎,猎监有错,自有本太子罚,暂时还轮不到五皇弟越俎代庖。” “好啊!” 裴铮目光锐利如刀,直逼座上的裴启宸,“那就请太子下令,砍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旁侧,裴冽一直没有说话。 顾朝颜注意到他背后伤口,心疼不已,再看萧瑾时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早两日猎场已有野兽出没,萧猎监也已将此事禀报给本太子,他亦命兵部陆大人连同楚晏带人一起搜捕野兽,不算疏忽懈怠。” 哈! 裴铮冷笑,“听太子殿下的意思,猎场出现野兽险些害死两位皇子,还不足以治萧瑾的罪?殿下护短也未免护的忒明显!” “本太子没说不治他的罪,现下春猎尚未结束,萧将军职责仍在,且叫他将功补过,待春猎结束本太子自会禀明父皇,再行定夺!” “怎么?猎场有野兽出没,殿下没想结束春猎?” 裴启宸目色冷沉,“为何要结束?纵有猛虎,又怎敌两位皇弟勇猛无敌!事实证明猛虎不足为惧,再者,春猎本就为试练诸将勇武,多几头猛虎倒增了不少成色,本太子相信我大齐诸位武将,无惧猛虎。” 于公于私,裴启宸都不可能结束春猎 。 于公,这是他第一次主持春猎,会被史官记录在册,半途而废显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于私,猎场即杀场,他还想再努力一下。 “来人,传御医为两位皇子诊治!” 不给裴铮反驳的机会,裴启宸起身,“今日就到这里。 ” 看台上,诸多官员得令回到营帐,裴铮未带无名,由侍卫搀着离开,裴冽则被顾朝颜扶回去。 深夜,皇宫。 御书房。 俞佑庭一直陪在帝侧,忽听外面传来动静,小心翼翼退离,片刻后回到龙案旁边。 “什么事?” “春猎那边传来消息。” 俞佑庭低语时,齐帝搁下奏折,抬目不语。 “午后驰射时九皇子遭遇猛虎袭击。” 齐帝微震,“猛虎?” “据老奴所知,春猎前几日猎场即有猛虎出没,猎监等人派士卒日夜搜捕,已然确保安全,没想到……” “说结果。” “九皇子遇猛虎险些丧命,幸有五皇子突然出现,二人合力杀三虎,皆受了轻伤。” 齐帝皱眉,“救裴冽的人是裴铮?” “消息还说,猛虎被人下了疯药。” 齐帝微震,“有人刻意为之?” 音落,御书房内空气瞬间凝滞,俞佑庭垂首屏息,没敢接话。 显然,除了眼前这位帝王,还有人想要裴冽死。 “夜鹰,十二魔神?还是……太子?” 俞佑庭,“老奴以为太子殿下是此次春猎的主持者,应该不会希望春猎出现任何意外。” “朕亦是当年春猎的主持者。”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罢了,朕也只是随口一说,比起太子,夜鹰跟十二魔神的嫌疑更大,毕竟他们与朕一样,都想知道血鸦主到底是谁。” 俞佑庭低语,“皇上当真觉得九皇子身后站着血鸦主?” “还有别的可能?” “老奴愚钝。” “你不是愚钝,你是不敢想,血鸦自父皇驾崩之后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能想到血鸦主突然现身,他的出现,必与地宫图有关。” 齐帝盯着龙案上的奏折,“明日合围,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显露真身。” 俞佑庭些许不解,“皇上为何不选择今日?” “为何?” “驰射一人一个领域,动手时不会惊动更多人。” 齐帝冷笑,龙目愈深,“你猜,德妃案裴冽逼朕妥协这件事,群臣如何看待?” “老奴……不知。” “触怒龙威者死。”这一次齐帝没有为难俞佑庭,自顾道,“今日猎场裴冽若真死在虎口,这朝中该有多少官员会觉得此事,乃朕所为?” “他们不敢!” “不是不敢,只是不敢说。”齐帝缓神,“但若杀手出现在合围之时,且伤了同行武将,百官又会如何想?” 俞佑庭下意识抬头,“他们会觉得,是梁国报复?” 齐帝很满意,“江陵一役梁国损失惨重,若说他们没有报复之心,朕是不信的。” “皇上英明!” 对于这样的夸奖,齐帝并不觉得开心,“朕始终不明白,当年若地宫图落在血鸦手里,他们为何不交于朕,反而被十二魔神夺走三张?第四张为何只有裴冽能找到,第五张又在哪里?” 三个问题,无一明了。 齐帝龙目渐沉,“或许明日即有答案。” 俞佑庭,“明日之事,老奴……” “朕已安排妥当,你且等消息罢。” 齐帝重新拿起奏折,“朕饿了。” “老奴这就去传膳。” 见齐帝不语,俞佑庭俯身退至殿门,转身时见齐帝望向千峰图,背脊一阵发凉。 他私以为,早晚有一日,他得被吓死…… 九成宫猎场。 营帐内,苍河将上好的金疮药洒在裴冽后背,又将白纱交到顾朝颜手里。 顾朝颜自然而然接过白纱,手指碰到背脊瞬间,裴冽闪了闪,呼吸有些不自在,“这种事叫苍河来就可以。” “本院令很忙。” 见裴冽看向自己手里汤匙,苍河犹豫一下,搁回去,走到药箱旁边翻翻找找。 “我来。”顾朝颜刻意放缓动作,避开刚敷上药的伤口边缘。 裴冽僵直脊背,耳尖泛红,没有再拒绝。 “夜鹰就这点手段?”看着裴冽背后三道抓痕,顾朝颜咬了咬牙,语气中隐着怒意跟鄙夷。 裴冽低语,“不是夜鹰,是太子。” 音落,苍河都跟着看过去。 顾朝颜震惊,“太子?” 裴冽将裴铮看到的抽签结果如实道出,“若无太子指使,司射官没那么大胆子。” “太子怎么敢!” 桌边,苍河耸耸肩膀,“裴大人刚把人家母后送进冷宫,太子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就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顾朝颜手握白纱,身体不由自主靠近裴冽,白纱绕肩回到背脊,褶皱的地方被她轻轻抚平。 “太子既起杀心,大人须防。”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黑市药方 顾朝颜指尖总是不经意擦过背脊,如羽毛拂过,裴冽耳尖的红蔓延到了耳根。 “我现在担心的是夜鹰。” 裴冽自觉声音沙哑,不由低咳一声,“猛虎伤人,萧瑾借此换进来十五名兵卒,拱尉司所查,那十五人并无不妥,但除此之外,萧瑾没有别的动向,所以夜鹰的计划是什么?” 苍河早就饿了,走到桌边拿起汤匙,“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想的多?” 顾朝颜也觉得奇怪,“连太子都知道驰射是最好时机,夜鹰不会不知道。” “不管怎样,我们不得不防,洛风跟云崎子自会跟紧那十五个人,一有动向,随时禀报。” 顾朝颜系好白纱,扶裴冽到桌边,为他盛了一碗粥,“大人受伤,明日合围就不要参加了。” 苍河撇撇嘴,“轮不到他想不想,得看太子让不让。” 合围逐兽是春猎最后一项,按规制,须所有武将参与,包括皇子。 裴冽朝顾朝颜微笑,“我没事。” 她知道自己的担心反而会让裴冽担心,于是扯了扯唇,与两人一同用膳。 时候不早,苍河用过晚膳便要离开,顾朝颜自是要回自己营帐,两人一同离开。 营帐外,顾朝颜快走几步拉住苍河,“苍院令留步!” 苍河,“有事?” 顾朝颜行到身边,左右环顾,甚至怕看不清还下意识以手搭棚朝更远的地方看了看,之后方道,“苍院令自幼学医?” 苍河,“……你问这个做什么?” 见顾朝颜眼神渴求,低咳一声,“五岁。” “师从?” 苍河神情微震,明知故问? 他师从谁,整个皇城没人不知道。 就算别人不知道,眼前女子一定知道! 一瞬间,苍河心生警觉,自袖兜里取出一把短刃握在手里,“前御医院院令,诞遥宗。” “所以苍院令医术很厉害?” 苍河边警觉,边纠正, “不是很厉害,是十分厉害。” “那苍院令能不能配一种,只要沾上一点点就能瞬间麻痹全身的药粉?” 苍河,“做什么?” “明日裴大人合围逐兽的时候,有用。” 苍河狠狠呼出一口气,“顾姑娘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见顾朝颜眼神茫然,苍河没提他险些想要撕掉对方脸皮的想法,“回头本院令给他准备一点蒙汗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不不,不是蒙汗药。” 顾朝颜摇头,“是那种哪怕只是沾一沾手指,就能让人瞬间倒地,全身僵硬的药粉。” 苍河皱眉,“哪有那样邪乎的药粉,据本院令所知,就算是最厉害的千机粉也不可能沾一沾手指就能让人全身麻痹,须得沾血渗进皮肤才能让人倒地不起,失去反抗本能。” “所以……苍院令不能制出那样的药粉?” 苍河顿时有感被轻鄙,“没有人能。” “我能。” 周围空气骤然安静 ,数息,苍河探了探顾朝颜额头。 顾朝颜,“……我没发烧。” 眼见顾朝颜从袖兜里取出一个瓷瓶,苍河皱眉,“这是什么?” “僵尸粉。” 青嚢济世录里就是这么起的名字。 苍河瞧了眼瓷瓶,又瞧了眼顾朝颜,转身即走,“本院令困了。” “苍院令要不要试一试?” 也就两步,某位院令当即折反,伸出手,“沾!” 顾朝颜有些犹豫,“苍院令带解药没有?” 苍河冷冷一笑,“你猜本院令吃东西为何不试毒?本院令就是行走的解药!”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就放心了,于是打开瓷瓶,小心翼翼朝苍河食指探过去。 “别沾一根,沾十……” 砰! 眨眼间,苍河直挺挺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得如同僵尸,连眼皮都没法眨一下,只有喉咙里能发出微弱声响,眼睛里满是骇然跟慌乱。 顾朝颜当即叩紧瓶塞,急急忙忙蹲过去,“苍院令你没事吧?” 苍河不语,只一味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解药在哪里?” 顾朝颜也慌,这是她配完僵尸粉后第一次用在人身上,之所以选中苍河,那是因为苍河医术高超,她觉得他有办法解。 因为青嚢济世录里没有记载相对应的解药…… 此刻面对僵硬如尸的苍河,顾朝颜急的额头直冒冷汗。 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双手在苍河怀里掏出不少瓷瓶,一个一个举过去,“哪个是?” 苍河终于有了眨眼的力气,且在顾朝颜举起绿色药瓶的时候狂眨眼。 了然! 顾朝颜立时倒出里面药丸,一连朝苍河嘴里塞了四五粒。 “怎么样?” 见苍河眼睑大幅度眨动,顾朝颜心都提到嗓子眼儿,“苍院令?” 十数息,苍河僵直伸向夜空的胳膊砰然坠到地面,整个人开始变‘软’。 终于! 他虽四肢看起来仍不协调,却也能搥地站起身,“刚刚那药粉你哪里来的?” 顾朝颜,“……黑市买的方子。” 她总不能说是血鸦主给她的旷世绝学。 苍河震惊, “黑市有卖药方的?” “黑市什么都有。” “我瞧瞧!” 顾朝颜没动。 苍河,“……多少钱?” “以我跟苍院令的关系,谈钱远了。”顾朝颜十分认真道。 苍河狐疑瞧向眼前女子,“你要什么?” “解药,及解药药方。”顾朝颜诚恳回道。 青嚢济世录是一本旷世奇书,奇就奇在里面记载的全都是毒药配比的方法跟细节,丝毫没有记录关于解药的任何。 那是一本杀人书。 见顾朝颜握着绿色瓷瓶不放,苍河伸手去抢,声音都有些变调,“你知道那一瓶多少钱?” 他自己吃都心疼! “僵尸粉的药方也很值钱。”顾朝颜干脆把瓷瓶塞到自己袖兜里,“苍院令慢慢想,想好了找我。” “想好了。” 鉴于刚刚才经历过,苍河很确定,自己要它,“明晚交易!” “不见不散。” 顾朝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见不散。” 苍河离开,顾朝颜自是回到营帐,才掀帐帘,便见里面坐着一抹熟悉身影。 她没进去,撂下帐帘退后数步。 此举让里面的人极为尴尬。 片刻后,帐帘再次掀起,萧瑾从里面走出来,“朝颜,你能与裴冽同处营帐,与我不能?” “男女授受不亲。” 第一千零六十章 异样就有了 就是这句话,直接让萧瑾怒目圆睁。 他愤怒上前,顾朝颜便又朝后退了退,“你自重!” “你又是如何自重的?” 萧瑾一直没得着跟顾朝颜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白天猎场上顾朝颜站在裴冽身边的画面,“说到底,你同我有过夫妻之份,与旁人相比亲近,你想来猎场,只要找我,我自会帮你安排,何必跟着裴冽,让人说三道四?” 瞧着萧瑾恼羞成怒的样子,顾朝颜嗤之以鼻,“萧将军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 萧瑾再欲上前,顾朝颜面色骤寒,“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与你叙旧!”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旧可叙?”顾朝颜冷冷看向萧瑾,“让开。” “顾朝颜,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这样的问题于顾朝颜而言是污辱,也是伤疤。 爱过,上辈子。 “萧夫人?” 听到称呼,萧瑾猛然侧目,四处空空如也。 顾朝颜嘲讽冷笑,“萧将军深夜在此,若被萧楚氏瞧见,我倒是无所谓,只怕会惹萧将军家宅不宁。” 萧瑾面色微窘。 他与楚依依,确实不能撕破脸。 擦肩而过时,萧瑾低语,“我心里,一直有你。” 巧了,我也是。 没有跟回营帐,萧瑾在外面站了许久,终是离开。 帐内,顾朝颜慢慢离开帐帘回到矮桌旁边坐下,将怀里那个绿色瓷瓶取出来,摆到桌面。 明日合围,她要去。 忽的, 她起身走到床榻旁边,从枕旁包裹里取出那本‘飞云纵决’。 不得不说,血鸦主对她真是寄予厚望,上次离开时让她努力学习,再见面会检查她的学习成果,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多年以后重新受‘学习’的苦。 但她愿意。 很愿意! 顾朝颜翻开‘飞云纵决’第一页,按照上面画的人像摆好姿势,墨重说她没有内力,也来不及修炼,但没什么关系,只要学会上面的步法,跑起来也能比别人快。 砰— 预计能纵步一尺,结果顾朝颜在迈出的一瞬间就知道预计错了,整个身子直接撞到二尺处支撑营帐的木梁上…… 夜深人静,远在姑苏的深巷里,罗喉一时疏忽将人跟丢了。 又是一条死巷,门内一堵墙。 不想他转身瞬间,一袭青衣面覆白纱的秦姝就在眼前。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看似猫捉老鼠,现在的感觉倒像是猫被老鼠盯上了。 罗喉最擅长缓解尴尬,毕竟最能制造尴尬的百里宿就养在身边,什么样的尴尬他没遇到过,“这位姑娘,有事?” 听到罗喉这般‘生疏’的问话,秦姝失笑,“罗大人跟了民女三五日,怎么好像我们不熟的样子?” 罗喉摇头,“姑娘是不是误会了?” “罗少监可知这巷深为何是堵墙?” 罗喉挑眉,“为何?” “你眼前这堵,夜鹰昨夜才砌好,我引你过来不过是想告诉罗少监,此路不通。” 罗喉装傻点点头,“确实不通。” “跟着我,你查不到什么。”秦姝目色愠凉。 罗喉正要继续装傻时,秦姝道,“自我入姑苏第二日,罗少监就一直跟着我,我入醉仙楼,在永安王用过膳的雅间里坐了一个时辰,大人就在隔壁雅室偷偷的,也坐了一个时辰。” 罗喉,“我不可以去雅间?” 秦姝微笑,“我在玉澜香榭三楼听戏,大人也是去听戏的?” “那场戏,甚妙。”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罗喉想了想,倒与之研究起戏文,“姑娘觉得,这世间有鬼?” “人比鬼可怕。” 对此,罗喉深以为然。 “之后这两日,罗少监先后随我去了驿馆跟街头那家裁缝铺,皆无所获。” 罗喉还能怎么反驳,不由一笑,“确实没什么所获,姑娘辛苦。” 秦姝美眸微凉,“我听说拱尉司罗、宿两位少监行走在外,很少分开,怎么来姑苏这几日,我一直没有看到那位红衣大锤的百里少监?” 她命夜鹰查过百里宿行踪,昨日夜鹰回报,百里宿确实入城,但在入城之后就消失了。 罗喉笑而不语。 看着罗喉眼中笑意,秦姝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面色渐沉,“罗少监怎知我会来姑苏?” 罗喉十分中肯道,“纯属巧合。” “谁会信?”秦姝目冷,“裴冽派你们来查永安王在姑苏时的踪迹?” 罗喉嘴严实,不想说的话从来不说。 “你负责跟踪我,百里宿负责查?”秦姝美眸微蹙,“素闻罗少监胆大心细,百里少监鲁莽冲动,你们的分工是不是……” 秦姝脸色骤变,“你们是不是早有目标?” 罗喉双手环胸,笑而不语。 没有犹豫,秦姝取出袖兜里折叠平整的宣纸,上面所列十处地点被她划掉九处,最后一处是姑苏一间茶馆。 距此两条长街的距离。 不待罗喉开口,秦姝倏然闪身朝那间茶馆而去。 罗喉办事是特别有始有终的人,当即尾随。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间林林总总的屋顶上穿梭,犹如两道掠夜的轻影,不过半柱香时间,已至茶馆前。 茶馆已经打烊,两扇门板紧闭,外面悬着的招幌上赫然写着‘清风茶肆’,与秦姝单子里写的最后一处吻合。 她缓步上前,轻轻推动门板。 门板轻响却未推动,显然在里面上了木栓。 她回头,罗喉耸耸肩膀,未动。 按计划,她该明日来,询问茶馆掌柜当时当日的情状,此刻进去无人,毫无意义。 没有再推门板,秦姝转身,“罗少监打算跟到几时?” “姑娘误会了,我没跟你。” 秦姝冷笑,擦肩而过正想离开,却在下一秒猛然回身,出掌直袭! 砰! 门板被那股强悍劲气震开,里面场景赫然就在眼前。 秦姝美眸陡寒,她折转身形,大步走进茶馆。 视线里,茶馆桌椅板凳十分整齐摆在一楼大厅,一桌配四椅,四把椅子皆倒叩在桌面,椅腿朝上。 一切看似没有异样,可在秦姝手指抹过桌面时,异样就有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合围逐兽 借月光,秦姝紧紧盯着指尖灰尘,美眸寒如冰封。 她蓦然转身,“原来如此。” 罗喉一脸茫然,“什么?” “原来这些时日,罗少监并非跟着我,而看着我!”秦姝咬碎钢牙,胸口因为愤怒微微起伏,“想必罗少监看着我的时候,那位百里少监已经行动了?” “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罗喉无辜道。 秦姝怒极反笑,慢慢吁出一口气,眼中生出疑惑,“可我不明白,你们……确切说是裴冽怎么会知道永安王在姑苏停留的十处地方里,唯这一处有问题?” 不等罗喉装傻,秦姝打断他,“这里的掌柜知道什么?” 罗喉瞧瞧天色,伸手抻了个懒腰,“好困。” 眼见罗喉欲走,秦姝飞身上前拦住去路,目露凶光,“你不能走!” 罗喉扬眉,“秦姑娘轻功不错,但若动手打架,你可不是本少监的对手,别冲动。” 秦姝蓦然扯出绕在腰间的长鞭,“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那可由不得姑娘。” 砰! 罗喉未战,随手抛了个烟球出去。 浓烟乍起! 待秦姝穿透浓烟,罗喉早已不见…… 皇城,蓥华街。 深巷。 已过丑时,叶茗自暗门而入,山水屏风对面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这么晚,玄冥大人约我过来,有急事?” “今日猎场疯虎伤人,可是夜鹰所为?” 叶茗盘膝落座,掌柜的贴心,大半夜亦备了茶水,“不是。” “那是谁?” 叶茗端起茶杯,轻轻吹动飘浮在茶水上的嫩叶,“自定阳王跟九千手出现,想杀裴冽的人可太多了,实在难猜。” “夜鹰亦在其中。” “还真不是。”叶茗浅抿一口,“我不妨与玄冥大人交个实底,夜鹰的确会在春猎动手,但目标不是裴冽,而是大齐一众武将。” 秦昭微震,“何意?” “江陵一役,萧瑾作为内应,给出的消息无一是真,致使梁国大败折损十万将士,主将夏侯伯跳崖明志,梁帝大怒,夜鹰责无旁贷,势必要做出挽回。” 秦昭了然,“杀齐武将?” “还有别的挽回方式?”叶茗挑眉。 秦昭沉下心,“夜鹰打算何时动手?” “玄冥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叶茗好奇,“难不成大人也想动手?” “顾朝颜在猎场。” 叶茗恍然,“刀剑无眼,玄冥大人若担心顾姑娘,可去猎场看着些,莫入密林。” “明日?” “明日。” 见秦昭起身欲走,叶茗忽道,“玄冥大人应该不会……” “鹰首多虑,我很清楚自己是谁。” 叶茗颔首,“大人也莫入密林。” 秦昭微顿,想开口却忍住了,“多谢。” 待其离开,掌柜的上来收茶,见主子未动,默默候在旁边。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听到主子问话,老者俯身,声音沙哑,“回鹰首,一辈子。” 叶茗不禁抬头,眼中疑惑。 凡夜鹰,都会在梁国的秘密营地里接受训练,无一例外。 “早年间,老朽妻女遭恶霸欺辱至死,老朽告官反被诬陷,判了死刑,是前任鹰首偷天换日将我救下,又助我手刃仇人,老朽于这世间再无牵挂,便被鹰首安排到此处开了这间茶馆,作为接应之用。” 叶茗不解,“老爹不怕你背叛?” 老朽笑了,眼角皱纹堆挤成沟壑,“背叛总有目的,老朽为钱财?为名利?又是这般年纪,还有什么值得我背叛?” 叶茗无以反驳,“你如何看待夜鹰?” “海上浮萍,一叶偏舟。” 八个字,正是叶茗心中痛处。 “那又如何才能活下去?” “不依附他人,不困于过往。” 老者走上前,为叶茗续茶,“夜鹰本就是无根浮萍,万不该将生路系在旁人身上,受人庇佑也必受制于人,到最后只会像被浪打乱的船板,连自己的去向都做不得主。” 叶茗看向老者,“夜鹰当有自己的路?” “这条路可难走,走不好,万劫不复。” “若不走……” “也终将万劫不复。” 叶茗接过老者递过来的茶杯,失笑问道,“都是万劫不复,又有何不同?” “希望,绝望。” 叶茗不禁看向老者,数息喝下那杯茶,“好茶。” 见其站起来,老者弓身,“恭送鹰首。” 叶茗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暗门…… 一夜无话。 翌日猎场,晨雾未散。 看台上,裴启宸指定合围逐兽的领头人,裴冽,裴铮,以及宣威将军周歧,明威将军周武,二人是亲兄弟。 四人麾下分派十名武将,手中各有舆图。 经抽签决定,裴冽领东域,裴铮领西域,周歧领南域,周武领北域。 四人出发前约定,半个时辰后以鸣镝为信号开始逐兽。 三堵一放,将猎物困于落雁谷,清点兽获后留种放幼。 四人商讨完毕,当即翻身上马,各自率领队伍冲入密林。 看台上,裴启宸最先起身,由着侍从簇拥回了营帐,毕竟合围逐兽要到午后近酉时才能结束,所有人总不能坐在看台上干等。 裴启宸这一走,诸多官员也都三三两两离开。 青然扶起楚依依,离开时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顾朝颜,“听说司徒月离开皇城了?” 顾朝颜抬头时,楚依依微微一笑,“让你们不听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件事她知道。 春猎前晚,司徒月着急见了她一面,说是陈仓的盐枭出了问题。 她欲与之一起去被阻。 依着司徒月的意思,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两个人,只是交代她好生守着皇城的私盐生意,别让楚依依抢回去。 顾朝颜没空理她,起身走去营帐。 楚依依正要追上去揶揄几句,被青然拦住。 “大姑娘,莫忘了正事。” 楚依依恍然想起来,当即抱着怀里的兔子走去正东方向的密林。 营帐外,顾朝颜不经意回头时看到了这一幕,她心思微动,却也没多想,自顾回营帐换了轻便衣裳,又朝身上揣了不少应急之物,再欲离开时忽有一道身影闪入。 “昭儿?” 见来人,顾朝颜震惊不已。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与谁学的点穴 春猎,即皇家春猎。 平民百姓没有资格参加,顾朝颜也是跟着裴冽才得以入猎场,此刻看到秦昭站在面前,自是惊讶,“你怎么会来?” 见顾朝颜身着褐色劲装,秦昭心中已有猜测,“阿姐这是做什么去?” “我……” 顾朝颜怕他担心,于是一笑,“我听说猎场里有野兔,想打两只给你带回去补身体,沾沾龙气!” 秦昭,“我想听实话。” 顾朝颜,“这就是实话!” 秦昭沉默良久,“我陪阿姐一起去。” “那怎么行!”顾朝颜表示反对,“你还是快点走,莫要被人发现!” “阿姐同我一起走。” “我不能走,我还有事!”顾朝颜果断拒绝。 “什么事?” “打野兔。” 秦昭就那么直直挡在自家阿姐面前,“据我所知,密林里除了野兔,还有疯虎,阿姐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会让你离开营帐?” “疯虎已经让裴大人杀了,不会再有。”顾朝颜心里着急。 如果夜鹰今日有动作,裴冽岂不危险? 她答应过血鸦主,会保护他! 秦昭摇头,“阿姐……” 啪! 顾朝颜只是随意一点,秦昭忽觉全身一阵麻酥,动弹不得。 他无比震惊,张着嘴,但却发不出声音。 “昭儿,你没事吧?”顾朝颜盯着被自己封了穴道的秦昭,一脸忐忑。 她前两日看过‘灵枢秘籍’,就学了这么一招! 秦昭,“……” 见秦昭杵在原地,顾朝颜只安抚他一句,“阿姐很快回来!” 帐帘一起一落,人跑了。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帐帘再起再落。 人又回来了。 但不是顾朝颜。 看着被点在帐子里的秦昭,苍河急忙为其解穴。 点穴点了一下,苍河解穴解了七下! “谁教阿姐点穴的?” 秦昭盛怒,一把揪住苍河手腕,双目赤红,“是不是裴冽?” 裴冽竟然教阿姐用点穴对付自己? “是我。”苍河欲哭无泪。 刚刚顾朝颜到他营帐里一顿输出,也没说清为什么,只叫他过来‘救’人。 秦昭目冷。 苍河当即解释,“我是好意,万一顾姑娘遇险,有一技之长也可保命!” 秦昭无意与之争辩,他既知今日猎场不会太平,怎能让顾朝颜入猎场涉险,“阿姐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苍河真不知道。 “裴冽在哪里?”秦昭又问。 “合围逐兽,领东域……” 苍河话音未落,秦昭已然闪出营帐。 看着跑出去的秦昭,苍河心里犯了合计,顾朝颜跟谁学的这么刁钻的点穴手法…… 偌大猎场,林树茂密。 裴冽率领十名武将纵马疾驰,于半个时辰后抵达舆图指定的正东高坡,随即命人释放鸣镝。 几乎同时,三个方位皆有鸣镝放出。 “逐!” 裴冽一声令下,十名武将立刻按之前议定的方位散开,如折扇一般在矮丘间列开阵型。 相较于其他方位地形, 东域多矮丘与灌木丛,易藏狐跟迷鹿。 裴冽所率十名武将皆擅骑射,每人配两柄长弓,三十羽箭,他们的目的是以箭矢惊扰兽群,同时形成三道箭线,将兽群往谷中驱赶。 其中,两名武将紧随裴冽,占据制高点。 三名武将则提短弩,翻身下马,猫腰钻进西侧灌木丛,专门针对藏在石缝里的狐狸。 剩下五名武将分成两组,一组绕到东侧矮丘的背面,堵住兽群可能逃往谷外的退路。 另一组则手持长柄镰刀,沿着丘坡下方的灌木丛边缘行走,轻轻划过杂草,迫使野兽按照指定方向逃窜。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行进,裴冽暗中注意周遭,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动静。 差不多一个时辰的逐兽,以裴冽为首的东域队伍越发接近落雁谷,植被也从灌木丛,过度到高大乔木。 乔木遮天蔽日,树枝交错如网,地面积着半尺厚的枯叶,马蹄踩上去陷出浅坑。 十名武将在裴冽率领下逐兽赶向落雁谷时,突生意外。 砰! 驰骋在最前面的枣红马撞上绊马绳,麻绳瞬间绷直,枣红马朝前跌倒,马背上的武将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枯叶堆里,甲胄撞得枯枝断裂 ,咔嚓作响。 裴冽身侧,一名武将震骇,“猎场怎么会有绊马绳!” 话音刚落,暗处突然窜出七个黑衣人,各个蒙面,手执长刃。 裴冽目冷,“退!” 原本冲在前面的几名武将皆朝裴冽聚拢。 其中一武将怒喝,“你们是谁?知不知道这里是皇家猎场,擅闯者死!” 黑衣人不语,见领头者抬手,七柄长刃同时扬起,寒光在树影间连成一片,周遭空气,寒如冷霜。 夜鹰派来的杀手? 裴冽来不及多想,“杀无赦!” 骑马在最前面的武将姓赵名毅,四品校尉,一脸的络腮胡,听到裴冽下令,率先策马前冲,长戟带着风声直刺正对面的黑衣人。 当— 长戟与利剑碰撞瞬间,火星迸溅,震的赵毅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他未曾想黑衣人竟有如此骇人的蛮力,正想调整姿势再战,不料黑衣人突然跃起,利剑顺着戟杆滑下,直削他手腕。 赵毅慌忙收戟后退,却还是慢了半拍,手臂瞬间多出一道划痕,鲜血染红甲胄。 利剑再袭! 千钧一发,裴冽抛出孤鸣,替赵毅挡下杀招! 几乎同时,余下武将也都冲杀过来! 因为有段距离,两名武将迅速叩弩。 咻、咻、咻— 三箭齐发,竟无一支射中。 裴冽心中冷骇,毋庸置疑,对面黑衣人十分厉害! 夜鹰既派杀手,又何故让萧瑾换掉那十五名士卒,别处又是否遇杀手偷袭? 来不及细想,裴冽放出自行携带的鸣镝,引洛风跟云崎子注意。 噗— 裴冽收神之际,不远处与黑衣人战在一起的武将生生被穿透肩胛骨。 孤鸣回旋,裴冽纵身疾跃,挡在那武将面前,“撤!” 很明显,打不过! 武将们也都与黑衣人交过手,自知不敌,当即朝落雁谷方向急退。 那里有近百士卒,驱兽之用……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迷雾锁魂阵 此时已有两名武将受了重伤,腹背皆被利剑穿透,危在旦夕。 两名武将被赵毅拽上马背,长戟用力一拍,骏马吃痛,朝落雁谷方向疾驰。 他执戟回身,与余下七名武将一起边撤边打。 “别散!”裴冽高喝。 一对一自然不敌,二对一保命,三对一或能胜! 武将们也都久经沙场,当即明白裴冽示意,迅速靠拢,生生将一黑衣人逼进包围,斩杀! 噗— 几乎同时,孤鸣剑下,又死一人。 奈何黑衣人武功高出太多,武将们所列阵型顷刻冲散,赵毅胸口被利剑洞穿,剧痛陡袭。 咣当! 两剑相抵,黑衣人被剑气逼退瞬间,赵毅看准时机,用力抛出手中长戟,长戟呼啸生风,黑衣人躲闪不及,正中胸口。 孤鸣再斩,人头落地! 裴冽单手搀起赵毅交到旁边武将手里,大喝,“你们先走!” 七人,只剩四。 裴冽将四人挡在面前,令余下武将迅速撤退,报信! 倘若别处亦有杀手,也好支援。 “齐王……” “这是令!” 武将们只得听令,搀着赵毅朝落雁谷方向撤离。 面对眼前四个黑衣人,裴冽手执孤鸣,丝毫无惧,“你们是谁派来的?” 明知不会得到确切答案,他还是想问。 果然,领头人再次摆手,“杀。” 音落瞬间,领头人手中双剑朝裴冽面门直劈过来。 剑气裹挟寒意,刮的周遭落叶纷扬。 裴冽不退反进,孤鸣剑起! 铮— 剑身与双剑相撞,迸发出的气浪如潮水翻涌! 那人内力不如裴冽,被强悍剑气震的后退数步,虎口发麻。 另外三个黑衣人见状,立时从三个方向同时进攻。 左侧利剑直劈裴冽腰际,右侧剑短,刺咽喉,身后黑衣人纵身跃起,长剑从空中劈下! 三剑相抵,欲将裴冽逼入绝境! 这是他们得到的指令。 裴冽目凛,腾空而起之际孤鸣在手中划出一道弧线,刺目剑气瞬间扩散成丈余剑幕,硬是挡下三人杀招。 剑式未尽,剑气再起! 裴冽俯冲向左侧黑衣人,孤鸣与利剑相抵,硬是将其剑身斩断。 呃— 孤鸣剑直逼黑衣人左肩,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三人围攻过来,裴冽不管不顾,猛然翻转孤鸣,剑刃上挑,抹颈! 黑衣人倒在地上那一刻,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杀—” 领头者目黑,寒声喝道。 三人齐攻,剑气冷骇如刃。 裴冽被迫以守为攻,节节败退! 这一刻,他方感受到对面三个黑衣人的真正实力,道道剑气仿佛凝实一般落在他身边斩出数道沟壑,无形气浪将周围乔木都压的扭曲变形。 不知不觉,起雾了。 白色雾气从枯叶层下缓缓升起,迅速弥漫,将整个猎场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裴冽背靠树干,紧咬牙关,孤鸣再起。 “废腿!” 三个黑衣人也都举剑,朝裴冽发出猛烈攻袭! 能剩到最后的黑衣人,武功跟内力皆不凡,裴冽很快被三人围在中间,三剑再抵,生生将孤鸣压制! 忽有一人抽剑,朝裴冽双腿狠劈过去! 砰— 千钧一发,忽有一道身影不知从哪里扑冲过来,猛的撞到黑衣人身上。 顷刻间,三个黑衣人,包括裴冽在内皆倒地,象征性抽搐几下又皆挺直如尸。 裴冽躺在正中间,三个黑衣人躺在周围,双脚绷直,双手上举,配以白雾,场面异常诡异。 “裴大人!” 雾气越来越重,顾朝颜俯身时裴冽方才看清那脸。 不等他震惊,一枚绿色药丸被顾朝颜仓皇塞进嘴里。 也就数息,裴冽只觉身体慢慢软下来,终能动,“你怎么在这儿?” “我怕大人出事!”刚刚场景,顾朝颜心有余悸。 情况紧急,裴冽来不及责怪,拉着她就要离开,却在看到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时犹豫,“他们……” “大人放心,没有解药,他们会一直躺在这里!”顾朝颜在苍河身上试过药效了。 就在裴冽想要将人带回去时终于发现大雾。 雾气缭绕,顾朝颜近在咫尺他都很难看清,“怎么会起这样大的雾?” 裴冽顾不得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拉紧顾朝颜,“我们走!” 只是雾气浓的化不开,眼前白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裴冽都不知道该如何辨清方向,“跟紧我。” 手指相握,顾朝颜不跟也不行。 “这雾来的蹊跷。”裴冽过往曾为猎监,很清楚这个季节猎场不该有此浓雾。 两人离开不久,一抹黑色身影倏然闪至三个黑衣人倒地的位置,黑色斗篷下,那张满上褶皱的老脸上,双目如潭。 他将一枚药丸喂服到黑衣人嘴里,“是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恢复知觉,猛咬下颚时被来人错位颚骨,“你以为你不说,杂家就不知道了?” 不等黑衣人反抗,来人突然扯开黑衣人衣领,胸口处一片玄鳞。 “玄鳞暗卫。” 黑衣人瞳孔骤缩,掰回颚骨瞬间向来人祭出杀招,“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玄鳞暗卫?” 来人轻松握住朝自己砸过来的拳头,稍稍用力。 咔嚓— “看到杂家的样子,你们也就别活了。” 噗、噗、噗— 三道劲气自来人指尖射向三人喉颈。 颈骨断裂,三人绝命而亡。 看着周围浓重不化的白雾,来人眉心微拧,“迷雾锁魂阵……” “谁!” 不远处传来声音,来人闪身,遁离。 待秦昭走到近处,入眼便见三具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领口微开,他谨慎靠近,俯身时微微扯开外袍,看到了那片玄鳞,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尸体旁边一根发簪! 他捡起那根发簪,猛然想起顾朝颜在营帐时就是用这根乌木簪别住长发。 “阿姐?” 秦昭当即起身,临走时看了眼地上的黑衣人…… 雾气如潮水,将整个猎场淹没其间。 又或者不是猎场,连同接连猎场的苍澜山脉都隐隐透着淡淡的雾气。 苍澜山脉暮色正浓,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崖壁,却在抵达山腰谷地时变得温顺柔和。 谷地中间,赫然坐着一位白衣老道。 老道身前铺着一张泛黄的阵图,图上用朱砂绘制繁复的水样符文,符文中间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墨色水晶,正是迷雾锁魂阵的阵眼。 里面隐隐有只白兔……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在迷不在杀 叶茗默默看着盘膝坐在身边的老道,从始至终没有开口。 “苍澜之灵,借我水脉,迷雾为幕,锁魂为界,阵成!” 数息,老者缓慢睁开眼,白须微飘。 叶茗略俯身,拱手,“敢问道长,此阵当真能将猎场之内所有武将引入苍澜山?” “此阵名曰迷雾锁魂阵,启阵式需要十五人携幻草入猎场,亦需将阵眼摆在猎场指定位置,老夫命你在那十五人发间洒上的水珠,正是幻草凝露,是启阵式的关键之一,之二便是那只闯进猎场的白兔,那白兔是活阵眼。” 叶茗不解,“阵眼是活物?” “否则老夫为何让你春猎次日再将白兔放入猎场,若在驰射时不幸被射中,那今日这迷雾锁魂阵可摆不成了。” “此阵……” “此阵之妙,在迷不在杀。” 白衣老道稳坐阵中,抬手捋过白须,“置于阵中之人会被幻草影响,以南为北,也就是说他们会不停向南行进,入苍澜山,而此阵亦会随白兔移动,令这些武将一直身处阵中,如此就会一直向南,到达你指定的恶狼谷。” “他们在阵中,神识清醒?” “除辨不对方向,一切如常。” 白衣老道看向叶茗,“贫道有一事不明。” “道长且问。” “何必如此麻烦,贫道亦可摆出杀阵,直接将这些人杀于阵中,毕竟贫道欠周时序的人情,值得开这个杀戒。” 叶茗低语,“倘若阵杀被人拿到把柄,我恐大齐会借此出兵,再攻梁国,那梁帝怕是不能容夜鹰存在了。” “这般又有何不同?” “是他们自己迷失在苍澜山,又误入恶狼谷,恶狼谷有野狼十数群,万余只,人若误入必被恶狼啃噬殆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样就不会留下把柄,就算有人活下来,他们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此事是夜鹰所为?” 白衣老道看向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知这个道理,但只要齐国拿出的证据与夜鹰无关,那便不是夜鹰的罪过。” “所以你在乎的不是梁国,是夜鹰?” “我从不在乎梁国。” 白衣老道不禁仔细瞧了瞧眼前少年,“周时序怎么会选中你?” “老爹或许就是看中我这一点。” 叶茗垂首,“不知道此阵能维持多久?” “自猎场入恶狼谷三日足以,此阵可持续三日。” “不会有任何意外?” “若想破此阵,需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其一,灭阵眼。” 按照白衣老道的意思,白兔作为活阵眼,会以他阵中水样符文所绘一路向南到达指定地点,倘若中途被野兽袭击,则阵破。 叶茗蹙眉,“那这迷雾锁魂阵岂不是很容易破?” “非也。” 白衣老道表示那只白兔身上浸过他特制的符水,身上有股常人嗅不到但野兽会避之唯恐不及的味道,除非遇到人。 “要是遇到人……” “倘若前两日白兔死,事情也就败了。” 白衣老道解释,“但若是第三日,纵使白兔被杀,贫道仍可支撑大阵存于一整日,他们依旧可以受大阵牵引入恶狼谷,前提是,没有人破阵。” 叶茗不解,“破阵?” “凡阵,皆有破法。” “鹰首可知支撑此阵存在的是什么?” “是道长。” “是白兔,跟沾染幻草凝露那十五个人。” 叶茗脸色微变,“那十五人只怕已经被盯上了!” “鹰首不必过于着急,纵使将那十五人绑了,也要处理得当才会影响到大阵。” 白衣老道微抬头,看向猎场位置,“杀了都无妨,但若被人喂服醒神草,又封住膻中,命门跟百汇三处大穴,由阵破,当然,若白兔无事,阵亦可撑上一日。” 叶茗缓缓吁出一口气,“如此说,想破阵似乎并不容易。” “自然。” 白衣老道,“这三日……” “这三日,晚辈为道长护阵。” “辛苦。” 叶茗垂首,不再多言。 十里之外,猎场仍被大雾包裹,白雾像是没有尽头的屏障将人困在其中。 裴冽拉着顾朝颜不知走了多远,一直没有离开猎场。 “裴大人,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顾朝颜发丝被雾水打湿,贴在脸颊上,添了几分凉意。 感受到那股凉意,裴冽暗自运出内力,温热气流顺着掌心传递过去,驱散寒凉,“猎场入口在正北方位,余下三处皆有护栏,你我离开那处时方位是正北,按速度,两个时辰必能走出去,即便走错方向,两个时辰应该会遇到护栏。” 暖意沁入肺腑,顾朝颜舒服一些,脚步紧跟与裴冽并肩,“这雾什么时候会散?” “这雾来的蹊跷。”裴冽早就看出端倪,“猎场这个季节从未有如此大的雾,纵使有雾也该起在卯时,散于午前。” 呃— 顾朝颜脚下不稳,险些绊倒。 裴冽急忙握住她肩膀,加之掌间热度,顾朝颜心弦荡起丝丝涟漪。 她强压悸动,“若是夜鹰,我们该怎么办?” “是我疏忽,以为问题会出在那十五个人身上,叫洛风跟云崎子在暗处死守,眼下……”裴冽刻意放缓脚步,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责,“眼下只怕他们亦在雾里,还有近四十多位武将。” “夜鹰想借雾气遮掩,派杀手各个击破?” 裴冽摇头,“这么大的雾,杀手也看不见。” 是这个道理! “那他们想做什么?” 裴冽摇头,“暂时猜不到。” 雾气阻隔视线,也仿佛阻隔了时间。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雾气渐散。 天近暮色。 墨蓝苍穹,有星微闪。 眼前植被不再是乔木跟矮小的灌木,取而代之的是密不透风的云杉树。 高大冷杉直插云霄,枝丫交错挡住大半夜空。 霞光从枝叶缝隙中散漏,投下斑驳树影。 两人脚下踩着厚厚的腐叶,与猎场里的落叶截然不同。 “这里不是猎场。”裴冽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他松开顾朝颜的手,纵身跃起,试图于高处环顾四周。 顾朝颜则蹲下身,指尖轻触腐叶,上面还挂着未散的雾珠。 待裴冽落地,面色愈凝,“周围全都是冷杉,望不到边。” “我们……走出猎场了?” 顾朝颜迟疑,“可是我们没遇到猎场围栏。” “应该是有人将围栏拆解藏匿,故意诱导我们走出猎场。”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有雾 两人沉默良久,四目相视后得出同样的答案。 夜鹰。 天色已晚,裴冽很难辨清方向,再加上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两人也都累了。 “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晚。” 裴冽在云杉树底下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空地,扫净腐叶,下面土地没被雾气侵蚀,他扶顾朝颜坐下来,“小心。” 裴冽又在周围拾了些干柴,燃起篝火。 烟起。 火苗攒动,渐渐驱散寒意。 裴冽一去一回,手里握着两尺长的青蛇,短刃剥皮,又利落的切成小段串起来,之后架在篝火上方慢慢烘烤。 “这是哪里?”顾朝颜再次环视周围,满眼都是望不到尽头的冷杉树。 蛇肉遇热渐渐泛起金黄色,散发出淡淡的肉香,“九成宫猎场背靠苍澜山,看这里的植被,我们应该已经进入苍澜山,好在我们自雾起到现在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就算误闯也只在边缘,这周围并无野兽出没,安全。” “如果是夜鹰,他们为何引我们入苍澜山?”顾朝颜环抱双膝,十分不解。 “很难说。” 裴冽将烤好的蛇肉取下来,吹了吹,递过去,“或是派杀手各个击破?” “可他们派的杀手已经在猎场出现过,又何必多此一举?” 裴冽也是疑惑,“不是夜鹰?” “那又是谁?” 两人沉默数息,“尝尝我的手艺。” 周遭寂静,唯有篝火噼啪作响。 顾朝颜心知多想无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咬了一口。 呃— 舌尖灼痛,顾朝颜忍不住皱了下眉。 裴冽心疼,从她手里接过树枝轻吹,又轻晃两下散些热气方才又递回去,“小心烫。” “放心,洛风跟云崎子他们发现异常定会有所行动,我们也不算毫无准备。” “大人的伤……” “小伤,没事。”背后被虎爪划过的伤口裂开,裴冽不以为意,朝篝火里架些干柴,“时候不早,你先睡。” 顾朝颜不想睡,可架不住整日奔波,眼皮越来越重。 她起初还强撑,也就两三句话,才与裴冽说不困,下一秒身体便似不受控制般歪了歪。 裴冽刚添过柴,转头就见她这般模样。 借着火光,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呼吸也跟着渐渐均匀。 裴冽心头一软,将她身子扶向自己。 顾朝颜不禁缩缩身子,头刚好钻进他怀里。 他垂首,看着熟睡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背后伤痛早已模糊,异样情愫迅速攀升,占据整个肺腑。 柔软的暖意,让他沉醉其间。 篝火的光晕落在顾朝颜脸上,映衬的她肤色愈发细腻,一绺青丝拂过脸颊,他想替她拂开,却在指尖几欲碰触时停下来。 他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夜渐深,林间早无生息,只有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裴冽坐在篝火前,任由顾朝颜在怀里偶尔变换姿势。 看她安安稳稳的睡着,他的心忽然变得格外平静。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母妃,想到了十二魔神,想到夜鹰跟地宫图……还有自己的父皇,纵使前路迷雾重重,他却觉得那些沉重有了落点。 心有归处,以身入局破迷雾…… 相较于苍澜山的寂静,纵过丑时,猎场一片喧嚣。 百余侍卫手执火把将整个看台映照的宛如白昼。 裴启宸坐在看台主位,面沉似水。 “报—” 忽有骑兵自猎场跑出来,滚下马鞍,单膝重重跪在看台前,“启禀太子殿下,东域未见齐王及众将!” 话音未落,又有两名骑兵自南北两域同时奔来。 “报!南域未见周歧将军及众将!” “报!北域未见周武将军及众将!” 又有马蹄声急促而来,侍卫翻身下马,“禀太子,西域未见五皇子及众将!” 子时过,四名前去探查的侍卫皆归,带回来的消息让裴启宸陷入绝望。 啪! 裴启宸重重拍向扶椅,愤然而起,“未见?四十几个大活人就在这区区猎场里,你们找了一个时辰竟然没见到人?人在哪里!” 旁侧,萧瑾疾步过去,“你们当真没看到人?” 四名侍卫谁也没敢起身,皆摇头,回答也是出奇的一致。 他们几乎绕遍整个猎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找!再去找!” 裴启宸做梦都想裴冽跟裴铮能死在猎场,可若代价是前去逐兽的四十几名武将,他宁可祈祷那两个人平安! 首次主持春猎,四十几名武将凭空消失,那这太子他也不用再当了! 看台下四人得令,当即翻身上马,再入猎场。 “他们几个怎么够,你再派人,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太子找出来!” 见裴启宸指向自己,萧瑾正欲点兵,闪念间想到楚晏,未见人影。 陆恒上前,“下官愿带兵亲往!” “准 !” 不等萧瑾派人,陆恒已然带着侍卫冲向猎场。 此刻围在看台上的官员跟亲眷乱作一团,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有家眷甚至开始低泣。 侍从劝裴启宸回营帐休息,被其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休息!” 此时,营帐。 洛风跟云崎子未受雾阵影响,早两个时辰便随那十五人暗中离开猎场。 楚晏亦在帐内,“到底怎么回事?” 他被安排留守看台,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知所有参与合围逐兽的人,皆凭空消失。 另一侧,苍河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没了?你们两个在里面有没有发现异常?” 洛风摇头,“我只负责守那七人,守了半天毫无动静,到时辰就跟着那七个人回来了。” 见三人看过来,云崎子亦道,“贫道暗中守的八个人也无异常……” “莫不是夜鹰派了杀手进去?” 楚晏目色陡寒,厉声开口。 云崎子不以为然,“四十几名武将, 又有无数野兽,若真是杀手岂会没有动静?” 楚晏无以反驳,“那是怎么回事?” 苍河忽然想到,“你们也在猎场,怎么没有失踪?” 云崎子想过这个问题,“随行护卫的人并不在猎场中心,只在外围,所以不算真在猎场里。” “有雾。”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这可不是好事 洛风突然想到一件事。 依他回忆,过午时他藏在暗处,似乎看到猎场里浮动白雾。 楚晏最先否定,“钦天监测过,近半个月不会有雾。” “真是雾!”洛风表示虽然离的远,林深处当黑,可他看到的就是一团白雾,那几个士卒也有看到,议论时还被他听到了。 云崎子瞧他一眼,“贫道为什么没看到?” 洛风反复强调,就是雾。 苍河倒不觉得如何,“有雾又怎么,难不成还能迷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云崎子猛然抬头,神情冷肃,“苍院令说什么?” 苍河一时懵住,“我说有雾怎么……” “下一句!” “难不成还能迷路?” 楚晏直接否定这个猜测,“个别迷路还有可能,四十几名武将皆身经百战,随便拎出一个都知道该如何在密林里辨别方向,怎么可能迷路。” “本院令也就随口一说。” 苍河也觉得不可能,偏偏云崎子摇过拂尘,“有可能。” 三人皆震,云崎子继续道,“倘若有人在猎场里摆下迷魂阵,自然可以让阵中人迷失方向。” “再怎么迷失方向,猎场总有围栏,看到围栏还能往外冲?” 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急报。 “什么事?” “回楚副将,陆大人派人送信,说是猎场围栏被人拆了!” 楚晏闻言,震惊,“拆了多少?” “全拆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 待侍卫离开,营帐里死寂无声,三人最终看向云崎子。 这一刻,云崎子无比笃定,“有人在猎场摆下迷雾阵,引阵中武将离开猎场。” 洛风不解,“去哪里?” “苍澜山。”楚晏接过话茬儿,“猎场只有一个入口,余下三个方向皆通向苍澜山。” “夜鹰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入苍澜山?”苍河狐疑问道。 四人皆知内情,早早猜测是夜鹰所为。 “他们打算分散之后各个击破?”楚晏神色凝重。 云崎子倒不觉得,“凡迷雾阵只能将人引到大概方向,并不能精准确定位置,想要派杀手各个击杀绝非良策。” 苍河想了想,“说起来,那阵应该不大吧,只要他们走出迷雾阵不就可以辨别方向,自己回来了?” 云崎子眉宇紧拧,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若能走出阵,自然可以辨清方向回到猎场,若一直在阵中,则会一直往苍澜山的方向走。” 楚晏猛然想到一件事,“陆大人说过,苍澜山里有野狼。” 苍河倒没觉得这是什么要命的事,“那些武将哪个不能猎杀野狼?” “成百,上千。” 楚晏一语,苍河倒抽一口凉气。 洛风也跟着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帐内唯有云崎子是行家,三人皆朝他看过去。 云崎子解释,“一般的迷雾阵,覆盖面积不会超过十里,阵内纵使有树木溪流亦或日升月落为参照,但阵中场景亦真亦假,根本不能以此为标辨别方向,如苍院令所言,只要人能走出布阵,自然就能恢复正常辨识,而且迷雾阵不是杀阵,并无杀机,它只有拖延之用。” 楚晏快速计算,“从逐兽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七个时辰,以他们的速度至少可走四十里路,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按常理,他们虽入苍澜山,但也会在同时离开迷雾阵,再由苍澜山回到猎场,时间足够用,然而此刻无一人回来,这就意味着,他们尚未走出迷雾阵。” “你不是说迷雾阵只能覆盖十里?”洛风不解。 “但若是活阵,则能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从而保证他们一直在阵中。”云崎子解释道。 三人大骇,苍河忍不住担心,“现在怎么办?早知道不让顾朝颜去了!” 楚晏,“……你说谁去了?” 苍河没有隐瞒,“顾朝颜怕裴冽有危险,合围逐兽开始没多久就去了,好在秦昭有去找她,就是不知道找到没有。” “你怎么不早说!” 楚晏眼中生出惊恐,大步冲出营帐。 云崎子来不及阻止,但在洛风冲出去时一把将人拽回来,“与其盲目找人,不如破阵!” “怎么破阵?” “摆迷雾阵须有人在阵中释放可以让人致幻的药粉,配以阵眼方能生效,且药粉散布的方向也十分有讲究,你觉得这药粉是谁带进猎场的?” 洛风,“萧瑾换的那十五个人?” “一定是。”云崎子无比坚定道。 “我这就去把那十五个人抓了!” 云崎子拦住他,“别打草惊蛇,先抓一个人过来。” 洛风离开后,云崎子求助苍河,凡迷雾阵皆由幻药为启阵式,想要破阵,首当其冲就是配出解药…… 远在姑苏。 那间早已闭店的茶馆里。 魏观真独自站在二楼,窗棂大敞,夜风吹动他头上毡帽,边缘簌簌晃动,露出大半张脸。 岁月在那张脸上刻下细密的纹路,却没有磨灭半分那双眼中的精明跟冷锐。 他眉眼生得极为尖细,眉骨不高,两道眉峰斜斜上挑,末端细得几乎要融到鬓角里。 月光下,那双眼微垂,透着寒意。 “你说当年永安王在这个茶馆的这间雅室,见了什么人?” 雅室暗处,赫然站着一抹黑影。 “老夫怎么会知道。” “咱们那个小公主,查了那么多地方唯独没查这里,可偏偏就是这里出了问题。”魏观真看向夜幕上那轮弯月,“现在想想,罗喉根本不是在跟踪她,而是看着她,也好给百里宿争取时间。” “不是没查,是没来得及查。” “这算什么?” 魏观真不甘心,“假如她入姑苏第一时间查这里,你说,她能查到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假如。” “这就是杂家不喜欢跟你说话的原因,无趣。”魏观真侧过身,余光瞄向那抹站在暗处的黑影,细眼锐利如芒,“看来永安王一定知道第五张地宫图的下落,至于告诉了谁,还真是让人好奇!” 黑影沉默。 魏观真眼底愈寒,“你说老玄冥是从哪里得到那三张地宫图的下落的?” “不知。” “不该啊!”魏观真不以为然,“你与他不是朋友?” 见黑影站在那里不说话,魏观真一笑,“罢了,你不说,杂家逼不了你。” “老夫要走了。” “巧了。”魏观真抬头看向夜幕上的弯月,“杂家也得快些赶回梁都,听说太子有意娶莫离为妻,被莫离严词拒绝,两人或要闹掰。” “这可不是好事。”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可能会肚子痛 魏观真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 “咱们那位太子与皇上一样,是个情种。” 黑影温声道,“有情有义不是好事?” “你天真!” 魏观真显然不认同这个观点,“帝王就该有帝王的杀伐果断,有帝王的权衡算计,岂能被一个‘情’字绊住手脚?若非那个女人,梁国早与漠北签订盟约,集两国之力攻下齐国不费吹灰之力!那一日漠北使节已在御书房呈上国书,皇上已经下定主意结盟,御笔都握在手里,没想到那个女人突然说身体不适,皇上一去一回,便拒绝了漠北使节!” “与她无关。” “那与谁有关!”魏观真侧目,寒声质问。 黑影沉默数息,“你既怀疑是她,为何还要收她的女儿为徒弟?” “这是两回事。” “老夫提醒魏公公一句,秦姝是公主。” 魏观真回身,“杂家比你清楚她是谁。” “那最好。” 正待他想问清那抹黑影去哪里时,背脊微凉。 魏观真知道,人走了。 他望向夜幕间那弧弯月,银辉洒在眉目间,衬出眼底的阴鸷跟冰冷。 梁帝病入膏肓,已经快要不行了。 只要梁帝驾崩,太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与漠北结盟,灭齐…… 这一夜,注定无眠。 皇宫,御书房。 寅时已过,齐帝终于等到从猎场传来的消息。 俞佑庭急匆而入时,齐帝身体几乎离开座椅,几乎是要站起来。 “如何?” “回皇上,猎场那边的消息,说是……” 见其犹豫,齐帝低喝,“说什么?” “说是齐王跟五皇子以及所有入猎场的武将全都……消失了。” 齐帝龙目陡睁,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所有参与合围逐兽的武将及两位皇子全都失踪了。”俞佑庭战战兢兢道。 齐帝砰然坐在龙椅上,震惊的无以复加,“怎么可能!” 俞佑庭斗胆,“皇上派过去的人,该不是把两位皇子跟所有武将……” “朕的旨意是可重伤武将,可废裴冽双腿,他不敢!”齐帝咬着牙,指节死死攥着龙椅扶手。 “可是……” 齐帝龙目淬血,“朕派过去的是玄鳞暗卫,你说他们会不会违背朕的旨意!” 俞佑庭心头一颤,玄鳞暗卫是先帝创建的暗卫组织,听皇命,护龙身。 各个都是绝顶高手! “而且朕只派过去一人!” 到底是一国之君,齐帝很快冷静下来,“猎场具体什么情况?” 俞佑庭将消息完完整整禀报。 御书房里死寂无声,齐帝阖目,握着龙椅的手背早已迸出青筋。 倘若四十几名武将全部出事,于齐,是重创! “皇上……” 俞佑庭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齐帝龙目陡睁,“会是谁?” 俞佑庭最先排除墨重,作为血鸦主,墨重断然不会动摇大齐根基,那就只剩下…… “老奴以为,此事会不会是梁国所为?” 齐帝瞳孔微缩,“梁国。” “江陵一役梁国损失惨重,他们有报复之举当在情理之中。”俞佑庭低语道。 “可谁又能保证,此事不是他国嫁祸?” 见俞佑庭不语,齐帝目冷,“传话给太子,务必找到线索,若有确凿证据证明是梁国所为,朕即举兵!” “是。” 俞佑庭正要离开时,齐帝又道,“那个夜鹰鹰首,态度如何?” 提及此事,俞佑庭小心翼翼回身,“那人……” 齐帝侧目,“他不肯?” “他说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梁帝。” 齐帝沉默,数息,“夜鹰是梁国培养出来的,他不相信梁帝,这比他不相信朕,还要危险……” “皇上的意思是,找他拿到梁国伤我大齐武将的证据,借此举兵?” 齐帝瞧了眼俞佑庭,“想多了。” 俞佑庭拱手,退离。 日落,日升。 顾朝颜是被林间鸟鸣声叫醒的。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时篝火仍带着余温。 “醒了?”头顶传来裴冽的声音,她缓缓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盖着那件鸦羽色的大氅。 裴冽走近,递给顾朝颜一个竹筒,里面装着清水,“山岩水,我喝过,没事。” 顾朝颜接过来喝了两口,清冽甘甜,瞬间驱散大半睡意,“大人早就醒了?” “也就早了半个时辰。”裴冽紧接着递给她一个泛红的野果,“甜的。” 顾朝颜有些饿,想也没想咬下去,“真的很甜!” 见她眼中惊喜,裴冽笑了笑。 她可能忘了,当日她也给他摘了果子,很酸很酸。 “大人在看什么?” 见裴冽仰头,顾朝颜也跟着看过去,头顶是交错的松枝,青黑枝干间漏下细碎晨光。 雾彻底散了。 “太阳东升西落,那是正东。” 顾朝颜起身时将那件鸦羽色长袍搭在手臂上,走到裴冽旁边,“我们燃了一夜的篝火,他们会不会看到烟?” “苍澜山植被高耸,又地处高位,我们在里面感觉不到,烟雾往上飘时已经被风吹散了。”裴冽没指望外面的人能找到自己,“我们应该可以走出去。” “大人的伤……” 昨夜风冷,裴冽将外衣脱给顾朝颜,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后背被虎抓伤的伤口裂开,血水渗透白纱,浸到衣服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不碍事。” 裴冽接过长袍,穿在身上,正要开口时手突然伸过去。 顾朝颜微怔,便见他从自己发髻间摘下两片草屑,心头一暖。 “这个方向是正北,我们朝这个方向走。” 对于裴冽指出的方位,顾朝颜没有任何怀疑。 以太阳为准,判断正北并不难。 苍澜山虽植被茂密,脚下山路却少见齐腰杂草,多是堆积的腐叶,盖住地面碎石踩上去软软的,偶有树枝,轻轻一推便也倒了,毫不费力。 两人不停朝前走,遇到一两株奇怪的野果,顾朝颜总是不经意摘下来尝一尝。 “这个不能吃。” 裴冽从顾朝颜手里抢过一枚紫色野果,“病从口入,你就不怕有毒?” 顾朝颜指着紫色野果,“这种果子叫野葡萄,没有毒。” “确定?” 顾朝颜想了想,“……可能会肚子痛。”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走错方向了? 瞧着顾朝颜一本正经的样子,裴冽很不理解的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要吃?还摘了好几个。” 顾朝颜给出的解释让他哭笑不得,“万一前面找不到吃食,这些至少能解渴充饥。” 原来是这样! 裴冽想到儿时与顾朝颜在山上迷路的那三日,她也总是摘果子用衣服兜着,只是后来被狼追的时候全都洒了。 当时他不懂为什么。 十二年后的今天,他懂了。 裴冽宠溺看着眼前女子,“你有没有想过,这里的蛇,无穷尽。” 顾朝颜只是习惯,没想那么多。 “而且我们很快就要走出去了。” 裴冽音落时,顾朝颜突然竖指于唇。 嘘— 裴冽也意识到不妥,二人仔细聆听 ,竟有溪水潺潺流淌的清脆声隐隐的传过来。 声音就在前面,两人快走往前走,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赫然看到一条溪流,溪流截断的地方,有浅潭。 溪水不算宽,约丈余。 水流却格外清澈,水底碎石与游动的小鱼清晰可见。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浅潭约三丈见方,水面平静的像块翡翠,潭边石头被水流冲刷的光滑圆润,长着些青绿色苔藓。 眼前景致煞为好看,可顾朝颜跟裴冽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他们走错路了。 至少来时路没有溪水,更无浅潭。 “我们走了多久?”顾朝颜忍不住问。 裴冽依体能粗略估算,“一个半时辰左右。” 回答了这个问题,裴冽脸色瞬间凝重,他怎么没注意,周围植被与猎场之外数里并不重叠,所以他们现在至少没有靠近猎场! “方向不对?”顾朝颜狐疑问道。 裴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株松树旁边仔细观察。 眼前松树树干粗壮,树皮呈深褐色,裂痕纵横,叶片针状且十分密集的簇生在枝条顶端,“这是黑松。” 顾朝颜跟过去,“黑松怎么了?” “这种松树多长在山里,猎场附近没有。” “我们……走错方向了?” 裴冽不敢断言,抬头。 近午时,阳光直射,无法判断方位。 他手指划过黑松树干,触感粗糙。 见顾朝颜疑惑,他解释,“这棵树干因为朝南一面受阳光照射时间长,树皮颜色比朝北略浅,往前走,该是北。” “可我们来时……好像没遇到溪水。” “也有可能是我们走的偏。”裴冽一连观察好几棵黑松,皆指向他们所行方位就是北,之所以遇到黑松,唯一理由就是他们因山路崎岖,走的不是正北。 顾朝颜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她知道自己方向感极差,差到…… 她都不用看太阳,就觉得他们走的是正南。 是的,她觉得他们在朝山里的方向走,可想到当初在宝华寺后山她拉着裴冽跑到太阳升起才发现跑反了,所以她没什么发言权。 两人暂歇,裴冽就地取材为顾朝颜烤了鱼。 “我们走了这么久,也不见夜鹰出手,他们到底什么目的?” 这也是裴冽百思不解的地方,“到底没有防住他们。” 顾朝颜见裴冽眉宇紧蹙,撕了块鱼肉直接喂到他嘴里,“大人手艺不错!” 指尖擦过薄唇,裴冽猝不及防,脸颊泛红。 “既来之则安之,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顾朝颜茬过话题,“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她很喜欢山中岁月,纵有野兽,也总好过人心险恶。 裴冽见她这般,默默烤鱼。 待尘埃落定,我陪你寻一座山,相伴到老。 可好…… 过了一整夜,又过午。 猎场看台,裴启宸几乎要疯了,回来报信的侍卫接连不断传回消息,结果都一样。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启宸迁怒萧瑾,骂他一个狗血喷头。 萧瑾也很清楚,这件事动静闹的太大,就算有惊无险他这二品大将军的位子也只怕难保,万一四十几名武将真出了事,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回到营帐,萧瑾一通打砸。 “该死的夜鹰!” 楚依依也没想到夜鹰出手这么狠。 “太子殿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瑾恨道,“他们当真要弄死那么多武将?四十几个,他们怎么敢!他们就没想过我是猎监,真出了事,我得偿命!” 楚依依倒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夫君虽是猎监,可所有监察职责你都完成的很好,纵使出错,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总得有人背黑锅!” “罪不至死,夜鹰好不容易将夫君扶持到现在的位置,又把生意交给我做,定然不会断了这条路。”楚依依瞧着萧瑾火大的样子,侧过身,“好像顾朝颜也去了猎场?” “回大姑娘,顾朝颜昨日便去了猎场,一直没有回来。” 萧瑾猛然起身,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昨日我与青然回营帐时见顾朝颜跑去猎场,应该是担心裴冽,去找了。” “你看见为何不阻止她!” 楚依依凝眸迎上萧瑾那双愤怒至极的目光,“我为何要阻止她?” “你!” 不待楚依依说话,萧瑾大步离开营帐。 “夫君做什么去!” “找人!” 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楚依依突然踹翻旁边座椅,眼神狠戾,“顾朝颜可真该死!” “大姑娘息怒。” “前晚就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在一起,要不是你,我早就冲过去给她一巴掌,已经和离还来勾引前夫,不要脸!” 青然从来不觉得是顾朝颜勾引萧瑾。 自来都是萧瑾不甘心,“大姑娘莫气。” “梁国那边还没有消息?” “奴婢正要禀报,梁国传来消息,已经断了顾朝颜跟司徒月的私盐渠道,她们没有私盐,自然抢不了咱们的生意。” 楚依依挑眉,“莫离那么厉害?” “远比大姑娘想象中还要厉害。” “怎么说?” “只要她想,顾朝颜跟司徒月在任何一国,都找不到进运私盐的途径,大姑娘可知,司徒月去了哪里?” 楚依依好奇侧过身,“哪里?” “陈仓。”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浓则无用 青然远比楚依依知道的多。 “奴婢打听到,司徒月跟顾朝颜之所以敢与大姑娘叫板,是因为她们找到私盐的进货渠道,也就是陈仓的盐枭,郑恩憷。” “没听过这个名字。” 为免隔墙有耳,青然刻意低下头,压低声音,“陈仓是大齐产盐最多的郡县,每年供应官盐数量占整个大齐七成,郑家占五成,郑恩憷是郑家家主。” 楚依依好歹接触近一年的私盐生意,很清楚这个比例的意义,美眸微瞠,“果然是大盐枭!听这名字,是个女人?” “是。” 楚依依有些不是滋味儿,“一个两个的都是女人,之后呢?” “莫离用了手段,致使郑恩憷不再给顾朝颜她们提供私盐,司徒月去陈仓,当是求她。” “万一……” “没有万一,郑恩憷不敢得罪莫离,所以司徒月她们也不会再有私盐的进货渠道,她们抢不走咱们的生意。” 楚依依冷笑时,帐帘忽的一闪。 青然眼底微凉,“大姑娘还没用午膳,奴婢去茶间取些糕点过来。” “不用,我困了。” 青然退出营帐后,朝不远处密林走过去。 看到站在暗处的烛九阴,眼下微寒,“你怎么来了?” 烛九阴心痛看向眼前女子,“我再不来,你都快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 “你是十二魔神,不是夜鹰,你都多久没联系我了?” “你又有多久没联系我?”青然走近,“或者说,我们还有联系的必要?” “什么意思?” “玄冥不信我。”青然看向暗处,纵使被树阴遮挡,烛九阴惨白的脸跟眉眼,尽入眼帘。 她知道,烛九阴时间不多了。 “也不能怪玄冥,是你与那个女人勾结……” “说勾结就太难听了。”青然纠正,“是合作。” “区区夜鹰,你为什么要与她合作?” “区区夜鹰,不也从裴冽手里抢到第四张地宫图?” 烛九阴不服,“要不是她,地宫图已经到玄冥手里了!” 青然看向他,不再说话。 “句芒,你别糊涂……” “你来找我什么事?”她不想与烛九阴争论对错,她有她的想法跟谋算。 烛九阴,“……猎场里发生什么了?” 听到问话,青然面色无波,“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青然挑眉,瞧向远处看台,“裴启宸也一直都在这里,按你的逻辑,他应该也知道。” “句芒!” 青然毫不理会,“没事我走了。” “夜鹰的目标是裴冽,还是那些武将?” “不知道。” 眼见青然走出密林,烛九阴着急,“你可知德妃案中,是谁请出定阳王跟九千手?” 青然驻足,转身,声音低沉,“谁?” “血鸦主。” 听到这三个字,青然脸色骤变,疾步回来,“你确定?” “周古皇陵里出现血鸦令,说明地宫图与血鸦有关,如今血鸦主出现,他一定知道有关地宫图的所有秘密,只要找到他,所有谜团都能打开!” “你们找到他了?” 烛九阴无意再挑句芒错处,“只有裴冽能找到他。” “为何?” “血鸦主请定阳王跟九千手出山明显是为帮裴冽,若然裴冽出事,血鸦主很有可能现身,所以我才问你,猎场里的事,是不是夜鹰为引血鸦主出现,故意制造?” 据青然所知,不是。 见她犹豫,烛九阴上前,“事关报仇,你别骗我!” “夜鹰在猎场摆下迷雾阵,意在引场中武将入苍澜山,至于如何处理,我不知情。”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江陵一役惨败,夜鹰须得负这个责任。”青然道。 “裴冽在里面?” 青然点头,“自然。” 眼见烛九阴转身欲走,青然唤住他,“你去哪里?” “去找裴冽!” 烛九阴忽似想到什么,“顾朝颜在不在里面?” 青然下意识道,“在。” 没再回头,烛九阴飞身冲进密林。 青然想要跟过去,却在下一秒停下来,玄冥猜到的事秦姝也一定猜得到,想必此事夜鹰自有谋算。 她看了眼烛九阴消失的方向,转身走回营帐。 同在猎场,洛风依云崎子之意,趁乱抓来一名士卒,正是他们暗中监视的十五人之一。 他反反复复查看,并无不妥,好在苍河自那人身上嗅到一股异样味道,一夜研究终于知道那股味道来自何得,是何物。 营帐里,苍河径直走到木板床前,自昏迷士卒头上揪下一根头发丝,“问题出在这里!” 云崎子从一堆阵法书里把头探出来,洛风上前,“什么问题?” “此人头发丝里渗着一种草药汁的味道,药汁应该是由积雪草,蛇床子跟山金茶组成,此药汁一定浓度上会让人致幻。” 洛风皱眉,“我跟了他一整天,没见他异常。” “浓度越淡,越容易致幻,浓则无用。” 听苍河这般解释,洛风懵了,“这是什么道理?” 桌案后面,云崎子恍然,“所以这就是贫道跟洛风还有那十五人明明也在猎场,却未迷失方向的原因?” “应该是。”苍河点头。 云崎子好似想到什么,突然从几十本阵法书里抽出一本,迅速翻开,“迷雾锁魂阵……” 洛风跟苍河亦围过去。 云崎子紧盯阵法详录,指尖沿着泛黄的书页缓缓划过,一字一句念出声,“迷雾锁魂阵,以‘幻草凝露’为引,布于林木茂密处,幻草凝露的关键在于淡而散,阵法要决在于……” 洛风着急,“在于什么?” “在于活?”云崎子急忙往下读,“此阵非死阵,无固定阵眼,需要以活物为‘灵引’,凡林间小型走兽皆可被设阵者用特制药粉控制。” “快说破阵之法!”洛风催促。 云崎子也着急,迅速往下看,“此阵破法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其一,寻得灵引,杀。” 洛风一脸茫然,“上哪儿找?” “说说其二。”苍河道。 云崎子往下看,“其二,须解幻草凝露,再配以三穴破其启阵式。” 第一千零七十章 走进深山了 既有解法,总要一试。 苍河当即表示他会尽全力解幻草凝露,“三穴是什么意思?” 云崎子再往下翻时,发现阵法有残缺,缺了最后一页,“没……没了。” 洛风,“……” 苍河,“……”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分工。 由洛风暗中看住剩下的十四人,万不能叫这十四人出现任何意外,破阵须得将十五人发间的幻草凝露全部除净,苍河自然是配制‘醒神草。’ 云崎子则负责破解‘三穴’。 距离猎场一干武将失踪已经过去两天两夜,消息瞒不住,朝野震惊。 又入夜,营帐里灯火如昼。 裴启宸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看台上走来走去,不时望向漆黑猎场。 入口处时常有士卒驰马禀报,不是陆恒派回来的,就是萧瑾派回来的。 结果都一样。 毫无踪迹。 皇宫里,齐帝自继位起从未耽误早朝,遭逢此事,一连两日没有上朝,只召重臣到御书房商议,且派援兵到猎场迅速搜救。 一时间,整个大齐皇城,风声鹤唳。 夜已深。 冷宫旁边的小屋里,俞佑庭看到标记急匆而至。 墨重如往常那般弓身倚在床栏,气氛异常压抑。 “徒弟拜见师傅。” 俞佑庭恭敬施礼,又忍不住好奇,“师傅怎么在这里?” “杂家应该在哪里?” 俞佑庭垂首。 “说。” “回师傅,徒弟以为……以为您会去猎场。” 墨重侧目,声音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何以见得?” “师傅不是说想要利用裴冽,找到觊觎地宫图的幕后之人,徒弟觉得猎场之事,必是有人想利用裴冽引师傅现身,所以……” “所以为师就要如他们的愿,出现在裴冽身边?” 俞佑庭确实是这个想法。 墨重笑了笑,“杂家是想利用裴冽引出幕后之人,不是想让他们利用裴冽,引出杂家,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难道不懂主动跟被动的区别?” 不等俞佑庭解释,墨重侧目,看似浑浊的眼底,迸出森寒凉意,“还是你很希望杂家出现在猎场,也好叫皇上知道,血鸦主就是杂家?” 扑通! 俞佑庭砰然跪 地,“师傅明鉴,徒弟绝无此意……” 墨重缓缓抬手,枯瘦手指在空气中虚虚一停,打断他的话,“别告诉杂家,你什么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俞佑庭脸色煞白。 “回师傅,徒弟也是昨晚才知道皇上竟然派了人,欲对裴冽下杀手,逼出血鸦主!” 墨重瞧着跪在地上的人,“想清楚了再说。” “徒弟字字句句皆真,没有半句谎话,否则……” 这一次,墨重没有阻止他发毒誓,“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上未叫你安排此事?” “直到现在徒弟都不知道皇上安排了什么人过去,结果如何!”俞佑庭生怕墨重起疑,“但徒弟可以肯定,失踪一事与皇上无关。” 为表忠心,俞佑庭还将齐帝试图收揽夜鹰鹰首的事和盘托出。 他很清楚此刻坐在床榻上的人是何等厉害,一点点纰漏都会让他万劫不复。 许久,墨重开口,“皇上派去的那人,已经死了。” 俞佑庭愣住,“皇上……派了一个人过去?” 想到那人胸口处的玄鳞,墨重缓缓吁出一口气,“为了钓杂家出来,皇上竟然动用了玄鳞暗卫。” “玄鳞暗卫是?” “自先帝解散血鸦之后,培养了一批暗卫,暗卫十人,各个身怀绝技,因每个人胸口纹有玄鳞标记,便称之为玄鳞暗卫。” 俞佑庭震惊,“皇上从未与杂家提过。” “不奇怪。” 墨重相信俞佑庭不知此事,“先帝素来求精不求众,玄鳞暗卫只有十人,每次出行任务不会派出超过两人,多为一人。” “一人……” “此人必会寻得帮手,事后处理掉帮手。” 俞佑庭愣住,“这……” “残忍?” “徒弟不是这个意思。” “能被皇上派出去的事,自然都是灭口的事,没什么不对。” 墨重看了眼俞佑庭,“杂家叫你过来,是想知道夜鹰鹰首是否与你透露过什么。” 俞佑庭不敢有半分隐瞒,“那鹰首只说不太平,徒弟猜想武将失踪必与夜鹰有关。” “杂家也猜到了。” 墨重看向半掩窗棂外,那轮明月,“江陵一役,梁帝怎么甘心。” “师傅怀疑春猎之事是梁国报复?” “皇上敢在猎场对裴冽下手,且让人伤了武将,不也是想将自己做的事推到梁国身上?” 俞佑庭,“什么都瞒不过师傅,半个时辰前猎场那边传来消息,至今没有找到一人, 徒弟只怕裴冽他们……” “迷雾锁魂阵并不伤人,设阵者的意图应该是想将那些武将引至苍澜山,山中多野兽,四十几名武将必有折损。” 墨重眉目微凉,“以裴冽的本事,他应该知道自己入阵了。” “师傅不打算……救他?” “他不会有事。” 见墨重如此笃定,俞佑庭不再多问。 很多时候,问的多也会让人生疑。 “那鹰首当真不肯归顺大齐?” 俞佑庭回道,“不肯,但他言明日后若想知道什么消息,或可以用等同重量的消息亦或银钱交换。” 墨重诧异,“他这么做,岂不是背叛梁帝?” “徒弟也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墨重摆手,退了俞佑庭…… 再入夜。 苍澜山彻底浸在墨色里,白天还算清晰的山路被夜色吞噬,只有头顶稀疏星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几缕微弱的银辉。 裴冽寻了处背风的凹地,篝火燃了有段时间。 火光跳动,映在顾朝颜脸上,驱散些许深山寒意。 “我们走丢了。” 一直信誓旦旦的裴冽终于破防,“这不是出山的路,我明明是按黑松的生长习性辨出方向,明明避开了那些陌生的灌木丛,明明太阳落下的方向就是正西,明明……” 裴冽突然停下来,喉结动了动,“怎么就丢了。” 顾朝颜看了眼不远处高耸入云的黑松,她当然知道他们走丢了。 确切说,他们走进深山了……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裴冽在救她 顾朝颜从不怀疑裴冽的能力跟辨别方向的本事,即便事实摆在眼前。 “会不会是这里的黑松生活习性与别处不同,这里山地势跟方位与别处正好相反?” 这种话说出来,顾朝颜自己都不太能信,但她真就这么觉得,裴冽怎么会错? 错的是山。 好在裴冽清醒,“难道我们还没有从阵里走出来?” 一语闭,顾朝颜震惊,“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两夜,那得是多大的阵,覆盖这么广?” 裴冽下意识抬头,墨色天幕繁星密布,唯有一颗星正悬在西北方向,格外明亮。 他眼底褪去几分迷茫,伸手朝那颗星虚指,声音笃定,“紫薇星在那边,那边就是正北。” 顾朝颜顺着他的指向微微仰头,“没错。” 裴冽不禁扭头,火苗攒动,在顾朝颜的侧颜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晕,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投出细碎的阴影,鬓角垂落一缕发丝。 这一幕忽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裴冽心底惊起层层涟漪。 记忆猛然撞进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 ‘小黑,你别怕。’ ‘我不怕。’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女孩的身影与此时的顾朝颜重叠。 画面里,女孩将男孩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扯下来,‘你都掐到我的肉了,还说不怕。’ ‘对不起,可你听到狼叫了吗?’ ‘别自己吓自己,哪有狼。’ ‘我们还能走出这座山吗?’ ‘当然!你看那是什么!’ 男孩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多星星,很多很多。 ‘那是紫薇星,紫薇星在哪里,北就在哪里,所以我们不会走丢。’ 五根手指在眼前晃动成扇,裴冽忽的回神,便见顾朝颜一脸担忧看向自己,“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 那时他虽小,但也认得紫薇星。 女孩指的并不是紫薇星…… “朝颜。” “嗯?” 顾朝颜扭回头,转动搭在篝火上的树枝,上面串着蛇肉。 “谢谢你。” 顾朝颜听的莫名其妙,不禁看过去,“谢我?” “我有一个秘密,总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好像现在可以说了。” 对于秘密,尤其是别人的秘密,所有人都有一种迷之好奇。 顾朝颜松开手里树枝,转动身子与裴冽临面而坐。 她特意朝前坐了坐,膝盖几乎碰到裴冽衣角,双手下意识地交叠放在膝上,背脊挺的端直,“大人可以说了。” “如果我没有走出这座山,你可不可以替我告诉外祖父一句话。” 顾朝颜听的一头雾水,外祖父? 郁禄已经死了好些年,她怎么捎这个话? 裴冽又道,“我不该不听他的话,随意在街上跟别人走,那老妪就是个骗子,她腿没瘸,告诉外祖父,车里还有好多被拐走的孩童,叫外祖父救他们,还有……” “等等!” 顾朝颜忽然觉得这些话似曾相识。 裴冽没有停下来,“告诉外祖父,替我照顾好母亲,是我不孝,叫他们别难过。” “你是……” “我是。” “你是不是也遇到过一个被人拐走的男孩,叫小黑!” 裴冽,“……” “难不成他在遇到我之前已经被拐过一次,还是说他在被我救下山之后又被拐走了,然后遇到你?” 顾朝颜满目慌张,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怎么那么不小心?我都告诉过他,以后在大街上不许跟陌生人说话,不许乱当好人!有些可怜人都是看着可怜,骨子里比黑心的狼还坏!我还告诉他在外面不许……” “不许离开长辈半步,去哪里都要告诉长辈,得到允许才可以走。” 顾朝颜重重点头,“你是不是也这么告诉他了?” “我是被告诉的那一个。” 裴冽看着眼睛里充满担心的女子,心头一暖,“顾朝颜,我是小黑。” 顾朝颜,“……” “当日我被牙婆拐走,被他们扔到一辆马车里,行山路时寻着机会逃跑,原本就要被他们追上,幸好遇到同样在山里迷路的你。” 突如其来的真相像是一道惊雷在顾朝颜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怔怔地看着裴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得指尖发麻,天灵盖都像是被人掀开那样的惊悚。 “大人你在开玩笑?” “小黑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裴冽静静看着她,“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你……你真是小黑?”顾朝颜声音颤抖,甚至带着些许抗拒。 她记忆里的小黑,是个傻乎乎的小男孩,如何都没办法跟眼前这位雷厉风行的拱尉司司首联想到一起。 一点,都不像! “我们在山里绕了三天三夜,你给我摘过野果,朱红色的果子,看着很甜,一口咬下去牙酸倒三颗,我们一起捡柴,点燃篝火,那夜来了一头野狼,幸亏是头孤狼,我们用火把把它吓跑之后也跟着跑了,跑了很久很久。” 顾朝颜瞠目,张开的嘴半天也没合上。 蛇肉烤出金黄色,油滴在篝火里,噼啪作响。 “潭州城外你告诉我,你是顾府养女,叫顾朝颜,让我有困难就去找你。” 裴冽看着眼前女子,“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你……” 顾朝颜仍然处在震惊中,但记忆却回到了那个时候,“你说……让我在府里等你,你一定会来找我。” 裴冽点头,“我还说会携厚礼登门道谢。” “真是你?” “是我,我就是那个被你在山里救下的男孩。” 一瞬间沉默, 顾朝颜彻底懵了。 在山里救小孩的事她做过两世。 也就是说第一世她就救过裴冽的命,裴冽也知道自己救过他的命,那为何还要处处与她作对? 上辈子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裴冽是在与她作对! 好像……不对。 上辈子她一直站在萧瑾身边,为他筹谋算计,拼了命的赚钱,替萧瑾保住所有他想保住的官员,难不成那些官员都暗中投了梁国? 所以裴冽由始至终,由上辈子到这辈子,裴冽从未与她作对,反而在她出手之前弄死了那些官员,是想阻止自己插手? 裴冽在救她……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此间真情 果然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跟着变化。 曾经所有的恶意,再看却是满心维护。 顾朝颜红了眼眶,眼泪不知不觉滑落,起初只是一滴一滴滚下来,到最后珠连成串,就再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裴冽不懂那眼泪,以为是自己的欺骗,惊慌的不知如何才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觉得你若想不起来,我便也不去打扰,朝颜,你别哭……” 顾朝颜哭的不能自控,双手死死攥着衣襟,指节泛白,连肩膀都在剧烈颤抖。 她脑子里尽是上辈子的针锋相对,那时的她就像一个傻子! 不是像,就是啊! 她把萧瑾当作命一样维护,却看着在乎自己的人一个一个死在她面前。 最后…… 她蓦然抬头,想到前世被萧瑾扒光衣服扔到外面,裴冽明知弓箭手布满围墙,却还是朝她扑过来,鸦羽色大氅落下瞬间,他身体也跟着覆在自己上面,利箭如雨。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裴冽为何会那样做! 她终于,明白了! 那一根根利箭好似全部化作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发疼,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几乎接不上气。 顾朝颜双手捂住胸口。 太疼! 她如小兽一般哽咽,泪水模糊视线,连眼前篝火都变得一片朦胧。 裴冽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坦白’的后果竟然是这样! “朝颜?” 裴冽慌张的不能自持, 双手想碰又不敢碰,指尖明明已经沾到她垂落的衣袖,却又像被烫到似的弹开,只敢围着她肩膀打转,连声音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对不起,我早该跟你坦白,可我又觉得说与不说是一样的,或者你觉得怎么才能解气,你……” 突如其来的拥抱,裴冽整个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围空气都似随着这拥抱凝固,连火苗噼啪声都变得遥远。 呜呜呜— 顾朝颜几乎是弹起来扑到裴冽面前,双手猛地绕过脖颈,指尖死死叩在他背肩,整个人都紧贴上去。脸颊埋在他肩窝,泪水瞬间浸透裴冽衣料,“说与不说怎么能一样……怎么能一样!” 痛到极处,她甚至忘了裴冽背后被老虎致伤的爪痕,拳头狠狠砸了两下,“你该早点告诉我!” 更早,更早! 那样她就不会误会他整整一辈子! 到死都不知道裴冽为什么要舍命救她! 裴冽彻底懵了。 后背隐隐牵扯的痛早就被心疼覆盖,他想揽紧顾朝颜,可又怕她更气,只能僵着手臂,连声说着对不起。 顾朝颜失声恸哭了很久很久,裴冽直直的杵在那儿,呼吸都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绞在裴冽后颈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颤抖的肩膀也跟着慢了下来,顾朝颜缓缓离开那抹怀抱,仍然抽泣着看向眼前男子,“你是怕报恩,才不跟我说的是不是?” 顾朝颜知道不是这样! 裴冽摇头,“我是怕……” 他怕他的喜欢会被人发现,相认时,她已经嫁人了。 “你那个时候说会来找我,为什么没有来?” 顾朝颜记得很清楚,她自回府便一直在等‘小黑’,倒不是图报,只是想知道他是安全的。 “对不起。” “为什么没有来?” 裴冽动了动手指,朝篝火里添两根干柴,“原本我打算让外祖父带我携重礼登门道谢,可宫里传来消息……” 顾朝颜猛然想到,那年裴冽七岁。 正是郁妃在长秋殿割腕那年…… “对不起。” 听到顾朝颜说对不起,裴冽急忙抬头,“是我失约,回宫之后我有想过去找你,可那时我被养在延春宫,不能随意离宫。” “我没怪你。”顾朝颜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篝火上的蛇油不停滴落,裴冽翻过树枝,火苗将他侧脸切割的明暗交错,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后来我去找过你。” “什么时候?” 顾朝颜忍不住问他。 “天和三十四年。” 裴冽低语,“我去了潭州,打听到你们举家搬到寒城,便又去了寒城,说来也巧……” 顾朝颜记得啊! 那一年,她嫁给了萧瑾。 “我去时你已经跟随送亲队伍走了五日。” 裴冽无法形容自己那时的感觉,只想追赶,拼命追赶。 “且等我回到皇城时,刚好看到你大婚。”裴冽省略他日夜兼程的急迫。 他以为能改变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眼睁睁看着顾朝颜被萧瑾拉着红绸,领入萧府。 纵使他不说,顾朝颜也能算出自寒城到皇城若非快马加鞭,断然不会五日即到! 她抹过眼角的泪,“裴冽。” “朝颜,我以为你过的很好,所以……” 唔! 裴冽话还没说完,尾音就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彻底堵住。 顾朝颜猛然往前倾身,双手攥住他胸前衣襟,带着未赶的泪,将唇狠狠贴了上去。 这吻来的太急太烈,带着两世遗憾,没有温柔铺垫,只有唇齿间的滚烫跟颤抖。 仓促,又用力。 裴冽僵在那里,连呼吸都有些顿住。 唇上柔软的触感太过清晰,终于击溃他残存的理智。 他突然抬手,紧紧揽住顾朝颜腰枝,将她往自己怀里紧带,化被动为主动,让本就急切的吻越发变得炙热。 篝火里,火苗因为蛇油剧烈跳动,溅起火星。 顾朝颜吻的呼吸有些发紧,胸腔里空气像是被抽干,她想退出来,指法下意识抵在裴冽胸前。 她想停下来。 感受到她的退缩,裴冽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大的让她整个人都贴向他的胸膛,连一丝空隙都不留。 他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那些年错过的时光,压抑的思念,隐忍的心疼,此刻全都顺着这个吻纵情倾诉,直到没了力气。 “朝颜……” 裴冽知道顾朝颜受不住了,极不舍的结束,却又将她紧紧揽在自己怀里,“我爱你。” 顾朝颜由他抱着自己,眼泪再次滑落。 她知道。 如果不是爱惨了,怎会与她共赴黄泉。 突然出现的人影,打断了此间真情……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是我的错 秦昭出现那一刻,顾朝颜仿佛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逮到,突然从裴冽怀里弹退出去,脸颊绯红。 “昭儿?” 听到轻唤,裴冽回头,便见秦昭一脸冷意站在那里,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凉,“你们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 他在暗处看的清清楚楚,若非是顾朝颜扑过去,他早就出来揍人了。 “没……没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顾朝颜说话时,秦昭硬是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来,“阿姐若听我的话留在营帐,就不会身陷险境。” 顾朝颜知自己有错在先,“我只是……” 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秦昭从篝火上拿下两串烤好的蛇肉,一串递给顾朝颜,另一串留给自己。 裴冽到底还是心虚,朝旁边挪了挪位置,整个人还沉浸在刚刚的亲密中。 他有许多话想跟顾朝颜说,只是……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对不起,我……” “阿姐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义父义母,还有柱国公及夫人。”秦昭仍是一袭白衣,因为沾染山中泥点与草屑,失了往日的洁净,清俊容颜带着几分憔悴跟担忧。 两天两夜,他担心顾朝颜会出事,日夜未歇。 “我只是……” “她是担心我才会闯进来,是我的错。” 见顾朝颜被说的哑口无言,裴冽将责任承担下来,秦昭兀突转身,冷冷开口,“当然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阿姐怎么会在这里!” “昭儿,我是自愿的。” “阿姐!” 见秦昭眼中愤怒,顾朝颜急忙转了话题,“裴大人蛇肉烤的很香,你快尝尝。” 秦昭忍下脾气,看向眼前篝火,咬上蛇肉瞬间眼底寒意像淬了冰,愠冷蔓延。 “昭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朝颜说回正题,“这一路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方向不对。” 秦昭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跟动怒的时候,压下心底妒忌,“我入猎场时遇到大雾,雾散后发现自己入了苍澜山,猎场在北,我一直朝北走,也不知如何,越走越入深山,这显然不对。” 顾朝颜重重点头,“我与裴冽也是这样……” “裴冽?”秦昭侧目,“阿姐不是一直称呼他为裴大人,怎么突然这么亲近了?” “我……” “我喜欢朝颜这么叫我。” 裴冽自来知道秦昭不愿顾朝颜与他走的近,他能理解,毕竟自己身份跟处境并不乐观,与顾朝颜在一起,很有可能会连累她,秦昭反对也是常理。 可现在不一样,他不想再错过这个女人。 “大人喜欢,不代表合适。” 秦昭看向裴冽,“自此离开,我希望大人能与我家阿姐保持距离,我同意阿姐帮你,不代表我同意你们……” “昭儿!” 顾朝颜忽的打断秦昭,“你有没有觉得……这苍澜山古怪。” 秦昭冷静下来,“似乎我们对方向的判断,不准。” “就是这样!”顾朝颜重重点头,“我们明明都是往北走,结果却是朝深山方向进行,怎么会这样?” 秦昭冷静下来,有些事,他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似乎在阵中。” 这点与裴冽猜测一致,“有人摆阵引我们入苍澜山,而且据我所知,苍澜山里有一个恶狼谷,谷中恶狼成百上千。” 顾朝颜美眸微蹙,“你的意思是?” “秦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欲将猎场上四十几位武将引入恶狼谷。” “夜鹰!”顾朝颜信誓旦旦。 裴冽没有反驳,他也这样觉得。 秦昭忽然想到离开茶馆时,叶茗告诉过他,此次春猎不会太平。 原来是这个意思。 “裴大人是不是知道夜鹰会在春猎上搞事情?”秦昭又将矛头对准裴冽,“如果知道,你还带阿姐过来,未免……” “我困了。”顾朝颜突然打断秦昭。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真有那么多野狼,命都快没了。 秦昭停止责怪,转身看向身边女子,从她手里接过那串蛇肉,之后盘膝,指了指自己的腿,“阿姐躺这里。” 顾朝颜根本没有选择,秦昭本就生气,若拒绝,还不知道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于是特别愉快的躺下来。 正待裴冽想要把外衣脱下来,秦昭先他一步将白衣覆在顾朝颜身上,“阿姐放心睡,我在这里。” 顾朝颜不敢说话,直接闭上眼睛。 许是怕打扰她睡觉,秦昭跟裴冽谁都没有再开口。 此间气氛静的诡异。 火苗簇簇,明暗跳动的光映衬在顾朝颜眼底。 刚刚的吻,变得真实又热烈。 她唇角不自觉勾起…… 漆黑山里,月光被厚重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唯有山中空地闪动微弱光亮,白衣道长盘膝坐在阵法中央,指尖掐着复杂的诀印,目光落在身前不断流转的阵纹上,神色平静如深潭止水。 风过,拂尘微动。 “天快亮了。” 听到道长开口,一直站在旁边的叶茗不禁抬头。 天边厚重如墨的云层正被悄悄撕开一道缝隙,透出极淡的鱼肚白。 “已过两天两夜,今日酉时,所有人都会闯进恶狼谷。”道长淡声道。 叶茗并没有因此而放松,“阵眼无事?” “无事。” “启阵式的那十五个人也无事?” 道长慢慢睁开眼睛,“当今能解幻草凝露的人不多,就算能解,想要破坏启阵式也需配以三穴,找到三穴可不容易,至于阵眼,偌大苍澜山,那兔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人逮到。” “辛苦道长。” 即便如此,叶茗也没有一刻放松…… 远在陈仓。 司徒月再见郑恩憷时,待遇截然不同。 此前她来陈仓,作为受恩于她的郑氏一族当家人,郑恩憷态度十分亲近,提及私盐生意也是义不容辞,不仅给她最低价,甚至可以延收货款。 如今再来,她足足等了三日,郑恩憷方姗姗来迟。 理由是不在陈仓。 正厅,看到郑恩憷的司徒月恭敬起身,“郑姑娘,好久不见。” 两人诸多相似,皆未穿寻常女子的襦裙。 郑恩憷一身墨色暗纹锦袍,领口与袖口滚着银线,既衬得她肤色冷白,又添了几分商人的利落与贵气,腰间系着一枚羊脂白玉带扣,上面雕有一个‘郑’字。 那是郑家家主的标记。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封穴 看到司徒月,郑恩憷面露笑容。 “我知司徒姑娘来陈仓,快马加鞭赶回来,还是晚了两日。” “无妨。” 两人见过礼,各自落座。 司徒月开门见山,“此前郑姑娘答应的那批私盐似乎,还没发货?” 依之前协定,郑恩憷当在半个月前将私盐运至皇城,以供她销,事实是那批私盐根本没有从陈仓发出来。 郑恩憷未语,瞄了眼侍奉的下人。 待人退出去,她方看向座上客,“司徒姑娘于我郑恩憷有恩, 当日若非姑娘银钱相救,我只怕早就从家主的位子上掉下去,为报恩,我愿以最低价将私盐卖给姑娘,可姑娘不厚道。” “怎么说?” “你没同我讲,你是想跟梁国的莫离斗。” 司徒月噎了下喉,“不是莫离,是大齐皇城的楚依依。” 郑恩憷一笑,笑容很淡,眉眼间透着几分无奈,“我已经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司徒姑娘还想骗我?” 司徒月沉默数息,“莫离插手了?” “如果不是她插手,我怎么会知道这些?”郑恩憷与司徒月也算惺惺相惜,“劝你一句,别以卵击石,你我身为女子,能成为一族家主来之不易,莫要因为一时意气断了后路,毁了自己。” “我没退路。” 司徒月来时已知五皇子被皇上削了兵权,太子得重用参政。 就局势而言,她作为五皇子的财力支撑定然会被太子清算,想要活下去就要助现在能与太子抗衡的齐王裴冽打赢这场仗。 不赢,则死。 郑恩憷没有过多话语,“当初欠你的人情,我愿以百万黄金作为补偿,私盐生意,恕我不能与司徒姑娘共商。” 司徒月动了动唇,“没有一丝可能?” “莫离差人送信,若我执意与你合作,那么陈仓将不会再有楚家。” “她威胁你?” “我受这威胁。” 行商者,谁不知道莫离在中原五国存在的意义? 郑恩憷看向司徒月,“你想对付楚依依有的是办法,何必要动莫离的生意?” “你该知道我对付的是谁。” “我虽不在皇城,但皇城里发生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我劝你,不如离开。” 司徒月笑了,“逃到哪里,逃出大齐?” 不等郑恩憷开口,司徒月起身,“我知郑姑娘难处,不勉强,告辞。” 眼见司徒月走向厅门,郑恩憷实在不忍心,“司徒姑娘当真要与莫离斗一斗?” “我没有选择。” “莫离有一位兄长。” 司徒月回头,“我知。” “那你应该不知道,那位兄长与莫离并无血缘,他们自小一起讨过饭,那位兄长是在保护她的时候被人打到昏迷,便一直昏迷,莫离发迹之后遍寻名医都未治好。” “我似乎有所耳闻。” 郑恩憷接下来的话,让司徒月震惊不已。 “其实那些名医是可以治好莫离那位兄长的,只是他们都受到梁国太子的威胁,不敢。” 司徒月愕然,“怎么可能?” 世人皆知,莫离发迹是因为梁国太子,梁国太子能稳固东宫之位,莫离功不可没。 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鱼水。 “还有一个消息,梁国太子要娶莫离为太子妃。” 司徒月意会,“这个秘密还有谁知道?” “别人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莫离不知道。” “你的意思……” “司徒姑娘,慢走。” 郑恩憷没有送出府门,司徒月独自上了马车。 莫离的秘密于她而言并不能解燃眉之急,她还是要寻私盐渠道,陈仓不行,就去吴国…… 距离猎场武将失踪,已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时间。 裴启宸坐在看台主位,衣摆上的云纹沾了不少尘土却浑然不觉,整张脸憔悴不堪。 他望向猎场的面容近乎绝望。 当初他只想着借疯虎铲除裴冽,而今裴冽倒是失踪了,或许死了。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倘若此次春猎当真死了四十几名武将,就算揪出萧瑾背罪,他这个太子也难辞其咎。 “禀太子,萧将军差末将回报,尚未寻得武将踪迹!” 又有士卒回来禀报,裴启宸正闭眼揉搓太阳穴,听到声音猛的睁开眼,眼底红丝愈发浓重。 他用力打翻角桌茶几,“未寻就继续寻!寻到了再来禀报!” 士卒得令退离,旁边侍奉的下人上前劝慰,“殿下整夜未睡,奴才扶殿下回帐子里休息……” “滚下去!” 裴启宸怒喝,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戾,侍从吓的连忙磕头退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台上只剩下他一人。 裴启宸目光再次望向猎场。 一定是裴冽。 定是他暗中使了伎俩,将那些武将全部掩杀,目的是让满朝文武对他这个做太子的能力产生质疑,进而夺位。 裴冽,你该死! 此时营帐,苍河终于配出醒神草。 他走到单板床前,将醒神草的药汁洒在士卒头顶。 药汁触到发丝,一股异香骤然散开,不刺鼻,反倒像深山晨雾里的松针气息。 紧接着,三人肉眼可见士卒头顶一圈绿色圈状痕迹渐渐散去,最终消失。 “解了!”苍河狠狠吁出一口气。 旁侧,洛风瞧向云崎子, “阵破了?” 云崎子面色凝重,还有三穴。 依阵法记载,想要破迷雾锁魂阵,条件之一便是解幻草凝露的同时,封住中药者身体三处大穴。 哪三处,不得而知。 云崎子翻遍阵法书,不乏有对穴道的记载,于是按着他所有见过的穴道,挨个尝试。 于是乎,眼前场景就成了云崎子挥动大手,在士卒身上不停封穴,解穴。 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一遍又一遍。 咻— 忽有利刃射进营帐,洛风当即纵身追出去,数息回来,摇了摇头。 云崎子上前一步,拽下利刃,看到上面绑着一张字条,解开。 ‘膻中,命门,百汇。’ 见云崎子眉目震惊,苍河跟洛风皆落目。 “穴位名称?” 不等苍河质疑,云崎子大步走回单板床,依字条所述,抬手封住士卒身上此三处大穴……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不吃没了 呃— 顷刻间,士卒身体发生骤变。 原本平躺在床的人忽然弓起身,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心脏,喉咙里溢出痛苦的闷哼,浑身肌肉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连指节都因用力而蜷曲。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洛风跟苍河震惊上前,被云崎子拦住,“别动,这是阵法反噬。” 三人视线里,士卒裸露在外的皮肤下,竟有淡黑色的纹路在快速游走。 忽的! 士卒猛的睁眼,眼中没有半分清明,只有一片浑浊的漆黑,像是被墨汁染透,连瞳孔都消失不见! 云崎子早有准备,从桌边取出三张明黄色符纸,指尖蘸取方才剩下的醒神草药汁,以指为笔,在符纸上飞速勾勒符文。 “疾—” 云崎子低喝一声,左手捏诀,右手将符纸按在士卒眉心。 符纸触到肌肤,发出‘嗡’的轻响。 青光骤然亮起,士卒眼中漆黑骤然消散,连同身上的黑色纹路也跟着一并消失。 “破了!” 看着瘫在木板床上,好似失去所有力气的士卒,云崎子终是舒了一口气。 这还是洛风第一次看云崎子‘施法’,一时震惊,“看着还挺玄乎,倒像那么回事儿。” “把剩下十四个人都抓来。”云崎子肃声道。 “好!” 苍河凑近,“你不是说除了这十五个人,还需找到阵眼才能破阵?” “阵眼在阵内,贫道无能为力,但有能力做的事,贫道豁出命也要做好。” 云崎子眉目深凝,“苍院令放心,我家大人是多福之人,断不会把命丢在这里。” 音落,洛风抓人入帐…… 午正,深山。 白衣道长忽的睁开眼,淡然神色被凝重取代。 叶茗看出异常,但未作声。 视线里,白衣道长指尖掐诀,低吟一声,数息后眉头紧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启阵式…… 竟被破了!” “有人动了那十五个人?” 白衣道长点头,“非但解了幻草凝露,连三穴都精准无误,甚至破了贫道在那些人身上留下的锁魂符箓。” 叶茗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道长……” “鹰首放心,只要阵眼无事,阵就还在。” 话音未落,阵中突然生风,阵中符文被疾风吹散,金色纹路渐渐暗淡,最终消散无踪。 “怎么回事?”叶茗惊问。 白衣道长无声坐在阵中,拂尘颓败搭在膝盖上,苦笑一声,“天意。” 启阵式被破同时,阵眼的气息消失了…… 林间,顾朝颜实在扛不住秦昭跟裴冽时不时的阴阳怪气,自告奋勇去打野食。 好巧不巧的,让她碰到一只熟悉的兔子。 楚依依怀抱的兔子与野兔不同,通体透白,耳尖缀着一圈浅浅的银毛。 在她记忆里,楚依依不喜圆毛。 事有异常必为妖,所以看到兔子的时候她直接就射杀了。 这会儿顾朝颜拎着断气的兔子走回来,远远望去,秦昭在溪水边燃火,裴冽在溪水里插鱼。 两人背对,谁也没有理谁。 “阿姐打的这只兔子是给谁吃的?” 秦昭看着那只白兔,发出灵魂疑问。 “一起吃。” 眼见秦昭面无表情盯着自己,顾朝颜噎了下喉咙,“给你吃的。” 秦昭稍稍满意,拎过兔子开始收拾,“我与阿姐一人一半。” “朝颜。” 裴冽从溪水里走出来,捡起被他扔到岸边的鱼后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野果,递过去,“我去烤鱼,很快就好。” 顾朝颜接过果子,嘴都张开了,忽觉一道寒光射过来。 咳! 她没吃,把野果搁进袖兜里。 待她抬头时,秦昭跟裴冽几乎同时站定,动作一致看向周围。 顾朝颜也似乎能感觉到此间变化,但却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秦昭抬头,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光影,林间鸟鸣虫叫也还在继续,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眩晕,好似整个树林都在晃动。 裴冽亦有所感,他甚至觉得脚踩的路都在发生颠倒,一直以为向南下流的溪水怎么感觉是在倒流,“好像我们走错方向了。” 昨晚相遇,清晨裴冽跟秦昭共同指定方向。 三人一直都是,一路向北。 此刻再看来时路,他们似乎一直在朝南走。 两人相视一眼,又都别开。 顾朝颜走到火堆前,“先……吃些东西?” 她饿了。 秦昭跟裴冽各自烤兔,烤鱼,顾朝颜坐在两人中间,气氛还是压抑的如同上坟。 她偷瞄一眼秦昭,眉头微蹙,下颚紧绷。 又看一眼裴冽,面无表情。 “吃完之后,我们该朝哪里走?” “那里。” “那里。” 两人几乎同时指向,来时路。 三人默。 油滴在火堆上,噼啪作响。 两串肉同时递到顾朝颜面前,没有硝烟的战火再次点燃。 左边是烤兔腿,右面是烤鱼肉。 两人手臂伸直,目光虽没直接对上,却都带着一股 “非接不可” 的架势,连空气中都仿佛飘着无形的火星。 顾朝颜盯着眼前两串热气腾腾的烤肉,指尖微微蜷起,又来了。 同为小舅子,楚晏就很喜欢裴冽。 换成秦昭,简直是有杀父之仇。 就在顾朝颜左右为难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动静。 两人下意识将肉串塞到顾朝颜手里,皆起身扶剑。 她哪有心情吃肉,将肉串搁回火堆时也跟着警觉的站起来。 密林右侧有明显的黑影在里面晃动! “谁?”意识到并非野兽,裴冽低喝。 数息,裴铮一身铠甲沾着尘土与草屑,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出现在三人面前,身后跟着四名同样风尘仆仆的武将,几人手中握着佩剑,显然经历过一场奔波。 “裴冽?” 裴铮随了娘家舅舅,几日未刮的胡须早已疯长,从下巴蔓延到两腮的络腮胡添了几分粗粝的悍气。 见到裴冽,裴铮震惊中难掩惊喜,“遇到你就太好了!我们迷路了!” 裴铮毫不掩饰窘迫,连同身后四名武将也都露出守得云散见月明的表情。 连夜赶路的武将饥肠辘辘,裴铮当即将火堆上的肉串全都薅过去分给武将。 裴冽想都没想,抽出一串递给顾朝颜。 不吃没了……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遭遇狼群 裴铮吃的快,三两下撸完肉串。 “你是来找本皇子的?” 依着裴铮的意思,当日他率十名武将在猎场围兽,突遇大雾,也不知怎的误入苍澜山,更没想到会在山里绕了三天三夜都没走出去,“你们从哪个方向过来?” 裴冽看他一会儿,“我们也迷路了。” 裴铮,“……” 身后四名武将脸上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倒也没耽误吃肉串。 “围猎时我也遇到大雾,之后入山,到现在也没走出去。”裴冽说出自己遭遇。 裴铮不以为然,“你我各带十名武将,纵使迷路,我身边还跟着四名武将,你这……” 同样是迷路,你为何会有美人在侧。 裴冽无意过多解释,“五皇兄可遇到杀手?” 裴铮摇头,“狼都没遇到一只。” 嗷— 何为一语成谶! 初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狼嚎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越多。 裴冽心中升出不好的预感,“好像是狼群。” “已经很明显了。” 秦昭手握剑柄凑到顾朝颜身边,不远处,分明看到一头体型壮硕的黑背狼从树后缓步走出来。 那狼比寻常野狼高出半头,肩背的黑毛油亮蓬松,却沾着些干枯草叶跟泥土,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奔袭而来。 没等众人反应,四周密林里接连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头、两头、三头…… 十几头野狼陆续现身,呈扇形将众人围在中间。 毛色各异,灰褐,土黄,还有几头像领头狼那般带着黑背,眼神各个凶狠,幽绿目光死死锁定被裴冽一众。 “摆阵!” 最先开口的是裴铮。 他常年征战,应对这种局面次数多,且有经验。 裴冽跟秦昭率先抽剑,将顾朝颜护在中间。 四名武将也都在裴铮的指挥下将顾朝颜围在里面。 黑背狼王率先发难,纵身跃起,利爪直扑裴冽面门。 几乎同时,几只野狼也都扑冲过来。 裴冽侧身避过,孤鸣顺势划向狼王腹部。 奈何狼王动作敏捷 ,剑刃只在它腹间留下浅痕! 裴铮提剑护住左翼,铠甲碰撞声与狼嚎交织,身后四名武将迅速靠拢,形成半弧形的防御圈。 另一侧,秦昭对上三头土狼,剑身翻飞间,已刺穿一头狼的喉咙,温热狼血溅在雪白衣摆,触目惊心。 剩下两头狼也都凶悍异常,一头咬住他剑鞘,一头趁机扑向他小腿,秦昭猛抬脚将一只踹飞,却也被獠牙划出一道血口。 忽有武将被纵跃的野狼咬住肩头,甲胄撕裂,血肉外翻。 噗— 孤鸣剑起,野狼被生生洞穿! 狼群越攻越猛,不断有狼从缝隙中钻进来,根本看不清它们具体数量,裴冽反手一剑,狠狠抹过狼王脖颈,“撤!” 头狼毙命,庞大身躯重重砸在落叶堆上。 狼群短暂停顿,众人趁机南退。 “怎么会有这么多野狼!”有武将提出质疑。 人到底不是冷兵弩机,不会有无尽的力气,纵使一通砍杀,十几只野狼命亡,却有几十只野狼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 那些野狼比他们更像是有耐心的猎手,始终与众人保持两三丈的距离,既不贸然进攻,也绝不放松纠缠。 “先朝后退,别给他们近身的机会。”裴铮冷喝。 “这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被伤肩头的武将,有些绝望嘶吼。 秦昭拉着顾朝颜的手,“阿姐别怕。” 顾朝颜怕是一定会怕,却也强作镇定的点点头。 “不能拖到晚上。”裴冽看向身侧裴铮。 裴铮点头,“寻处有利地形,解决狼群!” 裴冽也是同样想法,“我记得前面有片乱石林,其中几块巨石半人高,狼群难成合围之势!” “那就在那里,屠狼!” 众人有了目的,缓慢且警觉的朝后撤…… 山腰,空地。 叶茗看着白衣道长坐在阵中,双腿盘起,闭目凝神。 三枚桃木符呈‘品’字摆放。 符上朱砂绘制的符文蜿蜒如蛇,隐隐泛光。 白衣道长不停挥动拂尘,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与山间的风声交织在一起,竟让周围的空气都泛起了细微的震颤。 不远处,隐隐传来狼嚎。 “阵成!” 直至道长睁开眼,叶茗方才询问,“这是何阵?” “既然迷雾锁魂阵已破,他们入不了恶狼谷,那就引恶狼出谷。” 叶茗微震,“有这样的阵法?” “自然有。” 白衣道长目色平静看向恶狼谷方向,“贫道既应下你,自然不遗余力。” 依他之意,早在布下迷雾锁魂阵之初,他就已经想到在恶狼谷附近留下‘引气符’,意在引恶狼出谷。 “多谢道长。” “贫道说过,周时序的恩,必报!” “那他们必死无疑?” “纵有漏网,一二而已。” 叶茗不语,微抬首望向远处,山雾早已散尽,阳光穿透云层,隐能听得几声狼嚎。 风吹过山腰,带着草木清香,也裹挟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他拢衣袖,眼中渐渐生寒,“十人,足矣。” 林间,裴冽等人终于退至乱石山处。 嶙峋巨石错路堆叠,形成他们所需的屏障跟隘口。 裴冽将顾朝颜交给秦昭,自己挡在前面,裴铮与四名武将也都找到有利位置,狼群在此刻扇形合围过来。 “杀了它们。”裴铮黑目如炬,几名武将也都明白,今日结局只有两种。 要么杀狼,要么喂狼! 野狼也似乎失去耐心,狂扑而上! 刀剑之间,狼血染红巨石。 一波冲袭,连裴铮身上都挂了彩。 未等几人喘息,狼群再冲。 李姓武将双肩皆被野狼咬伤,看到隐隐现现的十数头野狼,恨到咬牙切齿,“怎么会有这么多头!” “本皇子亦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众的狼群。”裴铮左腕被野狼咬了一口,鲜血染透铠甲。 “别大意。” 裴铮手执孤鸣,余光扫向被秦昭护在身边的顾朝颜,“没事?” 顾朝颜重重点头,“我没事。” 狼群再袭! 其中两头试图从缝隙钻进来,裴冽狠甩孤鸣,狼血溅洒,血雾漫天。 在他对面,李姓武将长刀横劈,刀刃擦着石面划过,硬生生将两头狼的前腿斩断。 嗷— 凄厉狼嚎瞬间刺破深林,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在乱石山间回荡……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漠北国师 野狼数量惊人,速度迅猛且狠戾。 也就半个时辰,裴冽等人力气快速流失,渐近力竭。 “小心—” 一头毛色灰褐的野狼竟绕过秦昭防线,从石缝中窜出,四肢蹬地,纵身扑向躲在巨石后的顾朝颜。 裴冽见状,不顾身前野狼扑咬,冲过去的瞬间右手死死拽住野狼后颈皮毛,狼嘴近在咫尺,锋利獠牙甚至蹭到他手腕,带来一阵刺骨寒意。 “啊——” 不远处,李姓武将被两头野狼狠狠咬住! 裴铮举剑疯砍依旧没能从狼嘴里救下李姓武将。 眼见人被突然涌上来的几头野狼啃咬,裴铮双目赤红,剩下三名武将也都杀疯了眼。 “守好朝颜!” 裴冽低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猛地跃起冲了出去。 孤鸣乍起,寒光四溢。 裴铮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冲!” 一声令下,三名武将也都发了狂似的跳下巨石。 秦昭目冷,却未如他们那般冲动,只提剑默默站在顾朝颜身边。 这些的人命于他而言不重要。 顾朝颜的命,才重要。 几番厮杀,剑刃挥舞间野狼数量所剩无几。 终于! 孤鸣长啸,剑刃划破空气,带着一道凛冽寒光直刺最后一头野狼的咽喉。 噗嗤— 剑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狼血喷涌,溅在裴冽染血的衣袍上。 狼尸遍布深林,裴铮收剑,转头看向跟随他的武将,失一人,剩下三人身上皆有伤,“你们还好?” “回五皇子,无事。” 裴冽满身染血,回望巨石上的顾朝颜。 秦昭站在她旁边,白衣早被血水染尽。 裴铮走过来,“你受伤了?” 裴冽顺着视线看到自己手腕,“无碍。” “此地不易久留,我们快撤。” 裴冽点头时,秦昭已将顾朝颜扶下巨石。 众人欲走,裴冽突然止步。 裴铮也似乎意识到什么,抬手阻住身后武将。 秦昭眼底骤寒,“又来了。” “什么?”顾朝颜发问。 另一群野狼…… 山腰位置,白衣道长盘膝坐于青石阵眼之上,双目微阖,指尖掐诀,衣袍微展,符文在阵中流动。 叶茗则守在阵外,静声等待。 “驱阴引兽阵。” 浑厚又沙哑的声音自叶茗背后响起,不等他回头,后颈陡凉。 咻— 白色拂尘犹如寒光,自其耳边擦过。 拂尘柄尾精准撞向暗器来处,发出 ‘叮’ 的一声脆响! 细针被打落,针身插入石间,碎石成粉。 叶茗猛然回头,见状惊出一身冷汗。 以他的修为,竟不知有人靠近! 视线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站在他面前,斗篷宽大,将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不等他开口,白衣道长闪身离开大阵,收回拂尘站在叶茗身侧,“你是谁?” “三清观,玄真?” 白衣道长目色愠寒,“你知我是谁?” “漠北的国师。”黑色斗篷下,墨重冷冷看向对面二人,“玄真国师出现在大齐,又摆下这等残害大齐武将的恶阵,是得了漠北王的授意?” 几句话,说的白衣道长眼中露出杀意,“纵是在漠北,也无几人知贫道真实身份!” “你是……” 墨重看向叶茗,幸叶茗面覆黑纱,未以真面示人。 即便如此,墨重亦猜到,“夜鹰鹰首。” 叶茗,“为何我不能是玄冥?” “梁国十二魔神的目标,从来不是那些个武将。” “夜鹰也从来不是。” 听到叶茗反驳,墨重笑声里掺着几分冷意,尾音拖的悠长,“梁帝真是学不乖,平宣、彭城跟交牙谷三场大战都没教会他服软,居然举国之力又来挑衅,江陵一役损失惨重,他一定不甘心吧?” “但我很奇怪,纵使梁帝都未必请得动漠北的国师,你一个小小夜鹰鹰首,如何请得动?” 叶茗没有回答,反而是墨重自问自答,“定是这位玄真道长,借你求请的由头毁我大齐武将,漠北王动心思了?说起来漠北与我大齐之间隔着梁国,莫不是,你们要结盟?” 对于墨重的解释,叶茗心知肚明。 他怎么能相信一国国师,会因为私交帮他到这种程度,不说罢了。 “你能找到这里已在贫道意料之外,说出这番话,更令贫道惊奇。”玄真怀抱拂尘,“听你的语气,是个人物。” 身侧,叶茗猛然想到一个人,“血鸦主?” 玄真听罢,白眉紧皱,脸色也跟着变得异常严肃。 墨重朝叶茗投去赞许的目光,“周时序能把位子交给你,还是有原因的。” “你当真是血鸦主?” 叶茗目色微凉,脱口而出,“第五张地宫图在哪里?” 如此开门见山,听的墨重忍不住发笑,“你这么问话,岂不是告诉玄真道长,你手里已经有了四张地宫图,不对……是梁国已有四张地宫图。” 果然,玄真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梁国有四张地宫图不是秘密,血鸦主手里的第五张,才是秘密。” 墨重笑了,“不重要。” 叶茗蹙眉时,墨重从腰间抽出软剑。 普普通通的软剑,剑身没有一丝光泽,看起来平平无奇。 玄真摇过拂尘,“你想杀人灭口?” “我想破阵。” 玄真冷笑,“凭你?” “和杀人。” 跟灭不灭口没有关系。 玄真目色陡寒,叶茗亦警觉。 墨重音落之际,软剑在他指间如灵蛇缠腕,明明是暗淡无华的剑身,被注入内力瞬间,骤然发亮,犹如一道黑色幽火,乍看寻不到实形,只透出蚀骨寒意。 玄真早已甩出拂尘,雪白拂丝瞬间绷直如钢针,上面萦绕着淡淡的金光。 叶茗欲上时,玄真低喝,“你护阵!” “好。” 阵法内那三张桃木符,不能破。 斗篷下面,墨重冷冷勾唇,飞身而至。 砰— 拂尘与软剑碰撞,激起的强大气浪险些冲散阵中符箓,幸有叶茗抵挡。 “道家灵光,可否挡得住我这幽冥业火!” 墨重挑眉,手腕翻转间软剑陡然分裂出三道虚影,分别刺向玄真咽喉、眉心、丹田三大要害! 玄真不敢轻敌,拂尘间的雪白丝绦如活物炸开,三千银丝瞬间绷直,每一根丝绦末端都凝出一点金芒,抵挡朝他而至的虚影……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获救 山腰中间,墨重与玄真斗在一处。 叶茗紧守大阵,视线始终落在那抹黑色斗篷上。 德妃案之后,莫说是他,各方都猜到助裴冽赢下德妃案的人是谁,也都想方设法欲引此人出现,如今血鸦主就在眼前,他恨不能直接过去掀起黑色斗篷,见真身! 面对玄真杀招,墨重不闪不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腕轻旋,三道剑影陡然合为一体,软剑剑身黑光大盛,生生断了那三千青丝的杀招。 未等玄真变化招式,墨重已如鬼魅般欺身至前,软剑骤弹。 玄真惊觉时,忙将拂尘横在胸前,以丝绦缠住剑身! 二人再次胶着,叶茗冷眼旁观,玄真已显败势。 他回头看向入山的路…… 十数招之后,玄真脚步急错,凌空跃起,拂尘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雪白丝绦交织成盾。 “玄真,你死期到了。” 墨重手中软剑连环刺出,剑影层层叠叠,每一道都带着蚀骨的黑气。 面对如潮剑影,玄真眼中闪出惊悚,猛然咬破舌尖,喷洒到拂尘万千白丝之上。 “天地正气,烈阳焚邪!” 玄真声如洪钟,双手紧握拂尘柄,赤红丝绦迎着剑影挥出,烈日虚影中洒下万道金芒! 奈何他内力,差了些许。 噗— 玄真分辨不出是哪道虚影化实,软剑带着黑气,直刺眉心。 下一瞬,他身形晃了晃,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目圆睁。 当那抹黑影覆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斗篷下的面容。 “血鸦主……” 三清观的道长,漠北的国师,就这样死在了半山腰。 待墨重回头,阵中早无叶茗身影。 他行到阵前,抬手间软剑直直刺向三道桃木符。 阵破。 山林里,已将裴冽等人围至绝境的群狼突然停止攻击。 为首那只毛色发黑的狼王猛扬起头颅,对着夜空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嚎叫,叫声落下,群狼纷纷收敛凶相,不再步步紧逼,反而如潮水般退离。 巨石上,裴冽与裴铮互望。 四名武将只剩两人,其中一人伤势很重。 秦昭身上亦挂了彩,顾朝颜虽未受伤,身上溅满狼血,甚是狼狈。 “怎么回事?”裴铮执剑的手,微抖。 裴冽摇头,“狼群只有感受到危险才会放弃攻击,莫不是,有更危险的野兽?” 秦昭赞同这样的话,环视四周。 等了许久,狼群散尽,却无野兽出现。 “看来是安全了。” 裴铮依照经验指向正北,“朝这个方向走。” 话音落,无人动。 尤其两名武将,走怕了。 裴冽亦观,“我也觉得当朝这个方向走。” 秦昭,“这是来时路。” “所以之前我们走错了。”裴冽走到顾朝颜身侧,“你还好?” 秦昭立时将顾朝颜拽过去,“我把阿姐保护的很好,无须裴大人操心。” 旁侧,裴铮瞧了个热闹。 最后所有人举手表决权,确定方向且以最快速度走出深林。 酉时,猎场。 早已在看台上等到近乎绝望的裴启宸终于等来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搜寻的士卒找到一位‘丢失’的将军。 坏消息是那位将军被野狼啃噬的面目皆非,他们找到的是残破衣物跟腰牌。 裴启宸震怒,“几只野狼把人啃成这个样子?” 紧接着,密林里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太子殿下,寻到人了!” 这次带回来的,是合围逐兽的领头人之一,周武。 周武亦是满身的伤,被士卒搀扶下马,单膝跪地。 “你们都去了哪里?”裴启宸怒喝。 周武甲胄染血、发丝凌乱,左臂无力垂着,像是断了,“启禀殿下,我们遇到了狼群!” 依他之意,当日合围逐兽他们突遇大雾,误入苍澜山,连走三天三夜非但没有出山,反而越走越远,半日前他们一行五人遇到狼群,狼群庞大,足有几十只,其中两名武将被狼群嘶咬,当场毙命。 看台旁边,洛风跟云崎子以及苍河站在那里,目光紧紧盯住密林。 天愈黑,看台周围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不时有骏马从密林里冲出来,被找到的武将越来越多。 死三人,余下或轻或重都受了伤。 这一刻,裴启宸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他忽然在想,裴冽跟裴铮若被狼群嘶咬至死,那他背些罪过又何妨? 人一旦有了想法,就有了希望。 于是在裴冽跟裴铮活生生站到他面前时,裴启宸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太子殿下,让你失望了。”裴铮受了伤,但不重。 见到裴冽瞬间,洛风跟云崎子皆迎过去。 裴冽则未多言,行过礼后与二人回到营帐。 营帐里,苍河忍了半天没忍住,“顾朝颜去找你了,你有没有……” “秦昭受了伤,她与秦昭先行回了皇城。” 听到这个消息,苍河狠狠吁出一口气。 紧接着,裴冽说出自己在密林里的遭遇,除了大雾,迷失深山遭遇狼群,他还碰到了杀手。 云崎子则将破阵之事和盘托出。 “难怪。” 单板床上,裴冽恍然,“没想到被萧瑾换上来的十五人,竟然是布阵关键。” 洛风气急,“若知道,早该杀了他们!” 裴冽沉默数息,“你们觉得,那个夜鹰鹰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在盯着萧瑾?” 一语闭,营帐突然静下来。 “不能吧,他要知道还能明目张胆在那十五个人身上动手脚?”洛风狐疑道。 云崎子不以为然,“他可不是明目张胆。” “如果不是猎场武将失踪,不是你们看到大雾,谁会知道猎场被人设了阵?”苍河边替裴冽处理伤口,边道,“我倒觉得这种可能性未必没有,别把那个鹰首想简单了。” 云崎子摇了摇怀里拂尘,“大人的意思是,他料到我们会盯梢萧瑾,故意换了十五个人,其一是以那十五个人为启阵式,其二也是牵扯我们精力,以免我们有别的发现?” 裴冽点头,“江陵一役,萧瑾给出的消息有疏漏,罗喉跟百里宿又都出现在那里,本官亦在,想必那个时候,夜鹰鹰首已经猜到了。”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弃子 对于裴冽的猜测,洛风顿足。 “若那鹰首当真知情,我们以后想要借萧瑾对付梁国的事岂不是泡汤了?” 云崎子侧目,“你还想借他几次?” “什么意思?” “江陵一役, 咱们大人算是物尽其用,凭萧瑾一人,硬是助五皇子击退夏侯伯,败了梁国十万兵,我们赚了。” 云崎子手腕轻动,拂尘甩了洛风一脸,“夜鹰鹰首也不是傻子,夏侯伯怎么败的他应该比咱们清楚,这样一想,萧瑾在他那里快要成为弃子了。” “他要真成弃子,于咱们还有什么用?”洛风质疑。 苍河敷好了药,裴冽缓慢拽起长袍,目色沉冷,“没用了。” 云崎子不禁看过去,“大人想……” 裴冽忽似想到什么,“陆大人他们可在猎场里看到杀手尸体?” 洛风摇头,“除了被拆的围栏,猎场里没有任何异常。” “那就奇怪了。” 想到自己在猎场里遇见的杀手,裴冽神色肃冷。 那些杀手,又是谁派的…… 子时。 皇宫,御书房。 一直亮着的鎏金宫灯将殿内照得通明,齐帝坐在龙案后面,默声不语。 桌上的温茶换了三回,早已凉透。 俞佑庭正想差人再换,齐帝摆手,“不必。”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匆脚步声。 齐帝猛然抬目,俞佑庭心领神会,当即小跑出去,待回来,表情半喜半忧。 “皇上,猎场有消息了。” “如何?” 俞佑庭弓身,“四十二位武将找到四十位,其中有十位死于狼口,剩下三十人皆有受伤,至于那两位,应该是……” “裴冽如何?”齐帝打断俞佑庭的话,手指在龙案上重扣,整个人显得十分紧张。 俞佑庭忙回话,“九皇子跟五皇子虽然受伤,伤势不重,无大碍。” 听到这里,齐帝紧绷的下颚明显松了松。 裴冽若死,他如何找到血鸦主? 所以他的这个儿子不能死! 紧接着,俞佑庭又从这位帝王眼中看到了愤怒,“这件事,是谁干的!” “回皇上,猎场那边只说是……众将迷路,入误苍澜山遭遇野狼。” 啪! 齐帝重拍桌案,案上奏折与笔墨被震得簌簌作响,“这是谁传的消息!” “是太子殿下……” 齐帝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龙目透着几分冰冷,“太子倒会息事宁人。” 俞佑庭不敢多言,垂首不语。 “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裴冽的手笔。” 俞佑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应该……不是。” “谁获益,谁就是主使。”齐帝目冷,“春猎是太子主持,发生这样的大事朕若不罚太子,如何压住悠悠众口?” “老奴觉得,九皇子倒不至于为报私仇,残害朝臣……” “他不会,他背后站着的血鸦主会。” 俞佑庭,“……皇上觉得猎场之事,是血鸦主所为?” “除了他,还能是谁?” 俞佑庭原想提醒眼前这位帝王,除了血鸦主,皇城里还有夜鹰,尤其他在夜鹰鹰首那里得到过证实,春猎不会太平。 但他忍住了。 “也好。” 齐帝龙目如潭,“他出手就好。” “猎场那边的消息,太子已率群臣连夜赶回皇城。” 齐帝突然沉默。 数息,“知道了。” 自御书房离开,俞佑庭下意识走向与墨重约定的寝殿,未见标记。 墨重没有朝自己打探猎场消息,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知晓。 武将遭遇狼袭是谁的手笔他不得而知,但他很想知道齐帝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墨重欲扶植裴冽,为帝…… 一夜无话。 翌日早朝,齐帝因春猎之事‘震怒’。 作为春猎主持,太子调度失当,致朝廷将才折损,革去刚刚得手的冷兵制造权限,禁足东宫一月,反思治军疏漏。 作为春猎猎监,萧瑾连降三级,罚俸禄半年,着其赴遇难武将家中吊唁,一户不落,代朝廷赔罪。 陆恒未被降级,余下同罪,参与春猎护卫校尉以上官职,皆有罪罚。 事情就这样,重重落下,又轻轻的了结。 齐帝未叫人调查武将失踪原因,有些阴谋,不适合拿到台面上…… 早朝之后,萧瑾并没有立时回府自省,而是乘车来到菜市。 马车未停,他即从上面蹦下来,大步冲进府门。 入内室,见到熟悉面孔。 “那些武将为何会误入苍澜山,会何会遇到野狼?是不是你的手笔?” 叶茗坐在桌边,手指摩挲茶杯边缘,微抬头,眉目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将杯中微凉的茶水轻轻晃了晃,茶叶在水中打着旋,沉落,又浮起。 “有谁告诉萧将军,这件事是夜鹰做的?” “没有人,但除了你……” “既然没有,将军慌什么?” 叶茗突兀抬头,平静眼眸骤然沉冷,直直落在对方脸上,带着一股不容躲闪的压迫感,“齐帝有派人彻查?” “那倒没有。” 萧瑾感受到那股压迫,缓身落座,“可我被连降三级,如今我就只是镇南将军。” “你原本就是镇南将军。” 萧瑾蓦然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夜鹰能将你从镇南将军推举到二品大将军一次,就能推举第二次。” 听到这句话,萧瑾暗暗压下火气,“可如今太子被皇上禁足,又被夺去冷兵制造的权限,再加上皇后被打入冷宫,太子显然不再受宠,我还要跟着太子?” “不然呢?” 叶茗反问,“裴冽,又或是裴铮?” “怎么可能!”萧瑾不以为然,“我对裴冽恨之入骨!只怕裴铮对我也是恨之入骨……皇上还有其他皇子,我们就不能亲自扶植一个傀儡?” 听着萧瑾好似痴人说梦的话,叶茗深深看他一眼,“言之有理。” “你也觉得我的想法很对?” 叶茗点头,“不如趁这几日将军没有军务,好好想一想,该扶植哪位皇子才合适。” “也好,猎场……” 萧瑾原想问一问猎场之事,被叶茗打断,“将军先回去休息。” 看着萧瑾离开的背影,叶茗目色冷寒。 暗门忽启,有小厮从里面走出来,“鹰首,秦姑娘回来了。” 叶茗眼眸一亮,“走。” 第一千零八十章 可他没死! 皇城,鼓市。 秦府。 昨晚秦昭执意带顾朝颜先行回府。 入府后他命时玖准备一桶热水,在里面放了些艾草和安神的草药,三天三夜没得休息,顾朝颜险些在浴桶里睡着。 他又命管家找了大夫过来,为其诊治无异才放下心。 同样在苍澜山迷了三天三夜的路,又在被野狼围攻时手腕受了伤,秦昭睡到午时才醒,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顾朝颜,刚好遇到她在用膳。 “秦公子用过膳了?”见秦昭进门,时玖询问道。 秦昭摇头,时玖当即到后面小厨房拿了一副碗筷。 “阿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昭接过时玖盛的粥,看向身侧女子。 顾朝颜瞄到秦昭手腕,“我没事,你伤怎么样?” “还好。” 秦昭夹了口菜,“早朝时皇上处置春猎一事,太子被拿走冷兵制造权,禁足一个月,萧瑾连降三级,陆大人也被降了职,还有楚晏,降了一级。” 顾朝颜停下动作,眼中略显失望,“萧瑾只被降级?” 到底死了那么多武将,这样的惩罚过于轻。 秦昭点头,“罚俸。” “查出是谁做的了?”顾朝颜追问。 “皇上未再深究此事,亦没有派人再查。” 顾朝颜震惊,“这么大的事,皇上想要息事宁人?” 秦昭也疑惑,“确实蹊跷。” 午膳过后,顾朝颜想去拱尉司,秦昭心知阻止不了,索性陪她同去。 两人自后院走出弯月拱门,直朝府门而去。 行至门前,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 秦昭亦是。 两人几乎同时侧身,四目相视瞬间又都朝正厅看过去。 厅门大敞,主位赫然坐着两个人。 难以形容的激动情绪骤然涌上心头,顾朝颜眼眶发热,“爹,娘!” 随着顾朝颜跑去正厅,秦昭亦加快脚步。 厅内,顾朝颜眼泪掉下来,俯身施礼时被刚刚还放狠话要好好教训女儿的顾熙扶起来,“怎么哭了,见到爹不高兴?” 顾熙生得一副亲和模样,圆脸上总是挂着温厚笑意。 体形偏胖,身上的宝蓝色暗纹锦袍质地上乘,在光线下泛着细腻柔光。 袍角绣着低调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手艺出自谢知微,便是苏绣名坊的绣娘都比不上,腰间系着一条玄色织金带,带扣是块成色极佳的暖玉。 左手拇指戴着一枚羊脂玉的扳指,上面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低调点缀,不显浮夸,却又不失奢华。 “高兴!颜儿高兴!”突如其来的相见,顾朝颜反握住顾熙的手,泪流满面。 往事历历在目,前世那些悲伤的过往又一次让她破防。 旁侧,秦昭俯身叩拜,“昭儿拜见义父,义母。” 谢知微亦起身,朝秦昭很是挂念的点点头,又从顾熙手里接过顾朝颜,“都怪你,非要给孩子们一个惊喜,弄哭了又哄不好。” “怪我怪我。”顾熙笑着走向秦昭,“昭儿你可瘦了!” “还好。” 面对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义父,秦昭打从心里感激,且恭敬,“义父何时来的?” 他转身,正要训斥候在厅门的管家时被顾熙拦住,“是我不让管家通传,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倒是你们给我一个惊喜,过午才醒,你们两个可是越来越懒了。” “我们……” 顾朝颜想要解释,被谢知微打断,“你父亲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那会儿还说后悔叫你们独自在皇城打拼,一定辛苦,这才让管家别把你们叫醒。” 这会儿管家上前提醒,“老爷跟夫人等了整个上午,还没用膳。” 秦昭当即吩咐管家备菜,再去收拾出一间厢房。 顾朝颜也没有再提去拱尉司的事。 两人陪着顾熙跟谢知微在府中绕走。 饭桌上,秦昭陪顾熙喝酒,聊生意。 谢知微则拉着顾朝颜询问家常,从爱吃的点心到穿的衣裳,句句皆是关切。 管家不时进来添酒布菜,桌上的菜换了一道又一道。 “颜儿。” 顾熙忽然看向自己的女儿,满脸心疼,“你与萧瑾之事,早该告诉为父。” 绕不过的话题。 谢知微,“你父亲回到江陵,我便与他说了你跟萧瑾和离的事,瞒不过去,也不须瞒着。” “女儿知错。”顾朝颜低下头,“是女儿识错了人。” 顾熙沉沉撂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一声轻响,酒液溅出几滴在案上,“错的是他,与你何干,人心易变,当初就是为父也没看出他竟然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秦昭,“阿姐与他已无干系,我们不必再为那种人影响心情。” “可就这么饶了他,为父不甘心。”顾熙皱起眉,“一会儿你备马车,为父要去镇南侯府骂他一顿!” “不可!”顾朝颜急忙阻止。 秦昭亦劝,“多行不义必自毙,因为春猎意外他被贬职,现下过的也不好。” “那是他的事!” 顾熙重声道,“我去骂他,那是我的事!” “父亲,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瓜葛,我跟他两清了。” 顾朝颜偷偷攥了攥谢知微的衣袖,眼睛里带着几分恳求。 谢知微深知其意,“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够了,管那个腌臜货做什么,当他死了。” “可他没死!”顾熙沉声,“这口气,我咽不下。” “义父,喝酒。” 秦昭端起酒杯,意味深长,“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爹,女儿也陪你喝一杯。” 谢知微杯里装是的是果酒,“算我一个。” 四人撞杯,满室暖意。 岁月静好…… 金市。 云中楼。 叶茗推门而入,正见女子坐在临窗桌边。 秦姝单手支着下颚,目光落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侧脸线条利落如裁,琼鼻挺翘,唇瓣似点了淡淡的胭脂,不笑时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 笑时,冷意更浓。 她皮肤很白,似雪。 阳光照下来近乎透明。 多日不见,再见犹如初见。 叶茗愣了数息,眼前女子,美的像是一幅精心勾勒又未染尘世烟火的仙子。 不该入尘。 “鹰首回来了?”秦姝蓦然回眸,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深的墨色,里面像是覆着一层薄冰,透着生人勿近的孤傲。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线索在茶馆 叶茗收敛心境,反手阖起门板。 他于案前落座,“秦姑娘此行,收效如何?”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秦姝,忽的捏碎手里茶杯,青瓷碎片顺着指缝坠在锦布上,如同她此刻骤然翻涌的怒意。 这怒意,她压了许久。 秦姝微挑眉峰,眼底孤傲染上一层愠色,“我想到的,裴冽也想到了。” “裴冽?” 秦姝便将自己姑苏一行的事和盘托出。 依照夜鹰所查,永安王入姑苏,前前后后走了十处地方,她去了每一处,暗中观察,仔细盘问,可以说毫无疏漏,唯一疏漏的就是在她细查的同时,拱尉司同样在查。 “我着了他们的道。” 秦姝越说越恼,“他们一个明修栈道,一个暗度陈仓,偏偏问题就出在最后一个地方!” “茶馆?” 秦姝深吸一口气,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等我去时茶馆人去楼空,不管掌柜的还是店小二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夜鹰根本查不到他们的踪迹。” “秦姑娘的意思是?” “如果我猜测没错,他们应该是被百里宿带回皇城了。” 叶茗点头,“有这种可能。” “一定是!” 秦姝目冷,“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就在茶馆里!”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既然线索落到裴冽手里,我自然要去找裴冽。” 叶茗搭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语气凝重 ,“他应该不会与你合作。” “我手里有第四张地宫图,除非他不想要了。” 叶茗微怔 ,“秦姑娘想用第四张地宫图,换裴冽手里的线索?” “不可以?” 秦姝挑眉,“他不会拒绝。” “除非是原图。” “那就把原图给他。”秦姝无比轻巧开口。 叶茗震惊于秦姝的决绝。 第四张地宫图几乎是她用命换来的,玄冥想拿另外三张图换甚至威逼,她都没同意,“用原图,换线索?” “不值得?” 秦姝红唇微勾,指尖漫不经心划过案上碎裂的青瓷杯沿,锋利瓷片划破指尖,骤然绽放红梅。 叶茗心脏揪了一下,她却毫不在意,“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一张地宫图。” “可若给了裴冽,就算让你找到第五张地宫图,又有什么用?” 秦姝瞧过去,眼底冷静与疯癫交织,声音异常平静,“我能抢一次,就能抢第二次。” “可是……” “说说春猎。” 秦姝显然已经下定决心,无从更改。 叶茗知她脾气,不再质疑,“玄真摆下迷雾锁魂阵跟驱阴引兽阵,将参与春猎的武将引入苍澜山,又引狼群攻击,致大齐武将折了十人,重伤两人。” 秦姝扬眉,“虽然不如预期,但也不错,皇上那边应该能交代过去。” “玄真死了。” 音落,雅室死寂。 秦姝美眸微蹙,“玄真是漠北国师,他死这事情可就大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 秦姝自然相信叶茗有这样的本事,“也好。” 她起身,“我没办法约裴冽出来,你帮我。” “何时?” “越快越好。” 看着秦姝走去暗室的背影,叶茗陷入沉思…… 叶茗与裴冽并无交集,是以这件事,他拜托给了另一个人。 同为地宫图棋局里的关键一环,秦昭得了个便宜。 子夜。 南郊破庙。 裴冽出现的时候秦昭已经等候多时。 “你找我?” 夜风起,朽坏的庙门被吹的吱呦作响。 裴冽迈步走进庙里,那张鬼面正对着他,“是我,也不是我。” “怎么说?” “我站在这里,自然是我找你,但我是受人所托。” 裴冽想都没想,“秦姝。” 秦昭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广袖顺势滑落,恰好将腕间缠着绷带的伤处严严实实遮住,“裴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有多难猜。”裴冽瞧向那张鬼面,“你不会不知道原因。” “秦姝去姑苏,一无所获。” 见裴冽盯着自己,秦昭又道,“反倒是大人手下寻到了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恭喜裴大人。” “本官不会见秦姝。” 音落,秦昭微怔,“我还没说秦姝的条件。” “我要见的人,是夜鹰鹰首。” 鬼面之下,秦昭略微惊讶,“第四张地宫图在秦姝手里。” “明日子时,还是这里,你将人带来。” “我也要来?” “事关帝江跟蓐收,你自然要来。” 秦昭好奇心被挑起来了,“我现在就在这里。” “可我现在不想谈。” 不等秦昭开口,裴冽转身,“明日子时,姑苏茶馆的消息,我会告诉你们。” 只这一句话,秦昭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又一夜…… 自顾熙跟谢知微入皇城,顾朝颜一直陪伴左右,直至被管家叫出去,被小乞丐塞了字条。 她没敢怠慢,借口生意上的事乘车到鱼市。 茶馆,雅室。 顾朝颜推门进来的时候,墨重正在喝茶。 黑色斗篷遮住了他大半身形,帽兜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下颚,怎么看都是一位老者。 “师傅找我?” 顾朝颜小心翼翼走到桌边。 “重走。” 顾朝颜,“……什么?” “飞云纵决练到什么程度?” 顾朝颜了然,当即折回到房门处,依书册上记载的变换步法,差点儿撞到桌角。 墨重在黑色帽兜下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第一式还没练好?” “我会努力。” 顾朝颜也是努力了,但她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 见墨重指向对面座位,顾朝颜毕恭毕敬坐下,“师傅找我有事?” “猎场里,为师看到你给那几个黑衣人下的毒,不错。” 顾朝颜,“师傅去猎场了?” “这句是废话。” 与对俞佑庭的感觉不同,墨重看顾朝颜,就像看裴冽。 爱屋及乌如是也。 “那师傅为何不救我们?” 帽兜下,墨重无语了一阵,“要不是为师找到布阵的人,你以为你们能逃出苍澜山?一个都逃不掉!” 顾朝颜眼睛一亮,“师傅抓到布阵的人了?是不是夜鹰!” 墨重搁下茶杯,顾朝颜立时续茶。 “夜鹰找了漠北的国师,玄真。” 顾朝颜撂下茶壶,“漠北的国师?” 墨重神色肃冷,“为师怎么就没想到……” “想到什么?” “单凭梁国,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大齐,原来他们之间有勾结。” 墨重看了眼顾朝颜,“此事你须得给裴冽提个醒。” “我?” 提个醒没问题。 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凶手是梁国人 墨重提到一个人。 那个人可以帮她。 顾朝颜听到名字,深以为然。 “那几个杀手也是夜鹰派去的?”顾朝颜狐疑看向对面。 墨重摇头,“是皇上。” 顾朝颜亲身经历,些许质疑,“……那几个杀手是真的想杀裴冽。” “没想真杀,下重手而已。” 顾朝颜不懂。 “皇上的目的,是想用那些杀手引出我。”墨重对顾朝颜并无隐瞒,比起血鸦的真实身份,别的都不算是秘密。 顾朝颜忽的握紧拳头,眼底闪出悲愤,“虎毒不食子,皇上怎么可以这么做!” “也没什么不对。” 墨重看过去,“总要有人为大齐万世永昌铺路,裴冽就是其中之一。” 顾朝颜虽不理解,亦不辩驳。 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 “地宫图所绘,真的是周古皇陵的宝藏?”这是顾朝颜忍了很久,才敢问出口的问题。 墨重点头,“是。” “地宫图,是血鸦所绘?” “是。” 墨重沉声道,“五张地宫图,出自五位血鸦之手。” 见顾朝颜仍有疑问,墨重索性将过往之事和盘托出。 当年先帝有了周古皇陵的消息,便将寻找皇陵的任务交给血鸦。 血鸦不负所望,确实找到皇陵,但在回来复命途中遭遇意外。 “什么意外?” “三人被抓,凌虐至死后尸体被人送了回来。” “凌虐?”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三具尸体被人悬于皇城正东门,剥了皮,抽了筋,全身筋骨皆断,那是被人一根一根折断的。” 再提起,墨重声音还是忍不住轻轻的颤抖。 顾朝颜满目震惊,“谁干的!” “这个问题问的好。” 墨重声音带着冷意。 他告诉顾朝颜,三人虽被人凌虐,却还是把三张地宫图带了回来。 另外两人从此下落不明。 “郁妃……” “我若知郁妃是苍穹,岂会让她死!” “她为何不找你?” 这个问题墨重也想了很久,“怀疑。” 他道,“周古皇陵之前,他们互不相识,但寻找周古皇陵是他们共同的任务,所以我猜测他们必是在寻周古皇陵的时候,彼此相认,那图,当是他们共同所绘。” 顾朝颜认真聆听 ,丝毫不忍打断。 墨重想了二十几年,过往之事在他反复推敲下渐渐清晰,“自周古皇陵离开,他们必要回皇城复命,同行过于危险,且他们素喜独行,是以他们必是朝不同方向离开,结果……” “结果天首,地宿和遥星居然被梁国人抓住,百般凌辱折磨。” 顾朝颜,“梁国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这也必是苍穹跟碧落的疑问。”墨重肃声道,“他们应该是怀疑有人泄露踪迹,能泄露踪迹的人,定也知道他们的路线。”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顾朝颜不解,“谁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墨重略微抬首,正欲开口时顾朝颜无比坚定,“定然不是师傅泄露出去的。” “当年先帝也是这般信任为师。” 帽兜下,墨重枯槁容颜染尽悲愤,皱纹深刻的脸颊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可只有我知道他们五人回皇城的路线,只有我知道!” 顾朝颜不语,数息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傅就……就没跟任何人提过?” “怎么可能!” 砰然碎响,整只细瓷杯在墨重指间化作簌簌粉末,白瓷碎屑混着尚未冷却的茶水从他指缝倾出,“那是何等机密!杂家……” 顾朝颜蓦然抬头,她听到了。 墨重声音骤然停歇,整间雅室死寂无声。 许久,墨重缓缓抬手,揭开帽兜。 “师傅……” 顾朝颜所见,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太监。 “为师叫墨重,早年是皇宫里刷马桶的小太监,如今是东郊别苑颐养天年的老太监了。” 顾朝颜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前世今生,都没有。 “殿前内务总管俞佑庭,亦是为师的徒弟。” “俞公公?”顾朝颜震惊,“他……他可知师傅的身份?” 墨重点头,“知道。” “那他……” 见墨重神情平静,顾朝颜知道自己担心的多余。 “他们的行踪,杂家只告诉过一个人。”墨重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道。 “谁?” “先帝。” 墨重长叹口气,“自然也不是先帝。” “杂家在皇宫里等了整整二十天,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看到了他们三个的尸体。” 墨重眼里满含泪水,“处理好他们的后事,杂家便继续等,可等了又等,始终没有见到苍穹跟碧落。” “再后来……” “再后来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无果。” 墨重抬手,不经意间抹过眼泪,神色恢复肃冷,“苍穹就在皇宫,可她没有选择来找杂家,而是蛰伏皇宫数年,若杂家没猜错,她在寻找仇人。” “泄露秘密的人?” “可她为何要自杀?” 墨重浑浊眼底迸出灼人的光,“她找到仇人了?若找到应该报仇,何以自杀?若没找到她怎么甘心去死!” 顾朝颜脑子里一片混乱, 太混乱。 “还有碧落,又在哪里?” 太多疑问萦绕在顾朝颜脑海里,令她思绪混乱不堪,“师傅可知梁国十二魔神玄冥手里,有三张地宫图原图?” 墨重沉淀心绪,“第一张,出自工部尚书赵敬堂,原图是杂家亲手交到沈知先手中的,第二张出自苍河。” 顾朝颜蓦然看过去,神情紧绷,“不可能!苍院令他……” “你可还记得济慈院的案子?” 顾朝颜重重点头。 “想必济慈院案的始作俑者是玄冥,通过济慈院案引出诞遥宗,以及他收藏的那些宝贝,地宫图许是在那些宝贝里,苍河应该不知情。” “第二张地宫图,也是师傅亲手交出去的?” 墨重点头,“第三张图则是玄冥从俞佑庭手里拿走的。” 顾朝颜越听越糊涂。 “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 “害死天首他们的人必定是知道周古皇陵,又对地宫图志在必得的人,杂家就用地宫图,钓他们出来。” 墨重解释,“谁找上地宫图,谁就是当年害死他们的凶手。” “所以,凶手是梁国人。”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刻在骨子里的恨 墨重告诉顾朝颜,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复仇计划。 因为他并不知道另外两张地宫图在哪里,倘若被梁国先一步寻得,那周古皇陵就会落到梁帝手里,血鸦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 “师傅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但凡有一丝希望,杂家都要找到那个人,碎尸万段。”墨重眼底迸射森寒恨意,“此仇不报,杂家死不瞑目。” 顾朝颜理解墨重心境。 如她一般,无时无刻不想萧瑾去死。 这不是执念,是真实的,刻在骨子里的恨…… 又到子夜。 南郊破庙被浓重夜色包裹的严严实实。 夜风卷着枯草从缺口处灌进庙内,残损的庙门不时发出吱呦声响。 庙里神像崩了半张脸,露出黄土。 庙顶绿瓦碎了大片,月光透过破洞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裴冽转身时,身着黑色长袍的秦昭带着一人走进来。 那人穿着褐色儒袍,衣料是最寻常的粗布,干净挺括,腰间系了根同色棉绳,未挂任何配饰,利落的不含半分多余装饰。 他头上戴着一顶深檐毡帽,面覆褐色布条,看不到脸。 玄冥止步,那人朝前走时衣角微微摆动,没有丝毫拖沓,气度从容。 “听玄冥大人说,裴大人想见我?” 叶茗自报家门。 三人之中,唯裴冽没有覆面。 他淡然看向眼前从身段就能判断出年纪的少年,“有幸相识。” “大人客气。” 秦昭与叶茗站在一处,“人我带来了,裴大人是不是也该履行承诺,聊一聊帝江跟蓐收的事?” “我们先聊地宫图。” 见裴冽看向叶茗,秦昭虽惊,却未开口。 “裴大人想怎么聊?” “秦姝想以第四张地宫图原图,换茶馆的消息?” 叶茗点头,“正是。” “我同意。” 叶茗略显诧异,他以为裴冽要见他,会有附加条件,“共赢之事……” “我话还没说完。” 裴冽打断叶茗,“只要鹰首把真的地宫图交到我手里,我便将茶馆的消息,告知玄冥。” 叶茗,“……” 秦昭,“……” “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叶茗眉底透出一丝讶异,不禁问道。 裴冽没有解释,继续开口,“接下来,我想与鹰首聊另一桩交易。” 叶茗扬眉,“大人且说。” “只要鹰首能把萧瑾交出来,我愿意放帝江跟蓐收自由。” 叶茗,“……” 秦昭,“……关乎帝江跟蓐收,这笔交易裴大人不该是同我商量?” “萧瑾是你的人?” “虽然不知道裴大人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显然大人的消息并不准确,萧瑾与我夜鹰毫无干系,何谈交出去?”叶茗否定道。 “既如此,那就是没的谈。” 裴冽音落,秦昭跟叶茗秒懂。 叶茗若执意保萧瑾,玄冥会因此失去救帝江跟蓐收的机会,而不将茶馆的秘密告诉他,“交易不成,大人便没机会得到第四张地宫图。” 裴冽微笑,“交换地宫图的交易,不是我提出来的。” 言外之意,秦姝更着急。 遮面的褐色布条下,叶茗陷入沉思。 秦昭纵使不语, 心里倒希望叶茗能够同意。 有夜鹰保着,他不能动萧瑾。 若没有,萧瑾加诸在阿姐身上的欺辱,他必加倍讨回来。 “江陵一役,萧瑾的消息没有一条是真的,想必鹰首应该知道原因。” 叶茗,“果然是裴大人从中动了手脚。” “你也早知我们盯上萧瑾,春猎时故意让他吸引拱尉司注意,否则布阵之事你未必能做的那么容易。” 裴冽微抬下颚,“两件事,我们也算扯平了。” 叶茗索性直言,“说起来,为了把萧瑾推到大将军的位置,夜鹰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可他暴露了,能换出帝江跟蓐收已经是他最大的价值。” 叶茗,“……我答应你,前提是祸不及家人,你们动萧瑾我不拦,但不能动楚依依。” 裴冽知楚依依贩卖私盐,亦知顾朝颜与司徒月联手与之对抗,他还真想借此机会连同楚依依一并处理掉,现在看,有些困难。 “若我想动,又如何?” “那我们没的谈。” 裴冽沉默片刻,“一言为定。” “那么萧瑾的事,便由夜鹰牵个头,如何?” 对于叶茗的提议,裴冽没有拒绝,“好。” “裴大人现在可以将茶馆的事,告诉给玄冥大人了?” 裴冽笑了,“还早。” 三人站在破庙里,各自气场交织,将这荒凉之地衬得仿佛是暗藏交锋的戏台。 夜风灌入,吹得三人衣摆微微扬起。 沉寂破庙,风起云涌…… 又一夜。 好似眨眼的功夫,东方泛起鱼肚白。 猎场尽头,苍澜脚下。 一辆马车悠悠荡荡的停下来。 顾朝颜拉着云崎子走出车厢,车夫随即将马车架到不远处空地。 云崎子看着眼前的苍澜山,狠狠吸了一口气,“贫道只是猜测,并不能证实。”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证实。” 眼见顾朝颜朝山里走,云崎子一把将人拉回来,“我们还是再考虑考虑。” 顾朝颜,“云道长也说了,能摆下迷雾锁魂阵跟驱阴引兽阵的人,一定是布阵大家,若不把人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话虽如此,可……” “你还说每一位布阵大家都有自己的独特手法,只要找到大阵,就能从阵中判断布阵之人的身份。”彼时顾朝颜从墨重那里得知,布阵的人是漠北国师,想要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世,从而警醒朝廷,须得有人将消息传出去。 她不能,云崎子可以。 “话虽如此,可苍澜山这么大,我们就算要寻布阵位置,是不是也该多带几……几十个人?”云崎子只是想在顾朝颜面前卖弄自己的本事,没想到她居然真把自己带来了。 “人多会打草惊蛇。” 云崎子还是不想上山,“遇到狼群怎么办?” 顾朝颜指着自己肩头背着的包裹,又指了指云崎子的广袖,“道长莫怕,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云崎子,“……我们还是先回去。”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我可以发毒誓 顾朝颜没有转身,直入苍澜山。 云崎子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跟上去。 两人在山里寻路走,晨雾未尽,林间弥漫着潮湿气息,脚下的路打滑,云崎子忽的搀住险些摔倒的顾朝颜,“依贫道之意,咱们还是回去!” “道长在怕什么?”顾朝颜站稳,依墨重所言,朝左手边方向行进。 云崎子一把拉住她,“就算不回去,也不该往西北方向走。” “为何?” “依阵法判断,主阵当在东南,我们该朝东南方向往上走。”春猎之后,云崎子确实深入研究过一众武将的遭遇,依武将所指,他们并未到达恶狼谷,遭遇野狼的唯一可能就是有人在布下迷雾锁魂阵之后又迅速摆出驱阴引兽阵,能布这两种阵的人,世间少有。 若为敌,须得尽快除之。 但他发誓,也就那么一说! “道长入过苍澜山?”顾朝颜问道。 云崎子摇头,“没事谁来?” “我入过,我还遇到野狼,我可以很肯定当时就在那里,有一道光闪过。” 云崎子以手搭棚,眉头轻轻皱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没看错?” “我可以发誓,发毒誓。” 对于这种说辞,云崎子没什么反应。 毒誓他发的多了,“可依阵法判断……” “走。” 对于墨重的话,顾朝颜深信不疑。 云崎子倒也不能绝对肯定他的方向就正确,又见顾朝颜如此笃定 ,不再反驳,“贫道听闻,顾姑娘与司徒姑娘在做大事?” 相较于寻阵,云崎子更关心这个。 “道长可以问的再直接一点。” “贫道想把归园以及归冥阁的份额,换成钱。”云崎子特别直接道。 顾朝颜蓦然止步,“为何?” 见云崎子眼神清澈的看过来,她恍然,“可以。” “贫道就知道,顾姑娘一向通人情,明事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 “且等莫离败,我定会将道长所占份额换作银钱,分文不少。” 云崎子,“……你还是人么!” “道长觉得我们会输?” 云崎子震惊,“你还觉得你会赢?” “没斗怎么知道一定会输。”顾朝颜依墨重所指,一路向上。 云崎子呵呵,“你可能不知道莫离是谁。” “梁国第一皇商。” 云崎子追上去两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与她硬碰硬,想对付楚依依可以有很多办法。” “楚依依不过是莫离的棋子。”顾朝颜侧目,“我想斩断莫离在大齐的触角。” “天还没黑,醒醒。” 顾朝颜继续往前走,“道长别怕。” 云崎子一瞬间抱了一丝幻想,“你有对付她的办法?” “没有。”顾朝颜看向他,“人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输了也不过是一无所有,没什么可怕。” 云崎子表情阴恻,“你要死在这里,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作罢了?” 顾朝颜认真想了想,“我若死在这里,道长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德盛钱庄里把钱取出来。” “为什么?” 云崎子不以为然,“那是贫道的钱。” “那笔钱虽记在道长名下,却算待提专户,钱庄的规矩是双凭为证,既要道长的身份文书,又得有我的私印核验,少一样都提不出银子。” “你要是死了……” “我要死了,钱庄会把归园和归冥阁所有银钱交到裴大人手里,由他支配。” 顾朝颜瞧向云崎子,“届时道长倒是可以朝裴大人要钱。” “小心,有石子。”云崎子伸双手搀住顾朝颜,“这么缺德的事,顾姑娘是怎么办出来的?” “行商惯例。” 云崎子默。 古人诚不欺我,无奸不商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姑娘有没有听说,梁国太子要娶莫离为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朝颜当然知道,“说起来,莫离二十八,梁太子二十五,他若想娶早就娶了,怎么拖到这个时候?” 云崎子第一次感觉到顾朝颜的命值钱,护左护右,“这其中必有蹊跷。” 两人边说边走,中途短暂休息,终在午正行到山腰。 “在那儿!” 视线里,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空地。 两人加快脚步走过去,分明看到空地上留下的残阵,以及一具尸体。 整片空地弥漫着一股刺鼻异味,以至于周围野兽不敢靠近,尸体完好无损。 “这是……” 顾朝颜行到尸体前,依墨重所言,此人便是漠北的国师。 云崎子完全被眼前残阵吸引,快步行到阵法边缘,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地面上泛着白霜似的阵纹。 那纹路当由凝石粉勾勒,遇风不散,遇水不化,此刻有大半纹路断裂,裂口处残留焦黑印记,像是被烈火灼过。 云崎子眉头紧锁,顺着纹路缓缓移动脚步,时而俯身查看阵眼残留的桃木符,时而抬手在空气中虚划阵形。 顾朝颜不懂这些,默默看着云崎子在阵中辨别。 许久,云崎子退出残阵,行到顾朝颜身侧,“摆阵之人必是极厉害的人物。” “为什么?”顾朝颜明知故问。 能做到国师级别,那可就不是神棍了。 “设阵之人在摆下迷雾锁魂阵的同时,在阵中暗藏阵眼,覆盖了驱阴引兽阵,寻常道士没这个本事,而且大阵覆盖面积几乎占了半个苍澜山,寻常道士也没这样的跟脚。” 顾朝颜重重点头,“云道长所言极是。” “据贫道所知,能设此阵者当世不超过五人。” 云崎子扭头,“我们且回去,仔细研究。” 顾朝颜,“……道长没看到这里有具尸体么?” 云崎子瞥过去一眼,“护阵的小道士而已。” “不……” 眼见云崎子要走,顾朝颜情急之下踢了脚那具蜷缩的尸体,“这是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 云崎子扭头就把顾朝颜朝后拽了拽,“这种尸体很有可能沾着毒!” 他可太怕顾朝颜出任何意外了。 掉根头发都不行! “这是老道……” 顾朝颜下意识提醒。 云崎子这才看清白衣道长的面目。 好歹也是学过,他略惊,“此老道面相不俗。” “他有没有可能就是设阵之人?”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想她离开 云崎子先从繁复法衣的袖兜里掏出两枚药丸,自己一枚,顾朝颜一枚,又将一瓶粉末倒在尸体上,之后方才蹲下身,仔细辨认。 顾朝颜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这是……” 云崎子把手伸进尸体护心位置,掏出一枚玉牌。 玉牌入手冰凉,通体暗青色,并非中原常见的白玉或翡翠,表面泛着一层哑光,边缘处刻着一圈细密符文。 那些符文扭曲缠绕,形如游蛇,“这是漠北文?” 顾朝颜正愁云崎子看不懂,自己要怎么引导,没想到眼前这位自小就从养父手里骗取百万金的大神棍居然认出来了。 她蹲下身,“漠北?” 云崎子被玉牌吸引,双目微眯。 他发现符文间隙里还嵌着极细的金纹,金纹顺着符文的走势连成一个诡异的图腾,“灵鹫?” 顾朝颜,“……”从前小看了! “灵鹫又是什么?” 云崎子单手握紧玉牌,又朝尸体身上反复摸索,触及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囊袋,拉开绳结,赫然看到一个小鼎,“祭天鼎?” 顾朝颜,“……”墨重说过,能证明尸体身份的唯这两样! “他……他是漠北国师!” 云崎子惊呆了。 顾朝颜亦表现出震惊模样,“漠北国师是一个道士?” “这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云崎子细数三清观的来历,无论阵法术法还是岐黄之术,三清观于业界都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敌,而眼前这位老道极有可能是三清观第八十八任观主,玄真。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漠北与梁国勾结可不是小事。”云崎子显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将手中玉牌跟嚢袋塞给顾朝颜,继而伸手将尸体拽到自己背上。 顾朝颜,“道长这是做什么?” “带回去!” 眼见云崎子背起尸体走下山,顾朝颜暗暗松了一口气…… 入夜,将军府。 自春猎归来,萧瑾受处罚,每日都要到遇难武将家中吊唁,每每都会换来抱怨跟白眼。 房间里,萧瑾重重坐到桌边,疲惫不堪。 楚依依奉上茶水,之后看了眼青然。 青然心领神会,离开时自外面将门阖紧。 “夫君辛苦。” 萧瑾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明明不是我的错,却要我来兜底!” “夫君莫气。”楚依依坐到他旁边,“夫君可知,皇上暗中在查春猎的事?” 萧瑾握着茶杯的手猛的收紧,“谁说的?” “我见过太子。” 楚依依瞧了眼窗外,“皇上私下里召见太子,命太子务必查清春猎是谁在暗中布局,害我大齐一众武将,还说务必要查清幕后主使,太子也说,此事必要有一个交代。” 萧瑾皱眉,“太子为何与你说?” “因为太子觉得夫君对阮岚,是真爱。” 萧瑾不懂,“什么意思?” “太子因为春猎的事被皇上责罚 ,若要扳回一局,势必要将此事办得漂亮,所以……” 楚依依欲言又止。 “你倒是快说!” “所以太子觉得此事须得有一个人出来背锅。” “还要有人出来背锅?” 萧瑾狐疑看过去,“我不是已经在背锅了!” 见楚依依看向自己,萧瑾脸色沉下来,“太子的意思是?” “春猎之事是梁国夜鹰所为,目的是报江陵一役的仇。” 楚依依也不卖关子,“太子希望我们能交出一个夜鹰,平息此事。” “开什么玩笑!” 萧瑾压低声音,“我们怎么可能交出夜鹰,我们与夜鹰是什么关系,你不清楚?” “我清楚,可总不能因小失大,而且此事,我已经与夜鹰鹰首打过招呼。” “什么招呼?” “交出阮岚。” 萧瑾瞳孔猛的一缩,身体瞬间僵住,不可置信,“交出……你是想说,我们把阮岚推出去,说她是夜鹰,是她在春猎里动了手脚?” 楚依依点头,“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 “你别忘了!阮岚是将军府的人!” 萧瑾只觉得楚依依糊涂了,“当初楚锦珏状告阮岚是梁国夜鹰,我力保她清白,现在你让我把她交出去,不觉得这脸打的太疼?更何况阮岚若出问题,你我如何脱得了干系!她要咬我们,我们跑得了?” “她不咬我们,我们才脱不了干系。” 楚依依表示,“这是太子的意思,又有鹰首点头,而且留阮岚在府里,终于是有这么个眼线,很多事我们做不起来不方便。” 这一刻,萧瑾心里没有对阮岚的不舍跟眷恋,全是算计,“那就……这么办?” “明日早朝之后,夫君去刑部敲法鼓,大义灭亲。” 萧瑾慢慢吁出一口气,“那就,舍了她。” 看着萧瑾脸上冷漠绝情的模样,楚依依心中泛起细密寒意。 她借口还要看账本,将萧瑾请走。 房门外,楚依依回身时正见阮岚站在暗处角落。 四目相视,谁都没有说话…… 酉时,秦府。 顾朝颜回来时正厅早已备下晚膳。 彼时她与云崎子回到皇城后,得楚晏传话急忙去了国公府。 楚世远突然昏迷,幸有苍河针灸才醒过来。 厅内,顾熙跟谢知微在秦昭的陪同下有说有笑。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晚了。” “怎么就晚了,回来的正好。”谢知微拉着女儿坐下来,满眼都是喜欢,“我刚刚还跟你父亲商量,过几日我们回江宁,你同我们一起走。” “母亲……” 顾熙开口,“皇城的事全都交给昭儿,你随为父回江宁散散心,若是不愿意在江宁呆着,为父带你去吴国走走,刚好那边有生意要谈。” “女儿没想过回去。” “你还不放心昭儿?” 谢知微瞧向秦昭,“你阿姐离开这段时间,你可得照顾好她的生意。” “义母放心,赚了算阿姐的,赔了算我的。” 顾熙朝自家夫人靠了靠,言语间尽是自豪,“咱们昭儿就没做过赔钱的买卖。” “我当然知道昭儿厉害。” 看着顾熙跟谢知微说笑的场景,顾朝颜咬了咬牙。 秦昭看出她有心事。 他知道她从哪里回来,也知道楚世远性命垂危,可他没反对顾熙想要将自家阿姐带走的想法。 他也,想她离开……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找到亲生父母了 桌上,顾熙说到若真去吴国,连同谢知微一并带过去游玩半月,说到兴起时,还想着干脆在吴国置一处宅院,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父亲。” “放心,你若不愿意在吴国长住,我们还可以……” “我找到亲生父母了。”顾朝颜终是开口,指尖悄然攥紧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眼看向顾熙,只见那张温和富态的脸上,笑意僵住,舒展的眉头也跟着不由自主的紧了紧,眼中盛满震惊。 在她身边,谢知微表情也跟着凝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刻,顾朝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眼前夫妻是从小把她捧在手心,给她取名 “朝颜”,盼她如朝阳般明媚长大的父母,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纵使他们从未阻止自己去找亲生父母,可这样的消息于他们,未必开心。 顾朝颜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语气平稳,可话到嘴边还是听得出哽咽,“我的,我的亲生父母……” “颜儿!”顾熙突兀开口,“你确定,你找到的就是你的亲生父母?” “确定。”顾朝颜重重点头。 顾熙沉默片刻,提壶斟酒,“来,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一起喝一杯。” 谢知微想要斟满酒杯时顾朝颜拿起装着果酒的长颈瓶,“母亲,我给你倒酒。” “好。”谢知微脸上噙着笑意,眼底却有泪光。 秦昭默默不语,也跟着倒满酒杯。 顾朝颜亦为自己斟满。 四人撞杯,各自饮尽。 “我……” 顾朝颜很想解释自己就算找到亲生父母,也从来没想过离开这个家,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已经漫过眼眶。 顾熙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睛,声音格外平稳,“当年我和你母亲捡到你时,就盼着这一天,希望你能知道自己来处,如今愿望得以实现,是老天眷顾 ,我们都应该感激。” “没错。”谢知微拉起顾朝颜的手,轻轻握住,“我们很开心。” “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哪里?” 气氛逐渐缓和,顾朝颜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谢知微抽出锦帕,抹过她眼角,“无论他们是谁,在哪里,我与你父亲都该亲自拜访,与他们说句对不起,到底是我们占了他们的女儿,所以……” “母亲,是你们救了我,没有你们,就没有我。”顾朝颜眼泪掉的汹涌,“由始至终,我都是你们的女儿。” 顾熙开口,“都哭什么,颜儿多了亲生父母疼爱,我们多了一门实实在在的亲戚,双喜临门。” 谢知微抹了泪,“你父亲说的对,颜儿,说说看,你亲生父母是谁?” “柱国公楚世远,及夫人陶若南。” 咣当! 顾熙手中酒杯忽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义父?” “没事,不小心……”顾熙弯腰去捡时,秦昭吩咐管家换新。 谢知微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颜儿,你……确定?” 难以形容的感觉,谢知微脸上的失落比顾熙还要明显,顾朝颜明白他们所想,“父……楚世远因病或不久于人世,女儿选择相认,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秦昭亦道,“阿姐早知身世,一直没有相认的想法,直到柱国公府遭遇危机,柱国公受牵连身体每况愈下,这才想到认回他们,义父义母,在阿姐心里,你们……” “你们都不用解释,为父明白。” 顾熙长叹口气,甚为惋惜,“为父虽不在皇城,但消息还算灵通,此前倒是听说一些关于柱国公的事,只是当时没放在心上,不想他竟然是颜儿的亲生父亲…… 既是这般,明日我同你母亲于情于理都该拜访。” “我还没有与他们相认,所以……” 谢知微略惊,“没有相认?” “没有。” 秦昭低语,“阿姐想先请示二老,听听二老的意见。” “傻孩子!”谢知微忽觉心疼,一把将顾朝颜揽在怀里。 顾熙握着酒杯,五味杂陈。 秦昭默默看向顾朝颜,想到了那夜山中画面…… 翌日。 早朝之后刑部尚书陈荣回到公衙,差师爷把公文拿过来,正要批阅便听外面有人在敲法鼓。 “不是叫你把法鼓搬到工部去修,怎么回事?” “大人忘了?” “什么?” “春猎之事殃及到了工部赵大人,小的是觉得,咱们这个时候少给工部找麻烦。”郑观凑过去,“再说德妃的案子咱们都审了,还能有比这更棘手的案子?” 陈荣瞧他一眼,“也对,去看看。” 没等郑观出门,有衙役小跑进来,“禀报大人,镇南将军萧瑾在外敲法鼓!” 音落,陈荣不禁看向郑观,“他不给那些武将吊唁,跑刑部敲什么法鼓?” “萧将军有没有说,状告何人?” 衙役拱手,“回师爷,萧将军说见到大人再说。” 陈荣,“升堂。” 刑部公堂,陈荣落座后命人将萧瑾带进来。 萧瑾身着深蓝色嵌银丝的武将官服赫然站在公堂中央,肩甲处绣着象征武将品级的白虎纹衬的他整个人带着几分威严跟凌厉。 陈荣没敲惊堂木,这也不算正式升堂,只例行询问,“不知萧将军敲法鼓,状告何人?” “回大人,本将军所告之人,乃吾妾氏,阮岚。” 陈荣闻言略惊。 公案旁边,郑观也是一愣。 阮岚他们熟啊! 当初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状告阮岚是梁国细作,案子审到最后差点斩了柱国公楚世远。 “那不知萧将军要状告阮岚,犯了何罪?” “告她身为齐人,却与梁国勾结,不仅以狐媚之术迷惑本将军,更借与本将军的关系窃取情报,春猎之事,就是她勾结梁人所为!” 陈荣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郑观。 郑观,“萧将军是想说,阮岚是……” “她是夜鹰。” 一语闭,陈荣跟郑观皆惊。 两人缓了许久都还没缓过来,陈荣实在没忍住,“萧将军身体可有不适?” “大人明鉴,阮岚就是夜鹰!” 确定萧瑾没发烧,陈荣看向郑观,“抓人!”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阮岚是夜鹰 郑观得令,命衙役赶去将军府,一去一回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衙门外传来嘈杂声音,萧瑾回身时分明看到几名衙役押着阮岚从外面走进来 ,与之同行的,还有楚依依。 公堂上,阮岚被衙役按跪在地,满目慌张,“瑾哥?” 萧瑾未与之对视,反而看了眼站到他旁边的楚依依,“夫人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事,妾自然要来。” 堂上,陈荣见涉案人员皆已到齐,这方敲响惊堂木,“堂下阮岚,你可知罪?” “知罪?” 阮岚尾音上扬,透着惶惑,“民妇不知所犯何罪,也不知大人为何要把我押到公堂!” 陈荣瞧了眼萧瑾,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低咳一声,“萧将军告你身为齐人却为梁国做事,春猎时更是勾结梁人害我大齐武将。” 阮岚脸色骤然惨白,蓦的看向站在她旁边的萧瑾,“瑾哥……” “他说,你是夜鹰。” 陈荣一语,阮岚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我是夜鹰?”阮岚仿佛丧失全部力气那般跌坐在地,盯着萧瑾的双目变得血红,“萧瑾,你说我是夜鹰!” 从敲法鼓的那一刻,萧瑾再无怜惜。 他回过头,迎上阮岚那张满是震惊的面容,“你这个心如蛇蝎的贱妇,本将军若早知你是夜鹰,在南征时就该将你碎尸万段!” 纵使再无情意,可听到萧瑾这样诅咒谩骂自己,阮岚仍然心痛的要命。 “你别忘了,南征时我救过你的命!” “那是阴谋!” 萧瑾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明明是你们派人劫杀,将我逼至莲花村,你再装好人救我,实则是想攀上我,伺机窃取我大齐军情!” 堂上,陈荣瞧向郑观,这话听着耳熟。 看着萧瑾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听着他字字句句绝情的话,阮岚眼中失望如潮水蔓延,泪如雨下,“瑾哥,我们上过公堂的,你忘了?” 萧瑾皱眉,“你想说什么?” “当初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诬陷我是夜鹰时,就是这样的说辞,事实证明我是清白的,一切都是那个叫岳锋的夜鹰陷害,大人!” 阮岚突然跪地,泣泪悲鸣,“当时也是大人亲审的案,民妇无罪!” 陈荣低咳一声,“萧将军,你说阮岚是夜鹰,可有证据?” 萧瑾冷眼瞧向阮岚,继而自怀里取出一张信笺,“若不是那个岳锋,我还不知道她是夜鹰!” 作为师爷,郑观最清楚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他上前接过萧瑾手里信笺,转身恭敬呈到陈荣手里。 “这是?” “回大人,这是她与岳锋的私下通信!”萧瑾高声喝道,“当日那桩案子,是夜鹰推岳锋出来背锅,目的就是保住这个贱女人,让她继续留在本将军身边,伺机作乱!” 萧瑾一字一句,带着狠戾,“这个贱人,罪该万死!” 阮岚早就知道萧瑾无情,却不知他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 泪是真的,祭奠她过往有过的真情,“大人,民妇冤枉!” 陈荣展信,仔细看过之后将信递回到师爷手里。 师爷则将信送到阮岚面前。 阮岚颤抖着接在手里,上面是岳锋写给她的信,大概意思与萧瑾所言相差无几,“这信是假的……” “白纸黑字,你还敢抵赖?” 萧瑾拱手,信誓旦旦,“大人可调取当日岳锋笔迹对照,这封信必为真!” 不用他说,郑观早命人将当日卷宗取到公堂,鉴定笔迹。 堂前,阮岚泣泪横流,“瑾哥,我自问嫁入将军府恪守本分,从无越矩,你为何要诬陷我?” 再看阮岚那张脸,纵凄楚可怜,萧瑾毫不动容。 旁侧,楚依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泛起凉薄寒意。 信是她今晨借着夜鹰鹰首的名义交给萧瑾的。 阮岚恨极,扑向萧瑾。 “滚开!”只这一脚,尽显绝情。 噗! 阮岚被萧瑾踹翻在地,胸口隐痛,血箭喷涌。 她忍剧痛抬头,绝望眼底燃起一簇狠戾火苗,“萧瑾,你忘恩负义!” “本将军这是大义灭亲!” 啪! 惊堂木响。 陈荣目冷,“萧将军,这信哪里来的?” 萧瑾没看出陈荣眼中深意,拱手,“回大人,此信是本将军从这贱人房里搜到的,现在想来,春猎前夕她千方百计从本将军口中套出参与春猎官员名单,还打听春猎布防,目的就是给夜鹰通风报信!是我的错,一时大意让这种贱人蛰伏在身边,待她伏法,我自会到皇上面前,负荆请罪!” 一口一个贱人,听的阮岚心冷如锥。 公案前,陈荣沉默良久。 数息,“这封信,是伪造 。” “什么?” 见萧瑾听的不是很清楚,师爷郑观解释,“萧将军交给我家大人的这封信,阮姑娘的字迹丝毫无错,但岳锋的字迹,不是本人所写。” “不可能!”萧瑾乍听,极力否定。 楚依依说过,这封信确确实实就是当日阮岚跟岳锋的书信来往,毕竟他也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入的局。 郑观咳嗽两声,“萧将军不应该怀疑刑部鉴定笔迹的能力。” “但这封信就是真的!”萧瑾高声大喝。 陈荣,“郑师爷,去请翰林院的唐院首。” “是。” 唐院首,姓唐名礼,任翰林院院首一职,从二品。 此位院首出身书香世家,弱冠便是状元郎,选庶吉士入翰林,三年后授编修。 其擅金石考据与笔迹辨识,凡经他过目的文书、碑刻,皆能凭墨色新旧、笔锋走势断真伪,曾助刑部破获数起大案。 唐礼曾为太子师,是帝师级的文臣。 换作别的案子,陈荣未必请得动这位当代通儒。 事关夜鹰,他马虎不得,亦知唐礼不会拒绝。 公堂一时沉寂, 只有阮岚哭的伤心。 萧瑾下意识看向旁边,楚依依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眼神。 “萧瑾,我只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 众人不语,视线落向堂前萧瑾。 都想看个热闹! “腌臜的贱人。” 萧瑾的回答,纵使陈荣都觉得有些无情。 阮岚大笑,笑声里满是凄厉跟悲凉……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萧瑾是细作 萧瑾毫不理会,甚至朝楚依依身边凑了凑,眼神满是嫌恶跟鄙夷。 阮岚从大笑,到大哭。 哭的撕心裂肺,眼泪混着嘴角的血水滚落,最后伏地,双肩颤抖,倒叫人看着心疼。 就在这时,公堂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翰林院唐院首到—” 作为帝师级别的人物,陈荣自当起身,恭敬相迎。 众人视线里,唐礼身着从二品绯色官袍,腰系玉带,缓步走入公堂。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自带文人风骨,面对陈荣弓身施礼,只淡淡颔首,“陈大人不必多礼。” 师爷郑观早在公案旁边摆好太师椅,唐礼落座 ,“拿来。” 陈荣亲自将岳锋证词,与刚刚萧瑾拿出来的信笺递过去,“还请唐大人过眼。” 唐礼扫过两张信笺,逐字比对笔锋走势。 公堂寂静,连阮岚都没了哭声。 片刻,唐礼开口,“陈大人请看,以‘锋’字为例,两封书信,前者‘竖弯钩’力道流畅顺滑,后者收尾处过于凝滞,显然不是一人所写。” “不可能!”萧瑾闻言大喝。 唐礼搭眼,“萧将军?” 他入公堂时,并未在意堂上之人,这会儿注意到,亦无惊讶。 “萧将军是在质疑本官的鉴定能力?” “我……” 萧瑾说不出这样的话,毕竟连当今皇上见到眼前这位帝师,也要礼遇三分,“唐大人,末将可以用性命担保,这两封信出自同一个人。” 文人皆有脾气。 唐礼多一眼都没看,将两封信交到陈荣手里,“本官亦可用性命担保,两封信绝非一人所写,且这一封,书写时间不超过三日。” 陈荣接过萧瑾给他的那封信,心中了然。 见唐礼动身,陈荣谦谨,“恭送唐大人。” “没说走。”唐礼扯了扯衣摆,“本官来时累得慌,可否在这里歇歇?” “唐大人随意。” “陈大人,随意。” 显然,唐礼想留下来看热闹。 陈荣回到公案后面,再次敲响惊堂木,“萧将军,本官须得提醒你,当日案结,岳锋被判了斩立决,案子距今已有九个月,但这封信的书写时间却是在三日内,如何解释?” 萧瑾慌了,“不可能,大人明鉴,这不可能啊!” “本官已找唐大人明鉴过了,萧将军还说解释一下比较好。” 不等萧瑾开口,阮岚悲声冷笑,“萧瑾,你想诬陷我也该找一个好的理由!” “我没诬陷你,我……” 萧瑾情急之下看向楚依依,“夫人,这……这怎么回事?” 楚依依没有说话,而是绕过他,走向跌坐在地面的阮岚,轻轻搀起,“妹妹,这样的人,我们还要替他隐瞒?” “是我错……” 阮岚悔恨恸哭,“是我糊涂,姐姐,我们不能再替他隐瞒!” 楚依依点了点头。 “那我……” “你且说,别怕!” 被楚依依‘鼓动’,阮岚狠狠抹泪,连同嘴角血迹一并擦净,刚刚凄楚无辜的样子瞬间变得坚定决绝,“大人,民妇不是梁国细作,更不是什么夜鹰,真正犯了叛国罪的人是他!” 眼见阮岚指向自己,萧瑾心中寒凛,“你在胡说什么?” “是他背叛大齐,春猎之事也是他勾结他国所为!” 萧瑾震惊,“阮岚,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夫人,你……你又是怎么回事,过来!” 面对阮岚反咬,萧瑾并不害怕,这在他意料之中。 让他意外的是楚依依。 楚依依为什么会站在阮岚那一边,又为什么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妾与夫君不是同路人,就不过去了。” 楚依依淡漠看着萧瑾眼中的惊慌,心中叹然。 她也不懂,萧瑾怎么就成了夜鹰的弃子,可既然成了弃子,那就不能与他再有什么关系了。 “你在说什么?” 楚依依没有理会萧瑾,“妹妹,继续。” “陈大人,萧瑾是漠北细作!” 音落,公堂再次陷入沉寂。 陈荣单听这罪名,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瑾,漠北? 似乎不沾边。 “可有证据?” “有!”阮岚声音如淬毒利刃,生生劈在萧瑾身上。 他茫然又惊恐的看向阮岚,跟站在阮岚身边的楚依依,脑子里一片混乱。 “大人明鉴,萧瑾与漠北国师往来信件全在书房的暗格里!” 阮岚既然说出来,陈荣自是命衙役走一趟将军府。 公堂再次变成将军府的正厅,萧瑾不可置信看向阮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阮岚悲愤嘶吼,“你为掩盖春猎之事,居然诬陷我是夜鹰?你既不仁,别怪我不义!” “我没诬陷你……”萧瑾视线再次落向楚依依,“夫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萧瑾眼中惊恐,楚依依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夫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漠北勾结,害我大齐武将在春猎中折损十数人!你可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你在说什么……” 萧瑾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楚依依跟阮岚合伙儿摆了一道,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官袍。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 “大人明鉴,我对大齐忠心耿耿!” 陈荣不语,他只认证据。 外面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衙役入公堂,将手中数封信笺上呈,“启禀大人,这些信笺皆是在将军府书房搜得!” 郑观见状将信笺接过来,呈给陈荣。 陈荣展开,只扫了几封便知事态严重。 他神色肃冷,将其中一封扔给萧瑾,“萧将军,你自己看。” 萧瑾慌张上前,自地面捡起信笺,展平后细细扫过,上面是他与漠北国师玄真的书信‘往来’,字字句句皆是军情,每句话拎出来都够抄家灭族。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上面所有他的字迹,皆为真。 至少他分辨不出! “不是……这些不是我写的!”萧瑾仓皇抬头,“什么玄真,什么漠北国师,我根本不认识!” 陈荣仍在翻阅,其中一封提到了春猎。 依信中所写,漠北国师玄真欲借春猎对齐国一众武将动手,以此重创齐国国力,计划亦写的十分详尽,由玄真于苍澜山中布阵,萧瑾负责将启阵式安排在猎场……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是他们害我 陈荣握着手中信笺,目色冷沉。 “陈大人,事有蹊跷……一定是她!” 萧瑾突然指向阮岚,发疯怒吼,“一定是她伺机报复,栽赃陷害!” 阮岚抹泪,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到底是我栽赃陷害,还是你做贼心虚!你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这件事不但我知道,姐姐也知道!” 公案后面,陈荣看向楚依依,“萧夫人,你也知情?” 楚依依屈膝行礼,微抬下颚,“回陈大人,事发突然,我与阮岚妹妹也是昨晚才发现这些密件,起初我们两个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原想今日待夫君下朝,向夫君证实,未曾想夫君下朝之后竟直接来了这里,还诬陷妹妹是夜鹰,试图将春猎的事扣在妹妹头上!” “楚依依!”萧瑾双眼血红,疯了一样扑过去。 他虽不知楚依依为何背刺他,但这样的背刺分明就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就在萧瑾双手掐上楚依依脖颈瞬间,数名衙役上前,将人死死按住。 “夫君,事已至此,你还要抵赖?”楚依依美眸含泪,“不管是我还是阮岚妹妹,与夫君同床共枕整两年,我二人没有一日不曾真心待你,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居然利用我们残害大齐武将!” “你闭嘴!”萧瑾奋力挣扎,身体如困兽扭动,五官尽显狰狞,“楚依依,你为何要害我!” 啪! 陈荣敲响惊堂木,“萧夫人,你说萧瑾利用春猎残害大齐武将,可有证据?” “大人没看到?” 楚依依反问。 陈荣,“……看到什么?” “其中一封信笺里,玄真指明会在苍澜山设下迷雾锁魂阵,此阵启阵式须设在猎场,他让萧瑾放一只活阵眼到猎场里,还须在十五名士卒身上涂抹幻草凝露。” 陈荣垂首,往下看,还真有! 楚依依转身看向萧瑾,声音哽咽,眼睛里满是失望跟痛楚,“我现在才知道,你携我参加春猎时为何执意要我抱着一只兔子,原来那兔子就是活阵眼!” “你在说谎……你们都在说谎!”萧瑾看懂了,楚依依和阮岚根本就是合起伙来诬陷他。 可他想不通,为什么?! 陈荣看过信笺,寒声开口,“萧瑾,据本官所知,你在春猎前一日确实从猎场替换下十五名士卒,为何?” “那十五个人被野虎袭击受了伤,我把他们换下来有什么问题!”萧瑾根本不知道什么迷雾锁魂阵,更不知道所谓的启阵式。 “萧瑾,证据确凿你还要抵赖?莫不如认罪,求大人从轻发落……”阮岚哭着劝道。 “证据确凿?” 萧瑾指着公案上那些信笺,“谁能证明那些信笺不是你们伪造的?谁又能证明信笺上的字,出自漠北国师!” “本官能。” 公案旁边,唐礼悠悠然的动了动身子,“陈大人,麻烦你派人去一趟翰林院,我那里还真有一封漠北国师玄真的书信,以此比对,应该可以判断这些信笺上的字迹,是否出自玄真之手。” 陈荣大喜,当即派人。 堂审再次暂停,萧瑾被几个衙役叩住肩膀,浑身血液沸腾,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他死死盯着楚依依,又猛的转向阮岚。 他有太多疑问想问,偏偏不敢! 一个字,他都不敢问! 时间于萧瑾是煎熬。 终于,衙役自翰林院取来一封信笺,交到唐礼手里。 陈荣起身,亲自将公案上最重要的那封密信,双手呈递,“唐大人辛苦。” 唐礼将两封信展开,仔细比对。 事关国情,唐礼没有半点敷衍,“陈大人且看。” 他将陈荣叫到身前,“这封信笺上,‘盟’字下方‘皿’字的横画写得略向上倾斜,左低右高,倾斜角度约有三度,且起笔轻、收笔重,末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上挑之势。” 陈荣点头,确实如此。 “大人再看。”唐礼将密信拿过来,“这上面,亦有‘盟’字。” 陈荣仔细观瞧,“似乎……一样。” “一模一样。” 这四个字犹如重锤,重重砸碎萧瑾最后的心理防线,“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瑾,连唐大人都说两封信出自同一个人,你再抵赖可说不过去了。” 陈荣拿回密信,坐到公案后面,“萧瑾,你可认罪?” “不认!” 萧瑾挣扎无果,血眼如荼,“是他们害我!” 就在这时,守在衙门外面的衙役进来传话,说是兵部尚书陆恒求见。 “你没告诉陆大人,本官正在升堂?” “回大人, 陆大人知道,而且他说有关于春猎武将遇袭的重要线索。” 闻听此言,陈荣当即命衙役将陆恒请进公堂。 陆恒亦着朝服,墨色云纹的长袍,腰间玉带束得笔直。 他迈着方步踏入公堂,步履不疾不徐,朝服下摆随着动作扫过青石板,没有半分慌乱,“拜见陈大人。” 堂审在身,陈荣并未相迎,“陆大人当真有春猎武将遇袭的重要线索?” “正是。” 陆恒摆手间,两名侍卫将他停放在外面的担架抬进来。 担架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上覆着白布。 陈荣皱眉,“陆大人,这是?” 陆恒不语,上前将白布狠狠扯开。 众人所见,一具穿着白色法衣的老道,“此人乃漠北国师,玄真。” 音落瞬间,萧瑾猛然回身,目光落在尸体上,不可置信。 陈荣亦震惊,“陆大人,这里可是刑部公堂。” “本官当然知道这里是刑部公堂。”陆恒自怀里取出两个物件。 见状,师爷郑观急匆上前,举双手接过物件,折回公案。 陈荣看着被师爷摆在公案上的玉牌跟皮质嚢袋,眉头皱的更深,“这是?” “这是代表玄真身份的玉牌,跟其贴身嚢袋,包括袋子里装的丹丸跟符纸,皆可证明此人就是漠北国师。” 陈荣未语,倒是旁边坐着的翰林院院首唐礼先开口, “大人可否将那玉牌叫本官瞧瞧?” “当然!” 师爷转手,唐礼接过令牌仔细端详…… 第一千零九十章 大喜的日子 太师椅上,唐礼握着玉牌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垂眸盯着令牌上的刻字,指尖反复摩挲,眼中从容不在,渐渐泛起凝重与警惕。 片刻,他缓缓抬眼,看向陈荣与陆恒,声音比先前沉了几分,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这‘灵鹫’令牌,的确是漠北国师贴身之物。” “唐院首为何如此肯定?”陈荣敬声问道。 “大概二十年前,那时先帝在位,本官作为使节随使团前往漠北观礼漠北王的继任大典,虽未见过玄真,却见过这块令牌。” 堂前,萧瑾突然打断唐礼,“你没见过玄真,怎么会见过这块令牌?” 这会儿他看谁都想害他! 显然,这也是陈荣想问的问题。 “据本官所知,就算在漠北,也很少有人见过国师的真面目,但也都知道国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这块‘灵鹫’令牌是国师的专属信物,见令牌,如见国师。” 唐礼转身看向陈荣,“陈大人。” “院首请讲。” “本院首可以用性命担保,这一块,就是漠北国师的令牌。” 陈荣了然。 待师爷将令牌搁回公案,陈荣复又看向陆恒,“陆大人,你从何处寻得此人?” “苍澜山。” 陆恒目色冷沉,“本官一直怀疑春猎之事没那么简单,于是亲入苍澜山查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在苍澜山山腰处发现一个残阵,还有这具尸体。” 陈荣,“残阵?” “没错,本官将那残阵模样临摹,回来后入翰林院求助许成哲许大人,许大人找来四库馆里所有记载阵法的书卷,方才查出那阵的名字叫迷雾锁魂阵,上面还叠加驱阴引兽阵,前者会使猎场大雾,致使一众武将迷失苍澜山,后者引出恶狼谷里数以万计的野狼,袭击那些武将!” “大人,密信上写的都是真的,民妇没有说谎!”阮岚激动道。 萧瑾怒视阮岚,楚依依,又看向陆恒,唐礼,视线最终落向担架上的尸体,脑袋胀的发疼。 他拼命去想,“不对……他要是漠北国师,他要设阵杀害武将……那他为什么会死?他是怎么死的!” 无比可笑的是,萧瑾忽然意识到,除了担架上的尸体,似乎再无人能证明他清白! “他被山中毒蜂袭击,正中眉心。”陆恒上前,指向尸体额头。 “不可能!”萧瑾戾声反驳,“什么样的毒蜂能把人蛰死?他这……他这……” 萧瑾大步走到担架前,仔细观察上面的尸体。 除了额间一个小小黑点,再无别处伤口。 “本官来之前,已经找过御医院的苍河以及三名仵作验过尸,绝无差错。”陆恒朗声道。 陈荣看了眼公堂上的密信,令牌,以及堂上那具尸体,沉默数息,“萧瑾,你可认罪?” “不认……本将军从未与什么漠北国师勾结!我对大齐忠心耿耿!” 萧瑾看向楚依依跟阮岚,“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诬陷我!” 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敢说出自己跟楚依依早已与夜鹰勾结,继而把楚依依拉下水。 而所有事,都是夜鹰所为。 因为他还想着那一线生机。 想着,夜鹰会来救他! 陈荣敲响惊堂木,“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认!来人,先将萧瑾押入大牢,择日宣判!” “我冤枉!” 萧瑾挣扎时再次被衙役死死按住。 楚依依带着阮岚,从他身边经过。 “夫君,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行叛国之举,害死那么多武将。” “楚依依!”萧瑾嘶吼,双眼通红如杀人一般。 阮岚俯身,指尖拂过自己沾了些许尘土的衣袖,“瑾哥,你我恩怨,今日就一笔勾销了。” “阮岚!阮岚你这个贱人!” 看着脸上鼓满青筋的萧瑾,阮岚缓慢直起身形,眼中再无爱意,尽是冰冷。 楚依依跟阮岚离开后,陆恒和唐礼亦被陈荣恭恭敬敬送出刑部公堂。 之后,陈荣入宫…… 皇城,鼓市。 柱国将军府。 一辆辆马车停在府门,秦昭扶顾朝颜走下马车时,楚晏跟楚锦珏皆等在门外。 “阿姐!” 楚晏一袭宝蓝色锦袍,领口袖口皆绣着暗纹云鹤,腰间系着玉带,缀着一枚成色极佳的暖玉,衬得他本就俊朗的面容愈发精神。 在他身后,楚锦珏穿着青色长衫,衣襟绣着细密的银线竹叶,发间束着白玉发冠,装扮中少了几分桀骜跟幼稚,眉眼间多了几分冷静跟成熟。 “准备好了?” 楚晏按捺不住的激动,重重点头,“昨晚得到你消息我便差管家准备,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父亲跟母亲还不知道,只知道阿姐携养父母拜会。” “好。” 这时,身后马车停下来,顾朝颜与秦昭皆走过去,将顾熙跟谢知微扶下马车。 顾熙止步,抬头看向府门上的牌匾。 ‘柱国公府’四个镏金大字苍劲有力,漆色鲜亮,在阳光下透着世家府邸的庄重与威严。 他抬手,落向顾朝颜扶在他腕间的手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收紧,眼底的光暗了暗。 “今天是开心的日子。” 夫妻三十载,谢知微看出顾熙眼中流露出来的不舍,她又何尝舍得。 “是,是大喜的日子!” 顾熙瞬间隐去那份不舍,“颜儿,我们走。” 府门处,楚晏跟楚锦珏皆迎过来。 两人弓身,双手交叠按在膝前,腰弯得极深,施以大礼,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感激,“晚辈楚晏,携弟楚锦珏见过顾伯父、顾伯母!多谢二位近二十余载悉心照料阿姐,将她养得这般好,这份恩情,柱国公府永世不忘!” “快起来!”顾熙上前搀起两人,笑容温和,“你们可别忘了,颜儿也是我们的女儿。” “顾伯父说的极是。” 楚晏直起身,眼眶带着几分湿润,“今日是阿姐归家的好日子,也是我们楚家与顾府结缘的日子,府中已备好薄宴,还请伯父伯母务必赏光让我们做晚辈的,好好敬二位几杯,聊表谢意,只是……家中父母尚不知情……” “知道。”顾熙了然。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失婴 这一日,顾朝颜盼了太久。 就在楚晏引顾熙跟谢知微进门时,时玖突然从角落里跑过来,在其耳边细语。 顾朝颜微愕。 “怎么了?”秦昭凑过去。 顾朝颜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茫然,“时玖说萧瑾到刑部公堂状告阮岚是夜鹰,反被楚依依跟阮岚说成是漠北奸细。” 秦昭早知内情,却还是装作很意外。 但不得不承认,裴冽行动迅速。 “狗咬狗?” “怎么会……” 顾朝颜狐疑时秦昭瞧了眼府门,“那些小事先放一放罢。” 眼见养父母跟着楚晏入府,顾朝颜急忙跟上去。 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她认亲的心情。 更何况,这是好事啊! 上辈子她被萧瑾,楚依依和阮岚三人陷害,生不如死,又屈辱的死去,如今却是他们三个反目成仇,还真应了秦昭的话,狗咬狗。 这戏码她喜欢。 “走!” 此时正厅,陶若南早已等候多时。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缎衣,领口、袖口皆绣缠枝莲纹,裙摆垂落的珍珠随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既显世家主母的华贵,又不失温婉庄重。 清晨时她让曹嬷嬷为她挽了一个飞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耳坠是成对的东珠,脸上略施粉黛,眼底有些紧张,却依旧保持着端庄仪态。 昨日楚晏告诉她顾朝颜会携养父母拜访,她便自责。 顾朝颜于柱国公府有恩,于情于理都该是她到秦府拜访,好在楚晏劝说,她方歇了这样的心思,随即吩咐管家细心准备。 在她身边,楚世远亦被精心打理过,正默默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虽神志不清,却并未吵闹。 见府门有人进来,陶若南当下起身迎出厅门。 院中,顾朝颜扶着谢知微走在最前,秦昭则陪在顾熙身边,楚晏跟楚锦珏在两侧引路。 陶若南快步迎上来,声音略显激动,“这位便是谢姐姐吧?久仰大名,早听顾姑娘提起姐姐,今日得见,果然是温婉大气的美人。” 谢知微见到陶若南,心中莫名有了几分怅然若失。 有这样的母亲,女儿怎么会不听话懂事又美若天仙? “陶夫人客气,与你相比我还差了些,我也早听颜儿提起你端庄淑怡,柱国公府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连晏儿、锦珏这两个孩子都被您教的极好,我好生羡慕呢。” 一旁顾熙见状,笑着打圆场,“两位夫人莫要站在这儿说话了,咱们还是先入厅,别让世远兄久等。” “看我糊涂的,两位请!” 众人入厅,皆落座。 顾熙坐在楚世远旁边,见其异样时楚晏开口,“父亲染重病,神志不清,顾伯父莫要见怪。” “怎么会,只是世远兄这么坐着,会不会累?” “没事。”楚晏替楚世远拽了拽掖在胸前的薄毯,“今天的日子,父亲一定要在。” 顾熙默声点头,“是。” 陶若南将谢知微拉到身边坐下来,顾朝颜坐在谢知微另一侧,紧接着是秦昭,楚锦珏,绕到这边便是楚晏,“管家,上菜。” 管家早就作了准备,也就半柱香的时间,饭菜上齐。 满桌珍馐。 陶若南正要招呼大家吃饭时,顾熙开口,“陶夫人,吃饭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在这里,与诸位说出来。” 陶若南一时愣住,下意识看向楚晏。 楚晏给了母亲一个安稳的眼神,随即道,“顾伯父请讲。” 顾熙坐在桌前,不由看向自己的夫人。 见谢知微点头,他轻轻的,吁出一口气,“陶夫人应该知道,颜儿并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陶若南颔首,“这件事我知道,也知道你们待她如己出,不似亲生,胜似亲生。” “说起这件事,那得追溯到二十年前。” 听到这个数字,陶若南心弦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自从夜鹰案之后,她遵照所有人的意愿,不再提起寻找女儿的事。 可执念那么深,她又怎么会忘记。 顾熙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跟怅然,“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携夫人到岭南做生意,归潭州途中遭遇留流寇,流寇凶悍,抢钱夺命,幸遇一位侠士仗义相救,虽然保住性命可钱被劫匪抢走,无奈只能先转程到吴郡,在吴郡的铺子里取些钱再返潭州,也就是这一转,让我们遇到了颜儿。” 陶若南搭在桌边的手,忽然一紧。 她的曦儿,也是在那附近丢的。 “我们先是在城外浅沟里听到哭声,叫车夫去看时方知是个女婴,我们……” “那女婴……”陶若南忍不住打断,又忽觉自己唐突。 怎么可能! “那女婴哭的厉害,我听着心疼,与我家老爷一起下去抱起那女婴,也就是颜儿。” 谢知微接过顾曦的话,“我抱着颜儿回到车厢,仔细检查过裹着她的襁褓,还有身上是否有标记,若是谁家的女儿丢了,必定着急,奈何我们没找到任何线索,既是没找到颜儿父母,我与老爷便将她带回潭州,认作自己的女儿。” 陶若南握着锦帕的手猛的收紧,却不敢将心中期待表露半分,“顾姑娘命好,遇到你们。” “我与老爷膝下无子,便觉是老天眷顾,特别珍惜与颜儿的缘分。”谢知微瞧了眼旁边的顾朝颜,“可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颜儿的亲生父母,哪怕我们待颜儿如己出,她都有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权利。” 素色锦帕被陶若南指腹攥出深深的褶皱,边角几乎要被指甲掐破。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快疯长,她强忍心中猜测,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顾姑娘能有你们这样善解人意的父母,是她的福气。” 桌边,楚锦珏见自己母亲一直没朝那方面想,急的开口,“母亲,阿姐好像也是在吴郡丢的!” 谢知微闻言,看过去,“陶夫人当真在吴郡丢了一个女儿?” 陶若南面色暗淡些许,心中的念想却是越来越强烈,“说起来也是巧,当年……” 往事再提,陶若南忍不住悲伤,“当年我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随世远巡视军营,是我疏忽,眨眼功夫女儿就不见了,我们一路找,怎么都没找到。”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我是曦儿 正厅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陶若南身上。 唯有她的视线,看向对面静静坐在太师椅上的楚世远。 “当时世远找到线索,一路追踪……那会儿他已经在路上发现曦儿掉下马车的长命锁,他说……他说他看到路上辙痕,甚至听到马车上的铃铛声,只要他去追,或许就能追到那辆马车,把曦儿救出来!可当时……” 陶若南不自觉的掉下眼泪,“当时他看到一户商家被流寇劫住,他停下来,去救了那户商家。” 话说到这里,顾熙跟谢知微似有所感,忽然看向楚世远。 陶若南苦涩抿唇,她不想给自己希望。 太多次希望,也太多次失望,“他当时救的那个商户带着家丁,所以不是……” “我们也带着家丁,七人。”顾熙急促开口,声音颤抖。 陶若南忽的抬头,“那日……下了雨,就因为那场雨,他找不到马车辙痕,便丢了找到曦儿的唯一线索。” 谢知微看向陶若南,瞳孔猛震,“我们被侠士救下之后,没来得及感谢那位侠士,看他离开正要上车时就下了雨!” 顾曦激动,“没错,陶夫人可记得那是哪日?” “记得……天和十三年,六月初七。”陶若南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日,她丢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顾熙与谢知微再无言,相望时满目震惊。 “那是我的生辰。”顾朝颜终是开口,眼泪在眼眶里微微闪动。 顾熙重重点头,“没错,我们就是那日捡到的颜儿,天渐黑,近酉时。” 太多巧合,陶若南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顾熙,心中猜测呼之欲出她却不敢说出口。 “母亲。” 听到顾朝颜轻唤,她不禁看向旁边的谢知微。 然而谢知微却在看她。 陶若南只觉得身体发抖,指尖冰凉,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呼吸停滞。 她想开口,那些话却似在喉咙里打了结扣。 脑子里忽然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能! 怎么可能! 她拼命压制心底不切实际的想法,却听见顾朝颜真真切切与她说,“我就是曦儿。” 陶若南猛然起身,满目震惊,须臾身体又支撑不住跌倒,幸有谢知微搀住,“陶姐姐……” “你们别开这种玩笑。”陶若南仓皇避开顾朝颜的眼睛,整个人慌乱不知所措,“饭菜都齐了,你们快吃……” “母亲可还记得父亲身中剧毒,须以至亲之血,换血救命?” 陶若南心头早已是惊涛骇浪,面色苍白,眼睛里透着太多辛酸苦楚,跟难以言喻的悲恸。 她已经放弃了,不敢再有奢望,“记得,是你用血换了你父亲的命。” “不是我,是顾朝颜。” 楚晏字字句句坚定无比,声音哽咽,“是顾朝颜将血换给父亲,父亲才得以生还,母亲,顾朝颜就是楚曦,是您的女儿,我们的阿姐。” 砰! 陶若南跌坐在椅子上,她只低下头,紧抿着唇。 下一刻,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溢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谢知微看向顾朝颜,眼圈也跟着红了。 “颜儿……” 顾朝颜缓慢走到陶若南身边,泪水早已流淌到下颚,“母亲,是我不好,我早该与母亲相认,只是……” 对面,楚晏急声解释,“虽然换血一事足以证明阿姐身世,可我们还是想查明当年真相,以免让母亲空欢喜一场,也是给顾伯父跟顾伯母一个交代。” “曦儿?” 陶若南慢慢转身,看向半蹲在她身边的顾朝颜,压抑下去的泪水瞬间又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抹掉遮挡住视线的眼泪,紧紧盯着顾朝颜的脸,嘴唇哆嗦着,“你当真,是我的曦儿?” “是我,我是曦儿。” 陶若南哽咽着,身体前倾,一双手轻轻抚上顾朝颜的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 哇— 哭声再次爆发,比先前更加撕心裂肺。 眼前场景,令所有人动容。 楚锦珏早就站在旁边哭的泣不成声,被楚晏搥了两下。 可以哭,不可以出声。 秦昭沉默不语。 他忽然,有些羡慕。 陶若南紧紧抱着顾朝颜,将脸埋在她颈窝,泪水浸湿顾朝颜的衣领,也沾湿了她的衣襟。 十几年的思念跟愧疚,执着跟不安,在这一刻全都化作滚烫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对面,太师椅上的楚世远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眼帘半垂,目光涣散,仿佛眼前的母女团聚,满厅的悲欢离合,都与他毫无关系。 前日昏厥,苍河把话说的很明白,楚世远的状况不容乐观。 只是没有人看到,薄毯下面他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曦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母亲,我很好,一直都好。” 两人相拥而泣,哭声在正厅里不停回荡,从初时的悲伤,到失而复得的喜悦,跟无法用语言倾诉的感动。 谢知微看着母女相认的场景,悄悄拉了拉顾熙衣袖。 夫妻对视,此间无言。 终于,陶若南松开顾朝颜,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你父亲……” “我知道。” 顾朝颜慢慢起身,绕过众人走向太师椅,如刚刚那般蹲在楚世远旁边,抬起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跟涣散的目光,泪水无声滑落。 “父亲,我是曦儿,我回来了。” 在这样拨云诡谲的局势里认亲非她所愿,而她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光明正大叫这一声‘父亲’。 银白的发梢,苍老的面容。 楚世远依旧没有表情,静静的坐在那里。 旁边,楚晏扶起顾朝颜,“阿姐,父亲一定很欣慰。” “父亲要知道阿姐回来了,定能喝上三大壶酒。”楚锦珏抹泪,啜泣道。 楚晏回头瞪他一眼,转尔看向管家,“今日国公府有天大的喜事,去将父亲埋在后院的女儿红挖出来,我们今日好好庆祝!” 管家也早已热泪盈眶,“老奴这就去!” 不消片刻,管家搬来酒坛,楚晏亲自搬着酒坛走到顾熙面前,“顾伯父,你是我们柱国公府的大恩人,第一杯,我替父敬您!” 顾熙眼中泛起暖意,“那今日,不醉不归。” “顾伯父,锦珏也要敬您!”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为什么诬陷我 此时的顾朝颜已经走回来,被陶若南紧紧握着手。 她能感受到那抹自手掌间传来的暖意。 桌上,秦昭也与他们喝起来,推杯换盏。 眼前场景忍不住让人热泪盈眶。 谢知微理解陶若南爱女心切,便提意让顾朝颜在国公府暂住。 顾朝颜心疼养母想要拒绝,谢知微直接打断她,定下这件事。 同为母亲,陶若南又怎会不知谢知微心里的不舍,只道留女儿住一晚就好。 看着两位母亲,顾朝颜再次红了眼眶。 一个为她付出半生光阴,将她视若珍宝,一个为她牵挂了二十多年,从未放弃寻找。 她无所愿,只求家人平安。 满室酒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的笑容。 岁月静好…… 皇宫。 御书房。 俞佑庭送走刑部尚书陈荣后折回。 “人走了?” 齐帝声音低冷,没有半分温度,手里握着陈荣交上来的证据,龙目如锥,“你看看。” 俞佑庭恭弓身行到案前,接过那几封密信,仔仔细细观瞧。 其中一封写明春猎武将失踪跟遭遇野狼的缘由,乃萧瑾勾结漠北国师玄真所为。 “你觉得这有几分真?” 俞佑庭将几封密信搁回龙案,“老奴……不知。” 齐帝瞄了眼密信,眼神复杂,“有唐礼的证词,所以朕相信,萧瑾与漠北国师往来密信是真,那具尸体是漠北国师玄真,亦为真。” 俞佑庭垂首,不敢多言。 “陆恒是什么样的品性,朕知道,他既说在苍澜山看到残阵,错不了。” 齐帝眼中闪过一抹锐利,“所有证据都是真的,可朕偏偏觉得,萧瑾与玄真勾结这件事,是假的。” 俞佑庭听的糊涂,“皇上的意思是?” “你说,朕这大齐,谁有本事将子虚乌有的事,变成事实?” “皇上怀疑此事……与血鸦主有关?” “一定与他有关。” 齐帝目冷如霜,双手撑在龙案上,语气带着彻骨的寒意,“你猜是谁杀了玄真?” “陆大人证词里说仵作验尸,玄真死于毒蜂。” 呵! 齐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能成为漠北国师,却被一只毒蜂蛰死?” 俞佑庭垂首,“老奴也觉得十分蹊跷……” “血鸦主又一次让朕,大开眼界!” 齐帝重重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花,眼底满是自嘲,“德妃案,他请出定阳王跟九千手,生生扳倒了皇后,春猎,他又安排这么一出大戏,不惜折损我大齐十数名武将,也想将作为太子左膀右臂的萧瑾置于死地,每次出手,都是朕想象不到的大手笔!” 俞佑庭,“皇上是觉得,与漠北国师勾结的人是血鸦主,后又卸磨杀驴?” “至少与他脱不了干系。” 俞佑庭有感,血鸦主成了齐帝的心魔。 “那萧瑾……” “证据确凿,就算朕想保,也保不住他了。”齐帝情绪收敛几分,神色依旧阴郁,“传话给太子,迅速与萧瑾割裂,莫叫血鸦主借着这个由头把他拽下去!” 俞佑庭不禁抬头,“皇上这是……” “怎么?” 齐帝看过去,“你是觉得朕不该给太子提这个醒?” “老奴不敢。”俞佑庭垂首,“老奴只是觉得……” “觉得朕这么做,便是告诉太子,他的东宫之位稳了?” 俞佑庭确实是这个意思,他跟在齐帝身边多年,很清楚眼前这位帝王对于太子的态度,至少在德妃案之前一直都是模棱两可。 齐帝不语,身体再次靠在龙椅上,“你觉得,父皇传位给朕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皇上神武英明,德才兼备。” 正待俞佑庭想要再夸几句,齐帝龙目突冷,“那父皇为何不将周古皇陵交给朕?为何不将血鸦交给朕?又为何不告知朕,血鸦主是谁?” 换作别的问题,俞佑庭未必知道。 这件事,他倒真从墨重那里知道一些。 因为血鸦已死三人,剩下两个不知去向,而周古皇陵的宝藏,以及地宫图也随着血鸦的死遗落在外,至今只找到四张。 但这些,他怎么敢说! “皇上想多了。” “是朕想多了,还是父皇曾有过别的选择,而朕从来都不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齐帝龙目陡寒,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与不甘,“既然那个血鸦主选了裴冽,那朕很想看一看,到底是他选的人能登上龙位,还是朕选的太子能守住大齐基业,接过朕手中的江山!” “吾皇万岁。” 齐帝不语,原本靠在龙椅上的身体绷得笔直。 俞佑庭从未见过齐帝眼里的神情,那是一种被触及底线的狠戾跟绝杀…… 酉时。 刑部大牢。 自被衙役带进来,萧瑾再无往日大将军的威风,整个人无比颓败堆坐在角落里,四肢瘫开,目光死死盯着牢房上面被蛀虫啃到千疮百孔的木梁,眼神发直。 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楚依依为什么要背刺他。 明明是她告诉自己,夜鹰舍了阮岚。 可结果却是她跟阮岚状告自己与漠北勾结! 那些证据又是怎么回事? 砰— 萧瑾百思不解,心中怒火与困惑再也压不住,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楚依依!” “夫君在叫我?” 牢房外,楚依依带着青然出现。 看到来人,萧瑾猛的起身,大步冲向铁栏,“你还敢来见我?” “那我走?” 眼见楚依依真的转身,萧瑾急忙将人唤住,“你为什么要害我?” 楚依依从青然手里接过食盒。 青然递过去后,心领神会走远些。 牢房外,楚依依半蹲下身,打开食盒,里面装着几道萧瑾平日里喜欢吃的菜,“这些都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夫君趁热吃。” 萧瑾带血的拳头紧攥着铁栏,确定左右无人,他怒瞪楚依依,“为什么要诬陷我?” 楚依依不慌不忙,将饭菜搁到铁栏里面,“我来时给了狱卒很多钱,夫君别着急,吃完了,咱们慢慢聊。” “我现在就想知道!” 萧瑾拿起瓷盘,连同饭菜一并踢翻,“为什么诬陷我!”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我死你也别活 踢洒的饭菜溅出来,楚依依嫌恶抽出帕子,在衣服上扫了扫,扔了帕子。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牢房里狼狈不堪的萧瑾,语气轻蔑中带着几分同情,“夫君当真想知道原因?” 萧瑾撑着身子站起来。 一瞬间,他突然伸出手,欲抓楚依依双肩。 楚依依躲的快,后退了几步。 “说!”抓空瞬间,萧瑾的愤怒到达极点,双手握紧铁栏,如野兽一般嘶吼,声音沙哑又凶残。 瞧着萧瑾几欲发疯的模样,楚依依竖指于唇。 嘘— “好吵。” “楚依依!” “夜鹰没有放弃阮岚。”壁灯昏暗,衬的楚依依那张脸明暗间多了几分阴郁跟冷漠。 她又有多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当初嫁过来,她尽心尽力的伺候跟维护,也不过是想依附于他,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就如同在柱国公府时,她对楚世远的谄媚讨好。 她大半生都在靠男人,如今看着自己曾经靠过的男人,她忽然想笑。 好像,她以后都不用靠男人了。 真好! “昨晚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萧瑾看了看左右,愤怒低吼。 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楚依依笑了,“夫君放心,我给了狱卒不少银子,今晚你我在这里的对话,没有人会听见。” 萧瑾皱眉,“昨晚你说……” “显然,昨晚我在骗你。” 楚依依毫不掩饰自己的欺骗,甚至说的更明白,“夜鹰真正想要抛弃的人,是你。” “不可能!我是他们……” 纵使周围无人,萧瑾仍不敢太大声,“我是他们用三场战役送到大将军位置的唯一人选,付出那么多,他们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这也是夜鹰鹰首一次一次跟他强调的事。 他很重要! “许是他们觉得你没什么用了。” 萧瑾怒极反笑,“春猎死了十几个武将,我没用?” “你做什么了?”楚依依反问。 “是我把那十五个人安排到猎场里,若非如此,阵难成!” 楚依依挑眉,“那阵是漠北国师布的,你果然与他有勾结……” “楚依依!”萧瑾怒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漠北国师,所有的一切都是夜鹰做的!一直都是他们想借春猎对那些武将下手!” 楚依依摆出一副‘我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或许。” “是你跟阮岚,背叛夜鹰?” 这是萧瑾最觉得正确的猜测。 听到这里,楚依依实在忍不住,“夫君,自欺欺人到这个地步就没什么意思了,我跟阮岚能坐实你的‘罪行’?” 这也是萧瑾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你们背后有人指使?” “都说了,是夜鹰。” 楚依依长叹口气,“承认自己被抛弃,这么难?”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骗我?” 看着萧瑾执意不肯相信的模样,楚依依生出几分同情,“虽然不知道夜鹰为何弃你,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与阮岚入公堂揭发你是漠北细作,就是夜鹰鹰首的意思,琢磨着,那个国师的尸体也应该是夜鹰的手笔,就是不知道怎么落到陆恒手里的。” 这是萧瑾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不可能……” 萧瑾突然冲过去,双手握紧铁栏,“我要见夜鹰鹰首!” “开什么玩笑?” 楚依依不以为然,“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你在骗我,夜鹰不可能弃我!” 楚依依想了想,“江陵一役,也是夜鹰为你铺的路?” 萧瑾,“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帮夫君想想你是怎么变成弃子的。” 萧瑾的眉头越皱越紧,连带面部肌肉都绷得发硬。 他心里一直坚守的‘信念’渐渐崩塌,“那是意外。” 楚依依挑眉,“什么意外?” “我送过去的消息都是我看到的,结果……裴铮跟柏衡骗我!” 楚依依在这一刻,倒是显得极聪明,“他们为何防你?” “我怎么知道!” “他们……” 萧瑾猛然抬头,“他们……” “他们有可能知道你的身份,又或者对你起了疑心。” 萧瑾震惊,“那不过是怕我抢功!” “不管什么原因,夫君并没有给出梁国相应的回报,被弃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我身为大将军,还有机会!” 楚依依摇摇头,“春猎之后,夫君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而且夫君作为猎监,那些死去的武将家属都会把恨记在夫君头上,被那么多武将家属‘惦记’,夫君以后的路怕也不好走,如此想,夜鹰这么做无可厚非,至少把夫君跟漠北联系在一起,能解除皇上对梁国的怀疑。” 楚依依的解释,如当头棒喝。 萧瑾灵台瞬间清明,所有问题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我……我当真被他们弃了?” 楚依依看似同情的点点头。 萧瑾面色惨白,身体支撑不住靠在铁栏上。 他心慌的厉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又困难。 之前的愤怒不甘跟疑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害怕! 他一直在等夜鹰救他! “我要见夜鹰鹰首……你帮我传话,我要见他,我还有用!” 楚依依冷冷站在那里,神色变得漠然。 “你去啊!”萧瑾吼道。 “夫君,现实点。” 萧瑾无意识抓住铁栏,冷汗顺着他额角往下流,“我要太子……我要见太子!” “夫君别忘了,因为春猎一事,太子被皇上禁足怎么可能会来见你?就算没有被禁足,你觉得你害的太子不够惨?” 萧瑾,“我是太子的人……” “算了。” 楚依依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这是和离书。” 听到‘和离’二字,萧瑾猛然抬头,“你要同我和离?” “不然呢?” 楚依依瞧着此刻狼狈如丧家之犬的萧瑾,“你很快就会被定罪,我不趁这会儿与你划清界限,难不成还要给你陪葬?” “夜鹰要除掉我的事,你早就知情?” 楚依依点头,“昨晚就知情。”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着几欲发疯的萧瑾,楚依依将和离书举到他面前,连同印泥一并递过去,“推己及人,换成夫君,你会选择告诉我?” “楚依依……我死,你们也别活!”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认亲 萧瑾拒绝在和离书上按手印。 他双手紧攥铁栏,朝着牢门方向大喊,“来人!本将军要见皇上!本将军要告贱内楚依依跟梁国夜鹰勾结!阮岚就是夜鹰!” 楚依依冷冷看着他,由着他喊破喉咙,最终一声冷笑。 “夫君觉得,我为何要鼓动你状告阮岚?” 萧瑾暴怒,血丝布满眼球,声音粗重沙哑,“为什么?” “你现在说的话,谁会相信?” 萧瑾恍然大悟,“贱人!你这个贱人!” “夫君随便骂,骂痛快了好在这上面按个指印。” 不等楚依依说完,萧瑾猛的扯过和离书,在她面前撕成纸屑,狠狠一扬,"楚依依!你想跟我和离,你想独自活命,做梦!” 楚依依瞧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纸屑,丝毫没恼,“不签没关系,公堂上,陈大人自会判你我和离。” “凭什么?” “太子甚为关心此事,虽然被禁足,不能亲自到公堂上为我求情,但却亲笔写下求情书,念我与阮岚主动揭发夫君的罪行有功,特别肯请陈大人能放我二人自由。” “你刚刚还说……” “萧瑾。” 楚依依翻转手腕,扔了印泥。 盒盖弹开,鲜红的印泥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刺得萧瑾眼睛生疼。 “醒醒。” 这一刻,楚依依倒真是有些同情萧瑾,“你也被太子弃了。” 事实残酷,萧瑾一时接受不了。 他发疯似的摇晃铁栏,“来人!我要见皇上!楚依依是夜鹰,阮岚是夜鹰!太子利用春猎要杀裴冽跟,那些野虎是太子放进去的!” 不远处,青然急匆而至。 “大姑娘?” “没事,疯了而已。” 楚依依转身,“我们走。” “你回来!楚依依你给本将军回来—” 不管萧瑾如何叫嚣,楚依依带着青然,毫不留恋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萧瑾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栏杆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死死咬着牙,眼底血丝像蛛网一般蔓延,脑海里不停在想还有谁可以救他!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人…… 入夜。 柱国公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顾熙携夫人谢知微走出府门,秦昭陪伴在侧。 陶若南则带着顾朝颜以及楚家兄弟出门相送。 “母亲……” 谢知微回身,轻轻拉住女儿的手,微笑道,“别送了,今晚好好陪一陪你的母亲。” 顾朝颜眼眶泛红,两难取舍。 “姐姐,我们就先回去了。”谢知微不想女儿为难,与陶若南道别后随顾熙一并上了马车。 秦昭站在马车旁边,正要开口时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 顾朝颜顺着视线看过去,是裴冽。 “阿姐,明日见。” 暮色深沉,秦昭看了眼裴冽,转身上了马车。 但见马车驶离,陶若南欲上前却被楚晏拉回来,“母亲。” 这时的陶若南方才注意到裴冽。 她是何等聪明的人,不禁看向自己儿子。 楚晏似有深意点点头。 陶若南心领神会,“曦儿,母亲在房里等你。” “好。” 府门处只剩一人,裴冽穿着那身鸦羽色的长袍走过来。 顾朝颜亦不自觉的走过去,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宁静的夜。 两人停到一处,“恭喜。” 这句是裴冽说的。 发自真心。 他知道顾朝颜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不等她开口,他解下肩头披风,覆过去,“天冷,小心着凉。” 自从苍澜山一吻定情,裴冽再未掩饰心中欢喜,目光里亦再无过往克制,满目爱意,“可惜我没在场,没看到你如愿以偿的样子。” “萧瑾的事,是你做的?”顾朝颜下意识往前走。 裴冽跟在她身边,“算不算是双喜临门?” “我听时玖说,是他先到刑部公堂状告阮岚是夜鹰,怎么就成了楚依依跟阮岚反诬他是漠北细作?” 裴冽绕到风来的方向,“幸亏你跟云崎子找到那具尸体。” 顾朝颜面色微僵,须臾,“主要是云少监的想法。” “没有那具尸体跟留在山腰的残阵,这事儿可办不成。” 顾朝颜不懂,“楚依依跟阮岚怎么肯?” “你猜。” 裴冽想与顾朝颜多走一会儿。 他今晚,特别想她。 几步之后,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蓦然抬头,“你去找秦姝了?” 楚依依跟阮岚是夜鹰的人,她们肯配合在公堂上反诬萧瑾与漠北国师勾结,显然是得夜鹰授意! “你是不是……是不是跟秦姝做了交易?” 不等裴冽开口,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第五张地宫图……” 她突然闭嘴,环视周围。 “没人。” “是不是第五张地宫图有线索了?”顾朝颜抬起头,声音急促。 夜色是最好的背景,月光落在那张精致容颜,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裴冽未觉月色动人,只觉得眼前女子美的不可方物。 他揉向顾朝颜紧蹙的眉心,“是。” “你与……” “我没与秦姝做交易。”裴冽认真道,“她伤柱国公,我怎么会同她交易,与我做交易的人是夜鹰鹰首。” 顾朝颜垂眸,一时无语。 半晌,“你们……” “只要他愿意放弃萧瑾,我便将从姑苏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裴冽没有细数自己与玄冥还有夜鹰鹰首之间的三角交易。 结果如愿,交易的复杂不值一提。 “你不该为了我,跟夜鹰鹰首做交易!” 顾朝颜心存愧疚时,裴冽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你还没问交换条件是什么。”裴冽将她的手无比呵护的包裹在掌心。 “什么?” “第四张地宫图原图。” 顾朝颜震惊,“秦姝肯拿出来?” “没有第五张图,就算她能拿到前面四张也没什么意义。” 裴冽拉着顾朝颜,往长巷尽头走过去。 巷里无灯,唯有月色清辉,“而且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或许只有他们能查出来。” “为什么?” “当年永安王裴修林入姑苏,前前后后去了十个地方,经罗喉跟百里宿所查,唯有一处最为可疑。” 裴冽放缓脚步,“是一家茶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罗刹髓 夜已深。 回秦府的马车穿过蓥华街,悠悠荡荡驶向鼓市东南方向。 车厢里燃着一盏明灯,气氛却有些沉寂,显得窗外的更鼓声格外清晰。 顾熙坐在主位,双手握在膝间望向窗外街景,默声不语。 谢知微眼中亦流露出眷恋跟不舍。 “义父义母别太挂心,他们应该会把阿姐照顾的很好。”秦昭打破此间难言的悲伤,浅声劝慰。 “我信。” 熙微回头,“早在潭州时我便听闻柱国公府丢了一个女儿,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听说那位楚大公子因为此,才会入吴郡当职,目的就是找回他那个丢失的阿姐,否则前途无量,这般想,柱国公跟国公夫人还有他们的儿子,对颜儿当真用心。” “能有这样的亲生父母,是颜儿的福气。”谢知微轻舒口气,“我们该为颜儿开心。” 顾熙轻轻拍她手背,没多言,只递去一个了然的眼神,彼此将那份默契的疼惜藏在目光里。 忽的,谢知微好似想到什么,“说起来,我提的那件事,老爷想的怎么样了?” 顾熙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秦昭。 秦昭不明所以,“义父……有事?” “老爷,虽说你我是颜儿的父母,可你我是她的养父母,如今她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住进国公府,我们的做法可谓名正言顺,亲上加亲。” 最后四个字,听的秦昭面色微红。 顾熙沉思片刻,“昭儿,我听你义母说,你对颜儿有了心思?” 秦昭并不搪塞,亦不敷衍,认认真真看过去,“回义父的话,我对阿姐一直仰慕。” “可她……” 顾熙想说的话被谢知微打断,“颜儿虽嫁给萧瑾一年,可他们到和离那日都没洞房,再说昭儿不在乎这些。” 此话如惊雷乍响,车厢气氛骤然冰冷,顾熙垂在双膝上的手忽的握成拳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砰! 他实在没有隐忍住,拳头砸在车厢壁,发出闷响。 顾熙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怒,“萧瑾,欺人太甚!” “义父有所不知,今日萧瑾被人告到刑部,说他勾结漠北国师残害大齐武将,现已押入大牢,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秦昭浅声道。 谢知微惊讶不已,“被谁告的?” “他的夫人跟妾氏。” “真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谢知微越想越气,“幸好颜儿与他和离,不然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连累!” “当叛徒是他的事,他对颜儿的侮辱不能就这么算了!” 纵使没有洞房于顾朝颜是好事,但顾熙咽不下这口气。 “义父别生气,依他所犯罪行,必死无疑。” 谢知微打断两人谈话,“老爷,聊正事!” 车厢再次无声,顾熙沉默一阵后看向秦昭,“昭儿,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对你阿姐是什么心思?” 面对这样的问题,秦昭褪去脸上刚刚泛起的微红,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犹豫,“回义父,我对阿姐,是相伴一生的心思。” 谢知微在一旁听着,眼底泛起欣慰的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彼时在江宁,谢知微提及此事,顾熙一直都是反对的态度。 但此刻,他动心了。 “你确定?” “我确定。”秦昭目光灼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用一辈子确定。” 顾熙再次陷入沉默,反而是谢知微有些急不可待的撮合,“老爷,与其把颜儿交给外人,不如让昭儿照顾她,知根知底,我们也放心。” 顾熙看着秦昭眼底的认真,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好,只要颜儿愿意,义父同意。” “谢义父!” 秦昭拱手时被谢知微拉住,“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只不过这件事还须柱国公跟国公夫人点头……无妨,且有机会我去与他们说,定能让你如愿。” “全凭义母安排。” 车厢沉寂散尽,暖意融融。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揉进夜色里…… 夜越发深。 最热闹的金市,喧嚣早已散去。 青石板路空无一人,店铺门窗紧闭,只剩几盏残灯在风里晃着微光 唯有空中明月,皎洁清冷。 叶茗推门时,秦姝早就候在雅室。 她在等他带回来的消息。 迫不及待。 “如何?” 叶茗行到桌边,坐到对面,“裴冽没有食言。” “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是什么?” 叶茗来回赶路有些口渴,伸手想要斟茶时,看到秦姝迫切的眼神,顿了顿,“裴冽告诉玄冥,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的确就在那间茶馆里。” “是什么?” “依照那家茶馆的店小二说,那日永安王穿着朴素,起初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就坐在一楼大堂靠近角落的桌子,一两银子包桌,叫了一壶碧螺春。” 秦姝美眸轻颤,无意识追问,“然后?” “永安王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其间接触他的人很多,店小二根本记不清那些人的样子,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秦姝落在桌面的手猛的收紧,眼神阴狠,“裴冽骗我?” “没有。” 叶茗继续道,“但店小二给出一个关键线索。” “什么线索?” “香熏。” 叶茗没有卖关子,“那个店小二虽是齐人,但祖上曾做香熏生意,生意做的很大,十岁那年曾随其祖父到梁国谈生意,有幸闻到一种香熏。 永安王入茶馆那日,他再次闻到了那种香熏。” 秦姝蹙眉,“什么香熏?” “他不知道那个香熏的名字,但能大概判断出香熏的成分,其中苏合香,佩兰,番红花和肉豆蔻。” 秦姝眉头蹙的越发紧,“这些都是普通香料,有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奇楠沉香。” 秦姝,“……宫廷秘香?” 叶茗重重点头,目光变得沉冷,“同时拥有这几样香料的香熏,加上奇楠沉香,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制出来。” “莫离的沉水兰亭。” 秦姝脑子突然变得混乱,“永安王那日所见,是梁国人?” 叶茗纠正,“确切说,永安王那日所见,是佩戴‘罗刹髓’的人,不一定是梁国人。”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鱼和水的关系 罗刹髓,闻思香。 罗刹髓做为沉水兰亭的招牌,因其独特配方以及只有梁国皇族才配拥有的特供奇楠沉香,别处根本买不到,即便在沉水兰亭,也不是谁都买得起。 就算买得起,也须提前半年预定。 因为制作此香的技艺唯有一人知晓,便是莫离。 秦姝陷入沉思,片刻后挑眉,“想要知道那日是到底是谁见了永安王,就要知道近五年,有谁在沉水兰亭买过罗刹髓?” “不是近五年,是自沉水兰亭开张至今,有谁买过。” 听叶茗如此说,秦姝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覆上难色,“这可难查。” “除非莫离愿意提供名单,否则我们查不到。” 叶茗补充 “哪怕梁帝应允,也要莫离愿意才行。” 秦姝明白,真假只有莫离知道,所以须得她心甘情愿告之,“老爹曾说过,莫离那个人很难接近。” 叶茗赞同,“喜恶全凭她个人意愿,若她不喜,梁帝的面子也不会给。” “我听说她与太子大婚的日子延期了?” 叶茗得空喝了口茶,“据我所知,是太子单方面对外公布婚期,莫离由始至终,从未答应当什么太子妃。” “他们……” 秦姝震惊,“掰了?” “那倒不至于,鱼和水的关系,共生依存。” “因为她的兄长?” 莫离的兄长在梁国是禁忌,不许任何人议论,更不能提及名讳。 但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兄长叫苏砚辞。 至于身世,不得而知。 梁帝甚至让夜鹰暗查此事,依旧无果。 叶茗想了想,“或许。” 线索已经有了,但却无从下手。 秦姝忽然一笑,眼底迸出寒蛰凉意,“裴冽好算计!” 得到线索之后,叶茗亦有所感,“没想到线索竟在梁国,且在莫离身上。” “他必是知道这样的线索于他而言根本无从下手,才会舍得把线索拿出来与我交换!” 听到交换,秦姝目色更寒,“那可是真的地宫图。” 叶茗正要开口时,秦姝突然捶了下桌面,“还折了萧瑾!” 提及萧瑾,秦姝不由看向叶茗,心存歉疚,“抱歉。” “秦姑娘言重,就算没有交易,萧瑾亦不能留。” 秦姝不解,“为何?” “我怀疑裴冽早知萧瑾投了夜鹰,才会在江陵一役找人盯着他,更叫人换了他的情报,致江陵大败。”叶茗又喝了一口茶,“既如此,他有何用。” 秦姝沉默数息,心有不甘,“选错人了?” “没选错人,只是对手太强而已。”叶茗并不否定当初老爹的选择。 “罢了。” 秦姝也并不是很关心萧瑾的生死,突然起身,“我回梁都。” “秦姑娘想去找莫离?” “不然呢?” 秦姝笑道,带着几分自嘲,“那可是我用第四张地宫图换回来的线索,不能浪费。” “你就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冽不就是想利用我去查莫离,从中得到些线索,他算盘打的可真响!” 秦姝面色渐沉,“他想知道,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告诉他!” “你不说,自会有人说。” “玄冥?”秦姝猜到了,“他也知道这个线索了?” 叶茗点头。 “连老爹都不熟悉的人,十二魔神也断无交情,他们想查未必查得到。” 叶茗再欲劝时,秦姝已然走向暗室,“我明日启程。” 隔间的门一开一阖,秦姝消失不见。 叶茗兀自坐在桌边,双手握着茶杯,不时看向窗外。 地宫图…… 谁也猜不透一天的分量。 一天能发生多少事,能改变多少事,又能装得下多少始料未及。 此刻坐在东郊别苑,裴启宸看着座下楚依依,沉默不语。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萧瑾怎么就能与漠北国师挂上关系,怎么就成了叛徒,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将萧瑾送进大牢的人,是眼前这位萧夫人。 匪夷所思。 裴启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神色平静看着眼前的楚依依,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可他不敢问。 确切说,他恐惧知道答案。 “萧夫人不打算解释一下?” 昨日楚依依递信到太子府,求得一封求情书信。 他权衡之后将书信差人送到刑部。 原因无他,父皇递过话,要他迅速与萧瑾划清界限,但他又舍不得楚依依现下的财力支撑。 好在陈荣给他面子,判了萧瑾跟楚依依和离。 严格说,现在的楚依依已经不是萧夫人了。 果然。 “民女已与萧瑾和离,不再是萧夫人了。” 裴启宸微笑,“那楚姑娘能否与本太子解释一二?” “夜鹰鹰首说,见过太子殿下。” 音落,裴启宸脸色骤变,立在桌案旁边的影七倏然纵身,跃出窗棂。 裴启宸随意搭在桌案上的手瞬间收紧,指腹因用力泛出青白,周身散出的寒意迅速蔓延,充斥到整间书房,楚依依被包裹其间。 楚依依从容坐在那里,浅声开口,“他还说,让我代他向殿下问好。” “楚依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出裴启宸眼中浮出杀意,楚依依有底气,便也无所畏惧,“其实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我赚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要不是裴启宸,户部侍郎宁骏怎么会买她的账! “本太子的确知道你与梁国的莫离做生意,可那只是……不太好搬到台面上的生意而已。” “怎么可能?” 楚依依反驳,“莫离是梁国第一皇商,她能与我做生意自然是有人从中牵线搭桥,太子殿下好像从来不关心这牵线搭桥的是什么人,也从来没问过,可我想说……” “你不用说!” “是夜鹰鹰首。” 楚依依坦言,“他们能找上我,全赖萧瑾,因为萧瑾是他们的人。” 书案后面,裴启宸双目陡寒,“你说什么?” “殿下听清楚了。” 裴启宸不可置信看向楚依依,脑子里一片混乱。 楚依依也不兜圈子,“殿下一定想知道,既然萧瑾是他们的人,为什么我跟阮岚会诬陷他是漠北细作,因为萧瑾被裴冽盯死了,而且春猎的事他被那些武将家眷记恨,那些家眷记恨的也未必只有他,但若事出有因,那就只有他了。”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他喜欢我 裴启宸听懂了楚依依的意思。 “本太子还要谢你们?” 换作以往,楚依依自不敢在太子面前如此随性,实在是她已知太子与夜鹰鹰首有过交易。 宽泛点说,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这是鹰首对太子殿下的诚意。”楚依依来之前,得叶茗叫阮岚传了话。 裴启宸目色冷然,“本太子的确与那鹰首见过面,但我们只是交易,并无其他。” “可鹰首说,愿意与殿下交个朋友。” 楚依依又道,“夜鹰,也未必一定就是梁国的夜鹰。” 裴启宸眼神一亮,“这话什么意思?” “鹰首就是这么说的,民女也只是一字不差传给殿下。” 裴启宸沉默数息,“知道了。” 楚依依看得出眉眼高低,起身离开。 她前脚刚走,书房暗门开启,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裴启宸垂落在书案上的手微微收紧,眼底寒光陡闪。 秦昭行至桌边,看向窗外将将绕出弯月拱门的身影,“殿下若能将夜鹰鹰首收为己用,事半功倍。” 天大的秘密,秦昭哪怕说错一句话,他今日就别想走出这座别苑。 裴启宸闻言,眼中寒意被赞同跟欣赏取代,“秦公子与本太子,倒是心有灵犀。” 秦昭似笑非笑,心中对叶茗起了几分心思。 那个人,他看不透。 “说起来,本太子失了萧瑾,武将之中再无支撑,你觉得该怎么办?” 秦昭瞧向裴启宸,唇角噙着笑意,“武将之中有没有支撑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殿下已获皇上绝对认可。” “何以见得?” “皇上让殿下与萧瑾做快速切割,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裴启宸一直在等有人与他说这句话,用以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是正确的。 自春猎之后,他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在这一刻放松,片刻又眉宇成川,“可本太子没有地宫图。” 秦昭,“地宫图是烫手山芋,谁有谁倒霉。” “裴冽可是意气风发。” “意气风发?” 秦昭不以为然,“自他坦言手里有地宫图皇上封他为齐王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的下场,万劫不复。” “此话怎讲?” “太子殿下当真不知?” “本太子想听你说。” 秦昭十分大方道,“地宫图自先帝时就已经存在,皇上作为先帝指定的继承人,却没有得到本该由他继承的地宫图,反而是裴冽,非但拥有地宫图还得血鸦主全力相帮,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裴启宸神色陡寒,“血鸦主?” “我与殿下坦诚,殿下也该拿出些诚意。”秦昭挑眉,“殿下当真不知血鸦主?” “略知一二,只是……秦公子为何知道的这么多?” “殿下忘了,我阿姐是顾朝颜。” 那就解释的通了。 秦昭继续道,“血鸦主忠于先帝,却不忠于皇上,如今血鸦主又开始忠于裴冽,帮着裴冽欲置殿下于死地,你猜皇上会怎么想?” 一句话,醍醐灌顶。 知父也莫若子! 裴启宸往后靠向椅背,紧锁的眉峰缓缓舒展,眼底透着几分恍然大悟后的清明,“父皇怎容有人挑战帝王权威。” “所以有没有武将支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那位夜鹰鹰首保持良好的关系。” 裴启宸似有深意看过去,“为何?” “他说了,夜鹰未必一定就是梁国的夜鹰。” 裴启宸,“说起来,那个夜鹰鹰首还是齐人。” “没错。” 四目相视,彼此了然…… 谁能想到,身处牢房的萧瑾在最绝望时想到唯一能救他的人,竟然是他的下堂妻。 顾朝颜收到传信那一刻差点笑出声。 入夜。 刑部大牢。 她提着食盒缓行。 每走一步,脑海里就会浮现一幕前世的悲惨。 地砖缝里渗出的湿冷包裹住她的全身,又怎敌从她心里散出的寒意。 她攥的太紧,食盒提手硌得掌心生疼。 终于,她停在牢房外,看到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朝颜?” 暗处,倚靠在牢房角落的萧瑾看见来人,激动到热泪夺眶。 他蓦然站起身,急促又踉跄着跑到铁栏前,脚踝上了镣铐,发出哗啦声响。 顾朝颜静静看着他,过往那个威猛的将军早已不见,仅仅两日,萧瑾发须散乱,眼窝深陷,面色惨白,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狼狈不堪。 看到顾朝颜手里的食盒,萧瑾哽咽,“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萧将军找我过来,何事?” “朝颜,我是冤枉的!” 萧瑾双手抓住铁栏,眼神发狠道,“是楚依依跟阮岚那两个贱人合伙诬陷我!” 随即,又乞求,“朝颜,救我……” “她们是怎么诬陷你的?”顾朝颜漠然问道。 这一刻的萧瑾再无顾忌,添油加醋将阮岚跟楚依依的身份和盘托出,其间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他发狠,“早知阮岚是夜鹰,当初在莲花村我便该将她碎尸万段!” 顾朝颜不语,手里依旧拎着食盒。 “朝颜,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你了!” “我救过你。” 顾朝颜冷冷看着几乎摇尾乞怜的萧瑾,与当年在寒城时的孤注一掷,判若两人。 萧瑾连忙攥紧铁栏,“那就再救我一次,朝颜!只要你能帮我洗刷冤屈,我保证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 顾朝颜有些恶心,“你是怎么对我好的?降我为妾,抬阮岚为平妻?” “不不不!只要我能出去,一定手刃阮岚那个贱人给你出气!” 顾朝颜不喜阮岚,但见萧瑾如此绝情,不免心凉,“萧瑾。” “我在!”萧瑾慌乱中理顺额前蓬松杂乱的头发,刻意挺直背脊,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如从前那般英武,眼睛里闪出光芒,“朝颜我在!” “我不会救你。” “我知道……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未必能力挽狂澜,可你与裴冽相熟,你去求他!”萧瑾急不可待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要裴冽肯出面救我,我愿意投诚,从此以他马首是瞻!” “他喜欢我。” 牢房里,萧瑾脸色微微一变,须臾恢复那副讨好的表相,“我明白,你我夫妻情分已尽,勉强也不会有好结果,我祝福你跟裴冽。” “可刚刚,你还说只爱我一个人。”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送灵牌 此时此刻的萧瑾无比清楚,如果没有人救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顾朝颜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把对你的爱藏在心底,这辈子都不说出来!” 见其没有反应,他双手握住铁栏,着急补充,“我对裴冽也会一心一意,断无二心!” 牢房外,顾朝颜静默不语。 眼前男人的额头抵在铁栏上,双腿微曲,低眉顺目,卑微讨好,哪还有半点大将军的样子,更别提前世那样的嚣张跋扈。 “知道那具漠北国师的尸体是谁找到的?” 萧瑾以为顾朝颜在与他探讨搭救之法,一本正经分析,“定然不是陆恒,想必也是夜鹰,只是夜鹰怎么会把尸体交给陆恒,陆恒又为何心甘情愿替他们做事……难不成陆恒也被他们收买了?” 他震惊,“若真如此,我们可不能放过他,届时……” “尸体是我找到的。” 牢房死寂无声,萧瑾蓦然看过去,脑子里一片混乱,“你……说什么?” “我说漠北国师的尸体,是我找到的。” “那怎么会在陆恒手里?” 萧瑾狐疑又忐忑的看过去,“他抢的?” 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真的很会心存幻想。 顾朝颜不再开口,静静看着萧瑾的眼神从茫然无措,到忐忑不安,再到不可置信。 “是我交给他的。” 这句话如同稻草,却不是救命稻草。 萧瑾瞳孔骤缩,急促开合的嘴猛的僵住,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死死盯着顾朝颜,眼神里满是震惊,连抓着铁栏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今你有这样的下场,我也略尽了一丝绵薄之力。” 砰— 萧瑾突兀将手伸出铁栏,欲抓顾朝颜无果,拽掉了她手里的食盒。 食盒落地,里面掉落一物。 萧瑾定睛观瞧,满目骇然。 是块灵牌! 恐惧如毒蛇,沿着后脊攀爬,萧瑾死死盯着那块灵牌。 确切说,是盯着灵牌上面的字。 ‘萧瑾之位’ “顾朝颜,这……这是什么?” 牢房外,顾朝颜不慌不忙拾起那块牌子,端端正正举在萧瑾面前,“萧将军不识字?那我读一读,这上面写的是……” “你闭嘴!” 萧瑾满是崩溃的嘶吼,脸上再无谄媚讨好,尽是恐惧跟愤怒,“你把这东西拿走!” “确定?” 不等萧瑾说话,顾朝颜冷冷看向他,“我须得提醒萧将军,你所犯罪行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我来时得到消息,府上令堂因为受不了将军获罪的打击,昨天夜里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你说什么!” “我还没说完。”顾朝颜冷漠道,“萧将军早年丧父,昨夜丧母,刑部已判你与楚依依和离,阮岚也恢复了自由身,你又膝下无子,我念在你我也算有段孽缘的情分,特意来给你送终,你不乐意?” “为什么?” 这一刻,萧瑾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救赎,而是送他到断头台上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你该死!”顾朝颜突然往前一步,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瞬间燃起怒火,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两世的恨意,像淬了火的利刃般刺过去,“萧瑾,你该死。” 刚刚还想揪扯顾朝颜的萧瑾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眼底闪过恐惧,“我……我们只是和离,你何至于这样恨我?” 顾朝颜突然笑了,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 若只是和离,哪怕当初你萧瑾能堂堂正正的休了我,我都感激! 可不是啊! 不是啊萧瑾! 你害死我全家! “就是恨你忘恩负义,不可以?” 顾朝颜唇角微勾,流着泪的脸上尽是轻蔑跟嘲讽,看的萧瑾咬牙切齿,“你也是毒妇……你们都是蛇蝎毒妇!” 见顾朝颜将灵牌扔进铁栏,萧瑾暴怒,“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顾朝颜转身,不再多言。 “你站住!” 萧瑾突然想到什么,“是你把尸体给了陆恒,陆恒又到公堂上配合楚依依跟阮岚……她们两个是夜鹰的人,那你……那裴冽……你们也是夜鹰的人?” 顾朝颜停下来,回眸。 眼中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唇动。 ‘死。’ 看着那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萧瑾再也绷不住,猛的扑到铁栏前,双手疯狂摇晃栏杆,发疯一样咆哮。 “你们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瑾嚎的声音沙哑,整个人瘫坐在地,双手抓着自己头发用力撕扯,散乱的发丝被扯落一地,“顾朝颜,阮岚,楚依依,夜鹰……你们统统都该死……” 他语无伦次的念叨,眼神涣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模样癫狂。 忽然,他看到了那块灵牌。 人还没死,牌位就在眼前。 萧瑾突然爬过去,双手紧紧握住那块灵牌,眼中迸出极恨。 顾朝颜…… 两日之后,关于萧瑾的判决下来了。 刑部没有升堂,判决直接送进牢里。 念在萧瑾曾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功过相抵免其斩首,抄没将军府所有家产充公,贬为庶民,发配至南疆瘴疠之地为军奴,终身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这样的判决,不管是想他死的还是不想他死的,都十分震惊。 但细想,萧瑾的下场似乎比死还难受一些。 瘴疠之地的军奴,是探路用的。 遇瘴气便叫服食剧毒的军奴探路,要么死,要么回。 死不可怕,徘徊在生死边缘才可怕。 皇城。 将军府。 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早已卸下,换上了两挂尺的白幡。 风一吹,簌簌作响。 府门前的石狮子被白布裹了半腰,景象更显萧索。 楚依依跟阮岚一身素缟跪在灵堂前,堂外几个下人无精打采的打扫。 等了整个上午,府门未启,无人祭拜。 “我们已经与萧瑾没有关系了,何必给这个老太婆守孝?” 楚依依瞧了眼跪在旁边抱怨的阮岚,“赚个重情重义,懂礼识体的好名声。” 这时,青然从正厅灵堂外小步进来。 “大姑娘,萧瑾的判决下来了。” 第一千一百章 他不死,我们不安心 灵堂里,听到萧瑾判决的楚依依跟阮岚皆是一愣。 阮岚略显激动,“怎么不是斩立决?” 见楚依依看过来,青然回话,“虽说不是斩立决,但依过往那些被贬罚到南疆瘴疠之地为军奴的罪犯下场看,萧瑾只会生不如死。” “那也不如死了安心。” 见阮岚有些害怕,楚依依冷笑一声,“你好歹也是夜鹰,胆子这么小?” 阮岚被这句话堵得脸色发白,“犯了这么重的罪都能活着,你就不怕他背后有人?” “他背后有没有人,你我还不知道?” 自卯时到现在始终无人过来祭拜,楚依依索性起身,阮岚见她如此,便也跟着站起来,两人先后坐到椅子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怕他报复。” 楚依依接过阮岚端来的茶水,润润喉咙,闻言心里倒也生出一丝不安。 须臾,她看向青然,美眸微眯,“发配路上就不能出什么意外?” “大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有的是钱。” 阮岚瞬间意会,“找墨隐门的一级杀手,务必取了萧瑾的脑袋!” 杀人灭口这种事干过一次,上瘾。 楚依依瞧了眼摆在灵堂正中央的棺椁,声音凉薄无温,“老太婆,你也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实在是他不死,我们不安心。” 阮岚嗤之以鼻,“她怪我们又能怎样,一个死人。” “对了。” 楚依依搁下手里茶杯,“私盐的事,怎么样了?” 青然回道,“此前在顾朝颜跟司徒月那里进货的几户商家,私底下找到奴婢,说是愿意从咱们这里继续进货,如此看,她们应该是断货了。” 哈! 楚依依没忍住,笑出声。 阮岚知一二,也跟着嗤之以鼻,“她们真是以卵投石,知道与你合作的人是莫离,还敢硬碰硬,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还当她顾朝颜有什么本事,不过如此。” 正待楚依依戏笑时,青然低咳一声,“大姑娘,有件事……奴婢须得与你说。” “什么事?” “柱国公府的嫡女,找到了。” 音落,原本一派‘祥和’的灵堂骤然阴冷,连阮岚都感受到楚依依身上骤然炸开的寒意。 她先前还带着几分戏虐的嘴角瞬间绷紧,脸色惨白又因为愤怒染上绯红,双眼紧盯青然,手里的帕子被她捏的褶皱变形,“你再说一遍。” “奴婢从柱国公府后厨嘴里听说,就在昨日,柱国公府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嫡女,楚曦。” 啪— 青然正想细说时,楚依依蓦的甩袖,桌上瓷杯生生撞向棺椁,落下一地碎瓷。 茶水温热,溅在棺椁上留下一小片深色水渍。 楚依依几乎发狂,表情里尽显失控的戾气,“那个小贱人居然没有死?她为什么没有死!” 阮岚知柱国公府丢了一个嫡女,此刻亦惊讶,“不是很早就丢了,怎么找到的?” 青然垂首,“是那位嫡女主动登门认亲……” “一定是假的!” 楚依依声音尖戾,“陶若南那个傻子,相信了?” “那位嫡女当晚就在柱国公府住下,听说是与陶夫人一起住的。” “住在哪里?”楚依依的恨意在胸口疯狂窜涌,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自小到大她都活在那个小贱人的阴影里,卑微乞讨的过日子。 若非因为那个短命鬼占着嫡女的位置,她又岂会百般伏低都得不到陶若南满意,将她收到膝下为女,那样她就是嫡女,理所当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结果呢。 那个短命鬼就算死了,还要霸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对楚曦,是刻在骨血里的恨! “住在东院的云阁。” 砰! 楚依依狠狠砸向桌面,“那是我的!” 阮岚突然好奇,“那个嫡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青然停顿数息,低语,“那位嫡女,大姑娘跟阮姑娘都认得。” 两人闻言皆看过去,尤其楚依依,眼底已现杀意,“谁?” “顾朝颜。” 一语闭,灵堂死寂。 原本就阴森的灵堂越发冷的让人发寒。 楚依依突然笑了,笑着笑着,肩膀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像破了洞的风箱,在阴森灵堂里撞出刺耳的回音。 “顾朝颜!” 这声吼,吓的阮岚一哆嗦。 “不会是弄错了吧?”阮岚狐疑看向青然。 青然则看向楚依依,“奴婢打听到,当日柱国公昏迷不醒需要换血,原本定好的换血人是大公子,可当时大公子出了意外,真正给柱国公换血的人是顾朝颜……此事裴冽跟苍河都可作证。” “他们都是一伙的!” 楚依依双目猩红,眉眼狰狞,吼破了音,“陶若南真信?” 青然还能怎么回答? 毕竟顾朝颜已经在柱国公府住了一晚。 “该死的顾朝颜!” 楚依依越想越气,“她怎么可能是楚曦?她这么做根本就是为了恶心我!” 阮岚也觉得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姐姐说的是,你在生意上断了她的路,她就在嫡位上让你不舒服。” “顾朝颜,我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对于这样的叫嚣,青然不以为然。 她从来不觉得楚依依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被夜鹰选中了而已,如同萧瑾。 眼见楚依依起身,阮岚不禁问道,“姐姐去哪里?” “柱国公府!” “穿这身?” 被阮岚提醒,楚依依当即带着青然走去茗轩阁,“阮岚。” “什么?” “墨隐门的杀手,你马上安排。” 关乎性命,阮岚自然不会怠慢,“姐姐放心。” 待楚依依乘车而去,阮岚亦换掉那套素缟的孝服,离开将军府…… 刑部对于萧瑾的判决,即时生效。 过午。 十里亭。 五名差役正坐在里面掰干粮,等着日头稍斜再赶路。 不远处,萧瑾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囚服,扛戴沉重木枷靠着一棵老槐树。 铁链从枷孔穿过,一头锁着他手腕,另一头拴在路边的老槐树上。 烈日之下,萧瑾喉咙不知滚动了多少次,嘴唇干裂出血口。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自己从云端跌到泥里的事实。 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死里逃生。 既绝望,又有着渺茫的希望……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我买过罗刹髓 “萧将军好像口渴了,我去送点水。” 凉亭里,瘦瘦的差役握着水嚢正要起身,被旁边同僚拽回去,“一个细作,叛徒,也配喝水?” “就是!要不是他,我大齐能死十几员大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的重罪该判死刑,怎么只是区区流放?” 瘦差役见状只得坐下来,“可萧将军好歹打赢几场大仗,我们这么对他是不是不太好?” “那几场仗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你少在这里同情这个同情那个,有时间同情同情你自己,南疆多的是瘴气,一个弄不好,咱们能不能有命回来都难说,全都是拜你那个萧大将军所赐,晦气!” “就是,呸—” 几个差役说的话尽数落在萧瑾耳朵里。 他怒扯铁链,发出‘哗啦’声响。 “你干什么?” 其中一个差役从凉亭里走出来,行至近前,居高临下睨过去,“渴了,想喝水?” 萧瑾是渴,但骨子里还没磨尽的傲气没能让他低头,“大齐律,差役途中不得虐待囚犯,你们该给本将军喝水……” 话音未落,差役突然拔开木塞,将水囊口子对准萧瑾头顶。 哗啦— 萧瑾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冷水顺着脸颊往下流,灌进衣领,呛进口鼻,“你大胆!” 差役冷笑,“我就是大胆了,你奈我何?” 见萧瑾怒瞪,差役俯身,一把揪住他衣领,嗤笑质问,“怎么,不服?” “你放开!” 差役揪的越发紧,勒的萧瑾呼吸艰难,“要怪就怪你自己,通敌叛国,害我们兄弟几个跟着去南疆受那份罪!这水就算是给你醒醒脑,让你记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货色!” 萧瑾浑身湿透,冷风吹过,打了个寒颤,敢怒不敢言。 然而就在差役松开手打算回到凉亭时,意外发生了。 咻— 寒光乍现,自萧瑾颈间闪过,直射向差役后心。 呃! 差役顿感刺痛,低头方见胸口位置染上血渍。 他瞪大眼睛,身体僵硬着回头,“你敢……” 扑通! 眼见差役倒地而亡,凉亭里剩下的四个差役皆站起身,“你居然敢杀官差?” 四人见状抄起腰佩官刀冲出凉亭! 咻、咻、咻、咻—— 又有四道寒光闪过,四名差役先后倒地,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萧瑾被眼前场景吓到了。 他畏缩蜷在老槐树旁边,恐惧看向四周,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有一穿着黑色劲衣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男子面覆黑布,叫人看不清那张脸。 “你……你是?” 男子不语,束手而立。 萧瑾不由看向死在他旁边的五个差役,又见男子没有朝自己动手的意思,“你是夜鹰?” 男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萧瑾又猜,“你是太子的人?” 见男子还没反应,萧瑾不禁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夜鹰又或者是太子的人……难不成,你是漠北人?” 男子忽然动了,一步一步走过去。 感受到危险,萧瑾猛的朝后缩,奈何脚踝上的铁链只来得及挪动半寸,男子已至身前。 阴影如铁罩般笼下来,遮挡住了烈日。 萧瑾刚要大叫,男子突然俯身,左手死死扣住他肩膀,指节发力间,萧瑾只觉肩骨像要被捏碎,疼的眼前发黑,“你要干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男子手腕猛的一翻,刀刃精准挑开他囚服的裤绳。 紧接着,一股剧痛从下腹直冲头顶! 啊— 剧痛冲破理智,萧瑾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冷汗瞬间浸透囚服。 男子低语,冷漠无温,“你该死。”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萧瑾双手捂住伤口,痛到极致,在地上翻滚哀嚎。 男子面无表情看着地面上的血越来越多,继而从萧瑾身上扯下一块囚服,擦净匕首,又扔了那块染着血的囚服。 直到萧瑾痛到昏厥,他方慢慢后退。 最终消失在十里亭。 风起,飘散了这里的血腥味儿。 又有一人出现,将肩头扛着的人扔到地上,又将昏厥的萧瑾扛走了…… 酉时。 菜市民宅。 听到动静的烛九阴回头时,秦昭已然走进内室。 除了烛九阴,内室里还有两人。 一个是帝江,虽在拱尉司被囚大半年,身上并无伤痕,只是放回来的时候被人喂了软骨散,药效极强,勉强坐在桌边。 另一个则是蓐收,昏迷倒榻上。 “玄冥大人!”帝江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来,身形不稳,被烛九阴扶坐下来。 秦昭走到他面前,“拱尉司的人没有为难你?” “没有。”帝江摇头,“听烛九阴说,地宫图已得四张?” 秦昭不作隐瞒,“三张原图,一张摹本。” 当日交易,第四张地宫图由秦昭经手。 他若不为自己临摹一份,岂不是傻? “那就只剩下第五张地宫图,只要能找到地宫图,就能解开那一夜姑苏城外十里亭的真相,是不是?” 秦昭点头,“是。” “第五张地宫图在哪里?” 旁边,烛九阴劝帝江少安毋躁,“地宫图哪有那么容易找!” “不是有线索么!” 烛九阴不由的看向秦昭,“裴冽当真与大人说了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 秦昭点头,“当日与永安王见面的人,身上有罗刹髓的味道。” 烛九阴愕然,“是梁国人?” 秦昭纠正,“是入沉水兰亭买过罗刹髓的人,未必是梁国人。” 帝江剑眉紧皱,“罗刹髓……我买过。” 烛九阴蓦然回头,“莫离怎么可能卖给你?有资格买罗刹髓的人,最起码五官必须端正!” 帝江默。 烛九阴瞬间反应过来,那时的帝江是玉面郎君。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什么?” 帝江既问,秦昭也不含糊,“我希望你能带蓐收回梁都,一来找人替蓐收医治,二来想办法在莫离手里拿到购买罗刹髓的人。” “好。”帝江没有理由犹豫。 烛九阴表示他要一同回去,秦昭拒绝,“你须留在这里,毕竟我们还没有得到第四张地宫图的原图。” 烛九阴不以为然,“图在裴冽手里,我留下有什么用?” 秦昭的解释很简单,秦姝不会不留后手。 句芒,与秦姝走的近。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儿臣不认得血鸦主 皇宫。 御书房。 裴冽止步于龙案前,拱手施礼,“儿臣拜见父皇。” 殿内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气氛却凝滞成冰,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俞佑庭站在旁侧角落,弓身不语。 齐帝单手撑着龙案,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案上奏折,目光从奏折上缓慢抬起,看向自己的儿子,曾几何时,眼中也有温情,现如今只剩下冷漠跟隐隐的不甘。 他不语,裴冽便一直保持拱手的姿态,后背挺得笔直。 终于! “萧瑾死了,是你干的?” 没有寒暄,也没有铺垫,齐帝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怀疑。 裴冽缓慢直起身形,迎上那双质疑的目光,“回父皇,不是儿臣。” 他入宫之前刚得到消息,萧瑾死了。 死在皇城正东门外的十里亭,押送他的差役也都被暗器所杀,案子交到了刑部。 “那会是谁?” 齐帝龙目如锥,“裴冽,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逃过朕的眼睛。” “儿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齐帝愠声冷斥,“陆恒已经交代了,那具漠北国师的尸体,是你送到他手里的。” 裴冽,“是。” “那当真是漠北国师?” “翰林院唐院首的证实,必是无错。” “朕在问你。” 齐帝语气缓慢却极具威慑力,“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回父皇,是拱尉司少监云崎子怀疑春猎时有人在山中设阵,害我大齐武将,于是他入山寻找大阵,在山腰找到大阵以及布阵的漠北国师,玄真。” “云崎子打得过玄真?” “他去时,玄真已经死于毒蜂。” 啪— 毫无征兆的拍案,齐帝龙目深寒,“你可知那漠北国师有多大本事!被毒蜂蛰死,这样的谎话你也敢在朕面前说出来!” “儿臣说的是事实。” 旁侧,俞佑庭低语,“皇上息怒。” 齐帝收敛心神,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许久都没开口。 裴冽端直而立,不卑不亢。 “朕知道你为何要诬陷萧瑾,连命都不给他留。” “儿臣说过,不是我。” 齐帝根本不听裴冽否认,“因为他是太子助力,你想鸠占鹊巢就要把太子身边的能人,一个一个拔除,如此你才能达成所愿。” 裴冽看着龙案后面激动到几乎咆哮的父皇,裴冽垂在两侧的手悄然攥紧。 他还需要怎么解释? “儿臣从未宵想太子之位。” “这样的话,你敢对着列祖列宗发誓?” “儿臣发誓,从未觊觎太子之位,也从未……” “你没有,不代表血鸦主没有!” 音落,御书房里瞬息间死寂无声。 看着齐帝眼中的怀疑跟怒火,以及毫不掩饰的帝王权威,裴冽反而平静。 早在德妃案,他便知道终有一日,他与眼前帝王会有这样的对话。 “儿臣不认得血鸦主。” 盛怒之下的齐帝突然嗤笑,“这句话,你也敢发誓?” “儿臣发誓……” “够了!” 齐帝突然打断他,“若你不认得血鸦主,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帮你!事实跟誓言,你以为朕会相信哪一个!” “父皇执意这样想,儿臣纵有百口也难辩清白。” 齐帝冷哼,“你若大大方方承认,朕还敬你三分!” “儿臣承认不识,父皇不相信罢了。” “裴冽!” 面对帝王之怒,裴冽目色淡然,“血鸦主关乎血鸦,血鸦关乎地宫图,地宫图关乎周古皇陵的宝藏,倘若背后帮助儿臣的人真是血鸦主,父皇应该高兴,而非责难。” 见齐帝怒极不语,身侧俞佑庭低唤一声,“皇上……” “血鸦主认错了主子,朕为何高兴?”齐帝强行压下怒意,嘲讽又自嘲的冷哼。 裴冽抬目,“至少他出现了。” 齐帝微怔,“你什么意思?” “拥有周古皇陵,就是拥有五国之首的强大底气。”裴冽冷静看向龙案后面的帝王,“不管父皇是否相信,儿臣所求只有真相,父皇难道不想知道,为何第四张地宫图只有我能找到?” 突如其来的质问,齐帝一时不查,并未做出震惊之色。 “果然。” 裴冽微笑,“父皇知道这件事了。” 齐帝面色微暗,竟不知如何作答。 “那父皇一定知道第四张地宫图为何只有儿臣找得到。” 御书房里突然变得寂静,俞佑庭垂首立于龙案旁边,后脑滴汗。 他是特别不愿意裴冽旧事重提,因为提及此事,就得提及…… “因为地宫图藏处,在母妃画中。” 俞佑庭,完了! “何意?”齐帝倒是知道第四张地宫图唯有裴冽能找到,但他不知缘由。 裴冽直接道明,“父皇可知,母妃是问鱼先生。” 齐帝皱眉,侧目。 俞佑庭拱手,“回皇上,若是老奴没记错,问鱼先生似乎是丹青名家,曾在皇城兴盛一时,不知为何,销声匿迹。” “因为母妃死了。” 裴冽开口,“儿臣是从母妃画卷中找到地宫图藏处,进而寻得第四张地宫图。” 齐帝震惊,“哪几幅图?” “已经不重要了。” 裴冽没有选择告诉齐帝,是因为他怀疑母妃被调包的画卷落到了血鸦主手里。 “朕想知道!” “父皇应该更想知道,母妃的身份。” 一语闭,齐帝龙目骤寒,“她是什么身份?” “儿臣不知。” 裴冽看向齐帝,“所以儿臣想查,且一定会查出母妃与地宫图有何关联。” “血鸦主没有告诉你?” 面对齐帝质疑,裴冽目色无波,没有半分躲闪,却也不再说话。 半晌,齐帝咬了咬牙,“你当真不知道谁是血鸦主?” 裴冽依旧不语。 “即便如此,朕也劝你歇了取代太子的念头,这江山,朕不可能交给你!” 裴冽迎上齐帝冰冷无温的龙目,“父皇若担心,现在就杀了我?” “你以为朕不敢?” “父皇也觉得血鸦主在帮儿臣,儿臣若有三长两短,想必他不会开心。” 齐帝将将压下去的火气骤然腾起,“你在威胁朕?” “父皇应该明白,儿臣所言,句句都是事实。”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朕还没叫你走 即便是事实,齐帝也难忍裴冽这般嚣张。 “朕今日召你来……” “儿臣今日来见父皇,就是想告诉父皇,迷雾未散,父皇不妨暂时忍耐,毕竟觊觎地宫图之人除了梁国,还有漠北,不管那个漠北国师是谁杀的,他出现在苍澜山是事实,布阵害我大齐武将亦是事实,此事难道还不足以让父皇警醒?” 齐帝因为愤怒胸口起伏,正要训斥又被裴冽打断,“父皇别忘了,地宫图共有五张,其中三张由梁国玄冥寻得,若非是他找到儿臣身上,我们甚至不知道地宫图的存在,如此被动,父皇不思与儿臣共谋,反而处处打压儿臣,我若死,父皇就能寻得地宫图?” 一句话,问的齐帝哑口无言。 答案显然是不能。 他知道的太少! “你别得意!” 听到这句话,裴冽心凉。 他又怎么可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父皇若不想我大齐江山毁在梁国与漠北结盟的铁蹄之下,还是忍一忍儿臣,别再试图以儿臣的命引血鸦主现身。” 齐帝闻言,面色微僵,“你在说什么?” “猎场里刺杀儿臣的几个黑衣人,武功不弱。” 齐帝闻言皱眉,看了眼俞佑庭,“还有这样的事?” “回皇上,老奴不知。” “儿臣告退。” 眼见裴冽欲走,齐帝怒拍桌案,“朕还没叫你走!” “父皇还有什么事?” “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齐王的封号,拱尉司司首,还是儿臣的命?”裴冽侧身,挺直背脊看向眼前帝王,“父皇可以随时收回这些,可意义是什么?是不是儿臣死,周古皇陵的宝藏就一定会落到父皇手里?” “朕……” “儿臣与父皇一样,知之甚少,但儿臣在查,一直在查,且儿臣就在棋局里,血鸦主为儿臣已经现身了。” 裴冽所言皆是事实,齐帝一时无语。 “我若给父皇一个保障,父皇是否也可以给我一个保障?” 齐帝,“你要什么保障?” “但凡儿臣能找到周古皇陵宝藏必会交给父皇,在此之前,父皇不要与我以及我的人,为难。” 裴冽直言,“若父皇不肯,儿臣自请离开皇城,永世不踏。” “又或者儿臣随母妃而去,父皇是不是也能安心?” 龙涎香的烟气在殿内凝滞,齐帝周身被戾气包裹,脸上皱纹紧绷。 他想怒拍龙案,斥责裴冽以下犯上,最终却是点头,“朕,给你这个保障。” “谢父皇。” 眼见裴冽离开,御书房的气氛越发冷凝。 俞佑庭杵在龙案旁边,心里把裴冽记恨上了,好端端提什么郁妃,提什么问鱼,提什么画! “你说,朕该不该受他这个威胁?” 齐帝声音异常沉冷,周身戾气未散,越发让人觉得彻骨。 俞佑庭垂首,“老奴不敢妄言。” “说说看。” “老奴觉得,九皇子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漠北国师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苍澜山,倘若梁国真与漠北结盟,再叫他们得着宝藏,那于我大齐可是灭顶之灾。” 齐帝目深,他何尝不知此间厉害! “宝藏,断然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俞佑庭正要附和时,齐帝声音更冷,“可也不能落到裴冽手里。” “老奴以为……” “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俞佑庭低语。 齐帝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利用血鸦主对付梁国跟漠北?” “正是。”俞佑庭弓身,“皇上静观其变,适当的时候再入局也不迟。” 齐帝龙目微眯,“朕只怕血鸦主会对太子不利。” “暂时不会。” “为何?” “血鸦主应该清楚皇上的立场,他若对太子动手,皇上必不会让九皇子好过。” 齐帝沉默数息,“你说的对,他若动太子,朕岂会放了裴冽!” “皇上英明!” 正待俞佑庭还想再奉承几句时,见齐帝起身,一时心紧。 果不其然。 齐帝一步一步走向悬在对面的千峰图,至近前,停下脚步。 俞佑庭紧紧跟在身后,后脑直冒冷汗,发疯祈祷。 “问鱼?” 齐帝仰头看向画间峰峦,龙目幽暗如潭,“她怎么会知道地宫图藏处?” 俞佑庭,“……老奴猜测,郁妃许是认得血鸦?” 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她怎么会认得血鸦?” 这一次俞佑庭感觉到了,齐帝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需要谁来回答。 于是他默默守在其侧,掌心渗汗…… 自与柱国公府相认,顾朝颜当晚住在国公府,次日便想辞别陶若南回秦府。 陶若南深知生恩不如养恩大,更何况顾熙夫妇不远千里探望,她又岂能太过自私,可又舍不得刚刚认回的女儿。 两难之际,顾熙跟谢知微带着惯常用度来了国公府,想要借住。 陶若南欣喜至极,当即让管家备出独院,将两人请进去。 如此,顾朝颜便也没了回秦府的理由。 这一住,便是两日。 过午。 顾熙代替管家,推着楚世远行至院中树下晒太阳。 楚世远穿着一身褐色长袍,身体陷在轮椅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光点,他却像没看见一般,指尖连动都未动,目光空洞的看向府门。 顾熙穿戴如常,丝绸缎料,拇指套着一个玉扳指儿,略显奢华,可这已经是他最低调的配饰,“亲家,虽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可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你。” 他看向轮椅上的楚世远,“当年若非你出手相救,我与内人必会死在那些贼人手里,却不想因此害你失了寻找颜儿的线索,幸亏天见怜之,颜儿被我们捡到……” 顾熙说到动情处,抬手叩向楚世远搭在轮椅上的手背,“可我知道,纵使这些年我们待颜儿如己出,也根本弥补不了她不能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的遗憾,更无法弥补你们失去女儿的痛苦。” 楚世远仍就无声会在那里,似一字都未入耳。 正厅,陶若南与谢知微正在品茶。 两人看向院中,不禁唏嘘……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颜儿的婚事 两三日的相处,陶若南与谢知微在言谈中互相欣赏,一个是名门闺秀的雅致,一个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心里一直挂着一桩事,想与姐姐说。” 谢知微搁下手中茶杯,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蹭过杯沿的青花缠枝纹,将杯子摆得端端正正。 无论语气还是动作,都十分得体,叫人看着舒服。 “妹妹只管说。”陶若南看向谢知微,满眼都是真切的欣赏。 她的曦儿能在这样一位女子身边长大,不幸中的万幸。 “都是我们的缘故,颜儿未嫁良人,这件事在我跟我家老爷心里一直都是一根刺。” 提及顾朝颜与萧瑾的婚事,谢知微面露歉疚,眼圈泛红。 自顾朝颜助国公府免于灭门之祸,陶若南也曾细致打听顾朝颜的过往。 大婚之事,她自然清楚,“此事不怪妹妹,亦不怪曦儿,只怪萧瑾薄情寡义,换作是我,当初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姐姐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我,好在事情都过去了,现如今颜儿与那萧瑾毫无瓜葛。”谢知微不与陶若南隐瞒,“姐姐有所不知,颜儿自嫁到将军府,到和离那日都不曾与萧瑾圆房。” “什么?”陶若南震惊,转瞬愤怒,“萧瑾欺人太甚!” 初时谢知微也这样觉得,可现在却是庆幸,“姐姐别气,这不是好事么!” 话虽如此,陶若南还是忍不住咒骂,直至谢知微告诉她,萧瑾死了。 “死了?” “昨晚我听昭儿说的。” 陶若南狠狠吁出一口气,“罢了,不提他,妹妹还是说说你的心事。” “颜儿的婚事。” 陶若南当即露出笑意,“妹妹与我想到一起了!” 谢知微见状当即提出,“姐姐有所不知,秦昭非我与我家老爷亲生,是我们收的义子,人长的俊俏,生意做的也好,现如今已是淮南商会的商主。” 许是没想到谢知微提的人是秦昭,陶若南面色微怔,“秦……秦昭?” 她心里的人选是裴冽。 莫说那晚,此前她的曦儿与裴冽时常同进同出国公府,她便觉得两人关系很好,也般配。 见陶若南面露难色,谢知微急忙解释,“昭儿自小与颜儿一起长大,虽说比颜儿小一岁,行事绝对稳重,而且我与我家老爷问过昭儿,他对颜儿,是相守一生的情分。” “他当真对曦儿……是男女之情?” “是。”谢知微重重点头,“姐姐信我,颜儿嫁给他断不会受委屈!” 陶若南勉强一笑,“此事,曦儿怎么想?” “我还没来得及问颜儿,但依我看,颜儿很是依赖昭儿,他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曦儿同意,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不会反对。” 谢知微顿感舒怀,“姐姐放心,颜儿定不会反对!” 就在这时,府门乍响。 管家过去开门,却在看到来人时想要阖起府门。 争吵间,陶若南不禁询问,“谁?” “回夫人,是……是将军府的萧夫人。” 音落时,管家被硬生推开,楚依依一袭华贵锦服从外面走进来。 见来人,陶若南面容微凛,不禁起身。 谢知微自是跟出去。 “听说将军府的老夫人病逝,你怎么穿成这样?”陶若南行至院中,看到楚依依这般穿戴,忍不住蹙眉。 楚依依冷笑,“国公夫人消息过于闭塞,本姑娘早与萧瑾和离,将军府的老夫人病逝与我何干?” 不等陶若南开口,楚依依微抬下颚,言辞中尽是挑衅,“倒是国公夫人认回亲生女儿,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 楚依依前日便该来,要不是因为萧瑾的死,刑部找她协助调查,也不会耽搁两日。 陶若南素来不喜楚依依,觉得她心性重,但因季宛如的关系,也不会过于苛责,“多谢。” “谢早了。” 楚依依嗤然一笑,“你该不会以为顾朝颜真是你的亲生女儿?” “此事不劳楚姑娘费心。” 陶若南面色微沉,“楚姑娘若无事,还请离开国公府。” “我凭什么离开!” 楚依依余光瞄向树下轮椅,大步走过去,“这里有我的父亲,有我母亲,我是柱国公府的大姑娘,我凭什么离开!” 轮椅旁边,顾熙见楚依依伸手,当即起身将轮椅朝自己身边撤过来。 楚依依目冷,“你是谁?” 顾熙视线绕过她,看向陶若南,“亲家在这里晒的久了,我扶他回房。” “有劳。”陶若南感激般点了点头。 眼见顾熙欲将楚世远推走,楚依依上前拦住,“父亲不能走!我要让他知道,他们认下的女儿根本就是假的,顾朝颜就是个大骗子!” 顾熙懒得理她,推着轮椅走向东院。 楚依依再想拦时被谢知微挡住去路,“这位姑娘说话最好客气一些,我家颜儿怎么就是骗子?” “你家颜儿?” 楚依依身侧,一直没有开口的青然凑近些,“她应该是顾朝颜的养母,谢知微。” “都是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 陶若南怒喝,“楚依依,你再放肆,我叫管家赶你出去!” “陶若南,你想女儿想疯了!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认?”楚依依蓦然回头,“还让他们一家都住进来,让顾朝颜住在东院,住在云阁?” “你简直不可理喻,管家!” “我看你们谁敢撵我走!” 楚依依自小心中便有一愿,云阁。 亦是好怕执念。 那该是她住的地方! 这时,被管家知会的季宛如从弯月拱门快步出来。 现如今的季宛如一身素袍,衣摆上还沾着些许香灰,头发只用一根素簪挽起,再无其他配饰。 “依依!” 看到女儿,季宛如眼中带着惊喜。 自楚依依被逐出国公府,她只在大街上偷偷瞧过几次,以解相思。 然而对楚依依来说,眼前这个母亲是她的污点,“你怎么穿成这样?” 不等季宛如开口,楚依依恍然,“瞧瞧,当初让你争你不争,如今落魄到连对银坠子都没有,真是活该!” “依依,你胡说什么。” 季宛如试图去拉楚依依胳膊,被她甩开,“离我远点儿!”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他不是死了? 眼见楚依依对季宛如的态度‘一如既往’,陶若南长叹口气。 “楚依依,你可知宛如每日都在诵经为你祈福?” 楚依依冷笑,“为我祈福,我现在不知道有多好,她该为自己祈福,被你这个当家主母逼到这般境地,她现在一定特别恨自己当初没听我的话,踢走你,成为这国公府的女主人!” “依依……” 季宛如再想靠近时被楚依依狠狠推开,幸得青然搀扶才未摔倒。 青然暗暗摇头,季宛如便也不再上前。 “陶若南,顾朝颜根本不是你的女儿,不是国公府的嫡女,我不允许你认她!” 陶若南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认我的女儿,与你何干?” “我说了,她不是你的女儿!” 旁侧,谢知微原是想回避,这会儿她不想走了。 “证据呢?”陶若南冷声质问。 “这一切都是顾朝颜的阴谋,她做生意栽在我手里,就想拿这个恶心我,偏偏你这个蠢女人还信了!”楚依依嗤之以鼻,“你真的是想女儿想疯了!” “我家颜儿做生意会输给你?”谢知微瞧向陶若南,“这位姑娘说话很好笑。” 楚依依眼神不善,“你是谁?” “我是顾朝颜的养母,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楚依依上下打量眼前妇人,“你随随便便在臭水沟里捡的下贱坯子,就想当是国公府的嫡女塞过来?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还真不要脸!” “楚依依。” 背后传来声音,楚依依回头瞬间,眼前一黑。 啪— 见楚依依挨打,青然赶忙过去,“大姑娘!” “顾朝颜!”楚依依捂住脸颊,看清来人,眼里瞬间涌满怒意,“你回来的正好,你当着他们的面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谁!” 认亲之事,顾朝颜从未想声张,奈何国公府人多嘴杂,这件事亦瞒不住。 她也没想过要瞒,“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你是楚曦!” “又跟你有什么关系?”顾朝颜冷眼看向楚依依,“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柱国公府的人,柱国公府的一切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更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到底是不是楚曦!” 楚依依双目赤红,猛的扑向顾朝颜,“楚曦已经死了,她早就被牙婆弄死了!就算不死也是一个手残脚残的臭乞丐!” 没有人理解楚依依为什么会对一个不满周岁的嫡妹有如此深刻的恨意,可顾朝颜明白。 上辈子楚依依就曾如现在这般,满目狰狞的告诉她,因为妒忌。 在楚依依眼里,自己从出生那一刻就是来抢她东西的,小到一枚珠子,大到父亲的偏爱、嫡母的温柔,下人的恭敬,府里每一件珍宝,每一寸土地,都该是她一个人的! 楚依依说,她是贼。 就在楚依依扬起手腕刹那,顾朝颜用力扣住,“你听好了,我就是楚曦。” “你不是!”楚依依一边嘶吼,一边去扯顾朝颜衣襟,力气大的惊人。 顾朝颜一把推开她。 “大姑娘小心!” 楚依依踉跄着跌倒,被青然扶起后再欲往前冲,“大姑娘,冷静些!” 被青然劝死死拽住的楚依依气的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带着戾气,“顾朝颜,你以为你用这样的把戏就能击垮我?别做梦了!” 顾朝颜冷漠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你想多了。” “管家,把这不相干的人赶出去!”陶若南忍到极致,寒声喝道。 管家得令,叫几个下人一并上前,“楚姑娘,请。” “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东西,她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楚姑娘再不离开,别怪我们动手了。”管家冷声呵斥。 青然见状不妙,硬拉着楚依依朝外府门方向走。 擦肩而过,楚依依恶狠狠瞪着顾朝颜,“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倾家荡产!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跪下来求我!” 对于这样的‘豪言壮语’,所有人都没放在心里,唯有顾朝颜心中微沉。 她知道楚依依所指,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陶若南跟谢知微。 “颜儿不怕,凭她再有本事,想让你倾家荡产还差点意思,别忘了,你背后有我,有你父亲,还有昭儿。” 陶若南亦走过来安慰,“别理她。” 府门处,看到顾朝颜被‘簇拥’在中间,楚依依恨意鼎沸,“顾朝颜,你抢了属于我的一切,我也定叫你失去一切!” 角落处,一身素袍的季宛如直至楚依依消失在府门,方才落寞离去。 而同样看着叫嚣而去的楚依依,顾朝颜陷入了一种淡淡的,微不可查的恐慌…… 夜深,人静。 菜市白天的喧闹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夜风卷起残留的菜叶,贴着墙根滚过,发出细碎声响,又很快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靠近乱葬岗的那间扎纸铺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偶有风起,悬在门框上的残破木门不时发出‘吱呦’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铺子里散落着金银元宝,各种纸扎的小人,缺了胳膊,没了脑袋,纸糊的衣袍上积着厚厚一层灰,里面有个隔间。 隔间里摆着一张床,床榻旁边站着本该回到梁国的魏观真。 魏观真穿着一件黑色斗篷,如鹰隼般的目光正盯着床榻上的萧瑾,沉默不语。 萧瑾双眼紧闭,面色比月光还要惨淡,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伤全在下腹。 给他包扎的大夫已经见了阎王,尸体就倒在床榻旁边。 魏观真看清楚了伤口,无与伦比的切割手法,精湛到分毫不差。 那手法他熟悉,动手的人,他认得! 怎么会是你? “师傅。” 背后传来声音,须臾,人已在侧。 “萧瑾?”秦姝略显惊讶看向榻上之人,“他不是死了?” “公主殿下可相信杂家的易容术?” 秦姝恍然,“死的那个是假的?” 见其不语,秦姝不解,“师傅为何救他?” “这么关键的棋子,叶茗怎么说弃就给弃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线索是沉水兰亭 听出魏观真言辞间的不满,秦姝沉默数息。 “叶茗用这个人,换了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 闻言,魏观真蓦然侧目,“裴冽肯说?” “条件是萧瑾必须死。” “他的命还真值钱。” 魏观真视线回落到萧瑾身上,数息,“线索是什么?” “沉水兰亭。” 秦姝没有隐瞒,将奇楠沉香,罗刹髓以及沉水兰亭之事和盘托出。 换言之,凡五年前在沉水兰亭买过罗刹髓的人,都有可能是当日与永安王相见之人,亦有可能是第五张地宫图的知情人。 “若非收到师傅密信,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梁都的路上。” “公主殿下不用回去了。” 秦姝微怔,“为何?” “莫离不在梁都。” 此话一出,秦姝蹙眉,“不是说她即将与太子大婚,怎么不在梁都?” 提起这件事,一向高冷阴郁的魏观真忍不住叹了口气,“莫离从来没有嫁给皇家的心思,是太子不甘心,定要娶她为太子妃,现在好了,保不齐到最后鸡飞蛋打。” “那么严重?”秦姝愕然。 “你可知莫离有个兄长?” “师傅此前说过。” 魏观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暗纹玉带,那是梁帝亲赐的物件,“这些年,莫离一直寻求名医为其医治,没见谁能把他医好,就在两个月前,她查出那些名医多多少少都受了太子威逼利诱。” 秦姝蹙眉,“威逼利诱?” “太子不允许他们将莫离的兄长,也就是苏砚辞治好。” 秦姝了然,“嫉妒?” “不管什么原因,这么做已经触犯到了莫离的禁忌。” “她就是因为这个,不同意嫁给太子?” “若只是这个原因,倒也好解决。”魏观真抬手轻揉眉心,连声音都比刚才沉郁几分,“太子竟然叫其中几位名医,暗中又给苏砚辞下了慢毒,原本就醒不过来的苏砚辞,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秦姝,“太子又是何必!” “杂家也曾劝过,可他不听。” 魏观真咬了咬牙,“这般作派倒与皇上有几分相似,真是……”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魏观真突然噤声。 秦姝面色无波,“父皇对母亲的喜欢,可没这么执着。” “眼下不只莫离不在梁都,她走时连苏砚辞也一并带上了。” “太子肯让她离开?” “以莫离现在的身家,她想走,太子还真未必拦得住。”斗篷下,魏观真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里,迸出凛冽寒光,“杂家现在担心的是,莫离会……” 秦姝亦想到了,“师傅担心她会背叛梁国?” “你可知道,她对她那位兄长十分在意。” 秦姝不以为然,“离开梁国,她什么都不是。” “话虽如此,不得不妨。” “师傅知道她去了哪里?” 魏观真,“吴国。” “她去吴国做什么?” “她离开时给太子留了信,说是要亲自处理一桩生意。”魏观真揉在眉心的手复回腰间的暗纹玉带,“至于什么生意,她没说。” 秦姝目冷,“她离开正好,沉水兰亭还在,我还是要回梁都一趟,找到购买罗刹髓的名单。” “罗刹髓不似他物,乃是由莫离亲自配制,如果杂家没记错,自罗刹髓现世,购买之人刚好二十人。” “怎么可能?”秦姝微震,“自沉水兰亭售卖罗刹髓至今,应该有十年之久……依师傅所言,每年不超过两人?” “公主殿下刚刚提及奇楠沉香,那是皇家秘香,极为珍贵,每年西疆仅贡两块,两块只能制成两份罗刹髓。” 秦姝眼眸骤然一亮,“永安王死在五年前,也就是说,那时拥有罗刹髓的人,只有十个?” “可以这么说。” “十人,岂不好查!” “那也要莫离愿意把名单告诉公主殿下才可以。”魏观真补充,“而且区区二十人,以莫离的脑子无须写下名单,她记得住。” 秦姝,“……就没有别的方法查到?” “没有。” “这个莫离!”秦姝咬了咬牙。 她虽生于梁都,长于梁都,但与莫离毫无交集,甚至没有见过面。 “别着急,总会有办法。” 魏观真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将第四张地宫图真迹交给裴冽,日后怎么办?” “杀他取图。” 许是没想到秦姝说的如此轻松,魏观真侧目,“公主殿下这样自信?” “我能从他手里抢来一次,就能抢来第二次。” “哦?” 秦姝轻浅一笑,“人真的不能有软肋,莫离是,裴冽亦是。” 魏观真点了点头,“殿下有这个自信就好。” “师傅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 提及床榻上的萧瑾,魏观真不由的看过去,斗篷下那张布满皱纹的尖细脸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杂家留着他,自有用处。” 秦姝见状,不再追问…… 萧瑾的死并没有在皇城激起水花,刑部亦未将此案列入急案要案。 毕竟他的下场早已注定,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午时。 金市。 云中楼。 顾朝颜再见司徒月,不免惊讶。 临窗桌边,司徒月明显消瘦太多,原本合身的织金锦袍略显空晃的挂在身上,连腰间玉带都往里紧了两个扣,衬的她本就纤细的肩背愈发单薄。 “恭喜。” 见顾朝颜坐到对面,司徒月勉强勾起一抹微笑,“萧瑾死了。” “那是他罪有应得。” 彼时得到消息,顾朝颜以为自己会快意,结果却没什么感觉。 若一定要形容,那就是轻松。 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怎么会瘦这么多?”顾朝颜心疼开口。 司徒月不语,指尖搭在桌上的锡制茶壶柄上,轻轻一提。 壶身微晃,温热茶水缓缓注入顾朝颜面前的白瓷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倒得极慢,目光落在茶杯中旋转的茶叶上,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疲惫,“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陈仓的路,不通?” 司徒月搁回茶壶,“莫离给陈仓的郑恩憷施压,她不敢供私盐给我们,我便去了趟吴国,中原五国,吴国财力第一,而吴国财力多半攥在吴国镇国公身上,当初与傅池斗,我曾与镇国公合作过彩石生意,此番我去求他,他答应了。”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赶尽杀绝 顾朝颜闻言欣喜。 “这是好事啊!” “原本是好事。” 司徒月端起茶杯,长翘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阴影,遮住了眸中的复杂情绪,奈何嘴角牵起的弧度,暴露出一丝苦涩,“谁成想就在我回城前一日,吴国镇国公突然派人传信告诉我,他可以供给我们私盐,但从每石从我们定下的五十两,变成了一百两。” 顾朝颜猛然一震,“每石一百两?这……比官盐售价还要高出十两!” 司徒月苦笑,“好笑吧?” “为什么?” “你猜。” 见司徒月看过来,顾朝颜眉头紧拧,眼中震惊渐褪,浮起近乎笃定的凝重,“莫离?” 司徒月点头,“虽然不知道莫离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镇国公低头,可我们没有退路。” 顾朝颜明白,想要与楚依依争私盐生意,她们就需要货源。 哪怕她们的货源比官盐贵,亦无选择。 她们不可能去买官盐,也买不到。 “能有货已经不错了。” “我猜,这是莫离的主意。” 司徒月喝口茶,尝不出味道,“她想借此拖死我们。” 毋庸置疑,顾朝颜也想到了。 “顾朝颜。” 司徒月突然看过来,“你退出罢。” “你想放弃?” “我不会放弃,哪怕倾家荡产。” 司徒月颓败的目光迸出一抹执拗的冷光,“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有个结果,而且就算我想放弃,莫离也不会放过我,跪着死跟站着死都是死,我好歹也是一族之主,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你要尊严。” 顾朝颜挑眉,“我不要?” 司徒月,“要尊严是要付出代价的。” “倾家荡产,我知道。”有那么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在国公府时的画面,但也只是一瞬间。 提出与楚依依争一争的人是她,纵无胜算,她也不该留司徒月独自扛下这一切,岂是朋友所为,“还没到最后,我们未必会输。” “谁给你的自信?”司徒月也很想这么告诉自己,可莫离两次出手,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凡事都有转机。” 顾朝颜当即决定拿出半数身家交给司徒月,由司徒月与吴国镇国公交涉,压不下价就按一石百两的进价大量购入私盐,与楚依依抢占客源…… 酉时入夜,天已凉。 柱国公府。 书房。 自顾熙跟谢知微搬进国公府,已有十日。 陶若南与谢知微相处越发融洽,如同姐妹一般。 顾熙则时常陪在楚世远身边,不时给他读读书卷,讲自己行商时遇到的奇事,这是苍河的意思,说是对楚世远的恢复很有帮助。 夜风微凉,顾熙穿着石青色的暗纹锦袍从座位上站起身,阖紧半掩的窗棂后坐回到桌案旁边。 楚世远的轮椅摆在正位,他坐在旁边,手里握着一本兵书,“凡用兵之法,先察虚实,敌实则避之,敌虚则击之,此乃常胜之道也,何为实?甲胄坚、粮草足、士卒锐、将令肃……” 他读着,余光下意识瞥向身前桌案。 那是一张质地厚重的梨花木桌,边角处有些许浅淡的磕碰痕迹。 桌案左侧整齐叠放几摞书卷,旁边立着一方端砚,砚台里干干净净,很久没有用过,砚侧搁着支紫毫笔,笔杆上刻着细密的云纹,笔毛整齐柔顺,是好物。 顾熙的视线慢慢朝下移动,桌案正前方有两个抽屉。 抽屉面板是与桌面同色的梨花木,边缘嵌着黄铜拉手,拉手磨得发亮,看的出是常年开合留下的痕迹。 他依旧读着兵书,目光盯向面板与桌案连接处的木纹。 寻常木纹该是连贯的,可这里却隐隐有道极细的缝隙。 毋庸置疑,是暗格。 顾熙停下来,“兵法枯燥,我们换本书?” 楚世远身上盖着绒毯,目光空洞看向窗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顾熙当他同意了,贴着桌案站起身,单手阖起书卷放回原来位置,另一只手不经意碰向方才察觉异样的抽屉,在黄铜拉手内层轻轻一叩,果然有拨片弹出。 就在他欲叩动拨片时,外面弯月拱门处突然绕进来两个人。 “国公爷,这里的书卷似乎全都是兵法,你每日看这些岂不无趣?” 吱呦— 房门开启,陶若南与谢知微一前一后走进来。 “真是难为亲家每日陪他说话。”陶若南十分自然走向桌案。 顾熙从容整理被他翻乱的书卷,“国公夫人言重,你怎知我二人不是相谈甚欢。” “姐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平日在家多半也是呆在书房,这会儿有国公爷作伴,他不寂寞呢。”谢知微自然而然走到顾熙身边,微笑开口。 “这样还好,不然我可惭愧了。”陶若南将轮椅推出书房,谢知微自是与顾熙一并离开。 顾熙走在最后,随手关紧房门时,看了眼那张桌案。 走出弯月拱门,陶若南带着楚世远回了主卧,谢知微则陪在顾熙身侧。 “国公爷的身子还好?” 月色下,谢知微习惯性挽住顾熙手臂,身子微微往他身侧靠了靠,肩头轻轻贴着他的胳膊。 顾熙亦是习惯性放缓脚步,与之保持步调一致,“今日似乎精神些。” “那会儿我与姐姐又聊到颜儿的婚事。” 晚风拂起谢知微鬓边碎发,顾熙十分自然抬起手,替她将碎发拢到耳后,“国公夫人怎么说?” “只要颜儿喜欢,姐姐举双手赞成。” 厢房外,顾熙推开房门,屋内灯火早被下人点燃,他虚扶自己的夫人,“小心。” 两人走进屋里,谢知微有些兴奋的坐在梳妆台前,“我想过了,这次咱们颜儿的婚事,我要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烛火闪动,将屋内一切染得暖意融融,铜镜里的谢知微貌美如初。 顾熙行到身后,替她摘下发髻上的珠钗,动作温柔且娴熟。 十几载夫妻,只要他在谢知微身边,每日都会如此,“夫人说了算。” “这次我们虽然不能以嫁女之礼送颜儿出嫁,但我们可以用万亩良田,十里红妆娶她做我们的儿媳妇!” 铜镜里,谢知微掉了眼泪。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阿姐喜欢裴冽 顾熙将手里珠钗轻轻搁到桌边,侧过身,把人带进怀里。 “我知道夫人舍不得颜儿。” 一句话,谢知微彻底破防,眼泪怎么都抑制不住,“我该为颜儿高兴,她能有谢姐姐那样的生母是她的福气,我占了她们母女十几年的光阴,已经是赚了,可心里……” “颜儿始终是我们的颜儿。” 顾熙垂首,看到谢知微发髻间隐隐露出的一根白发,不禁侧目,铜镜里,自己也已两鬓斑白。 太多回忆涌进脑海。 这一晃,已经二十年了…… 此时主卧,陶若南将楚世远扶到榻上,盖好被子后听到房门声,转身走出内室。 房门开启,是楚晏。 “母亲找我?” “坐。” 陶若南回到桌边,给儿子倒了杯茶,“你可知你阿姐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楚晏恭敬接过茶杯,“母亲怎么问起这个?” “说实话。” “阿姐手底下有几间铺子,每日忙着算算账,巡巡铺子,不累。” 陶若南坐下来,眼中带着几分严肃,“当真?” 楚晏鲜少看母亲露出这样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昨日楚依依来国公府闹事,说什么要让你阿姐倾家荡产,我叫人查过,楚依依手里只有五家铺子,经营的也不一本万利的生意,她怎么敢当着你阿姐的面大放厥词?还是她私底下有我们不知道生意?” 楚晏摇头,“没听说……不过母亲放心,阿姐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说到这里,陶若南不禁起身走去内室,从里面抱出一个紫檀方盒。 她打开盒盖,里面尽是地契跟银票,还有一些矜贵首饰,“你替我把这些转给曦儿。” “母亲……” “虽然不多,但也希望能帮到她。” 楚晏想要推辞,被陶若南劝住,“我交给你,就是怕你阿姐会推辞。” 楚晏深知母亲性格,索性收好。 “还有一件事,秦昭这个人,你怎么看?” 听到名字,楚晏打从心里不舒服,同为弟弟,自己陪在阿姐身边的时日少之又少。 好吧,是嫉妒。 “母亲怎么提起他?” “你就说,他为人如何,对你阿姐如何?” “秦昭是淮南商会的商主,能坐上这个位子,脾气秉性,气度跟行事作派都不会差。”楚晏客观评价。 陶若南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是说,人品不错。” 楚晏重新端起茶杯,“确实不错。” “之前我倒也见过他几次,长相自不必说,万中无一。” 陶若南自言自语,“这么一说,曦儿嫁给他也算知根知底。” 噗— “等等!” 楚晏喷茶,“母亲刚刚说什么……把阿姐嫁给谁?” “秦昭。” 陶若南解释,“前提是你阿姐同意才行。” “他们是姐弟!” 楚晏瞪大眼睛看过去,“母亲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秦昭是顾府的义子,你阿姐现如今是国公府的嫡女,这样的身份就算传出去也不至于叫别人说闲话,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我不是担心,我说的是事实!”楚晏仓皇撂下茶杯,“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 楚晏,“……” 问题严重了! “母亲你怎么会想到把阿姐嫁给秦昭?”楚晏摆正姿势,神情无比严肃。 “不是我,是你谢伯母。” 这几日谢知微时常在她面前提起,她便也上了心。 “不行。” 楚晏果断摇头,“阿姐绝对不可以嫁给秦昭。” “为什么?” “阿姐喜欢的人是裴冽!” 陶若南,“……你确定?” 虽然她也有这样的感觉,但若论适合,自然是秦昭更适合。 为母者,皆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安稳度日,裴冽也很好,唯独身份过于敏感。 “我非常确定阿姐喜欢的人只有裴冽。”楚晏信誓旦旦,“而且阿姐对秦昭只是姐弟的情分。” 陶若南蹙眉,“可秦昭对你阿姐……” “他对阿姐也是姐弟情分。” “当真?” “自然。”楚晏重重点头,“我们也算相熟,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你顾伯母说秦昭对曦儿,是男女之情。” 楚晏,“……” 夜风起,微凉。 陶若南去关窗的时候,楚晏握着手里的茶杯,陷入沉思…… 吴国位于齐国北,虽已入春,料峭春寒却仍未散去。 纵近午时,街头巷尾的树枝上仍裹着薄霜,透着清冷。 镇国公府便坐落在吴国都城的核心处,北临皇城根,南接繁华商街,正门对着贯穿都城的长街。 作为都城里最气派的府邸,镇国公府的府门是用整块紫檀木打造,朱红漆色鲜亮,门楣上悬挂着块鎏金匾额。 匾额上‘镇国公府’四个大字是由前朝太傅亲笔题写,足见重量。 此时正厅,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的镇国公端坐在主位。 五旬年纪,虽鬓角染白,却丝毫不显老态。 “此番没能帮到莫离姑娘,本王甚觉愧疚。” 客位,女子微笑,“王爷能将私盐价格升至一石百两售给司徒月,已经算是帮忙,至于夜神医,我早闻他行踪不定,想必这会儿已经离开吴都。” “莫离姑娘放心,但凡本王有他的消息,必定相告。” “如此,多谢。” 见女子起身,他亦站起来,“本王已叫后厨备了午膳,姑娘且多留片刻,本王须得敬你一杯。” “王爷盛情,莫离心领,只是眼下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不便久留。” “那本王就不多留了。” “就此别过。” “本王送你。” 女子颔首走在前面,镇国公随她一并走出府邸。 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比寻常马车足足宽出近半,车身以深紫色锦缎裹覆,车辕与车轮皆为上好的乌木所制,车轮边缘包着一层厚厚的黄铜,既防颠簸又显厚重。 车辕前端斜插一面窄长的玄色旗帜,旗面用银线绣着一个端正的 ‘莫’ 字。 但凡有眼识的贼匪,避之唯恐不及。 “王爷,告辞。” “一路顺风。” 车帘掀起一瞬,露出里面铺着的雪白狐裘垫子。 驾— 车夫扬鞭,马车驶离。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商人,唯利是图 府门前,管家凑近。 “王爷,您不是最恨这个女人?” 瞧着马车渐行渐远,这位吴国的镇国公不禁长叹口气,“是啊,本王是最恨她,当年本王在商界大杀四方正得意的时候,她一招釜底抽薪,让本王无货可卖,无米下锅,本王的棺材本儿都让她骗没了,她莫离能有现在的家底,有本王的功劳。” “那王爷为何还要答应她抬高私盐价格?” 镇国公瞧了眼身边的管家,意味深长,“商人么,唯利是图。” “王爷既然与她合作,为何不把夜神医的住处告诉她?” “你啊!” 镇国公走回府里,“倒也没必要为了她,得罪梁国太子。” 管家跟在身后,“司徒姑娘那边……” “自求多福罢。” 马车穿过闹市,自都城正北门离开。 车轮碾过城外的青石板路,偶有颠簸,车厢内却稳得不见半分晃动。 莫离盘膝坐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手边矮几搁着一盏白玉茶杯,杯中清茶袅袅,茶盘旁还放着一碟蜜渍青梅,晶莹的果肉裹着薄糖霜,衬得玉碟愈发温润。 软榻对面铺着一块暗纹锦垫,一位身着素色长衣的少年正躺在那里。 少年眉眼生得极俊,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只是唇色略白,下颌线精致清晰,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 “兄长可还记得这蜜渍青梅?” 莫离拿起盘中一粒青梅,眸子微闪,“药苦,我不想吃,兄长就到路边偷了一粒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吃青梅,真甜。” 话音落下时,她将青梅递到唇边,“后来每一粒,都没那么甜。” 广袖长裙垂落在软榻边缘,裙摆绣着暗纹莲枝,乌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挽起,未插多余珠饰,纯白的珍珠耳坠与她性情相似,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兄长放心。” 莫离突然抬眸,眼中因回忆变得温柔的目光骤然冰冷,周身锋芒如刃,“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莫姑娘,我们去哪里?”隔着车帘,车夫询问。 “齐国。” 马车疾驰,车轮碾过碎石路,溅起尘烟…… 皇城,鱼市。 米铺后堂,楚依依正在翻看账簿,忽的手止,重重阖起,扔到地上。 青然端茶进来,“账簿有问题?” “那十五家铺子还在进顾朝颜的私盐?”自上次被人从国公府赶出来,楚依依怀恨在心,誓要让顾朝颜付出代价。 青然搁下茶杯,“大姑娘放心,顾朝颜快完了。” 楚依依蓦然抬头,“你有办法从她手里把那十五家铺子夺回来?” “不需要夺。” 青然捡起地上账簿,“相反,那十五家铺子一定要留给她们,非但如此,我们还要再断十五家铺子的私盐进货,让他们找上顾朝颜,在别郡也要放一些铺子给她们。” 楚依依蹙眉,“你疯了!” “只有这样才能拖垮她们。” “什么意思?” 青然将账簿整整齐齐摆在桌边,“大姑娘可知,她们是从哪里进的私盐?” 楚依依呶呶嘴,眼神不屑,“我怎么知道!” “吴国,镇国公。” “她们居然找到吴国去了?” 楚依依正要发作时被青然打断,“大姑娘又可知,她们是以每石多很两进的私盐?” “你快说!” “每石一百两。” 音落,楚依依瞠目。 半晌,“多少?” “大姑娘没听错,一百两。” “官盐售价也不过是九十两,她们花一百两?她们……” 楚依依缓了又缓,“她们疯了?” “她们不是疯了,而是无路可退。” 青然解释,“此前司徒月去过陈仓,原本陈仓的郑恩憷答应她们以每石三十两的价格输出私盐,可惜自第一批货之后,郑恩憷就不再供应货源了。” “为什么?” “郑恩憷得罪不起莫离。” 青然又道,“司徒月的确厉害,当即找到吴国镇国公合作,镇国公给她们的价格是每石五十两……” “你刚刚不是说每石一百两?” “因为莫离去过吴国。” 楚依依震惊,“又是莫离?” 青然点头,“她真有那么厉害?” “远比大姑娘想象中厉害。”青然告诉楚依依,“非但如此,莫离来消息,会以每石一两的银子,供货给大姑娘。” 楚依依再次震惊,双手按住桌面险些跳起来,“一两?” 此前是四十两。 青然点头,“五国之内,没有人可以挑战她在商界的权威。” 楚依依终于明白过来,“所以顾朝颜供货的铺子越多,她们就越赔?” 青然点头,“大姑娘说的很对。” “既然进货价格低至一两,我们可以压价,叫她们赔的更多!” “不可。” 青然阻止,“莫离给我们一两进价的用意,就是要我们保持原来的价格,毕竟在她们退出私盐生意之后我们还要正常做生意,价格忽上忽下,会让那些铺子没有安全感。” 楚依依重重点头,“也好!拉长她们被吊打的时间,那样她们就会更痛苦! 可万一她们放弃怎么办?” “放弃岂不是太丢面子。”青然微笑,“奴婢觉得她们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毕竟她们背后站着裴冽跟裴铮,她们输就意味着两位皇子输。” 楚依依忽然大笑,几近狰狞,“我倒要看看,顾朝颜倾家荡产时谁会站在她身后,是顾家还是柱国公府!” 青然不语,递了茶过去…… 同在鱼市,太白楼。 雅室里,墨重正说话,见对面之人游神,捏起碟里的莲子撇过去。 砰! 顾朝颜揉了揉额头,一脸迷茫,“师傅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 墨重仍然穿着那件黑色披风,只是毡帽没有遮的那样深,可见双目愠冷,其间带着审视。 顾朝颜索性直言,“与楚依依宣战的事,是不是我……过于唐突?” 虽说她与司徒月都决定坚持,可她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或是场持久战,又或者,一击即碎。 墨重不以为然,“裴冽无兵权,再无财力支撑,你叫他如何在大齐立足?” 这也是顾朝颜的初衷,“师傅可知吴国镇国公将私盐进价抬至每石百两,毋庸置疑,他必是受了莫离威胁!” 顾朝颜一直都知道莫离厉害,却不想其势力竟然可以威胁到吴国的镇国公,“莫离真是好本事。” “毋庸置疑。”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准确说,是义弟 对于莫离的势力跟威望,墨重持绝对肯定态度。 这让顾朝颜几乎陷入绝望。 “师傅。” 她无比认真看过去,“你借我一些钱吧?” 墨重,“……为师在皇宫里刷了半辈子马桶,每月俸禄一两银,省吃俭用攒下十五两,你想借多少?” “师傅不还是血鸦主么。” “血鸦主没有俸禄。” 顾朝颜深以为然,“血鸦主的俸禄自然不会经手户部。” 墨重听出来了,“杂家没钱。” 连称呼都变了。 见顾朝颜满眼失望,墨重低咳一声,“人都有弱点跟软肋。” “我知道。”顾朝颜点头,“莫离有位兄长,得了重病,一直昏迷不醒,诸多名医束手无策,师傅觉得我能有办法么?” “你能。” 顾朝颜不禁抬头,便听墨重继续道,“青嚢济世录最后一页就是办法。” “当真?” 墨重点头,“也是唯一的办法。” 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对了,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在莫离身上!” 墨重,“……你刚刚为何不说?” “才想起来。”顾朝颜来时路上还想着要说这件事,刚进门就给忘了。 毕竟私盐的事迫在眉睫,她来之前才把半数身家交到司徒月手里,肉疼的紧。 待顾朝颜将姑苏店小二给出的线索和盘托出,墨重无声。 “想要找出当年茶馆里永安王见的人到底是谁,首先要找出在沉水兰亭购得罗刹髓的名单,这事儿梁国夜鹰跟玄冥也都知晓。” 墨重点头,“裴冽此事做的很对……说起来,永安王是几时去的茶馆?” “遇害当日。” 顾朝颜又道,“也就是永安王见过柱国公回来之后,又见了那人。” 墨重忽然转了话题,“为师听说,你是楚世远失踪已久的女儿?” 提及身世,顾朝颜倒也没隐瞒,“是。” “这么笃定?” 既然墨重知道,顾朝颜自是改了称呼,“我给父亲换过血。” “那就真的是了。” 墨重想了片刻,“青嚢济世录最后一页,或许也能救你的父亲。” 顾朝颜眸色顿亮,“当真?” “最后一页是制作定魄还魂丹的药方,万灵的解毒丹,可解万毒。” 墨重补充,“但不容易制成。” “有多不容易?” “为师当初将药方给过诞遥宗,他没做到。” 顾朝颜沉默了…… 皇城,金市。 云中楼。 叶茗再见秦姝时有些意外。 “秦姑娘没回梁都?” 秦姝自暗门走出来,浅步而至,坐到叶茗对面。 “莫离不日会来,我不需要回去了。” 叶茗微震,“莫离来这里?她……” “她逃婚。” 秦姝单手拖腮,看向窗外。 湛蓝天空飘着几朵蓬松的白云,慢悠悠的顺着风向移动,影子轻轻从朱红窗棂掠过,“为了她的兄长。” 叶茗盯着对面女子,那张侧颜倾世无双。 “秦姑娘似乎伤感?” “我一直以为莫离是个极为冷静自持的女子,这些年,她为了创建一个属于她的商界帝国付出那么多,与太子成婚,成为太子妃只会让她变得更加耀眼,也能让她的商业帝国更加稳固,她为什么要逃婚?” “或许她的目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商业帝国。” 秦姝倏然回眸,“不可能,她为之付出所有。” “除了苏砚辞。” 秦姝不明白,“一个废人,十年不曾醒过来一次,莫离何致于此?” “秦姑娘猜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莫离心里,只要有足够的钱才能把他救活,所以,她一直在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呵! “儿女情长是最无用之物。” 秦姝嗤之以鼻,“只会害人。” 叶茗没有反驳,但他不这样觉得,“莫离与太子闹翻可不是一件好事。” “你怕她会背叛梁国?”秦姝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离开梁国,她什么都不是!而且她这次来齐,与楚依依的私盐生意有关,我得到消息,她想亲自处理掉顾朝颜跟司徒月。” “若是这样,还好。” 秦姝看向叶茗,数息,“萧瑾没死。” 此话一出,叶茗意外,“怎么可能?” 据夜鹰回报,萧瑾的尸体被抬回刑部,经仵作验尸没有不妥。 秦姝并没未多言,“他知夜鹰弃他,心中定会不甘,若有机会势必会找你报仇,你小心。” 叶茗忍不住问道,“秦姑娘知道是谁救了他?” 秦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莫离来时告诉我,我要第一个见她。” 叶茗点头,“我会。” 见秦姝走回暗室,叶茗坐在桌边,沉默良久。 救萧瑾的人应该是梁国人,救萧瑾的目的,应该是冲他…… 酉时入夜,秀水楼。 楚晏破天荒摆了一桌晚膳,宴请秦昭。 雅室房门开启,秦昭一袭白衣走进来,乍见风华无双,仔细看更是无可挑剔。 “坐。”楚晏抬手。 秦昭环视左右,“只有你我?” “只有你我。”对于秦昭,楚晏的态度十分微妙,他既承认秦昭是很优秀的人,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只因这十几年来陪在阿姐身边的人是他,不是自己。 亲情也会有嫉妒。 秦昭落座,“楚兄有事?” “如今阿姐已经认亲,你我也该以兄弟相称,你长我半岁,我该尊称你为兄长。” “大可不必。”单凭这句话,秦昭就不是很喜欢楚晏。 “为何?” “不习惯,也不喜欢。”秦昭平静开口。 楚晏似乎没想到秦昭可以这么坦诚,诧异片刻,“昨日我从母亲那里听到一件可笑的事。” “哦?” “顾伯母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提议要将阿姐嫁给……你。” 不等楚晏往下说,秦昭挑眉,“很可笑?” “秦公子这是何意?” “我只是觉得义母这个提议没什么可笑,人之常情。”秦昭淡声回答。 楚晏目色骤然一沉,原本还带着几分随意的坐姿瞬间绷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竹筷,指节微微泛白,“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意思。” “不可以?” “你是阿姐的弟弟!” “准确说,是义弟。”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你怕拒绝? 楚晏皱紧了眉,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没想到秦昭对阿姐竟会有男女之情,“你当真想娶阿姐?” “是。”秦昭语气依旧平淡,却没了先前的漫不经心。 “可阿姐喜欢的人是裴冽,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秦昭不以为然,“阿姐从未亲口与我这样说。” 楚晏正欲反驳,秦昭又道,“就算阿姐喜欢裴冽,你觉得嫁给裴冽,阿姐会幸福?怕是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你什么意思?” “现如今裴冽境遇如何,楚兄应该比我明白。”秦昭冷冷看向楚晏,“皇上看中太子,大齐新帝必是裴启宸,届时把皇后送入冷宫的裴冽会是什么下场,嫁给她,阿姐又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 楚晏噎喉。 “退一万步,就算裴冽在夺嫡中险胜成为新帝,普通人家尚且三妻四妾,帝王如何做到独宠?”秦昭看向楚晏,“你希望阿姐过什么样的日子?” “可阿姐……” “阿姐也曾喜欢过萧瑾,喜欢是短暂的,我们这一生可能会喜欢很多人,可不是每一个都是适合的人。”秦昭认真看过去,“我,是最适合阿姐的人。” 对于秦昭的解释,楚晏无力反驳,“阿姐知道你喜欢她?” “不知。” “你为何不告诉她?” 秦昭沉默了。 “你怕拒绝?” “这是我的事。” 楚晏瞧他一眼,“顾伯母已经在与母亲商量你们的婚事,阿姐也早晚会知道,如果阿姐拒绝你,我会尊重阿姐的选择。” 秦昭,“这顿饭还吃么?” “吃。” 两人各自拿起碗筷,雅室里只剩碗筷轻碰瓷盘的细碎声响。 最终,秦昭先行起身,临走时告诉楚晏一句话。 “不管阿姐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将是她的退路。” 房门启阖,楚晏不禁搁下瓷碗,默默坐在桌边。 秦昭的话,他听进去了…… 子夜。 皇城菜市,乱葬岗。 魏观真身披黑色斗篷站在半截歪斜的石碑旁,帽兜遮住他大半面容,只剩一截紧抿的唇线露在外面,与周遭泛着潮气的黑融为一体。 断碑上的字迹早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碑脚爬满深绿色的藤蔓。 忽然,一抹黑影朝他走来。 月光从云层缝隙洒落,短暂照亮黑影,却只看到如夜般漆黑的轮廓。 “魏公公怎么在这里?” 黑影停下脚步,声音低沉。 魏观真静静瞧着那抹黑影,许久动唇,“莫离不日到齐,杂家在这里候着她。” “魏公公怎知我在这里?”黑影显然对莫离没什么兴趣。 “猜的。” 魏观真阴郁的声音悠悠响起,“毕竟他也在这里。” “魏公公找我何事?” “告诉你一个秘密。” 黑影在等。 “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在莫离。” 魏观真明显感觉到不远处那抹黑影动了一下,继续道,“永安王在见楚世远之后第二日,也就是他遇害那一日,曾在茶馆里与一个身上配有罗刹髓香囊的人见过面。” “沉水兰亭,罗刹髓?” “没错,罗刹髓是莫离秘制的香料,谁买过,只有她知道。” 黑影了然,“所以你在这里等莫离,是想从她口中问出购得罗刹髓的人员名单?” “倒也不是,杂家是想劝莫离别意气用事,梁国才是她的底气。” 魏观真瞧着黑影,“你猜血鸦主知不知道这个秘密?” “不知。” “他不知?” “我不知。” 熟悉的回答,帽兜下面,魏观真叹了口气,“你对杂家过于防备。” “魏公公说笑,我对公公只有敬重。” “你是谁。”魏观真突兀开口。 周围变得死寂无声,黑影沉默。 魏观真浅浅一笑,阴沉笑声衬的乱葬岗越发森冷,“你还说对杂家没有防备?” “梁先帝旨意,我不可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包括皇上。” 魏观真耸耸肩膀,“世人只知大齐有血鸦,却不知我梁国亦有沉沙,沉沙入海,生死无踪,你们可比血鸦还要神秘。” “我们没有血鸦的本事。” “你又何必谦虚,当初若非是你,杂家还真未必能逮着那三只血鸦,是你不邀功,把功劳都给了杂家,杂家因此才得皇上重用,有了如今的地位。” “魏公公还有别的事?” “没了,就是想告诉你莫离跟第五张地宫图的事而已。” “多谢。” “你与杂家说谢就远了。” 黑影拱手,“告辞。” “你此番来,是想要他的命?” 黑影顿足,“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不给魏观真再开口的机会,黑影没入黑夜,如同沉沙入海一去无踪。 魏观真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帽兜下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皇上可知与老奴一起合作的沉沙是谁?’ ‘父皇与朕说,沉沙只剩一人了,是个净身师……’ 莫离即将入齐的消息一经传出,各方都在蠢蠢欲动。 拱尉司。 寒潭小筑。 顾朝颜推开门,苍河亦在。 “裴大人找我?” 自苍澜山一吻定情,裴冽再未于人前隐藏爱意,大步迎过去,“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顾朝颜被他扶到自己座位上。 对面,坐着苍河。 苍河瞧着两人眼神交汇又十分亲密的样子,眉目舒展,“你们两个不背人了?” 裴冽一记眼刀甩过来。 苍河低咳一声,随即将手中之物递过来。 顾朝颜接在手里,垂目,“请柬?” “你打开。”裴冽催促。 顾朝颜正要打开时,被请柬本身吸引住目光。 请柬边缘镶着金色云纹,指尖触到边缘,能清晰感受到凸起的纹路,柬面中央用赤金粉末调胶写就 ‘请柬’二字,边缘还描着一圈极细的珍珠粉。 且,柬身两侧各缀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羊脂玉扣! 顾朝颜无意识噎了下喉咙,“这是谁的请柬?” “你看。” “你看。”裴冽跟苍河几乎异口同声。 顾朝颜一时好奇,翻开请柬。 请柬内页衬着一层浅青色的苏绣绢布,绢布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水波纹,连字迹都是用孔雀石粉末写成,墨绿中透着莹光。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死马当活马治 比起请柬内页的奢华,顾朝颜一瞬间被落款那两个字吸引住,双目陡瞠,眼珠子在里面狠狠蹦跶了一下。 不敢相信,她狠狠揉了揉眼睛。 “莫离?” 顾朝颜抬头看向裴冽。 裴冽点头,“就是那个莫离。” 请柬是给苍河的,内容是莫离会在三日后于东郊别苑设宴,请苍河务必光临。 “她为什么要请我?” 苍河疑惑时,顾朝颜则无比认真的释疑解惑,“因为她有一位昏迷长达十数年的兄长,纵她这些年遍寻名医,也没能让他的兄长醒过来。” “我能?”苍河反问。 顾朝颜,“死马当活马用。” “顾朝颜,你现在对本院令真是越发不尊重了,我可告诉你……” “朝颜说的没错。”裴冽打断他,“据我所知,莫离请过的名医里有白鹤龄和周济川。” 听到这两个名字,苍河身躯一震。 此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声绝不亚于自己师傅! “我可不可以不去?” 苍河忽然就不想自取其辱了。 “不能!” “不能!” 不管顾朝颜还是裴冽,都很想见一见这位莫离。 首先莫离是楚依依的靠山,是私盐生意的幕后主使,顾朝颜很想与之面对面交涉,希望能有转机,而作为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裴冽亦想从莫离手里获得所有购买罗刹髓之人的名单。 这是最好的机会。 苍河起身。 “苍院令去哪儿?” “临阵磨枪。”苍河表示师傅临终之前给他留的手札里,有十本他还没看。 裴冽,“一共多少本?” “十本。” 裴冽,“……” 顾朝颜,“……” 眼见苍河走出小筑,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急忙起身。 “朝颜?” “等我!” 丢下这两个字,顾朝颜追出寒潭小筑。 小筑外,她将苍河拦下来,“苍院令,你听没听过月魄缠丝?” 苍河止步,“什么?” “月魄缠丝。”顾朝颜重复一遍。 苍河摇头,“是什么?” 顾朝颜,“……那苍院令可听过雾隐琼枝?” “没听过。” “霜吻红绒呢?” “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范围,不然我怎么猜?” 顾朝颜盯着他,“这些都是药材。” 苍河,“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过。” “鲛绡泪, 莲台骨,岁华凝脂,暮雪归尘,这些苍院令也没听过?” 苍河狐疑看着她,“这些又是什么?” “还是药材。” “顾朝颜,你……” 一瞬间,苍河忽然想到那日猎场,顾朝颜在他身上用的僵尸粉,弯腰,伏耳,“你是不是又在黑市买到什么药方了?” 顾朝颜,“智慧。” “什么药方?” 顾朝颜静静看着苍河那张充满求知欲的脸,转身即走,被其一把拉回来,力道之大,险些跌倒。 “别走,你还没告诉我那是什么药方!” “黑市最管用的解毒方子。” 顾朝颜没有说出药方出处,“或许可以死马当活马医。” 彼时从墨重口中得知定魄还魂丹,顾朝颜心中所想并非莫离兄长,而是自己的父亲。 于是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翻开青嚢济世录最后一页,只看到七个不知是何物的名字。 她翻看所有药书典籍,皆未果。 刚刚苍河的回答让她失望,但在意料之中,毕竟连他的师傅诞遥宗都未配成解药,她又在期待什么。 依墨重所言,七种药材,诞遥宗连一个名字都没破解。 看着那双闪闪发光的鸳眼,顾朝颜叹了口气,“你还是差点意思。” “你别着急走啊!” 苍河拽住她,“你别管我差不差点意思,你敢不敢把药方再说一遍!” “月魄缠丝,雾隐琼枝,霜吻红绒,鲛绡泪, 莲台骨,岁华凝脂,暮雪归尘。” 苍河点头,“记住了。” 见顾朝颜又要走,“你着什么急?” “苍院令说白鹤龄和周济川会不会知道那些都是什么?” 听到问话,苍河鸳眼微眯,“顾朝颜,你瞧不起本院令?” 顾朝颜迎上那双充满胜负欲的眼睛,走开了。 她不是瞧不起,而是瞧得起才会‘激’他一下,毕竟她能指望的也只有苍河。 靠自己? 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怎敌得过自小敲钟的苍河。 回到小筑,裴冽迎过去,“你与苍河说了什么?” “三日后我想同他一起去东郊别苑,见一见莫离。”顾朝颜搪塞回答。 裴冽拉她回到自己座位,双手握住她肩膀,“我听说吴国镇国公给你们的私盐进价抬到一石百两,朝颜,趁早放弃。” 顾朝颜抬起头,正迎上裴冽满是担忧的目光,“大人想让我们认输?” “我虽然不会做生意,但这笔账我能算明白,这样下去,你跟司徒月很快会就倾家荡产。” 顾朝颜挑眉,“大人怎么算的?” 裴冽看了眼桌上的金算盘,“一笔一笔算的。” “那大人不妨再算一次,我看看。” 顾朝颜将搁在桌角的算盘拿到桌案中间,起身将位置让出来,拉裴冽坐下,“我似乎很久没见大人打过算盘了。” 裴冽端直而坐,双手落在算盘上。 见他不动,顾朝颜俯身,“大人?” 裴冽索性拨动算珠,百减十。 顾朝颜,“……算完了?” 裴冽认真看过去,“官盐售价也才每石九十两,你们进价是每石百两,单凭这点你们已经亏了,更何况楚依依那边的售价更低,你们想要与她抢市场,售价只会比她低,我珠算不好,但我脑子还可以,朝颜,及时止损。” “大人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顾朝颜,“只要莫离不再支持楚依依,我们就能赢。” “莫离不会轻易放弃。” “可也不是没有转机。” 裴冽握住顾朝颜落在桌案的手,“朝颜,忍一忍,待我找到周古皇陵的宝藏,你就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不必与她争抢一时。” “我便是倾家荡产,待大人找到宝藏,我一样还是这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见顾朝颜执意如此,裴冽不再多言,而是默默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宣纸,且一一展平,摆到桌面上……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人情不值钱 顾朝颜落目之处,是房契,地契,还有几张银票,数额虽然不多,但也绝对够看。 最后,裴冽将金算盘压在上面。 “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这些不够,但却是我的全部。”裴冽特别指向其中地契,“这块是我的封地,虽然不能售卖,却可以随便使用。” 顾朝颜震惊,“王爷不必……不必陪着我一起倾家荡产。” “我都是你的,还怕什么倾家荡产。”裴冽突兀道。 顾朝颜心弦猛的一跳,脑海里瞬即浮现那夜苍澜山一吻定情的场景,脸颊绯红,“大人……” “朝颜。” 裴冽起身,毫无预兆将她揽进怀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与楚依依争私盐的生意……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 顾朝颜想说话。 但,太紧。 连呼吸都要分作几缕,“大……大人……” “你信我。” 裴冽珍惜这短暂的相拥,久久没有松手。 后来,顾朝颜趴在桌上喘了好久…… 深夜,人静。 距离大齐皇城尚有三日路程的乾郡,有一家名叫‘云栖’的客栈。 客栈外面挂着两盏红灯笼,灯芯燃得极缓。 风一吹,灯穗轻轻晃着,连带光影也跟着闪动,倒添了几分暖意。 这家客栈是乾郡最好的客栈,地面是青白玉砖,廊柱是金丝楠木,连客房的门帘都是云锦所制。 今晚的云栖客栈与往日不同,没有宾客如云,客房亦不再招人进住。 掌柜的跟店小二,包括后院厨房所有人,都只侍奉一人。 莫离。 晚膳之后,莫离到天字一号房去看自己的兄长。 床榻上,苏砚辞无比安静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层月白软缎的锦被。 他双目轻阖,长睫如羽,泛白的面色叫人看着极为心疼。 暖黄的光落在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能清晰看见腕间淡青色的血管,连脉搏跳动都显得格外轻缓。 莫离坐了许久,离开时将他手腕挪进去,掖好锦被,默默离开。 每晚,她都习惯陪着自己的兄长说说话。 门启,莫离看到了坐在自己房间里的人,并不觉得意外。 “莫离姑娘住在这里,似乎不安全。” 莫离踱着步子走向临窗桌边,一身墨色暗纹的锦裙衬的她身姿愈发挺拔,“倘若没有我的允许,玄冥大人猜一猜,你会在距离这间客栈多远的位置,被人拦下。” 来者,秦昭。 面对莫离质疑,秦昭微怔,随即浅笑,“是我多虑了。” 莫离行至桌边,落座。 她看向那张鬼面,“没想到我入大齐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会是玄冥大人。” 鬼面之下,秦昭对于‘熟人’二字不敢苟同。 十二魔神与沉水兰亭素来没有交集,他与莫离虽都知晓彼此,却也从未打过交道,见都没见过。 许是猜到秦昭心思,莫离勾唇,“十二魔神过往行事的一切费用,皆出自沉水兰亭,每一笔都在账单上,我粗略比较过,十二魔神每年支出的费用,是夜鹰的三倍。” 秦昭,“……此事我还真不是很清楚。” “玄冥大人是办大事的人,这种小事自然不必大人清楚,我清楚就好了。” 桌上摆着一把霁蓝釉的白纹茶壶,刚沏好的茶还冒着袅袅热气,氤氲出淡淡的茶香。 茶壶旁边放着两只白瓷茶杯,杯沿描了一圈极细的金线。 还有一个描金的漆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莹润的蜜饯青梅。 “大人喝茶。” 莫离虽说,却未动手。 秦昭也没指望莫离会给他倒,不喝又觉得施礼,于是自斟,自饮。 “如何?”莫离微笑。 “极好。” 梁国第一皇商的茶再差能差到哪里。 “大人喜欢就好。” 莫离伸手去拿漆盒里的青梅,“无事不登三宝殿,玄冥大人不妨直言。” 秦昭开门见山,“我听闻沉水兰亭售卖一种香料,叫罗刹髓?” “有。” “我想莫离姑娘能把买过罗刹髓的客人名单,写一份给我。” 音落,莫离刚好将青梅送到嘴里,轻轻咀嚼。 她吃罢,吐出梅核,将其搁在漆盒旁的白瓷小碟里,又拿起叠在桌边的锦帕,擦拭指尖,悠悠然的开口,“玄冥大人可能不知道,凡自沉水兰亭买过罗刹髓的客人,资料跟去向皆是秘密,我不可能写给你。” 秦昭,“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莫离姑娘破例。” “那就要看看,关系有多重大。” “莫离姑娘可听过周古皇陵的宝藏?” 莫离点头,“时常听太子提起。” “想要找到宝藏,就要得到五张地宫图,现如今有四张地宫图已经暴露在外,唯独第五张还是个谜,而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就在拥有罗刹髓的人身上。” 莫离挑眉,“怎么会?” 秦昭丝毫没有隐瞒,将永安王与地宫图之间的关联和盘托出,“除了地宫图,当年十二魔神在姑苏折损半数,似乎也与此人有关,所以我希望莫离姑娘可以把名单交给我。” 莫离又从漆盒里拿出一个青梅,放到嘴里咀嚼。 一阵沉默,“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秦昭,“……此事关乎梁国国运。” “与我,有什么关系?”莫离又问。 秦昭噎喉。 看来消息是真的。 莫离与太子闹翻了。 “莫离姑娘是梁国第一皇商,梁国国运永昌,莫离姑娘自然钱图无量。” 秦昭生怕她执拗,“你与梁国,密不可分。” 呵! 莫离笑了,“玄冥大人无须旁敲侧击,我刚刚的问话就是字面意思,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别说那么远,着当下,着眼前,着可得利益。” 一连串的话,问的秦昭哑口无言。 严格说,周古皇陵的宝藏与莫离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就算找到也只能交给梁国朝廷,没可能分给莫离,至于十二魔神折损的事,与莫离又有什么关系。 “莫离姑娘想获得什么样的可得利益?” “玄冥大人真会说笑话,是你来找我做交易,能给什么需要我想?” 鬼面之下,秦昭低咳一声。 “只要莫离姑娘肯交出名单,十二魔神欠姑娘一个人情。”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不值钱的人情 于别人,这个人情极为稀罕。 关键时刻能保命。 可于莫离,就显得有些拿不出手,“我要这个人情做什么呢?” 没有讽刺,单纯只是疑惑。 作为十二魔神之首,秦昭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寒酸,问又不能问,给的东西又不值钱,“可我很想拿到那份名单。” 见秦昭黔驴技穷,莫离笑了,“玄冥大人还是先回去,想想可以拿什么作为交换的时候再来找我,都是熟人,我不会为难大人,想见,随时可以。” 这是下了逐客令。 秦昭没招了,只得起身,拱手,“告辞。” “走门安全些。” 秦昭再次拱手,大大方方从正厅离开。 就在他走出客栈的下一秒,分明看到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侧帘掀起,里面露出一张脸。 秦昭目色微寒,缓步走过去,“真巧。” 车厢里,秦姝单手掀着侧帘,美眸轻闪,,“看玄冥大人的样子,无功而返?”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 秦姝撂下侧帘,数息从车厢里走出来,自有车夫摆好登车凳,“玄冥大人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等一等?” “好。”秦昭背靠车厢,“我就在这里,等秦姑娘凯旋?” 秦姝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长裙,面覆同款颜色的轻纱,自信道,“定不会叫玄冥大人失望。” 夜风起,秦姝行走间长裙摇曳,裙摆上淡粉色的桃花随之舒展。 那些桃花绣的极淡,却在灯笼的光晕下闪出点点光芒,花瓣如雨,时聚时散。 秦昭心弦仿佛被什么击中,脑海里,母亲站在桃树下的场景跃然眼前,恍惚间,秦姝的背影竟与母亲有几分重叠。 秦昭猛的摇头,他想太多了。 此刻,秦姝已经走进客栈,无人上前指引。 她自顾登楼,行至门前,轻轻叩动门板。 “公主殿下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听到声音,秦姝推门而入。 莫离没有从座位上起身,秦姝向前行进时摘了面纱,亦没摆公主的架子,“莫离姑娘,好久不见。” “似乎从未见过。” 秦姝坐到对面刚刚秦昭坐过的位置,“两年前梁都,我曾远远见过莫离姑娘在街头施粥。” 莫离不禁抬头,“难得被殿下注意,民女的荣幸。” “说起来,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 “那是因为他们钱不够。” 这话换作别人说,大言不惭,换作莫离,倒也情有可原。 秦姝看了眼身前茶杯,半盏茶,还是热的。 莫离微笑,“没想到公主殿下来的这样快,玄冥大人喝过的茶还没来得及收,来人。” “不用麻烦。”秦姝直接道明来意,“我今日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殿下既知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莫离直接堵了秦姝的嘴。 秦姝微怔,“莫离姑娘不想听一听?” “原本想,但在见过玄冥大人之后,不想了。” 显然,莫离已经知道自己与玄冥在客栈外碰过面,且猜到她与玄冥今晚过来,所为同一件事。 秦姝沉默片刻,“倘若今晚换一个人来,莫离姑娘是否会给他一个薄面?” “魏观真?” 秦姝原是试探,如此看莫离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多。 见她不语,莫离微笑,“换作魏观真,他走不进这家客栈。” 秦姝愣住,“莫离姑娘……” “今晚有幸遇到殿下,那就请殿下给你的师傅捎句话,他若想劝我回去与太子成婚,最好歇了那份心思。” 秦姝看向莫离,“太子纵有不对,莫离姑娘也该为自己将来考虑。” 一直面带微笑的莫离,在听到这句话后,目色渐沉,“我累了。” “毕竟……” 不等秦姝开口,一抹黑影倏然闪现,落地时悄无声息。 即便以轻功擅长的秦姝,竟也未察觉房间里有人。 “兰袖,退下。” 出现之人是位少女,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短刃,刃鞘上缠着银线,与劲装的暗纹隐隐呼应。 少女身形偏瘦,肩背绷得笔直,脸上未施粉黛,肤色是常年不见强光的冷白。 兰袖,是莫离为她起的名字。 “是。”兰袖仅仅是,后退了一步。 秦姝了然,起身,“只要莫离姑娘能将购买罗刹髓的客人名单交给我,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不送。” 莫离逐客。 秦姝看了眼站在莫离身后的兰袖,片刻拱手,“告辞。” 房门闭阖,莫离收回视线,再次拿起一粒青梅,搁进嘴里。 兰袖上前,“主子,玄冥还在外面。” “他们是一起来的?” “不是。”兰袖回道,“玄冥酉时入城,秦姝昨日便到了。” 莫离侧眸,“比我们还要早到一日?” “秦姝一直跟在老爹身边,有夜鹰助力。” 莫离点了点头,“罗刹髓,地宫图,周古皇陵的宝藏,有点意思……” “没想到主子竟然惹上这样的麻烦。” “你指他们?” “属下指买罗刹髓的人。” 莫离忽然停下来,半晌从嘴里吐出梅核,扔到白瓷碟里。 兰袖递过锦帕,她接过来,“你怕你打不过那个人?” “属下誓死保护主子。” 莫离笑了,“你不用死就能保护我,毕竟你可是我花百万两银子买回来的暗卫,你值这个价。” 以金钱衡量价值从来都是莫离的标准。 这句话于兰袖,绝对是赞誉。 “请柬全都送出去了?” “主子放心,十个人,无一疏漏。” 莫离透过窗棂,瞧向静夜下的乾郡,“你猜他们当中,会有人医得好兄长么?” 兰袖沉默。 莫离抬手,兰袖隐遁。 这个世上,唯有一人于她而言不能用金钱衡量。 苏砚辞…… 客栈外,秦姝掀起车帘走进来时,秦昭坐在侧位。 “玄冥大人还真没走?” “我在等秦姑娘凯旋。”鬼面之下,秦昭瞧着秦姝坐到主位,“但似乎,不尽如人意?” 秦姝离开客栈之前已然覆上面纱,两人皆未以真面目示人,“玄冥大人是在笑话我?” “我也没有拿到名单,没什么资格笑话你。”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都是骗人的 车厢里,秦姝直接吩咐车夫驾车,回皇城。 车轮滚滚,秦姝瞧向鬼面,“玄冥大人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 秦昭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但也没打算跟眼前这个女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刚刚等在这里,是想知道她是否能从莫离手里拿到名单。 不等他开口,秦姝又道,“第四张地宫图,玄冥大人可留了备份?” 音落,秦姝几欲站起的身子又稳稳的坐下来,“自然。” 许是没想到秦昭这么坦然的承认了,秦姝不禁看向他,一时无言。 “你与裴冽的交易若无我在中间斡旋,成不了,收点酬劳不过分。” 秦姝笑了,“包括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 “不然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裴冽的算盘打的精。” 秦昭,“……”裴冽算盘打的,神经。 戌时,马车将将驶离,乾郡城门大闭。 “裴冽知你我不和,便将消息同时告知你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准确说,是因为他对莫离知之甚少,无从下手,方才将秘密说与你我,希望在你我的行动里,寻求蛛丝马迹,谈不上鹬蚌相争。” 秦姝挑眉,“大人从未想与我争?” “秦姑娘话说反了。” “大人的意思,是我在与大人争?” “地宫图是十二魔神的任务,任何阻碍我完成任务的人,都是十二魔神的敌人。” “裴冽也是?” “自然。” 马车离开乾郡,穿进一片树林。 秦姝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林间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车灯照出星点光亮。 车轮碾轧地面的声音,在这极致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地宫图,我志在必得。” “秦姑娘是在告诉我,你我是敌人?” “与玄冥大人一样,任何阻碍我得到地宫图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鬼面之下,秦昭再次打量眼前少女。 如此近的距离,他看清了那双眼睛,形似桃花,眼尾微微上挑,眼型圆润却不娇媚,睫毛纤长,里面像是覆了一层薄纱。 这双眼,与画卷里母亲的眼睛很像,只是母亲的眼睛里含着笑,如春日枝头盛放的桃花,盛着暖柔的光。 这双眼却似一潭深水,淬着冷。 “那我们注定是敌人。”秦昭避开视线。 他可能是疯了,竟然觉得差点杀死阿姐的人,会和母亲长的很像。 “玄冥大人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秦昭点头,“你是皇族的人。” “公主。”秦姝看向那张鬼面,“皇上的女儿,只是见不得光。” 秦昭未料她说的这样直白,一时无语。 “只要我能找齐五张地宫图,找到周古皇陵的宝藏,就能让母亲堂堂正正出现在大梁后宫的卷册上,我也会成为梁国名正言顺的公主,你觉得我会不会放弃地宫图?” 秦昭,“秦姑娘不必与我说这些。” “没想让你放水,只是想告诉你,谁与我抢地宫图,我会拿命抢回来。”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里一片死寂。 鬼面之下,秦昭闭上眼睛,心底骤然泛起涟漪。 ‘你的母亲,是皇上最爱的女人……’ 原来是骗人的。 他的父皇,那个似乎并不知道他还活着的父皇并非只有他一个见不得光的皇子,还有一个,与别的女人生下的皇女。 哪是最爱,哪有什么最爱…… 皇城,鼓市。 柱国公府。 夜已深。 顾熙从外面走进来,刚好看到谢知微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果不其然,他站到背后都没见她反应过来。 “夫人?” 铜镜里,谢知微猛的晃神,“老爷回来了……柱国公今日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顾熙习惯性替谢知微取下发簪,“夫人在想什么?” “今日谢姐姐与我说了一件事,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顾熙鲜少见自家夫人脸上有愁容,“说说看。” 谢知微突然转过身,簪子上缠了几根散落的发丝。 银簪扯紧发丝,带来一阵细微刺痛,她忍不住蹙眉。 “夫人小心……” 谢知微不管这些,揪住顾熙衣角,“颜儿喜欢的人不是昭儿。” 顾熙小心翼翼解开发簪上的头发,“那是谁?” “是裴冽。” 听到名字,顾熙手中动作一顿,“拱尉司的裴大人?” “就是他!” 谢知微长叹口气,“是谁不好,偏偏是他!” “他怎么了?” “今日听姐姐说完,我便差人出去打听一下,那个裴冽非但是拱尉司司首,还是当今皇上的九皇子。” 顾熙解开发丝,将簪子搁到桌面,又娴熟的去解固定在发髻上的玉扣,“皇子皇孙,也还不错。” “怎么就不错了!”谢知微扯住顾熙手腕,有些着急,“老爷你可别糊涂!” “怎么了?”顾熙狐疑看过去。 “萧瑾一个做官的都敢当着颜儿的面娶妻纳妾,裴冽是皇子,怎么可能只娶颜儿一个人,更何况,我可听说皇上并不喜欢这个皇子,别的不说,好像皇后被打入冷宫也有他的手笔!” “夫人这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 “事关颜儿,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打听,这些都是花钱得来的消息。”谢知微一本正经,“他跟太子结仇,以后的日子怎么可能安生,咱们颜儿要是嫁给她,能不能幸福先不说,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谢知微越说越害怕,“总之我不能叫颜儿嫁给他,还是昭儿好!” 见谢知微一本正经的样子,顾熙笑了,“你说谁好就谁好,时候不早,夫人早点休息。” 谢知微由着顾熙将自己扶到床榻旁边,“老爷,这事儿你可不能不上心。” “颜儿是我们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上心。” “那……” “所以,你问过颜儿没有?” 谢知微脱了锦缎的鞋子,挪到床里躺下来,顾熙随后扯过被子盖好,“还没开口,我怕她真告诉我喜欢裴冽,这事我得先跟昭儿说。” “那就明日先把昭儿叫过来,问问他的意思。” “好。” 谢知微再欲开口时,顾熙劝她,“别想了,先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我不缺钱 床榻上,顾熙与谢知微一并躺下,佯装阖目。 直至耳畔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方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望着床顶幔帐,平日里总是装着笑意的眼底,漫起一层沉郁。 ‘今日是我们约定的日子,罗刹髓已成?’ ‘已成。’ ‘这是余款。’ ‘不知上半年购买罗刹髓的客人,现如今在哪里。’ ‘为客人保密,是沉水兰亭的原则。’ ‘我可以付钱。’ ‘我不缺钱。’ ‘那如果是这个,是否可以破例……’ ‘……那人在漠北,且近三个月没有离开漠北的打算。’ ‘多谢。’ 风起,吹的窗棂微微作响。 顾熙回神,瞧了眼躺在旁边的谢知微,而后轻手轻脚走下床榻,行至窗边阖起窗棂。 他回头,目光落向床榻上的谢知微。 烛火微光刚好映在她的侧脸,让人心都跟着柔软…… 看似一个普通的日子,寻寻常常的天气。 莫离来了大齐皇城,住进了东郊别苑。 这位中原五国最大的商贾,非但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更在东郊别苑大设宴席,邀请皇城所有知名医者,共十人。 马车停在别苑外面。 车厢里,苍河指着将将走进别苑大门的人,扭回头,“是奉安堂的周斯?” 顾朝颜今日刻意装扮过,穿了件石青色暗纹锦缎长裙,外罩一件月白色软缎比甲,领口滚了圈浅金镶边,发髻上别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少了平日里的朴素。 她不想在莫离面前,显得自己像个村姑。 “是。” “不是只宴请我一个人?” 说话空当,又有两名医者带着背药箱的小童走进别苑。 “我们也走。”顾朝颜催促。 苍河虽不情愿,但也跟着下了马车。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朱漆门前,被站在门口的老管家挡住去路。 苍河当即递上请柬。 老管家接过请柬并没有打开,俯身施礼,和颜悦色,“久仰苍院令大名,我家主子恭候多时。” 苍河还礼,迈步时老管家看向顾朝颜,“今日我家主子宴客,不便见顾姑娘。” 顾朝颜,“……” “他们都能带人进去,本院令为何不可?”苍河回头质问。 老管家一笑,“不是不可,是顾姑娘不可。” 见苍河还要开口,顾朝颜默默不语,把肩头背的药箱递过去,“你去,我在车厢里等你。” 显然,她被认出来了。 亦显然,莫离不想见她。 苍河无奈,只得接过药箱走进苑门。 管家则朝顾朝颜做了一个‘请回’的姿势。 顾朝颜颔首,转身时瞄了眼隔壁别苑。 说来也巧,莫离别苑与墨重别苑仅隔一树绿茵…… 东郊别苑十二座,每一座都有自己的风格,或讲究灵韵,于细微处见心思,或讲究厚重,从建筑到饰物都透着悠久的历史痕迹,或有山林野逸的松弛感,或如眼前这座,极尽奢华。 苍河走进别苑,入目便是汉白玉铺就的宽道,光可鉴人。 两侧立着鎏金铜鹤灯,灯柱上雕着缠枝纹,虽未点亮,却在日光下泛着晃眼的金辉。 苍河由着下人引领穿过弯月拱门,可见一方月牙形池塘,池边围着手腕粗的翡翠栏杆,池水清澈见底。 池塘底下铺着彩色琉璃砖。 风过,满池流光。 宴席就设在池塘上面的映波厅里。 且不说映波厅的富丽堂皇,只说那偌大一面圆桌上的菜品,三十几道菜,苍河只认得几道。 待苍河落座,人满。 满桌共十人,皆为医者,不见莫离。 管家命厨子在旁边报菜名,“金汤鲍参烩,琉璃脆皮鸽,冰镇花胶冻,醉蟹,鹿筋,百鸟朝凤……” 不算菜前小碟,菜后甜品,前前后后,三十三道菜! “承蒙诸位贵客赏光,我家主子本应亲自相迎,只是临时有桩要紧事需稍作处置,特意吩咐老奴先款待诸位,桌上粗茶淡饭,虽算不上山珍海味,却也是厨房精心准备,还请诸位莫要客气,先尝。” 在座谁听不懂,就是先吃,别等。 主家既说,做客人的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谁会在意莫离请客却不见客这种小而不言的事。 苍河每道菜都伸一筷子,吃多少不重要,都尝到才重要。 因为未必有机会再见到! 半个时辰,桌上包括苍河在内,十位医者撑到坐不直,皆靠在椅背上,有两位默默从小童抱着的药箱里拿出几粒山楂丸嚼在嘴里,之后向死而生的拿起筷子。 桌上无酒,皆是茶。 越喝越清醒的那种。 吃饱喝足,管家命人撤了桌子。 “周大夫,我家主子由请。” 音落,众人皆惊。 被点到名字的奉安堂周斯略微愣住,“莫姑娘……请我?” “请。”管家恭身道。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周斯带着他的小药童离开映波厅,去了后宅。 苍河心里不太好受,十个人里属他地位跟身份最为尊崇,为什么不先叫他? 直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一被唤,苍河恍然。 他必然是压轴出场。 果不其然,苍河被管家请出映波亭的时候,厅内已无人。 鉴于顾朝颜没能进来,他自己背着药箱跟在下人身后,绕过幽曲回廊,步入后宅。 主卧前,下人停在门前。 “主子,苍院令到。” “请苍院令进来。” 音落时,房门被下人推开,“苍院令,请。” 苍河没多想,背着药箱走进去。 正厅气派,但无人。 他正犹豫时,内室房间被一丫鬟推开,“苍院令,这里。” 苍河很自然的走过去,入内室,见到一女子坐在床头。 女子脊背挺得笔直,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裹着纤瘦却挺拔的身形,连垂落在膝间的衣摆都平整得没有半分褶皱,透着股不似闺阁女子的利落。 不用看别的,只看女子脚踩的金靴,就知道她是莫离。 墨色鹿皮为底,全鞋金丝勾裹,皇族贵女都没这么奢侈。 “苍院令,坐。” 莫离并未起身,只伸了伸手。 吃了人家那么多好吃的,礼数周全与否就显得毫不重要。 苍河坐在床榻旁边的太师椅上,正面看到了莫离。 长相很美,但不及身上透出的沉稳大气让人惊艳,清冷中透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威严。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我给你时间考虑 床榻边缘搭着一只素白的手。 手型修长,指节分明的恰到好处,每一节指骨都透着清晰的轮廓,从掌根到指尖渐渐收细,像精心雕琢过的白玉。 苍河意会,当下落指。 指尖处,他感受到榻上之人的脉搏并非常人那般有力连贯,更没有鲜活的起伏感,倒像春日里即将干涸的溪流,每一次搏动都细弱的,几乎要消失。 需他屏气凝神,才能捕捉到那股极轻的震颤。 苍河微蹙眉,指尖微微加力,仔细分辨脉搏跳动。 这样的脉象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敢问莫离姑娘,这位公子多大年纪?” “二十有五,昏迷十三年。” 苍河,“……” 奇迹! 一般来说,比这再强一些脉象,也根本活不过半年! 若非极奢侈的补药日日吊命,此人早该死了。 “苍院令觉得如何?” 莫离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像是早已猜到结果。 苍河才吃了人家那么多好东西,“这位公子脉搏虽弱,却还留着一丝极细的生机,若想唤醒,怕是要费极大的功夫。” “苍院令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莫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她似乎,也早就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须得细细研究。” 莫离,“苍院令需要什么?” “可能需要这位公子的一滴血。” 对于这个请求,莫离也没有任何意外,但她有要求,“没问题,但在此之前,苍院令须得告诉我,我兄长中了什么毒。” “断川引。”苍河直言。 莫离沉默良久,“今日能说出断川引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奉安堂的周大夫,另一位就是苍院令。” 苍河倒是小瞧了那个周斯。 莫离不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琉璃细管跟一枚银针,动作熟练从那只手的食指取出一滴血,交给苍河后即从袖中取出绢帕,轻轻覆在食指针孔位置。 再之后,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倒出金色药粉。 苍河,动作再慢点血都止住了! “苍院令若有进展,随时找我。” 苍河了然,将琉璃管搁进药箱,起身告辞。 就在他走到门口处时,莫离突然道,“苍院令辛苦,帮我请顾姑娘进来。” 苍河大喜,离开别苑后第一时间把顾朝颜叫了进来。 与十位医者不同,顾朝颜直接被管家请到正厅。 莫离不在,她四处观瞧。 正厅奢华远超过她的想象,单是挂在正厅北墙上那幅《江山万里图》足以证明莫离作为五国第一皇商的身份跟地位。 画卷长达数丈,占据整面北墙,画框以紫檀木打造,边框镶嵌数不尽的细碎宝石。 她就算看不懂画,也看懂了那些个宝石,皆是极品。 “顾姑娘?” 门口处传来声音,顾朝颜不禁回头。 阳光背逆,莫离身形仿佛镀了一层金色辉晕。 顾朝颜起身,“朝颜不请自来,叨扰莫姑娘了。” “不算叨扰,我原也想见一见你。” 莫离径直走到主位,抬手间与顾朝颜一同落座,“私盐的事,我劝你放弃。” 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跟客套。 顾朝颜正想着如何开场,倒也省事儿,“我今日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只要莫姑娘高抬贵手,不参与我与楚依依之间的恩怨,我愿意答应莫姑娘提出的任何条件。” 莫离端茶,垂眸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嫩叶,浅尝一口,“你不觉得做生意,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事出有因……” “那是你的原因,不是我的。” 莫离搁下茶杯,“是我先于你看中了私盐生意,且以楚依依为纽带在大齐铺展这桩生意,是你后来者居上,想抢我的这桩生意,叫我让路给你?” 莫离浅言细语,却连身上的玄色衣袍都似带着压迫感。 不等顾朝颜开口,她又道,“我见你,就是想告诉你,只要你在三日之内退出私盐生意,我便当事情没有发生过,绝不找你麻烦,但若不退,你该打听过我莫离的行事作派。” 面对威胁,顾朝颜倒也从容,“不退。” 莫离略微惊讶,毕竟近十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不’字了。 “我给你时间考虑。” “不需要。” 顾朝颜深知自己不能改变莫离的决定,求不来,那就不求了。 莫离忽的一笑,“想过后果?” “破釜沉舟。” 顾朝颜缓慢起身,“告辞。” “看你这般爽快,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个月内,我会让你,跟你的合作伙伴司徒月倾家荡产。” 先礼后兵一直都是莫离的规矩,也是她的底气。 亮明牌给对方,死期都告诉你。 行到门口,顾朝颜突然回头,“如果我能让令兄醒过来,莫离姑娘可否退出私盐生意?” 正厅沉寂,四目相视,彼此无声。 数息,顾朝颜转身。 就在她迈出门槛瞬间,背后传来声音。 “可以。” 得到肯定回答,莫离停顿片刻,大步而去。 离开别苑,顾朝颜正想上车,忽然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当是谁,原来是只摇尾乞怜的狗。” 来者,楚依依。 身后还跟着青然。 顾朝颜不想与之多言,欲走时被楚依依拦住,“怎么,想跟莫离姑娘求饶,叫她放你一马?” “滚开,别逼我在高兴的时候扇你。” “高兴?”楚依依嗤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高兴?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我在莫离那里每石盐的进价是多少么?” 不等顾朝颜说话,楚依依竖起一根手指,“一两。” 顾朝颜,果然财大气粗! “我粗略算过,按昭你们每石百两的进价,你们要不认输,不超过三个月可能会赔的衣服都穿不上。” “再不让,我动手了。”不得不说,这个进价让顾朝颜有些破防。 呵! 楚依依擦肩而过时微微仰起下颚,“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们柱国公府一家,怎么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求饶。” 苑门处,楚依依才朝管家递了话,管家当即回绝。 “莫离姑娘今日不见客。” 楚依依愣住,“是我,我是楚依依!是莫离姑娘的合作伙伴,你有没有说清楚!” 管家没有重复第二遍,阖起苑门。 楚依依不甘心,正想上前拍门时被青然拦下来。 百般劝说,她方走下台阶。 不远处,顾朝颜见状冷笑一声,走去马车。 楚依依大怒,“她笑什么?她有什么资格笑我!” “大姑娘莫气,想她也笑不了多久。”青然原本就不同意楚依依不请自来,有这样的结果实属意料之中。 以莫离的身份,能与她对上话的人,当是秦姝……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阿姐有喜欢的人 苍河已走,马车里在等顾朝颜的人是裴冽。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 马车驾行,裴冽扶她坐稳,“莫离怎么说?” 顾朝颜遂将与莫离的对话原原本本告之,“除非能叫苏砚辞醒过来,否则她定要我与司徒月倾家荡产。” 见裴冽不语,顾朝颜直言,“你别劝我放弃。” “不会。”裴冽知道顾朝颜的性子,“刚刚苍河说,他兄长气若游丝,就算神仙在世也是回天乏术,这条路怕走不通。” 顾朝颜没有接茬儿,她相信墨重的话。 定魄还魂丹一定可以治好苏砚辞。 马车拐出东郊,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渐行渐远。 暗处角落,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悄然走出来。 兜帽下,那双眼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像淬了毒的寒刃,每道目光都似透着蚀骨的怨毒…… 自顾熙跟谢知微入皇城,已有十日。 除当晚,余下时间皆住在柱国公府。 秦昭得空将两人接出国公府,绕城闲逛。 车厢里,谢知微直接开口,“昭儿,你可知……你阿姐有喜欢的人?” 没有外人,谢知微问的直白。 顾熙亦看向秦昭。 两人目光注视下,秦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或许,有。” “裴冽?”谢知微挑眉。 秦昭沉默数息,“阿姐的确与此人走的近。” 谢知微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性子,愁容尽显,“古往今来嫁到皇族的女子哪有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皇后也就那样……” “夫人。” “义母。” 顾熙跟秦昭几乎异口同声。 到底在皇城,人多眼杂,祸从口出。 谢知微意识到自己失言,停顿片刻看向秦昭,“这事儿我还没问你阿姐,想来你阿姐也就是一时迷了心窍,论嫁人还是要知根知底,你与你阿姐自幼一起长大,这样的情分谁也比不了。” “阿姐若肯下嫁,我必全心相待,若阿姐对裴大人是真心,我拼尽全力,也绝不会让阿姐受半分委屈。”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顾熙握住谢知微的手,“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 “怎么能自己决定?”谢知微着急,“之前就是你跟我没有替颜儿把好关,嫁给萧瑾那个白眼狼,这一次我得替颜儿好好长长眼,是昭儿就行,别人……” “是别人,咱们得好好考验考验。”顾熙笑着接过话茬儿。 谢知微打从心里不希望是别人,于是看向秦昭,“你得努力。” 秦昭颔首,“义母放心。” 顾熙同样看向秦昭,“你也别太为难。” “什么叫为难?”谢知微反驳时,秦昭叫停马车,“我们到了。” 秦昭率先走出去,摆好登车凳,顾熙下了马车之后回身搀着谢知微走出来。 眼前是家绸缎庄,“阿姐早给义母留了最好的妆花缎。” “颜儿真是有心。” 两人往里走时,秦昭忽的回头,“义父?” “我有东西忘在车里了,你们先进去。” 顾熙微笑开口,而后回到马车里。 秦昭扶谢知微踏进铺子瞬间,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回到车厢,顾熙脸色骤变。 他坐在靠近长街的侧位上,慢慢沉下一口气,之后动作极为轻缓的掀起侧帘,视线瞄准穿梭在人群里的那抹身影。 身形佝偻,乞丐打扮,一只手里拄着根破树枝,另一只手里端着个破瓷碗。 顾熙盯着那人,眼底泛起寒光。 不远处,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相向而行。 乞丐似是没有目标的走着,不时朝身边人伸了伸破碗,距离马车还有五米,乞丐的身影已经从路边,穿梭到偏中位置。 “快躲开!马惊了!” 伴着急促的叫喊声,那辆马车失控朝狂奔。 咣当— 车夫死死拽住马缰,马车疾停,但为时已晚。 一个乞丐被生生撞出数米,当场喷血。 “莫姑娘不好了,撞人了!”车夫惊恐开口,声音都变了调。 车厢里,莫离瞧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兰袖。 兰袖心领神会,吩咐跟在马车旁边的下人,“把人抬回别苑。” 下人得令跑过去,扶起似乎已经昏迷的乞丐,当即雇佣街边马车,将人带走。 街上的行人还在指指点点,有人说是带人救医,有人说是毁尸灭迹,多半猜测,无人真敢上前质问,也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乞丐就这么在顾熙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抬上马车,而那辆始终没有掀起车帘的车厢里坐着谁,他亦有几分猜测。 不知是不是天意。 就在马车相会瞬间,风起。 侧帘被风掀起一角,顾熙几乎一瞬间撂下车帘,即便如此,他亦看清了那抹侧颜。 是她。 ‘客官不该亮出此物。’ ‘为何?’ ‘于我,是大麻烦。’ ‘莫姑娘权当没见过,就不是麻烦……’ 铺子里,谢知微正捧着掌柜拿出来的妆花缎爱不释手,旁侧,秦昭目睹了蓥华街上那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好看么?”谢知微将缎料比在自己身上,看向秦昭。 秦昭回眸,“义母穿什么都好看。” “就是比你义父会说话。”谢知微转身叫掌柜的包好。 这会儿功夫,顾熙从车厢里走了进来…… 好巧不巧,顾朝颜跟司徒月刚好就在秀水楼三楼雅室里吃饭,原本顾朝颜余光瞄到谢知微,正想着下楼时看到了一场车祸。 “那里面是莫离。” 司徒月仍站在窗棂旁边,看热闹这种事她从来不落后。 听到声音,她扭头,“你怎么知道?” “那个下人我在别苑见到过。” 司徒月瞬间有了主意,“刚刚那个乞丐被她撞死没有?倘若撞死,那有戏了。” “没死也得死。” 四目相视,两人突然一笑,皆自嘲。 “我们已经没办法到这种地步了么?”司徒月苦涩抿唇。 顾朝颜亦放弃了刚刚非但有些缺德还异想天开的想法,莫说无意,就算莫离当场捅死一个人,她也有办法将黑的说成白的。 钱,即正义。 “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顾朝颜将莫离说的话,一字不差说给了司徒月。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太子问的有点多 对于这个警告,司徒月以为莫离还是保守了。 “以她的本事,半个月就能让我们倾家荡产,你说她为什么要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 司徒月不禁发挥想象,“她是在意会我们什么?” 顾朝颜看过去,“有没有可能是钝刀割肉?” “过分!”司徒月恨道。 顾朝颜又道,“除了苏砚辞,我们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你也说了,苍河都没办法,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司徒月早就知道这是条捷径,问题是走不通。 顾朝颜从怀里取出一个药方,递过去。 司徒月接在手里,展平。 “这是什么?” “有可能叫我们翻身的药方。” 司徒月当即把药方攥在手里,无比紧张环视左右,“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了?” 顾朝颜,“你先看看药方。” 司徒月小心翼翼打开药方,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这是什么?” “药方。” 司徒月又反复看了一遍,抬起头,“这上面的字我都认得,为什么连起来我就不认得?” “不奇怪,我也不认得。” 顾朝颜停顿数息,“苍河也不认得。” 司徒月再次低头,“月魄缠丝,雾隐琼枝,霜吻红绒,鲛绡泪, 莲台骨,岁华凝脂,暮雪归尘……顾朝颜,这不是你瞎遍的吧?” 不等顾朝颜开口,司徒月起身绕过桌案,抬手叩住她额间。 “是真的。” 顾朝颜认真看向司徒月,“这个药方,确实有极大可能让苏砚辞醒过来,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破译这张药方,可这又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从哪里得来的药方?” “黑市。” “黑市你也信?”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么?” 司徒月,“……你为什么不找卖给你的人问一问?” 顾朝颜默声不语。 司徒月了然,“那个人也不知道?” “信我,它可以。” 司徒月攥着药方回到座位,“我信你有什么用,我都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药方交给莫离?” 顾朝颜当然想过,“她会信?” 司徒月不语,她都不信,莫离怎么会信。 依着顾朝颜的意思,药方的事她只告诉两个人,一个是苍河,另一个就是司徒月。 告诉苍河,是因为苍河是她所有认识人里医术最高的,且以他的身份可以查到很多医药典籍,但因为诞遥宗都没破解,她其实没报多大希望。 告诉司徒月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在这件事上说她与司徒月同生共死也不为过,她没有理由瞒藏,二来司徒月自幼随祖父外出行商,见多识广,拼个万一。 “这药方我收下了,我会尽量打听。” 司徒月想了想,“刚刚看到你父亲在下面,你要不要……” “以我现在的心情,只怕会影响他们,有昭儿陪着就好。” 顾朝颜拿起竹筷,吃不下去。 司徒月端起酒杯,“五皇子答应,若我惨败,他会养我。” 噗— “司徒月!” 司徒月苦笑,“别怀疑,就是那个意思。” “你与五皇子……什么时候的事?” 司徒月,“早就眉目传情了,你不知道而已。” 顾朝颜眼中透着难以形容的震惊,上辈子与司徒月纠缠不清的人明明是沈屹! “你别骗我。”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你也赶紧找个人养着你,别到时候流落街头就难看了。” 顾朝颜,“……我们不会输。” 司徒月忽然看过来,“倘若我们能支撑一个月,是不是就不算输?” 倒也,有道理! “没错。” 司徒月,“那就赢莫离一次。” 两人相顾,目光里皆透着无比的坚定…… 午正,回到别苑的莫离先是用过午膳,后又到主卧房里给苏砚辞读了一段诗词。 砚承墨、辞藏心。 她的兄长本为书香世家的独子,一朝风云变,从此成为孤儿。 ‘兄长喜欢诗词?’ ‘倘若不出意外,我定能考取功名,拿俸禄养你。’ 那时的兄长才被卖包子的摊主揍了一顿,只因捡了客人咬过不要的包子。 兄长把咬过的地方一点点揪掉,剩下的塞到她手里,‘以后等兄长有了钱送你去学堂读书,不,给你请先生到家里来教你。’ “主子,他醒了。” 兰袖现身。 莫离搁下手里书卷,“去看看。” 临走时,她替苏砚辞掖了掖被子,动作极尽温柔,声音也轻,“兄长等我,我去去就回。” 离开主卧,莫离绕过后院假山,到了一处柴房。 柴房建在临近隔壁别苑的墙角处,规规整整,十分干净。 下人推门,莫离带着兰袖走进来。 木板床上,魏观真依旧穿着那身破烂衣裳,胸口沾着他在大街上吐出的鲜血。 血是真的。 “魏公公想见我说一声就是了,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 见到莫离,魏观真强撑身体想要站起来,“杂家哪是说一声,再三拜访未得见,这才出此下策。” “有这样的事?”莫离挑眉,“那定是魏公公选了我不在的时候。” 魏观真只是笑笑不说话,艰难站起身,“莫离姑娘怎么就想着来这里了?” “我来这里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杂家只是替太子殿下问一问。” 莫离不语,兰袖开口,“我家主子不归太子管,太子问的有点多。” “话也不是这样说,太子殿下只是关心莫离姑娘,毕竟梁齐两国的关系有些紧张,万一姑娘在这里有个闪失……” “我在,主子不会有任何闪失。”兰袖冷漠打断。 显然,兰袖是得了莫离允许,才会句句回怼。 毕竟魏观真认识莫离不是一两天,也知道兰袖素来稳重,“兰袖姑娘的本事杂家自是清楚,只不过……” “太子有什么话想让魏公公捎带给我,魏公公不妨直言。”莫离抬手,兰袖恭敬朝后退了半步。 魏观真低咳一声,抬手道,“大婚定在下月十五,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莫离姑娘早些回去,嫁衣还须依着姑娘的尺寸定制。”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你从谁手里买的 音落,柴房变得鸦雀无声。 魏观真有些尴尬,又道,“包括大婚上许多细节,都需要莫离姑娘亲自定夺,所以老奴觉得莫离姑娘应该早些回去。” “你觉得?” 莫离目色渐凉,“如果我没记错,离开之前,我已命人将书信送到东宫,拒绝了这场大婚,太子没与魏公公说?” 魏观真又咳嗽了一声,“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与我何干?”莫离打断魏观真,“我只知道我的意思已经与他表达的非常明确,莫不是太子殿下想要逼婚?” “莫离姑娘万万不能这样想!”即便是梁帝身边的红人,在莫离面前魏观真也不敢太过言重,“太子的诚意是此生只有莫离姑娘一人,绝不纳妾,也绝不立妃。” 呵! 莫离笑了,“是他看不懂,还是魏公公听不懂,我不同意这桩婚事,明白?” “可殿下执意想娶。” “魏公公最好劝太子歇了这份心思。” 见莫离想要转身,魏观真急忙上前,“太子殿下说……” 莫离止步,侧目,“他说什么?” “只要莫离姑娘答应嫁到东宫,殿下必定会想办法救活苏砚辞……” 莫离陡然回身。 几乎同时,兰袖倏然上前,在魏观真胸口重重落下一掌。 噗— “他还敢提我兄长?”莫离目冷,“有些事我与他心知肚明,便是魏公公你也该知情,不叫那些医者治好我兄长,我姑且忍耐,他居然敢叫那些人给我兄长下毒?” 不等魏观真解释,莫离上前一步,“现如今我兄长暂且无事,但凡他有丁点闪失,梁国的皇商,我莫离不做也罢。” “莫离姑娘万万不能这么说!” 魏观真急忙阻止,“殿下知错,那些大夫也都被殿下惩戒……” “是惩戒,还是杀人灭口?” “莫离姑娘……” 莫离突兀上前,近在咫尺,那双眼寒如冰刃,“他想鱼死网破,我莫离奉陪到底。” “殿下绝无此意!” “那最好。”莫离缓缓退步,眼中依旧冰寒,“告诉他,待兄长醒过来我自会回梁国,若他等不及,随便他派人过来,我等着。” 面对莫离如此强硬的态度,魏观真已无话说。 “老奴,必定把话带到。” “门在外面,魏公公随时都可以离开。” 莫离再欲走时,魏观真忽似想到什么,“罗刹髓……” “怎么,玄冥跟那位小公主问不出来的事,魏公公觉得我会告诉你?” 看着莫离肆意而去的背影,魏观真缓缓坐回到单板床上,双手捂住胸口,兰袖下手着实忒狠。 他缓过之后方又起身,走出柴房时看到东侧院墙有个后门。 门没上锁。 这是连正门都不叫他走了。 魏观真推开侧门,外面是两堵青灰色院墙夹出的窄巷,巷中间种着一排柳树。 正是绿柳如茵的时候,他顺着柳树旁的小路往外走,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另一侧别苑。 莫离的住处不比寻常,纵使有兰袖,也容不得半点闪失。 太子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莫离安危。 思及此处,魏观真停下脚步。 他欲纵身,忽觉胸口顿痛,又道自己这身装扮不好使出内力招人怀疑,于是找了一块石头,勉强搬到墙角,脚踩石头时双手向上攀至墙沿。 这院墙看着普通,墙顶却砌着镂空的砖花,每处镂空都有巴掌大小,隐约可见墙内动静。 魏观真稳住身形,目光扫向一处镂空,刚好看到墙内景象。 视线里,一个穿着灰布长褂的老太监正蹲在石槽边,手里攥着根长木刷,费力刷着一只青釉马桶。 距离太远,他只隐约看到老太监的轮廓。 年余六旬,肩膀窄而佝偻,灰布长褂套在身上空荡荡的,袖口和衣摆都磨出了毛边。 刷了没几下,老太监动作停下来,紧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手背上布满褐色斑块,指关节粗大变形,显然是常年经营此事。 魏观真瞧了一会儿,慢慢退下来。 他查过,此处别苑住着一个老太监,名叫墨重,是齐帝身边红人俞佑庭的救命恩人。 刷了一辈子马桶。 魏观真瞧着自己刚刚踩过的石头,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怅然,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 若非沉沙,他与那老太监又有何不同,不过是深暗宫墙里一个扫树叶的低贱太监,如眼前石头,任谁都可以踩一脚。 可他不明白,沉沙已经告诉他那么多秘密,为何不能再告诉他一些…… 石槽旁边,墨重故意放慢擦汗的动作,余光瞄向镂空缠枝莲砖花的方向。 一个不会武功的乞丐,为何去撞莫离的马车? 是那个人? 还是那个人给莫离送来的警示! 墨重忍到极致,才没让自己冲动到去跟踪那个乞丐。 非常时期,任何不经意的举动都有可能让自己这么多年的精心布置,功亏一篑…… 另一处,离开秀水楼后的顾朝颜直接找来苍河。 鱼市,民宅。 顾朝颜来的时候苍河正在翻阅医书。 “顾朝颜,你当真觉得你的那副药方可以让苏砚辞醒过来?” 打从别苑回来,苍河先是以毕生所学分辨苏砚辞血液里到底含着哪些毒素,得出的结论是除了‘断川引’,还有几味慢性毒药,分开解都还有法,合在一起则是难解的剧毒。 换句话,他能制出每一味毒药相对应的解药,但把这些解药都喂给苏砚辞,毫不夸张说,苏砚辞能当场化成水。 “能。”顾朝颜重重点头。 她只能相信,也必须相信。 药案后面,苍河十分认真看过去,“本院令可得告诉你,苏砚辞的问题不仅仅是他这些年身体里积累的毒素,昏迷十三年,他体内筋脉受损严重,你的药方须得有极强的,修复筋脉的功效,否则一样救不醒他。”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有什么用?”顾朝颜反问。 苍河随即提出与司徒月一样的问题,“你从谁手里买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不是爱是什么 很好搪塞的问题。 卖绝世剑谱的人一定就是绝世剑客? 对于这个回答,苍河无言以对,而且依顾朝颜所说,卖她药方的人早就不见了。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人?” 苍河狐疑看向顾朝颜,鸳眼里闪出几分探究,“之前的‘僵尸粉’你也说是在黑市里买的,顾朝颜,你有事瞒我。” 正待苍河想要追问时,暗门开启。 看到来人,顾朝颜略显惊讶,“你不是回拱尉司了?” 裴冽点头,转尔看向苍河。 苍河被看的心里发毛,“有,事?” “刚刚得到消息,周斯死了。” “周斯是谁?”苍河随口问道。 片刻,顾朝颜满目震惊看向苍河,苍河亦无比缓慢抬起头,眼中漫上一层骇然之色。 “奉安堂的,周斯?” 苍河噎喉,“他是怎么死的?” “离开奉安堂,回家路上绊倒,摔死的。” 苍河,“……” 顾朝颜,“……这么不小心?” “这显然不是不小心!”事关自己,苍河瞬间变得异常敏锐,“别苑里,只有我跟周斯说出苏砚辞中了‘断川引’,会不会是莫离杀人灭口?” 顾朝颜提醒,“莫离给了你苏砚辞的血。” “应该是有人不想你们医好苏砚辞。”裴冽猜测。 苍河,“那也就是跟莫离作对,谁能这么大胆?” “除了梁国太子,我想不到别人。” 裴冽表示罗喉跟百里宿现在梁国都城,依他们传回来的消息,梁太子欲娶莫离为妻,但不知为何,莫离突然离开梁都,且带走了从未离开过梁国的苏砚辞,“显然,他们有了隔阂。” “他们有了隔阂,为什么要杀周斯?”苍河不解。 顾朝颜,“有没有可能是,爱而不得?” “暂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我希望你这段时间出入小心。” 见裴冽看向自己,苍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知道周斯瞧出苏砚辞身中‘断川引’?” 还没等顾朝颜猜测,裴冽直接给出答案,“他逢人就说。” 暗室默。 唯独被铁链锁在墙角的韩嫣大叫一声,惊的几人有了反应。 不得不说,周斯死的不冤…… 入夜。 金市,云中楼。 秦姝摇曳着步子走过来,手腕轻轻一曲,掌心托着腮帮,就那样歪着头看向外面,“又等了一日。” 自乾郡归来,秦姝再没什么机会去找莫离,便将希望寄托在叶茗身上。 她想让叶茗出面,以夜鹰为交换条件,得到名单。 叶茗的回答是,可以。 前提是,须得等到莫离找他。 “莫离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主动找你?”第一次,秦姝在叶茗面前显得不淡定了。 又或者,渴望的东西近在咫尺,她有些坐不住了。 不管哪一样,叶茗都觉得这不是好事。 急于求成总会露出破绽。 “莫离入城第一日,做了什么?” 秦姝扭过头,挑了挑眉梢,“宴请大齐皇城里能叫出名号的大夫,其中包括苍河。” “目的呢。” “给苏砚辞瞧病。”想到那晚,秦姝美眸微蹙,“为了苏砚辞,她已经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不明智。” “莫离从来没有隐藏自己的软肋,是太子想要的太多。” 秦姝,“为了一个苏砚辞,她宁愿失去现有的一切,她舍得?” “为了苏砚辞,她才会有现在的一切。” 叶茗显然有不同看法,“没有苏砚辞,现在的一切于她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爱?” “不是爱是什么?”叶茗反问。 秦姝冷笑,“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就是爱。” 叶茗低下头,不敢苟同。 “往下说。”秦姝亦不想延伸这个话题。 叶茗喝了口茶,“宴席之后,她叫所有大夫去给苏砚辞把脉,结果席间只有奉安堂的周斯诊出苏砚辞体内含有‘断川引’的剧毒。” “然后呢?” “然后周斯死了。” 秦姝,“……死了?” “夜鹰所为。” 秦姝猛的看过去,满目震惊,“是你让人做的?” 叶茗反而平静,“所以秦姑娘觉得,莫离会不会找我。” 答案毋庸置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姝怒目,“你这样做,岂不是断了跟莫离谈条件的机会!你到底想不想帮我?” 就在这时,雅室房门响起。 秦姝忍住脾气,叶茗则叫人进来。 来人交上一张请柬。 请柬来自莫离…… 得说自莫离‘堂而皇之’来到大齐皇城,各方皆知其动向,想要搭上关系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包括裴启宸。 奈何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早朝之后,裴启宸直接赶到别苑,楚依依已等多时。 书房里,楚依依俯身施礼。 “楚姑娘不必客气,坐。” 楚依依退后几步坐到客位,“不知太子殿下找民女过来,有何要事?” 自上次楚依依与裴启宸摊牌,讲明自己背后的生意与梁国有关,她便似乎有了某种倚仗,面对眼前这位太子,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平起平坐的底气。 “近段时间皇城来了一位贵客,你可知是谁?” 楚依依一时愣住,下意识看向身侧。 青然不在,她无人可问,转回头,面露尴尬,“殿下所指是……” 裴启宸显然没想到楚依依会没想到那个人。 果然跟不聪明的人说话,没办法拐弯抹角,“莫离。” 楚依依恍然,正要开口时裴启宸又道,“本太子想见她,希望楚姑娘可以引荐。” “这……” “当然,地方由莫离姑娘定,越隐蔽越好。” 裴启宸见楚依依迟疑,“楚姑娘别跟本太子说,你与她不熟。” “民女与莫离……” “你之前说过,你的生意一直都是莫离在照顾,该不会是骗本太子的吧?” “殿下明鉴,千真万确。” “那此事,就拜托给楚姑娘了。” 话说到这里,楚依依已无反驳余地,“好。” 裴启宸微笑,“有劳。” 楚依依起身,“民女必定促成此事。” 待其离开,裴启宸唤出影七。 影七立于案前,“殿下,莫离是梁国第一皇商……” 裴启宸抬头,“你想说什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正经说话 影七到底没有胆子说出来,裴启宸则看向楚依依离开的方向,双目微眯。 “你想说,莫离是梁国第一皇商,若叫父皇知道本太子见她,会怀疑?” “属下觉得……皇上既已对太子有过承诺,太子不该冒险。” 呵! 裴启宸忽的一笑,眼中清冷。 他回头,“承诺定会将皇位传给我?” 影七低头。 “父皇的承诺有什么用。” “太子慎言。” 裴启宸并没有收敛,“你难道没看出来,现如今什么是重要的?” 影七神色狐疑,“属下以为,是皇上的认可。” “父皇认可母后无罪,母后不照样被打入冷宫?父皇认可本太子,不照样让裴冽继续当他的齐王,掌管他的拱尉司?叫俞佑庭传话过来,让本太子低调些,莫要找他麻烦。” 影七无言以对。 “现在,地宫图最重要,确切说,是周古皇陵的宝藏最重要,重要到连父皇都要为此让路。”裴启宸握着书卷的手,慢慢攥紧,骨节泛白,“本太子不能坐以待毙。” “太子要……做什么?” “比起楚依依,比起秦昭,莫离才是本太子心目中的财力支撑。” “可她是梁国皇商……” “梁国太子欲娶她为妻的消息五国皆知,结果她却带着她的兄长跑到我大齐,你觉得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属下不知。” 裴启宸缓缓松开书卷,“他们之间一定是出现极大的矛盾才会如此,这对本太子来说,是机会。” “只怕莫离未必肯……” “肯与不肯,要见了才知道。” 影七皱了下眉,“但若九皇子得了周古皇陵的宝藏……” 提及宝藏,裴启宸清眸溢出阴冷寒芒,“你有没有发现,哪怕是父皇都没能沾到宝藏的边儿,说明什么?” 影七摇头,“属下愚钝。” “据本太子所知,周古皇陵的宝藏是皇祖父交给血鸦的任务,如今裴冽知道,父皇不知,这事儿换作你是父皇,会怎么想?” 影七哪敢想! “说好听一些,父皇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才放任不管,往难听上说,父皇与本太子一样,在这件事上根本插不上手,帝王权威受到这样的挑衅,父皇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所以宝藏能不能到裴冽手里,他能不能保得住还真不好说。” 裴启宸眸间愈冷,“何况本太子也不会让他轻易得到。” 影七不语,眼底尽是担忧。 仿佛所有事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别苑外,楚依依回到马车里,手掌握拳,用力砸向侧窗。 青然见状,“太子为难大姑娘了?” “太子让我牵线搭桥,他要见莫离。” 楚依依恨的直咬牙,“我倒是想让他见,可我自己都见不着,怎么引荐!” 青然不解,“太子为何要见莫离?” “那么一尊财神爷,谁不想巴结巴结!”楚依依生气归生气,“现在怎么办?” “大姑娘答应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当初我口口声声跟太子说我的私盐生意是与莫离合作,现在说我请不动人,岂不是笑话!” 青然眉头微蹙,“莫离可不好见。” “我当然知道她不好见,这不是叫你想办法么!” 楚依依就想不明白,“她连顾朝颜都肯见,为什么不肯见我?” 青然透过侧窗,看向不远处那座别苑,莫离不肯见楚依依,自是楚依依身份不够用,但若换成大齐太子,未必见不到。 “大姑娘莫急,此事我们可以请秦姝姑娘帮忙。” 楚依依恍然,“我怎么把她忘了!那这件事你来办!” 青然,“……好。” 莫离到底不是寻常身份,初入大齐皇城,消息就已经传进皇宫。 此时御书房,齐帝正坐在龙案后面批阅奏折,俞佑庭端着一碗温茶走近,小心翼翼搁到案上,又不声不响的退到旁边。 齐帝余光瞄到参茶,缓缓搁下朱笔狼毫,身形朝后靠了靠,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茶水入喉,驱散些许疲惫。 “查到没有,那个莫离为何会来我大齐?” “回皇上,老奴查到是梁国太子逼婚,莫离不从,携兄长离开梁国,初时去了一趟吴国,方才入我大齐。” 听到回答,齐帝不禁抬头,“有这样的事?” “老奴是从夜鹰那里买到的消息。”俞佑庭如实回答。 齐帝也并不意外,“那消息倒也可靠,她这算是……逃亡?” “梁国那边并没动莫离麾下产业,想必他们之间尚且有周旋的余地。” 齐帝又饮了一口茶,“莫离来这几日,都见过谁,又有谁去见了她?” “回皇上,莫离来当日宴请十名大夫,其中包括苍河苍院令,听说是为其兄长瞧病,其中一个,还死了。” 齐帝侧目,“谁死了?” “奉安堂一个叫周斯的大夫,他说莫离兄长中了‘断川引’,许是嘴太急,说的多了。” 齐帝冷笑,“没查出来是谁杀的?” 俞佑庭俯身,“老奴无能。” “罢了。” 齐帝摆手,“终究只是个商贾,不用太花心思,裴冽那边可有消息?” “拱尉司里的人传话,九皇子最近没有动向,接触的也都是平时那几个人。”俞佑庭据实回禀。 齐帝搁下茶杯,重新拿起奏折,“那就再等等,只要他有动作,随时禀报。” “老奴遵旨。” 见齐帝拿起朱笔,俞佑庭不再多言…… 皇城,蓥华街。 秀水楼。 看着沈屹推过来的紫檀方盒,顾朝颜一时愣住,“什么东西?” “你打开不就知道了。”桌上有酒,有菜。 沈屹拿着竹筷朝嘴里夹了一块水晶肘子,腻感顺着舌尖往喉咙里漫,他强迫自己咽下去,随即端起茶杯,喝茶解腻。 顾朝颜皱眉,“你惯常不喜这种油腻的菜,今日怎么了?” “你瞧瞧这桌上的菜。”沈屹喝了两大口茶,勉强把嘴里的腻感冲下去。 “东安子鸡跟这道诗礼银杏不是你最喜欢吃的?” “但它贵,肉便宜。” 顾朝颜,“正经说话!” 沈屹表示自己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雪中送炭 依着沈屹的意思,以他现在的家底吃肉已是勉强,像是东安子鸡跟诗礼银杏这种华而不实的菜品,他是万万不敢奢望的。 顾朝颜很想动手挠人。 “如果我没记错,半个月前的百名富商排行榜,你位列第七,这样的排名,身价至少在三千两黄金以上,你吃不起饭?” 顾朝颜从第三掉到第五,司徒月则在傅岩跟杜长生的财力加持下,仍然稳居榜首。 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很快,她们就要从百名富商榜上除名。 沈屹瞧了眼紫檀方盒,“打开。” 顾朝颜差点儿忘了,随手打开方盒,看到里面之物,眸底骤然一亮。 数不清的银票! “这是?” “我的家底。”不等顾朝颜质疑,沈屹补充一句,“现在是你的了。” 顾朝颜震惊,“沈屹,你出事了?” “这句话送给你。”沈屹又夹了块肘子肉。 以后要过穷日子了,他得习惯吃肉。 顾朝颜恍然,“你是不是知道我在……” “私盐。” 沈屹瞄她一眼,“跟莫离斗,我特别想问问你那脑袋是被几头驴踢的。” 话虽难听,顾朝颜毫不在意。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能借钱的交情才是真交情! 她万没想到自己平日里对沈屹也算有所保留,沈屹对自己竟如此慷慨。 此时此刻,她无比惭愧,“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必定加利还给你!” “冥币?” 顾朝颜,“……” “这钱我不是借给你的。”沈屹灌了两口茶解腻,“我是给司徒月的。” 顾朝颜忽的抬头,眼神里充满疑问。 沈屹屁股一向坐不住,吃个饭也要左扭右扭,翘着二郎腿,身子斜靠在桌边,筷子正要夹菜时注意到了来自对面审视的目光。 咳! “你应该听清楚了吧?” “给司徒月?” 顾朝颜生怕自己误会,“是给,不用还的那种?” 沈屹点头,“很对。” 顾朝颜忽然想到上一世,他们可是夫妻啊! “你喜欢司徒月?” 面对顾朝颜质疑,沈屹突然撂下筷子,端直而坐,面色严肃至极,“你在说什么?” 顾朝颜,“……抱歉抱歉,我是猜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是喜欢,是爱。” 沈屹目光坚定,“我爱司徒月。” 顾朝颜瞠大眼睛,手里攥的银票扑簌簌的掉回檀木盒里,张开嘴,没能发出声音。 沈屹皱眉,“你的表情,为什么跟司徒月一样,我爱她这件事让人很难以置信么?” 顾朝颜确实不敢相信。 莫说这辈子她没觉得两人有过什么实实在在的交集,上辈子他们也是貌合神离。 上辈子沈屹跟司徒月因为护城河修筑工程结缘,成亲,又联手围剿自己,最终两人之间生了嫌隙,下场并不好。 沈屹这个没良心的,给司徒月下套,夺了她全部身家,虽然留她一命,可也如乞丐般被赶出皇城,从此下落不明。 顾朝颜压住心底翻滚如潮的思绪,默默低下头,叩好紫檀方盒的盒盖,“确实很难相信。” “为什么?” 沈屹撅腚过去,“我虽然英俊潇洒,倜傥风流,可我也不是天上的神仙,那么可望不可即的好吧!” 顾朝颜又默默抬起头,目光落向那张厚如城墙的脸皮上,“你确实召之即来……” “顾朝颜。” 咳! “触手可及。”顾朝颜认真看过去,“但司徒月不是。” 一句话,沈屹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十分有寓意的摇晃着脑袋,“她是怎样的想法与我无关,我爱她这件事,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大情种? “你是怎么喜欢上……” 见沈屹两把眼刀劈过来,顾朝颜改口,“爱上司徒月的?” 沈屹,“归冥阁的生意与礼部有交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那是你的生意,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废话!”顾朝颜瞪他,“说重点。” “礼部许多事交给司徒月过来交涉,偏偏那些事都由我负责,相处下来,我发现她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 顾朝颜默。 前世今生,司徒月都跟‘可爱’这两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还有,如果让司徒月知道沈屹叫她‘女孩子’,天能塌。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总拿眼睛瞪我!”说到这个话题,沈屹可来精神了,“她还时不时的掐我,踹我,时尔还会拿鞭子抽打我!” 听罢,顾朝颜整张脸震惊到扭曲,且扭曲的不成样子。 “这是……我不花钱可以听的?” 沈屹一双眼像小蝌蚪似的斜过去,“顾朝颜。” “往下说。” “说完了。” “就这?” “足够让我爱上她。” 顾朝颜,“那我也能让你爱上我。” 这不是太简单了! “顾朝颜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什么忙?” “这钱替我给她,能替你们堵个窟窿也好,我尽力了。” 沈屹无比坚决道,“倾家荡产时,我要饭养她。” “那倒不用。” 顾朝颜握着手里的紫檀方盒,犹豫再三,推回去,“倾家荡产,自有五皇子养她。” 话虽残忍,但她有必要告诉沈屹实情,“她爱的人,可能不是你。” “我为什么要让她爱我?我爱她就够了。” 沈屹的回答出乎意料,顾朝颜一脸震惊。 “顾朝颜,今晚你这个表情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再看到。” 顾朝颜瞬间收起震惊,十分中肯道,“有你,是她的福气!” “这句话我爱听。” “吃!” 沈屹重新拿起竹筷,去夹那道水晶肘子。 “有机会吃好的,就先把不好的放一放,毕竟不好的,你以后会经常吃。”顾朝颜诚心劝道。 沈屹想了想,“有道理。” 结果就是沈屹在吃完东安子鸡跟诗礼银杏之后,把水晶肘子打包带走了。 美其名曰,先练习一下要饭的本事…… 入夜。 东郊别苑。 一轮圆月悬在墨色天幕上。 清辉如练,顺着檐角飞翘落进别苑。 收到莫离请柬,叶茗依时依地赴约……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我知道她是公主 书房里,叶茗摘下遮挡面容的黑色斗篷,解开罩在脸上的黑布,自有引路管家将这些收过来,退出房间。 叶茗抬眼,见桌案后面坐着一位女子,手里正拨着算盘。 算珠拨动间发出噼啪声响,有条不紊,脆而不躁。 莫离穿着一件素色锦衣,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烛火映衬下,五官极为精致。 长相固然美,但美从来不是莫离身上的光环。 此刻站在桌案前,叶茗感受到一股寒凛杀意,好在他足够沉稳,丝毫不惧。 终于,拨动算盘的声音骤然歇止。 莫离取来狼毫,在账簿上写下最终的数字,吹了吹,待墨干,阖起账簿。 她将算珠归位,这方抬起头,看向站在对面的男子。 倏然! 寒刃贴颈而过,叶茗一动未动,目若平湖。 莫离勾唇一笑,“叶鹰首有些胆色。” “莫姑娘过奖。” “坐。” 叶茗走到侧位,缓身落座。 四目相视,莫离微抬下颚,“叶鹰首是否猜到我找你的用意?” “自然。” “说说看。” “周斯之死。” 闻言,莫离脸色渐渐冰冷,“你既然知道,那就死的不冤。” 叶茗抬眸,正迎上那双充满杀意的目光。 他毫不怀疑莫离会杀他。 哪怕是太子,动了苏砚辞也要付出代价,他一个小小夜鹰鹰首,实在没什么理由能活下去。 “杀叶某之前,可容我说几句话?” “可以。” 叶茗垂首,“感谢。” “你时间不多。” 莫离就是想用叶茗的命,郑重告诉所有人她的底线。 “莫姑娘入别苑第一日,宴请十位医者,其中有两位诊出苏公子中了‘断川引’的剧毒,死的是周斯,另外一位却没事。” “那是你们没本事。” “莫姑娘信不信,夜鹰若真想要苍河的命,不难。” 莫离目冷,正要开口时被叶茗打断,“周斯之死有两大好处,其一叶某可以向太子交差,不瞒姑娘,夜鹰得太子令,任何可以诊断出苏公子症状的医者,必须死,周斯嘴太松,不杀他夜鹰实难向太子交代。” 莫离不语,杀意未减半分。 “其二也是给苍河提个醒,莫姑娘应该不会觉得,太子只给夜鹰下了令,夜鹰可以不杀他,但没本事保住他。” 莫离微微眯了眯眼睛,“叶鹰首的意思,你在帮我?” “显然。” “帮我就是背叛太子,背叛梁国。” “若能交到莫姑娘这个朋友,这样的‘背叛’,叶某以为值得。” 莫离冷笑,“好听的话谁都会讲。” “漂亮的事不一定谁都会做。” 莫离眼中杀意减退,多了几分探究,“你应该知道,我随时都有可能与梁国反目成仇。” “莫姑娘也应该知道,夜鹰皆是齐人。” 莫离忽的一笑,“可我也随时都会成为梁国的太子妃。” “夜鹰至今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损于梁国利益的事。” 两人再次相视,心照不宣。 莫离转眸看向门外,“来人,给叶鹰首奉茶。” 管家早就候在外面,闻令推门而入,端来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多谢。” 莫离退了管家,“叶鹰首想要自立门户?” 到底是五国商界都望尘莫及的第一皇商,说出的话一针见血。 自立门户。 这四个字一直都在叶茗心里,从未与人提及,而今与莫离寥寥数语就被她猜中,“靠人不如靠己。” “想要脱离梁国掌控不难,难的是在脱离梁国之后,夜鹰还能立足于五国之间,不被剿灭。” 叶茗搁下茶杯,“难,也不难。” “以消息作为筹码固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什么样的消息才能让五国舍不得动你,需得叶鹰首仔细思量。” “莫姑娘放心,夜鹰遍布五国,总会有些压箱底的消息镇宅。” “那就好。” 不等叶茗开口,莫离道,“只要夜鹰能替我遍寻名医,夜鹰在五国的所有开销,都算我莫离头上。” 这正是叶茗来意。 他起身,拱手,“谢莫姑娘。” “这是你我的交易,夜鹰首这个‘谢’字可坏了规矩。” 叶茗淡然一笑,坐回到座位上。 “有件事……” “名单?” 叶茗忽然发现,他与莫离说话要轻松的多。 简单,直白,快意。 “夜鹰愿意用任何诚意,换那份名单。” 莫离沉默数息,目光落在叶茗身上,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夜鹰首与那位小公主是什么关系?” 公主…… 崆山一役,他便已知晓秦姝的真实身份。 只是不知秦姝生母是谁。 “秦姝姑娘是老爹看着长大的。”叶茗没有隐瞒他知道秦姝身份这件事。 莫离长出了一口气,“对于那位小公主,叶鹰首知道多少?” “我知她是位公主。” “然后呢?” 叶茗摇头。 “虽然她是老爹看着长大的,但她有自己的师傅,她的师傅是……” “莫姑娘!” 叶茗忽然打断莫离。 莫离诧异,“叶鹰首不想知道?” 见其踌躇,莫离勾唇,“你喜欢她?” “莫姑娘想多了。” “因为喜欢,所以不想窥窃她的消息,你想她亲口告诉你?” 叶茗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知己竟然是初次见面的莫离。 “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我不强求,叶鹰首何时想知道,都可以来问我。” 莫离又道,“至于名单,沉水兰亭的规矩,不可以泄露任何购得罗刹髓的客人名单,我定的规矩,我不会破坏。” “我知道了。”叶茗起身,“今晚与莫离姑娘相谈甚欢,时候不早,叶某告辞。” “不送。” 就在叶茗行至书房门口时,莫离忽然叫住他。 “脱离梁国,在五国之间寻求立足点,不是易事。” 叶茗回身,“莫姑娘明知不是易事,也还是做了。” 莫离不语。 二人相视一笑。 待叶茗离开,兰袖现身。 “想说什么?” 莫离重新拿回账簿,拨动算珠。 “她知道的太多了。” 如叶茗所言,莫离自踏出梁都那一刻起,就做好了随时与梁国撕破脸的决心,也随时准备接受梁国的报复跟追杀。 但她赌梁国不会轻易得罪她……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怂成这样 此时书房,兰袖表示叶茗信不过。 大概意思是说自家主子不该与他透露那么多,万一叶茗把话传回梁国,后果不堪设想。 “怕也是他怕。” 兰袖不解,“为什么?” “我离开梁国是事实,梁帝应该猜到我有与之决裂的可能,想动手早就动手了,他还是有几分忌惮我的,但夜鹰不同,哪怕夜鹰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背叛,梁帝一定会倾尽全力绞杀,毕竟梁国与夜鹰是主从关系,不听话的狗留着是会咬人的,我与梁国是合作关系,丢掉我,是他们的损失。” 莫离拿起狼毫,“叶茗能向我坦白自己的意愿,已经算是最大的诚意跟信任……而且我相信,他能做到。” “主子似乎很看好他?” “被周时序选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兰袖点头,“主子说的对。” “太子令。” 且在兰袖看过去时,莫离笔下出现三个字。 梁太子,卓允淮…… 得说莫离没有食言,自吴国私盐价格涨到一石百两之后,原本只是想维持现状的司徒月,两日之内收到近十家铺子的进货请求。 她私底下花重金打听到,这些铺子的掌柜主动找她进货的原因是,钱是楚依依给的。 言外之意,楚依依出钱,要他们来自己这里进货。 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凡拒绝一户,就会有谣言传出去,她这里货源紧缺,所有铺子都会弃她而去。 那就,输了。 “为什么要坚持呢?” 鱼市长街尽头,司徒月带着丫鬟在一家卖馄饨的摊位旁边坐下,点了一碗馄饨,摊主很快端过来。 热气腾腾的馄饨,闻起来味道特别香。 这是司徒月少有几家喜欢的街摊,每次来都会吃一碗。 楚依依坐到对面时,丫鬟本想阻拦,被司徒月挡住。 “你可知道坚持下去,你会倾家荡产的。” 两人中间的木桌被摊主擦的很干净,只是有些破旧,脱了漆。 楚依依怕脏了衣服,刻意扯了扯袖子,又嫌恶,又想靠的司徒月近些,“只要你求饶,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如何?” “你还不配给我生路。”司徒月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 呵! 楚依依嘲讽冷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司徒月抬眸,“你都知道什么?” “你们的私盐进价一石百两,比官盐卖价还要高出十两,高价进,低价售,卖的越多,赔的越多,你有多少家底够赔?” 司徒月从来没将楚依依放在眼里,自顾吃着馄饨。 “你猜为什么近两日找你要货的人多出十几家?” 楚依依目露兴奋,自顾问答,“那是我的钱,我叫他们去买的,我拿你们的货,赚你们的钱,有没有很惊喜?” 司徒月吃了四五个馄饨,有些累,索性搁下汤匙,“我来教你。” “什么?” “抛开进价,你在拿你的钱,替我们扩大客源。”司徒月微笑,“多谢。” 楚依依反应了一阵,“司徒月你会不会算账?客源越多你们赔的越多!” “摊主,再来一碗。” 楚依依瞧了眼对面的空碗,“还真能吃得下去。” “叶池,你听说没有,柱国公府找到当初弄丢的嫡女了,你猜是谁?” 摊位旁边,穿着一身织锦长衣的沈屹突然出现,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大声道,“是江宁顾府的顾朝颜,这会儿顾朝颜就住在国公府,国公府一家拿她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有些人做梦都想当嫡女,可惜啊,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 “沈屹,你在说什么!”楚依依蓦然起身,怒视过去。 “哟!这不是柱国公府的庶女萧夫人……不对,听说你已经被柱国公府逐出去,想当庶女都当不上了,还有!”沈屹一脸恍然,“你被萧瑾休了是吧?那就是不萧夫人了。” “我们是和离!” “萧瑾死了,你这是克夫。” 沈屹煞有介事看向坐在旁边的司徒月,“下次离她远点,晦气。” 司徒月点点头,“好。” 楚依依正要发火,被青然拦住。 “你们别得意,总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看着楚依依怒气冲冲的背影,沈屹扭头回来,“放心,我要饭都不管她要!” 沈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两根筷子被他磨来磨去。 摊主端过来一碗馄饨,司徒月还没伸手就被沈屹抢过去,“给我要的?” 桌上有用小瓷碗盛的葱花虾米,他抓了一把,“你说巧不巧,我经常来这家吃馄饨,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心有灵犀!” 司徒月旁边,丫鬟小声道,“有没有可能是我家大姑娘也经常来这家吃馄饨,还有那碗馄饨,是……” “去车里,把东西拿过来。” 司徒月打住丫鬟的话,吩咐道。 不多时,丫鬟将东西交给司徒月,她将东西推给沈屹,“这个你拿回去,我不需要这些。” 熟悉的紫檀方盒,沈屹一眼认出这是他昨晚给顾朝颜的那个。 沈屹,“我叫顾朝颜别告诉你,她那个大嘴巴!” 司徒月瞧他一眼,“你应该知道,这些钱给我们就是打水漂。” “至少能多听几个响。” “那又是何必。”司徒月随即道,“更重要的是,我还不起。” 如果不出意外,倾家荡产是必然。 要饭她没负担,背债要饭就真的有点让人活不下去的感觉 “顾朝颜没说么,我不让你还!” 司徒月突然看过去,清冷眸子带着几许戏谑,“沈屹,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我。” “我……” “你晚了一步。”司徒月状似无意理了理衣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看起来像是很幸福的微笑,“五皇子答应,若我无处可归,他会娶我。” 沈屹低下头,朝嘴里塞进去一个馄饨。 砰! 叶池恨铁不成钢,狠狠踢了下凳子。 近两个月,他家主子每天晚上都会对着镜子朝司徒月表白,情话说的那才叫一个漂亮,他在旁边听着都能感动的热泪盈眶。 遇到真人,怂成这样!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我不想连累他 噗! 馄饨从嘴里滑出来,汤汁溅到身上。 “糟糕,衣裳脏了,司徒姑娘告辞,我得回去换衣裳。” 眼见沈屹起身要走,叶池一把按住他,“主子,你不是有话要对司徒姑娘说么!” 沈屹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跳起来,又故作淡定回了回头,朝司徒月尴尬一笑,“哪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怎么没有!奴才打听半天才知道司徒姑娘在这里,你来都来了,说啊!” 叶池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不管沈屹如何挣扎,都将他死死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桌边,司徒月面无表情看着这对主仆,默不作声。 沈屹的脸已经红成柿子,他越挣扎,叶池劲儿就越大。 “叶池你大胆!” “主子不说,我替主子说!” 叶池实在看不下去,“司徒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喜欢……” “你闭嘴!” 沈屹突然发疯,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推开叶池。 力道惊人,叶池被他推到地上。 “我家主子夜夜照着镜子对司徒姑娘说话……唔唔唔!” 沈屹干脆压在叶池身上,双手捂住他的嘴,“叶池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唔唔……司徒姑娘!我家主子……” 桌边,站在司徒月旁侧的丫鬟突然不高不低发了声,“就这点胆量还真不配喜欢我们家大姑娘。” “玉盏!” “司徒月,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摊位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沈屹背脊挺直看向司徒月,“我爱你,你若无处可归,我也可以娶你,我养你。” 叶池趴在地上,感动的热泪夺眶。 被唤作玉盏的丫鬟默默瞧向自家姑娘。 她自小跟在司徒月身边,哪能不知道自家姑娘的情况。 莫说自家姑娘这段时间没去找过五皇子,就算找过说的也绝对不是儿女情长。 这么多年,她深知自家姑娘一路走来不易。 如今遇到危难,族人非但不帮忙,各个变着法儿的闹腾,又是脱离宗祠,又是分割生意,生怕被连累。 昨晚连自家老爷都吵着要与之断绝父女关系! 她心疼,才会暗地里与叶池联系。 她不懂什么是爱。 大抵像沈屹这般能把全部身家拿出来帮自家姑娘的,就是爱。 桌边,司徒月仍然面无表情。 她不紧不慢,用绢帕抹过嘴角,搁下绢帕后缓慢抬头,“沈公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爱你。” “所以这些,是你爱我的证明?”司徒月指了指桌上的紫檀方盒。 不等沈屹回答,她蓦然起身,言辞犀利,“在沈公子眼里,我司徒月是一个只爱钱的市侩小人?” 沈屹,“我……” “对啊!我是爱钱。”司徒月突然一笑,笑声里满是自嘲。 她抬手拂过鬓边碎发,动作刻意做得随意,“沈公子既知我爱钱,就拿这点东西打发我?还是在沈公子眼里,我只值这点钱?” “我只有这么多钱。”沈屹想了想,“我还有几处房产,这就去变卖!” “沈屹!” 司徒月唤住几欲转身的沈屹,“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只爱钱,你不如五皇子懂我,你也不明白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要什么?” 沈屹急的快哭了,“只要你说,只要我有!” “玉盏,我有些想五皇子了,我们走。” 司徒月突然转身,走向马车。 玉盏实在不明白自家姑娘这是何必,“大姑娘……” “走。” “那这个……” “那是沈公子的东西,与我们无关。” 看着背离而去的司徒月,沈屹呆呆站在原地。 地上,叶池腾的站起来,“主子,追啊!” 沈屹被叶池推搡着朝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去,他便再也收不住,大步追向司徒月。 “司徒月,我是真的爱你,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登车凳上,司徒月只停顿片刻,毅然走进车厢,“玉盏,告诉车夫,去五皇子府邸。” 玉盏纵有无奈,也只得听命。 看着马车驶向长街,沈屹无声站在原地。 他那只方才伸出去想拉住司徒月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想要拉住司徒月的空落感。 过了好一会儿,缓缓垂落。 “主子,你为何不去追!”叶池跑过来,怀里抱着那个紫檀方盒。 他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叶池。” “我在。” “她到底喜不喜欢钱?” 沈屹眼中迷茫,“她一会儿说喜欢,一会儿又说不喜欢……如果喜欢,我把我全部的钱都给她,她为何不开心?如果不喜欢,那我要拿什么证明我爱她?” 叶池亦顺着自家主子所视的方向看过去,终是摇头,“奴才也不明白了。” “或许……” 沈屹声音变得沙哑,“或许她不是不喜欢钱,她只是不喜欢我。” “主子,你别难过。” “走。” “去哪里?” “找顾朝颜。” “找顾姑娘做什么?” 沈屹迈着戾气的步子,大步走在前面,“不管她喜不喜欢钱,也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能给的,都要给她!” “给……顾姑娘?” “司徒月!” 马车驶离鱼市长街。 车厢里,司徒月将手肘抵在车窗边缘,掌心轻轻托着腮,指尖无意识蹭过窗沿木纹,方才在馄饨摊前的淡然与洒脱尽数不见,雪肩微向内收,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沉了几分。 玉盏默默守在自家姑娘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忍住。 “大姑娘明明喜欢沈公子,为何要拒绝他?” “别胡说。”司徒月声音有些发哑,眼角微红。 “大姑娘不说奴婢也知道,你是怕连累沈公子,可他不怕连累,他都已经做好要饭的准备了,他是真的喜欢大姑娘!” 玉盏着急,“而且奴婢觉得大姑娘似乎对他……也有点喜欢。” 见司徒月看过来,玉盏倔强着没有低头,“大姑娘与五皇子哪里来的儿女情长,奴婢怎么没听过。” “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倾家荡产?” “大姑娘……” “我不想连累他。”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守株待兔 同在鱼市,太白楼。 雅室。 顾朝颜因为药方的事再次求到墨重。 她希望墨重能给些线索亦或者提示。 “顾朝颜,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为师若能配出那药方,必定直接去找莫离,与之交换罗刹髓的名单,寻得当日与永安王见面之人,查出第五张地宫图下落,最终找到当年杀死血鸦的凶手,将那人碎尸万段。” 墨重,“你觉得为师给你秘籍的前提是,为师都会?” “可是现在连苍河都不能破解。”为了表示此事艰难,顾朝颜补充一句,“一个都不能。” “那不意外,毕竟他的师傅都没做到。” 墨重,“为师似乎告诉过你。” “徒弟以为苍院令能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有,我把这个药方告诉司徒月了,她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线索。” “你只告诉这两个人了?” 顾朝颜,“裴冽也知道。” “只有这三个人?” 顾朝颜,“……” “告诉谁不重要,找到才重要。”墨重看向顾朝颜,目色冷沉,“丫头,你知道与夜鹰里的那个女人相比,你差了什么?” 不等顾朝颜思考,墨重直接说出口,“决绝,跟狠劲儿。 你仔细想一想,为了得到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她做了什么?” “她把从我手里抢走的第四张地宫图作为交换条件。” “换作你,你肯?” 顾朝颜犹豫,“我……” “你不会,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你死都要攥在手里。”墨重无比嫌弃瞄过去,话则说的中肯,“你觉得它能生崽。” “我是怕……” “你怕给出去,夺不回来。” 虽说阵营不同,墨重倒是欣赏秦姝的作派,“但她的想法是能夺第一次,就能夺第二次,重要的是,好坏不论,事情须得有进展。” 顾朝颜点头,“徒弟明白了。” “说起第五张地宫图的线索,为师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别苑,守株待兔。” “师傅觉得当年那人会找莫离?” “换做是你,你不担心?” 顾朝颜了然,“师傅觉得,那人会杀人灭口?” 呵! “莫离身边的高手,为师都打不过。”墨重否定顾朝颜这个猜测,“商场如战场,莫离崛起的这些年,可是踏着不少厉害人物的尸体走过来的,那些人恨不得食她肉,寝她皮,但活下来的,只有她。” 被墨重这般说,顾朝颜忽然对莫离生出敬重,“奇女子。” “你也可以。” “我真的可能?” 二人聊到此处,相视皆默。 跑题了。 “师傅这几日,可守株待着兔了?” 墨重摇头,“原本有个乞丐很是可疑,但为师发觉那人并不会武功,应该是想多了。” “被莫离当街撞倒的那个?” “没错。”墨重表示,“那人或许只是送信的乞丐。” 顾朝颜懂,她初时就是这么来的太白楼。 “师傅。” “何事?” “郁妃是血鸦,您是血鸦主的事,真的不能告诉裴冽?”顾朝颜狐疑看过去。 她有些忍不住了。 “不能。”墨重没有解释。 他解释过了。 顾朝颜点头,“好。” “有一种可能,为师必须要与你说一说。” “师傅且说。” “永安王在出事前一晚见过你的父亲,也就是楚世远,这是事实?” “是事实。” 毋庸置疑的事实。 “那么有没有可能,永安王在见你父亲的时候,已经将第二日要见的那个人,告诉了你的父亲。” 墨重音落,顾朝颜清眸陡瞠,“怎么可能!” “为什么没有这种可能?” 墨重以为,“很显然,永安王在姑苏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偶然,可以说,全部都是他的精心设计,甚至于他的死!如此,他在见你父亲之前必然已经想好还要见谁,所以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可父亲已经神志不清……” “你可以回去查一查,看看你父亲那边有没有线索留下来。” 墨重又道,“那药方定有奇效,你上上心。” “师傅不说我也会努力。” 两人分开后,墨重回了东郊别苑,顾朝颜去上心了…… 适夜。 国公府。 顾熙如往常那般陪着楚世远在书房读书。 内容再不是枯燥乏味的兵书,而是坊市流传话本子,封面上印着 ‘江湖侠客录’ 五个烫金小字。 “国公听这段!” 顾熙指着书页上的文字,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冷面剑仙竟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单枪匹马闯进黑风寨,面对三十多个山贼,只凭一把长剑就杀出重围,衣角没沾半点血迹……这已经是这本书里第三次英雄救美的桥段,咱们就说,这冷面剑仙是专挑姑娘家救?” 知道楚世远不会有回应,顾熙也不觉得扫兴,“怎么就不能换个人,哪怕换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成……嗯,不成,照这书的走向,就算救了小姑娘,也得当个养成系的小媳妇养着。” 楚世远坐在轮椅上,头有些歪,不似前几日还能挺直。 顾熙左手端着书卷,继续往下读,右手则从袖兜里取出一枚银针。 针尖外露,朝楚世远搭在轮椅上的手臂狠狠刺了进去! 余光里,楚世远毫无反应,连睫毛都不曾颤一颤。 顾熙瞬即抽出银针,又朝其膝间穴道刺入。 凡正常人,小腿都会弹起。 楚世远,则无反应。 顾熙见状收起银针,右手触及黄铜拉手内层的拨片。 他用书卷挡住右手动作,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说起来,我与国公爷冥冥之中真是有缘,你救了我与夫人的命,我捡到你的女儿,如今凭着颜儿,我这样一个小小商贾竟也与国公爷坐到一处,相谈甚欢。” 啪! 暗格弹开! 顾熙垂目,暗格居然是空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顾熙脸色骤变,急忙拨动拨片,欲将暗格收回。 不成想暗格一动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熙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儿,情急之下,他用身体压向暗格。 啪! 吱呦— 暗格回弹瞬间,房门开启……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见面礼 顾熙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女儿,眉眼皆笑,温和又带着几分宠爱。 只是握着书卷的手,因为用力过重,指节泛白。 “颜儿,你怎么来了?” “我听娘说你们在这里,就想过来看看。” 顾朝颜手里拎着食盒。 她将食盒搁到桌边,打开后里面有两碗参汤,白瓷碗里的汤面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我特意叫厨子在里面加了黄芪当归,补气用的,爹尝尝。” “娘说爹这几日都在书房陪着父亲,还给他读书解闷儿,辛苦了。” 顾朝颜端着另外一碗参汤绕到楚世远身边,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喂进去。 “你说的什么客套话,我又没什么事,能与世远兄坐在一起聊一聊挺不错的。”顾熙喝了口参汤,“好喝。” “爹住在这里可还习惯?”顾朝颜抬眸,“如果不习惯,我们可以搬回秦府。” “特别习惯。”顾熙宠溺看着自己的女儿,“倒是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白天都逮不着人。” 顾朝颜搪塞,“也没什么事,巡巡铺子。” “那些脏活累活交给昭儿,你别太累了。” “爹放心,我知道照顾自己。” 顾朝颜说话时,拿出袖兜里的帕子,替楚世远擦擦唇角,“父亲……近日可好?” “还是老样子,不管我读什么书世远兄都没有反应,颜儿,世远兄到底是怎么得的这个病?”顾熙十分心疼问道。 “一言难尽。” “可有找过厉害的大夫?” “若不是苍院令,父亲只怕活不到现在,可即便是苍院令,也没办法让父亲好起来。” 顾熙叹了口气,“可惜……罢了,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让世远兄清醒,亲耳听到你叫他一声父亲。” 见顾朝颜眼眶微红,顾熙换了话题,“你娘有没有与你提起,你的婚事?” 顾朝颜下意识抬头,“什么婚事?” “颜儿,你就没想过再嫁?” “女儿暂时不想嫁人。”哪怕与裴冽互相表明心意,她都没考虑过再嫁的事。 顾熙欲言又止,“不嫁就不嫁,爹养你一辈子。” “谢谢爹。” “跟爹还这么客气?” 父女相视一笑。 “爹接着给世远兄读下一段。”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楚世远,顾熙温和慈善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冰冷跟沉郁,声音如常,“第二日清晨,黑风寨寨主果然带着人追去了县城,可冷面剑仙早有准备,在城外的竹林里设了埋伏……” 夜风起,有几片树叶顺着半掩的窗棂飘进来。 桌上的参汤还冒着浅浅的热气,话本子里的江湖依旧热闹。 书房里,满室的温馨与安然…… 莫离答应与太子裴启宸见面。 这在楚依依意料之中。 而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莫离依旧没有让她踏进别苑,只叫她在别苑外面等。 于她,这是轻贱。 马车停在云中楼外,楚依依正要走出马车,被青然拉住。 “大姑娘,莫离指定见太子一人,您这会儿过去,只怕不妥。” 楚依依甩开青然,“我到底是她的合作伙伴,自打来大齐皇城,她不说见一见我,我主动去见她她都把我挡在门外,什么意思?” 青然知道楚依依的脾气,勉强又劝了几句。 没让她失望,楚依依理都不理,直接掀起车帘,走下马车,入云中楼。 雅室里,裴启宸初见莫离,便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商界霸主的气势跟威压,丝毫不输自己身上的皇家威严。 “能得莫离姑娘相见,本太子的荣幸。” “能得见殿下,莫离亦荣幸。” 身份使然,莫离并未在裴启宸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谦卑姿态。 五国皆轻商,却无人敢轻视莫离,“兰袖。” 得令,站在桌案旁边的兰袖将一个方盒搁到裴启宸面前。 “这是?” “见面礼。” 裴启宸微怔,目光落向紫檀方盒。 方盒精致,边角包着鎏金,光是工艺,已是罕见珍品,“可以打开?” “当然可以。”莫离微笑。 裴启宸缓缓打开盒盖,入眼处,明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本泛着柔光的鲛绡单册,封面烫着 “大齐漕运客商名单” 八个小字,字迹娟秀中透着凌厉,正是莫离手笔。 “这里面共有漕运商户三十三人,皆受我调派,而今我将这三十三人交到太子手里,日后还请殿下多关照。” 得说大齐漕运有多半数都在民间商户手里,而这些民间商户与当地郡守亦有关联,莫离给出的这份礼物,非但是钱,更是人脉。 裴启宸震惊,“这份见面礼,过于贵重。” “殿下喜欢就好。” 裴启宸随即拿出自己的见面礼,是一份购买‘寒铁石’的协议。 莫离看着那份协议,嗤然一笑,“殿下是想购买我手里那批,从漠北进来的寒铁石?” “据本太子所知,姑娘从漠北进寒铁石百余吨,原想以一吨百两低价售给梁国朝廷,但不知为何,梁国朝廷拒收,梁国不收,本太子收,且以一吨三百两的价格,如何?” “殿下这般算计我,就不怕我生气?” 裴启宸疑惑,“莫离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应该不会不知道,我买下漠北所有寒铁石,目的就是防你大齐。” 莫离的话,让裴启宸脸色微微变了变。 她继续道,“据梁国所知,大齐已经研究出锻造寒铁石的‘离火灶’,此灶炉能将坚硬无比的寒铁石铸成刀剑,所铸刀剑锋利度远超寻常精铁,我若把寒铁石卖给殿下,便再也回不去梁国了。” 裴启宸面色微白,“我以为莫离姑娘此番离开梁国,就没有回去的打算,且在价钱上,本太子已经争取到最多。” “我只是出来散散心,顺便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怎么在殿下眼里就成了没有回去的打算?” 莫离挑眉,“至于钱,殿下觉得我差那点钱?莫说百余吨位,千百余吨我也囤得起。” 两三句话,非但将裴启宸的伎俩摊在桌面上,说的清清楚楚,且十分明确拒绝了他的这份‘见面礼’。 裴启宸一时,无言以对。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化缘 就在此刻,门口传来声音。 守在外面的影七进门禀报,“殿下,是楚姑娘。” 裴启宸看了眼莫离,莫离不语,自顾夹菜。 “请楚姑娘进来。” 片刻,楚依依一袭盛装出现在雅室,绿色绣折枝玉兰的宽大襦裙,发髻上闪闪发光的金步摇,皆显其贵。 “楚姑娘怎么才来?” 显然,裴启宸以为她是莫离叫来的。 莫离听着,倒觉得把人叫过来的,是裴启宸。 “我迟到,自罚一杯!”楚依依当即倒酒,一饮而尽。 待其落杯,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见两人都不说话,楚依依看向莫离,“莫姑娘,初次见面……” “殿下若真有诚意送我见面礼,我要的,是离火灶。” 裴启宸闻言微震,“莫姑娘说笑。” “我从不说笑。”莫离勾唇,“又或者殿下无须客气,不必送我什么见面礼,其实就算是离火灶,我也不是那么想要。” 裴启宸噎喉,“莫姑娘尝尝这里的菜,很有特点。” 莫离起身,“我来时吃过了,殿下应该没有别的事要谈,家兄还在等我回别苑给他读诗,告辞。” 裴启宸还没来得及开口,莫离已经走向雅室房门。 “楚姑娘……” 见裴启宸看过来,楚依依急忙过去,“莫姑娘不如再坐坐?” “你是?” “我是楚依依,是……” “你做的很好。” 莫离打断楚依依的自我介绍,淡淡说了一句,转尔看向兰袖。 兰袖推门,她径直走出房门。 裴启宸见状起身,眉宇微蹙。 自他贵为太子,还从来没有几人敢这般无视他,莫离算是一个。 门口处,楚依依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追出去,还是留下来? “楚姑娘不跟过去?” 经裴启宸提醒,楚依依当即追出云中楼。 就在她迈出云中楼一刻,分明看到正对面的芷泉街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那些尸体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却皆已毙命。 周围路过的百姓早就被眼前场景吓傻,有人反应过来,忽然大叫,“杀人了!” 整个芷泉街,乱作一团。 楚依依急忙回到马车里,青然在。 “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刚刚瞧见莫离出来的时候,有十几个人突然冲向她,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人还没近身就都倒在地上,全死了。” 楚依依瞠目,“没有近身?” 见楚依依神情有异,青然心中微起波澜,“大姑娘,是你做的?” “我什么都没做!” 楚依依音调莫名抬高,眼神虚闪。 青然了然,一脸震惊,“大姑娘,你怎么能……” “我……还不是因为那个莫离太目中无人!”楚依依索性承认,“青然你想想,她自入皇城就没想过见我,我去请她,她都没让我进门,如今她与太子见面,倘若她想跳过我直接与太子交易,我岂不成了弃子!” “所以你就找人杀她?” “她死了,那个叫秦姝的女人很有可能会接替她的位子,届时秦姝必定会谢我。” 听着楚依依打好的算盘,青然都给气笑了。 “大姑娘怎知秦姝会接替莫离?你就没想过莫离非但不会死,万一抓到活口,查出大姑娘雇人杀她,后果如何?” 楚依依也是一时气不过,现在后怕,“你不是说人都死了,她应该不会查出来吧?” 青然瞧了眼窗外。 以楚依依现在的手笔,杀手必定来自墨隐门。 十几个墨隐门死士,出手连莫离的边儿都没沾到,更重要的是,即便是她都没看清是谁动的手。 难怪各方都想得到那个名单,却没有一个人敢与莫离撕破脸。 “万一她查出来……” “大姑娘放心,她不会。” “为什么?” 青然回头看向楚依依那张煞白如纸的脸。 现在才知道害怕,迟了…… 果不其然。 车厢里,兰袖自怀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莫离。 看着上面的名字,莫离嗤之以鼻。 “蠢。” 兰袖蹙眉,“主子,就这么放过她?” “就算她不找人杀我,我也想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一手,会省去很多麻烦。”莫离瞥了眼字条上‘楚依依’三个字,眉眼所见,如视蝼蚁,“至于她……听说她曾背叛自己的父亲?” “确有此事。” “这样的人,连跟我说话都嫌脏。”莫离将字条递给兰袖。 “还有一件事,顾朝颜也是柱国公的亲生女儿,失踪多年,近日方才认回来。” 莫离挑眉,“她与楚依依是姐妹?” “是。” 兰袖回答,“听说楚依依十分妒恨她。” “玩的竟是姐妹相残的戏码。”想到那日与顾朝颜相见,莫离眼中鄙夷尽散,换成几分赞赏,“顾朝颜那个人,很有意思。” “主子想放她一马?” “不会。” 莫离目色渐淡,“是她向我宣战,认真应战是对她的尊重,不过……” 兰袖狐疑看过去,“不过什么?” “告诉顾朝颜,只要她们能坚持一个月,我非但会停止围剿,亦会停止朝楚依依供应私盐。” 兰袖讶异,她家主子自来奉行的准则都是‘赶尽杀绝’,从未有如此心慈手软的时候,“也告诉楚依依,这一个月,我会无限量供应她私盐,若输,便真的是输了。” “是。” 兰袖领命,“主子……” 莫离微侧目,“有话说?” “属下担心你今日这样公然来见齐太子,万一消息传回梁国,只怕……” “怕卓允淮会找我麻烦?” 莫离冷哼,“我公然来见裴启宸,就是想告诉卓允淮,我莫离可以帮他,也可以帮别人,他若再敢动不该动的心思,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兰袖了然,“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别苑,兄长应该等着急了。” 马车得示意,直奔东郊别苑…… 莫离的话当晚传到柱国公府,顾朝颜连晚膳都没吃便去找司徒月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即便一月之危未解,但至少这个消息让她们有了盼头! 距莫离给出一个月的时间,还剩下二十五日。 两人将全部财力归于一处估算,至多能撑十日,剩下半个月,她们暂时还不知道要怎么熬。 经协商,司徒月负责生意往来账目,和化缘。 顾朝颜负责药方,和化缘……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万两黄金 午正,云崎子穿着一身繁复的藏青色法衣,正要走去水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没理,直接钻回四方院。 且等顾朝颜走进四方院,里里外外不见人影。 正巧洛风从里面走出来,“顾姑娘,你怎么来了?大人不在。” “我来找云少监。”顾朝颜左右看看,“你看到他人没有?” 洛风迟疑了。 相处这么久,顾朝颜能不知道洛风的脾气?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时玖明日去宝华寺祈福,文柏陪她一起,她婉拒,我正想着她一个人去终归不安全,要找谁陪她一起。” “我!”洛风重声道。 顾朝颜点头,“云少监在哪里?” “我房里。” 顾朝颜,“明日卯时,秦府。” “收到!” 洛风满面春光离开后,顾朝颜走向他房间,刚好看到云崎子踱着步子从里面走出来,“顾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朝颜,“……云少监见到我为什么要跑?” 云崎子一脸茫然,“没有啊!” “我确定。” 见顾朝颜这般,云崎子低咳一声,“所以说顾姑娘明知道我跑,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云少监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云崎子眼神虚晃,“贫道近段时间做了些许功德,家财几乎散尽,所以确实没什么钱了。” 顾朝颜,“……云少监以为我是来借钱的?” “难道不是?” “何以见得?” 云崎子端正姿态,“说起这件事,贫道私以为顾姑娘没拿我当自己人,你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何不早些告知贫道,定要我散尽家财之后才说。” 顾朝颜,“我出了什么事?” “贫道也是从沈屹那里听说的,你跟司徒月联手与莫离宣战,结果不敌,四处筹钱,早说啊!” 云崎子顿足惋惜,“贫道现在没钱了。” 要么说云崎子演技一流,想当年就能从她精明无匹的养父那里骗到百两黄金。 如今这演技更是淬炼的炉火纯青。 “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 顾朝颜一语,云崎子眼底顿时有光,气色渐好,握着拂尘的手都跟着松了松,“顾姑娘有要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云崎子当即将人带到自己房间,顾朝颜顺手将门阖紧。 “很要紧的事?” 顾朝颜不语,绕到正厅桌边,从怀里取出一张宣纸递过去。 云崎子接在手里,落目。 “月魄缠丝,雾隐琼枝,霜吻红绒,鲛绡泪, 莲台骨,岁华凝脂,暮雪归尘……这是什么?” “云少监觉得这是什么?” 见顾朝颜诚心诚意发问,云崎子视线重新落回宣纸,细细念读上面的字。 顾朝颜没有打扰,静静等在旁边。 她反复思量,诞遥宗的医术虽非当世最好,但也绝非普通,古往今来能与之齐名的人屈指可数,连他都没办法破解药方,那么药方所记载的内容,未必是药。 至于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想知道,就要多问。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云崎子恍然,“暮雪归尘。” “云少监知道?” “这是佛家典故。” 顾朝颜深吸口气,神色肃然,“……这很重要,胡说八道是要出人命的。” “真是佛家典故!” 云崎子随即刻解释,“佛家书卷记载,终南山上有座无尘寺,寺中有位慧明禅师,修行三十年,却始终困在 ‘求净’ 的执念里, 他总觉得殿前石阶沾了尘埃,每日清晨必亲自清扫,连落叶飘在阶上都要立刻拂去,弟子们劝他 ‘尘本无形何必执着’,他说‘心要净,必先除尘’。” 顾朝颜见云崎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由着他继续。 “某年腊月,终南山下了一场罕见大雪,慧明禅师像往常一样拿着扫帚出门,却见山门外站着个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浑身落满雪花,冻得瑟瑟发抖,手里还攥着个破布包。” 顾朝颜有些听入神了,“然后呢?” “老者问他,‘禅师扫阶,是为除雪还是除尘?’” 云崎子有板有眼说着,“慧明回答老者,‘自然是除雪,雪化了便是水,会脏了石阶’,老者问他,雪是尘么?慧明回答不是,老者又问,‘雪化成水,水干留痕,那痕是尘么?’慧明回答亦不是,之后老者捡起一片落在雪上的枯叶,放在掌心,又说了很多很多……” 顾朝颜,“说了什么?” 咳!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事关药方,顾朝颜很想问清楚。 云崎子,“雪本是天地馈赠,归尘后可滋养万物生灵,执着于净,本身就是尘……暮雪归尘大概就是这么个佛语典故,最后一句好像是‘雪落阶前非染尘,心安自有净乾坤’。” 顾朝颜瞧过去,“这不是你瞎编的?” “对天发誓。”云崎子信誓旦旦。 “可你是……道长。” 云崎子表示,在成为道长之前,他曾有过一段佛门经历。 言外之意,当和尚不好骗钱。 “雪落阶前非染尘,心安自有净乾坤……”顾朝颜喃喃自语,心中恍然一物。 “这个到底是什么?” 顾朝颜拿回药方,“佛家典故……都是佛家典故?” “贫道只知道一个。” 顾朝颜收起药方,“云少监现下手里有多少银子?” 云崎子,“……没钱了。” “我不借。” “那也没钱。” “一本万利的生意,云少监确定没有兴趣参与?” 云崎子眼睛一亮,“说说看。” 顾朝颜摇头,“道长没钱,说了也是白说。” 且在其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云崎子脑子里转了八百来圈儿。 思来想去,必是顾朝颜怕私盐生意倾家荡产,另想法子暗度陈仓留足后路,好机会! “少许还是有的。”云崎子吐了口风。 “少许撬不动那么大的生意,我去问问沈屹。” 吱呦— 房门开启瞬间,云崎子大声道,“万两黄金。” 顾朝颜陡然止步,回眸间,双眼放光。 纵是沈屹,也只有三千两黄金的身家,云崎子竟然会有万两……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宝华寺的前景 某位道长一点儿没瞧见顾朝颜眼底的光,匆匆走过来关紧房门。 “你去找沈屹做什么呢!” 云崎子语重心长,“沈屹把他全部身家都拿出来支持你跟司徒月的私盐生意,他哪还有多余的钱投到别的生意上,贫道可以,若顾姑娘不方便出面,贫道亦可帮你经营,股份的事好商量。” 云崎子硬拉仍在震惊中的顾朝颜回到座位,“说说看,什么生意。” 顾朝颜缓了好半晌,“万两黄金是真的?” 算起来,以她们现在消耗的速度,万两黄金至少能撑七日! “贫道从不说谎。” 顾朝颜摇头,表示不见银子,发毒誓她都不信。 为了得到‘一本万利’的生意,云崎子咬咬牙走去内室,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玄铁做的方盒,方盒形状奇怪,上面凹凹凸凸,哪怕她死盯着,都没瞧出来云崎子是怎么把方盒打开的。 里面的银票,让她瞠目。 按数额跟厚度,万两黄金有了! 眼见顾朝颜伸手,云崎子一把抱在怀里,“抢钱?” “我说的生意确实可以一本万利。” 云崎子目光殷勤看过来,顾朝颜也不吝色,“私盐生意。” 音落,云崎子抱着方盒就要走,被顾朝颜一把拉住,“莫离说,只要我们可以坚持一个月,她即刻停止围剿,且不会再向楚依依提供货源!” “好走,不送。” 顾朝颜死拽着云崎子,“你用脑子想一想,以现在的速度,若然我们能坚持一个月,手里会攥着多少行销商!” 法衣绷直,云崎子死不回头。 “几百家铺子在我们这里走货,何止一本万利,云少监你动动脑子!” 云崎子终于停下来,试探着问道,“你们还差多少银两?” “就差你这万两黄金。” 云崎子一副‘我真信你’的眼神,执意要走。 法衣忽的被松开,“不投就不投,日后道长别眼红。” 云崎子反而停下脚步,狐疑看过去。 顾朝颜悠悠然的站起身,漫不经心瞥了眼云崎子,“这等好事,一般人我都不会告诉他,若非与道长是过命的交情,我今日根本不会来,既然道长不打算入股,告辞。” 看着顾朝颜的身影距离房门越来越近,云崎子心潮翻滚,终在房门响起之前,“我投。” 背对云崎子,顾朝颜狠狠松了一口气。 成了…… 适夜。 菜市,扎纸铺。 秦姝来时,魏观真站在暗处,身上穿着那件黑色斗篷。 扎纸铺里依旧堆着纸人、纸马,破损边角泛着陈旧的黄。 月光照进来,那些影子歪歪扭扭贴在墙上,诡异十足。 墙角床榻上,萧瑾不在。 “师傅叫我过来,有事?” “殿下可知莫离去见了谁?” “今日午时,云中楼,她见了齐太子裴启宸,莫离似乎给了他一份见面礼,夜鹰暗察,应该是莫离在齐国的漕运商户,钱财是小,她给的这份见面礼,是在为裴启宸聚拢人脉。” 魏观真略微诧异,“夜鹰的本事,还真不小。” “莫离走出云中楼时遭遇埋伏,我在楼上看的清楚,十几个杀手无一近身,皆毙命。” 魏观真不意外,“兰袖是极厉害的暗卫。” “所以想要以苏砚辞的命威胁莫离,似乎不容易。” 魏观真神色陡震,“殿下要对苏砚辞下手?”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逼莫离说出名单。” “糊涂!” 魏观真低声呵斥,“太子对苏砚辞出手的下场你见到了,殿下敢动苏砚辞,就是找死!” 秦姝不以为然,“卓允淮若真想对付莫离,我倒不觉得莫离有招架之力,他们之间有感情羁绊,我与莫离有什么?我只想要名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殿下……” 魏观真摇了摇头,“倘若动苏砚辞能让莫离交出名单,十二魔神包括裴冽,早就动手了。” 秦姝也是想到这一层,才没出手。 “师傅可有高见?” “以苏砚辞威胁,只能招来莫离记恨,救醒苏砚辞才是得到名单的正确途径。” 秦姝冷笑,“这么多年,师傅看到谁救醒苏砚辞了?” “那是太子不让。” 秦姝默。 “眼下有一人,或能让苏砚辞醒过来。” “谁?” “吴国,夜霜归。” 秦姝知道此人,“莫离去吴国找她,她避而不见,显然是不想救。” “莫离见不到的人,若你能让她见到,名单的事,可谈。” 秦姝思忖良久,“师傅是想我去吴国把人请过来?” “为今之计,这是唯一的办法。” 秦妹瞧向暗处,“抛开名单,莫离如此明目张胆去见裴启宸,师傅就这么由着她?” “太子已经在来的路上。” 秦姝眸色骤寒,“父皇让他来齐?” “他自己跑来的。”提及卓允淮,魏观真只剩下叹气,“皇上震怒,但也无可奈何,只命杂家以及夜鹰跟十二魔神护他周全。” 秦姝嗤之以鼻,“情情爱爱,最无用的东西。” “若然莫离行径威胁到太子安危,皇上下秘旨……” 秦姝抬头,“什么?” “杀。” 魏观真补充,“前提是,得到名单。” 秦姝了然,转尔看向墙角空空如也的床榻,“萧瑾去了哪里?” “将军府。” 秦姝挑眉,“师傅为何留他?” “手里多一枚棋子,就多一分胜算。” 魏观真忽然想到那人,忍不住笑出声。 沉冷笑声里带着几分尖锐,应了这间扎纸铺子的景…… 午正。 宝华寺迎来三位不速之客。 位于宝华寺正北的藏经阁里,印光坐在桌案前,手肘撑着桌面,半个身子几乎贴在摊开的经卷上,手指在书页间轻轻滑动,白眉微蹙。 略上位置,三个脑袋顶在一起,像是三颗紧挨的莲蓬,将桌上经卷以及印光围个严实。 “确定是这本经卷?”经卷翻到最后一页,顾朝颜忍不住开口。 云崎子也着急,“大师佛法造诣如此不扎实,宝华寺的前景,令贫道堪忧。” 苍河一屁股坐回去,“顾朝颜,我时间很宝贵……” “在这儿!”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唯一方法 印光顶住所有压力,终于在《金刚经》最后一页找到关于‘莲台骨’的佛家典故。 众人所见,印光手指处正是那段故事。 “……烈焰燃起时,众人忽见火中升起一朵无形的白色莲花,花瓣层层舒展,竟有清越梵音从火中传出,待火势渐熄,灰烬中没有寻常骸骨,唯有一块完整的脊骨,其上天然浮现出九瓣莲纹,纹路间泛着玉质光泽,正是佛前莲台模样,弟子们惊觉,这便是师父毕生求而不得的 清净证验,遂将其命名为 莲台骨。” 经案旁边,三人看过之后皆坐回到座位,脸上表情复杂难辨。 云崎子看向顾朝颜,顾朝颜看向苍河,苍河视线则落在印光身上,无意识的噎了下喉咙。 印光不知所以然,伸出手,“谁给钱?” 顾朝颜当即取出三张百两银票,正要递过去时忽然抽回手。 一身藏青僧袍,肩披袈裟,颈间挂着星月菩提的印光不乐意了,“你们可是说好的,一个典故一百两,老衲现在找到三个,三百两,少一个铜板你们都别想走出宝华寺。” 除了‘莲台骨’,印光还在佛经里找到‘雾隐琼枝’和‘鲛绡泪’的佛家典故。 依苍河分析,‘雾隐琼枝’的典故里提及雾隐崖,崖间有奇树,枝干如玉莹白,叶片似翡翠通透,对应的药材,多半是长在悬崖峭壁的凝霜玉茸。 ‘鲛绡泪’的典故里有龙女献珠,深蓝色,对应的药材应该是深海沧珠,有市无价,亦难寻。 以此类推,‘莲台骨’里提及高僧坐化剩下的脊骨…… “大师的脊骨,值多少银两?”顾朝颜想着想着,就问了。 印光回望顾朝颜,又看向云崎子,最终落向苍河,“没有脊骨,老衲还能活着?” 苍河默默摇了摇头。 云崎子一本正经,“剃骨不行,经文上说火烧取骨。” 印光都给气笑了,“雾隐琼枝是凝霜玉茸,鲛绡泪是深海沧珠,怎么到莲台骨,你们就看字面意思,再说经文上指明是得道高僧,你们看老衲很像是得道的样子?” 三人顿时歇了心思,顾朝颜将银票交到印光手里,“此事大师须得保密。” “保密是另外的价钱。” 一语闭,三人越发肯定印光的脊骨绝对不行。 不纯粹! 藏经阁内,顾朝颜看着药方里剩下的月魄缠丝,霜吻红绒跟岁华凝脂,皱了皱眉,“大师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可能别的经书里有相关记载。” 印光诚恳表示,以他的业务水准,但凡有经书记载相关,哪怕一个字,他都能赚到这笔钱。 顾朝颜深以为然。 自午正到宝华寺,三人离开时已经过了酉时。 车厢里,苍河初步确定暮雪归尘是天山雪莲,雾隐琼枝是凝霜玉茸,鲛绡泪是深海沧珠,至于莲台骨,他暂时还未参透。 已知三物中,深海沧珠他只有所闻,从未见过。 巧的是,云崎子见过。 寻找沧珠,便成了他责无旁贷的事。 别人云崎子不知道,但在交出万两黄金之后他表示自己宁可死,也要让顾朝颜赢…… 夜已深。 墨色天幕悬着一轮冷白的月,清辉铺洒,万籁俱寂。 忽然,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破此间寂静。 月光下,一辆乌篷马车从夜色里钻出来。 普普通通的马车,车辕是深色的檀木,车轮裹着厚厚的棉絮。 车帘深青色,边角绣着几枝暗纹兰草,被夜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车内点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 灯光昏黄,看不清里面人的样子。 子时已过,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东郊别苑,显得格外清晰。 主卧房里,莫离些许困意,将将搁下书卷瞬间猛然抬头。 兰袖感觉到异常,倏然现身。 “主子?” “跟我来。”莫离带着兰袖缓缓退出房间,轻轻阖起门板后蓦的转身,脚步加急,匆匆走向前院。 行至苑门,莫离抬手推门一刻,突然停下来。 兰袖不明其意,正要开口却见自家主子摇头。 同在别苑,此时此刻的墨重亦停步在苑门。 月光下,那双枯槁老手紧紧帖服在门板上,耳畔处,马蹄踢踏的声响渐行渐远。 他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推开苑门的欲望,凝气感受隔壁别苑里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静。 两墙之隔,莫离朝兰袖使了眼色。 兰袖心领神会,纵身跃至前厅的攒尖屋脊,视线里,隔壁别苑主卧房的灯正燃着,窗棂映出的人影正坐在桌边,动作缓慢修补着手里的木刷。 回到房间,兰袖如实禀报,“墨重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莫离缓缓吁出一口气,“一个老太监,是我多心?” “主子时常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莫离点头,“没错,不管墨重还是其他别苑的人,我们都要防着。” 兰袖不解,“主子,刚刚那辆马车……” 显然,她家主子是冲着那辆马车去的。 莫离神色渐沉,随即笑了笑,“他不信我。” “谁?” 见自家主子抬头,兰袖恍然,“那个人!” 莫离颔首,“是他。” “他是来警告主子?” “他想见我。” 莫离没再开口,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自行卸妆。 玉簪被摘下瞬间,长发如瀑……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云中楼。 叶茗照常吩咐店小二备了两份早膳,待秦姝从暗间里走出来,发现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秦姑娘想要离开?” 秦姝将包裹搁到椅子上,随意落座,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参粥,“去吴国。” 叶茗沉默一阵,“去找夜霜归?” 秦姝抬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鹰首大人。” “夜霜归若想见莫离,早在吴国就见了,我只怕秦姑娘白走这一趟。”叶茗好意提醒。 秦姝撂下汤匙,抬头时朝对面微微一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把她请过来。” 看出秦姝眼底决绝,叶茗心下微颤,“请她,是为救苏砚辞?” 秦姝没有否定,“眼下看,苏砚辞的命是换莫离手里名单的唯一方法。”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我爱你 叶茗沉默时,秦姝复又拿起汤匙,一口一口舀着。 “倘若夜霜归救不活苏砚辞,又当如何?” 秦姝没有抬头,“那就换一种方法。” 感受到来自秦姝身上瞬间爆发的彻骨寒意,叶茗心弦微颤,“秦姑娘万勿动杀心。” “动杀心的不是我,但我可以顺水推舟。” 叶茗蹙眉,“太子对莫离动了杀心?” “怎么可能!”秦姝直起身,嗤之以鼻,“那个卓允淮脑子里全都是儿女情长,居然为了莫离来大齐,以身涉险,真爱无疑。” 叶茗对卓允淮能来大齐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梁帝对莫离动了杀心?” 秦姝瞧过去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莫离见了裴启宸,那日我们都看到了。” “因为这个?” “这个还不足以证明莫离有二心?” 秦姝又道,“楚依依那边的消息,莫离给了顾朝颜一个月的时间,倘若一个月内顾朝颜不倒,她将放弃围剿她们的私盐生意,非但如此,她还要断掉与楚依依的一切合作,这是什么意思?” 叶茗微愕,“有这样的事?” “莫离派人给楚依依传了话,自是假不了。” 秦姝冷笑,“她这是想在大齐扎根,这边给裴启宸好处,那边又给裴冽放水……也对,大齐不比梁国,就那么一个太子,她想在齐国站稳脚跟,是该把宝押在这两个人身上,到底是商贾,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叶茗不觉得莫离会是这样的想法。 不管是他,还是莫离,最终目的都是脱离国之驿站,且莫离距离这个目标很近了,不可能选择掺和齐国夺嫡之争。 “即便梁帝有杀她之心,秦姑娘莫要动手。” 秦姝挑眉,“为什么?” “没人杀得了她。”叶茗肃声道。 “鹰首是不是过于看中她了,若梁帝真想杀她……” “吴国不会同意。” 秦姝闻言,愣住。 “莫离来齐之前入了吴国,除了镇国公,她还见了吴国主。” 叶茗的话让秦姝震惊,“她有那样的本事?” “莫离的本事远比秦姑娘想象中厉害,所以对于她,我们只能求取,强取的下场只有一个,得不偿失。” 秦姝脸色骤变,“所以夜霜归是我唯一的底牌?” “或许。” 叶茗抬手,自怀里取出鹰首令牌,递过去。 “鹰首这是做什么?” “夜霜归欠过老爹一个人情,秦姑娘拿着这块令牌,一定能请来夜霜归。” 秦姝,“我竟不知?” “那只是老爹无意间的举手之劳,若非那时我与老爹在一起,也不会记得此事。” 秦姝没客气,接过令牌,“多谢。” 见秦姝起身,叶茗忍不住道,“夜霜归也未必能救活苏砚辞。” “不管结果如何,名单我志在必得。” 看着那抹决然而去的背影,叶茗眼底泛起忧色。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周古皇陵,那个引两国倾尽全力搜找的皇家宝藏,是否真的存在…… 得说莫离‘一月之战’的承诺,让司徒月有了新的希望跟向往。 此前就算能撑过一个月,结果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但现在不同,只要能撑过一个月,她将重回百名富商榜榜首之位。 “五皇子慢些!” 秀水楼前,司徒月亲手搀着裴铮走上马车,而后行到侧窗,满面笑容,“五皇子放心,我定不会叫你失望,那我一会儿叫玉盏过去?” 不远处,沈屹也不知道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他就从来没见司徒月笑那么开心过! “叶池,你去听听!” “好!” 眼见叶池从眼前掠过,沈屹一把薅住他,“就这么过去?” “是啊!” 啪! 沈屹一巴掌拍在叶池脑袋上,“要你何用!” 紧接着,他盖起斗篷上的毡帽,蹑悄走过去,靠向马车另一侧。 叶池有样学样,跟在身后。 驾— 车夫扬鞭,马车驾行。 两人就这么水灵灵落在司徒月眼底。 旁边玉盏扬起音调,“哟,这不是沈公子么!” 听到声音,原本拉紧毡帽想要走开的沈屹尴尬回头,正撞上司徒月那双清眸,“好巧……” “既然这么巧,沈公子可否赏脸,共用午膳?” 沈屹以为自己听错了,蓦然看向旁边叶池。 叶池双眼放亮,欣喜若狂,“司徒姑娘请公子用膳!” 快答应! “可以。”沈屹再欲开口,但见司徒月转身,当即跟了进去。 秀水楼。 二楼雅室。 沈屹下意识用手指抹了抹桌面,水渍未干,心里犯起嘀咕。 “刚刚……” “我家大姑娘刚刚就是在这间雅室里宴请的五皇子。” 玉盏也不知道是不是诚心的,这话说的沈屹有些窝火,“哦,挺好。” “当然好,五皇子对我家大姑娘特别好!” 沈屹下意识低头。 “玉盏,叫店小二……” “奴婢知道,叫店小二照着刚刚的标准再来一桌!” 玉盏朝外走时,“还是比刚刚差一些?” “一样。” “好!” 玉盏前脚迈出雅室,叶池后脚跟出来。 他快走几步把人拦住,“玉盏,你变的可真快!” “我怎么变了?”玉盏刻意抬高音调。 “你明明是支持我家公子的,怎么……” “谁叫你家公子鬼鬼祟祟的,跟了我家姑娘一天……那么想知道我家姑娘跟五皇子说什么,直接问不就行了!胆小如鼠!” 外面声音越来越远,一向坐不住的沈屹这会儿如同一块木头钉在座位上,耳尖泛红。 雅室沉寂,连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我可不是胆小!” 沈屹深吸了好几口气,“我是怕你为难。” 司徒月端着茶杯,并没有开口。 “若因为我死缠烂打让五皇子觉得你跟我有什么,误会你,那我岂不成了罪人。”沈屹说这话时,还有些委屈。 “沈公子既怕误会,就不该跟着我。”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就想跟着你!我就想看到你,我天天做梦都是你!”沈屹到底是压不住的性子,说着话,眼圈都跟着泛红,“我……我就是喜欢你,不对,是爱。”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什么是爱 听着沈屹的自我纠正,司徒月缓缓落杯,青瓷杯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她抬眸看他。 “沈公子知道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 沈屹无比认真看过去,“但阿姐说,喜欢一个人是自私的,爱是无私的,我问阿姐什么是无私,阿姐说我若能把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给你,不求回报,只求你好,那便是无私。” 不等司徒月开口,沈屹又道,“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钱,我喜欢,很喜欢,但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这个世上能让我倾尽家财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阿姐,另一个就是你。” 司徒月看似平静的外表,内心翻滚如潮。 她垂落在膝间的双手都因为震惊跟紧张缩起来,攥成拳头。 在她眼里,沈屹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 他们交过手,自己没占过什么便宜! 那份精明哪怕在后来的合作,都表露无疑。 以至于沈屹不知何时开始说喜欢她的时候,她都觉得这份喜欢带着算计,从未相信半分。 后来,她与顾朝颜有了私盐生意,遭遇危机时沈屹找到她,要借钱给她。 她拒绝,一是不敢,在这个充满算计的商界里,借钱必有所取。 二是不想,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还不起。 再后来,沈屹不借,给。 她就更不敢要了。 沈屹见她不收,就给顾朝颜。 顾朝颜遵从她的意愿。 而她的意愿是,还。 断了这份她并不十分相信的因果。 然此刻坐在一起,她忽然就相信了这份真心,“钱在哪里?” 沈屹正沉浸在自己的痴情里,愣了一下。 相视数息,他猛然清醒,将叶池搁到桌边的紫檀方盒推过去,“在这里,全在这里!比之前多了些,我把房子卖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的司徒月瞳孔陡震,“房子卖了?” “三处房产,十几家铺子,郊外千亩良田都在这儿。”沈屹指着方盒,诚恳道,“还有我收藏的宝贝,说起来……不当不知道,有几样是假的。” 司徒月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哽在喉咙里。 她蹙眉,逼退眼泪,“沈公子不后悔?” “后什么悔?” “把钱给我。” 司徒月抬起头,“这钱,我不会还你。” “借才还,给不需要还,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沈屹神情异常坚定,“我需要你还,我只求你要。” “好。” 不似此前那般坚定的拒绝,这一次,司徒月欣然接受,“那就多谢沈公子好意。” 见司徒月将方盒收到旁边,沈屹大喜。 “我与五皇子……” “我祝你与五皇子白头偕老。”沈屹打断司徒月,眼中光芒依旧,却隐隐藏着几分落寞。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便敛去那份落寞,真诚道,“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司徒月没有把被他截断的话说出来,无比缓慢的,点点头。 沈屹狠狠吁出一口气,朝门口瞧过去,“饭菜怎么还没上?我都饿了。” “应该快了。”司徒月看着对面的男人,眉目如初时平静,膝间紧攥的拳头亦悄无声息的松开,眼底的震惊化作无数微不可见的细碎波澜,越来越亮。 雅室房门开启,饭菜上齐。 沈屹一眼看到自己最喜欢吃的两道菜,东安子鸡跟诗礼银杏。 这会儿玉盏跟叶池也跟着走进来,分别站在自家主子身后,“五皇子也喜欢吃东安子鸡跟诗礼银杏?” 玉盏点头,“是啊!不可以啊!” 两人在外面一直拌嘴。 “跟我家主子口味这么像……” “是你家主子跟五皇子像!”玉盏悻悻道。 司徒月没吭声,默默看向拿起竹筷不停夹菜的沈屹。 出奇的,这一次沈屹坐的很稳,没有摇摇晃晃。 一柱香的功夫,沈屹终于撂下竹筷,“还剩这么多,吃不下了……” “没关系。” 沈屹起身,“今日多谢司徒姑娘款待,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去哪里?” “回府……” 旁边,叶池低声嘟囔,“房子都卖了,哪来的府。” 沈屹瞪他一眼,转尔朝司徒月拱手,“告辞。” 转身瞬间,司徒月扬眉,“沈公子既是无家可归,随我回府,如何?” “好啊!”叶池大喜。 “司徒姑娘好意沈某心领,阿姐说晚上做好了饭等我回去。”沈屹低垂着眉眼,婉拒。 叶池急的直跺脚,再想开口被沈屹一把拽过去。 房门开启瞬间,司徒月起身,“沈公子若不随我回府,这钱,拿回去。” 眼见司徒月抱着那个紫檀方盒走过来,沈屹一时着急,支支吾吾解释,“你与五皇子有婚约,倘若我去你府里,难免……” 司徒月抱着方盒擦肩而过。 跟在身后的玉盏停了停,嘀咕的声音不大不小,“谁说我家姑娘与五皇子有婚约了。” 沈屹蓦然看向叶池。 叶池一副‘我也听到了’的模样狠狠点头。 “司徒姑娘等等!” 马车停在秀水楼外,司徒月抱着方盒,踩着登车凳走进车厢。 玉盏瞧了眼杵在旁边的沈屹,扬了扬眉,“沈公子不进去?” “我能……进去?” “不进我收凳子了!” “进进进!” 沈屹哪需要什么登车凳,一个弹跳钻进马车…… 皇城,鼓市。 秦府。 近酉时,将将回府的秦昭从管家口中得知顾朝颜在厅内等他许久,心绪微颤。 自与柱国公府认亲,他的阿姐便与顾熙夫妇一起住过去。 一住便是大半个月。 没有顾朝颜,秦府好似突然冷清的让人不适应。 “阿姐。” 秦昭一袭白衣迈过门槛,刚好看到坐在桌边的女子,多日思念被他掩于眼底,“管家,备晚膳。” “不用麻烦,我说完正事要赶回去,他们还在等我。” 顾朝颜丝毫没看出秦昭眼底那份落寞,“昭儿你快来!” 秦昭摆手退了管家,举步行到桌边落座,“或者我叫管家去柱国公府知会一声,阿姐今晚陪我……” “你看!” 顾朝颜打断秦昭,将手里折叠平整的宣纸递过去。 秦昭接在手里,展平。 “这是什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多涂酱汁 顾朝颜从未对秦昭有任何隐瞒,药方之事亦然。 除了药方出处,她把自己找苍河,云崎子以及印光的事如实道出,更指出其中暮雪归尘是天山雪莲,雾隐琼枝是凝霜玉茸,鲛绡泪是深海沧珠,包括莲台骨的佛家典故,也都和盘托出。 “昭儿你说,莲台骨不会真是高僧坐化之后的整条脊骨吧?” 秦昭握着宣纸的手暗暗收紧,声音沙哑,“这药方,当真能让苏砚辞醒过来?” “八九成的把握。” 顾朝颜又道,“而且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 秦昭曾以玄冥的身份找过莫离,未得名单,此后便一直没有动作,如今看到这张药方,心中愕然。 毋庸置疑的是,不管是谁,若能救醒苏砚辞,莫离一定不会吝色说出名单,“莲台骨会不会是一件佛家法器?” 顾朝颜眼睛一亮,“法器?我怎么没想到!” “我也只是猜测。” “那我明日再去宝华寺,找印光大师问一问。” 秦昭再次落目,“月魄缠丝,霜吻红绒,岁华凝脂……又是什么?” “我就是猜不到才来找你。” “这份药方,有多少人知道?” 顾朝颜细数,“裴冽,苍河,云崎子,印光,还有司徒月!” 秦昭握着宣纸,几欲脱口而出的挑剔被他噎在喉咙里。 他很想埋怨一句,为什么他不是第一个知道。 可转念,他更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个药方。 地宫图,也是他志在必得之物呵! “我不是想瞒你,只是……” “我明白。”秦昭打断顾朝颜的解释,“阿姐放心,我若查到这三物具体所指,必会告知。” “谢谢!” “才搬出去半个月,阿姐与我这般客气了?” “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与你客气!”顾朝颜脸颊一红,“说起来,我还有另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见顾朝颜支支吾吾,秦昭猜到了,“钱?” “我就说什么事都瞒不过我们家昭儿。”彼时她知斗不过莫离,从未想将秦昭拉下水。 但今时不同往日,只要熬过一个月,她们就能翻身! “阿姐想要多少?” 因为不知道楚依依那边会砸多少银两,她无法估算具体数目。 她很想说越多越好,但也不好太过为难秦昭,“一万两……” “五万两黄金,但须十日才能凑齐。”秦昭淡声道。 顾朝颜震惊,“你有这么多!” “阿姐是不是太小瞧我这个淮南商会的商主了?”秦昭勾唇浅笑,眉眼弯弯,容貌无双。 顾朝颜大喜,“昭儿你放心,我定能熬过一月之期,届时加倍还你!” “不需要阿姐还。” “那怎么能行,那些钱也不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秦昭看向顾朝颜,“若是不够……” “够了够了!” 她心里清楚,秦昭故作轻松而已。 十万两黄金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想要凑起也绝非易事。 这个数字已经超出预期,她不能太贪。 正事就两件,顾朝颜起身要走。 “阿姐……” 她闻声回眸,分明看到秦昭眼底挽留,“不如你同我一起回国公府,爹娘都在那边,你自己在这边多无趣。” “那不是我的家。”秦昭浅笑,缓缓起身,“我送阿姐。” 两人行到厅门处,顾朝颜突然止步,“不如让管家叫人到国公府通传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住了。” 秦昭,“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朝颜折回来,摸摸肚子,“饿了。” “管家,备晚膳。” 秦昭欣喜,声音里藏不住那点压抑的笑意,“做阿姐最爱吃的灌汤黄鱼跟三道鸭!” 这顿饭,秦昭吃的很香…… 而此时,皇宫御膳房后院,臭气熏天。 一袭玉白缎料的白长卿站在凤焰炉后面,以布巾盖住口鼻,单手握住笊篱,将炸到金黄酥脆的豆腐块从油锅里捞出来,放到白玉瓷盘里。 “快点!” “有人着急吃肉,有人着急吃屎。” 自德妃案,苍河与白长卿走的越发近,时不时会来以物换物。 以百年人参,换十块豆腐。 五块黑,五块白。 “多涂酱汁。” 凤焰炉前,苍河嫌白长卿涂的少,干脆把豆腐块倒进酱汁里搅拌,之后捞出来,扔点葱花跟香菜,又从旁边抽出两根竹签,扎一块,搁进嘴里,回味无穷。 布巾遮不住那股奇臭无比的味道,白长卿熄掉凤焰炉,扭头就走,“苍院令吃完自行离开。” “别走,有事问你!” 苍河从另一边绕过去挡住白长卿去路,一本正经,“很重要的事。” “我在厢房等你,吃完找我!”恢复味觉跟嗅觉的白长卿,至今不理解师傅为何会把这种东西当作秘籍传给他。 避之唯恐不及! 半柱香,苍河抹着嘴,十分餍足从外面走进来。 “出去!” 残存味道瞬间充斥整个房间,白长卿仓皇拿起桌上刚换的白布捂住嘴鼻。 苍河非但没有出去,反手关紧房门。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苍河将一张宣纸铺展在桌面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正宗郁金椒磨成的粉,千金难求。” 白长卿狐疑看过去,系好白巾,拿过瓷瓶打开细闻,十分满意。 “看看这个。” 苍河指向宣纸。 “月魄缠丝,霜吻红绒,岁华凝脂……” 白长卿下意识读出来,“这些是什么?” “问你。”苍河私以为,若药方构成可能是佛家典故,未必不能是药膳食谱。 白长卿若有所思,半晌后煞有介事蹙眉,“似乎没听过。” 苍河不语,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龙脑粉。” 白长卿震惊,“你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再看。” 无功不受禄,白长卿视线重回宣纸,仔细琢磨上面的文字。 “我记得有本书里记录过这个。”白长卿手指点在‘月魄缠丝’上。 苍河双眸陡瞠,“当真?” “月魄缠丝,与我们听过的丹桂映月有异曲同工之妙。” 依着白长卿的意思,此菜品是以南水紫晶藻模拟月魄的莹润,以千年桂酿熬糖成丝而成……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秦岭崖蜜 白长卿到底是御膳房的掌院,博览群书。 小到天下珍材的性味与渊源,大到饮食背后的文化意涵与时令韵律皆有涉猎。 他向苍河仔细介绍了‘月魄缠丝’这道早已失传的菜品。 除了南水紫晶藻,跟桂酿,配料还有洞庭银鱼柳跟应季丹桂碎,做法也是超乎寻常的繁复。 “为什么会失传?” “因为南水紫晶藻十分罕见,也十分难得。”白长卿道,“此藻生长于深海,采藻如采珠,须以绳系腰,果身入水潜进三十丈深的海底,比采珠还要深两丈有余。” “难在这里?” “难在它不好吃,价格又奇贵无比,有价无市,失传是必然。” 苍河,“……” 所以月魄缠丝是紫晶藻? “往下瞧。”苍河暂且记下。 白长卿不负那两个白瓷瓶,“霜吻红绒我曾在一本古谱里见过。” “说。” “霜吻红绒也是失传的珍品。”白长卿突然停下来,“你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 苍河不语,拿出第三个瓷瓶摆到桌上,“秦岭崖蜜。” 白长卿当即解释,“我记得那本古谱里对霜吻红绒的评价是冬宴之巅,配料以极北胭脂果为主,长白山参须跟青稚鸡胸为辅,味道极佳!” “你吃过?” “已然失传。” 苍河不懂,“味道极佳为何失传?” “配料里的极北胭脂果绝迹了。” 白长卿表示他曾想复刻所谓的冬宴之巅,打听之后方知极北胭脂果早在五十年前已经绝迹,曾有人喊出大价钱,如石沉大海。 “那胭脂果长在哪里?” “极北。”白长卿看着苍河那双充满求知欲的鸳眼,“我说的不够清楚?” “极北在哪里?” 白长卿摇头,“那我不知道。” 四目相视,苍河差点想挠人。 “岁华凝脂你有没有见过?” 白长卿不说话,看向苍河胸口。 “很重要,你就先说罢!”苍河急了,“下次一样给你带三瓶!” 苍河可太清楚药方对于所有人的意义。 “岁华凝脂我就真的没有听说过。” 苍河,“……再去给我炸十块臭豆腐!” 入夜。 菜市长街被暮色吞得干干净净,只剩几盏残灯在巷口摇曳。 深巷里,有间茶馆名曰忘归。 茶馆位置比巷口更显偏僻 ,挨着废弃的客栈,门板是褪了色的朱红,门框上方横挑着一根发黑的老槐木,上面挂着的店幡。 店幡是块靛蓝色的粗布。 夜色渐浓,巷口残灯将店幡的影子拉得很长。 茶馆二楼,临巷紧闭的窗棂里,顾熙披着一件黑色长袍端直而坐。 他没有靠近窗纸,只坐在距离窗三尺远的旧木椅上,目光落向窗棂,呼吸被刻意放得又浅又缓,防人发现。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终于,马蹄声响,一辆马车缓缓而入。 马蹄声很轻,从巷口的黑暗里慢慢渗进来,带着绒布车轮碾过碎石的沙沙声,打破夜间宁静。 那声音如重锤般敲在顾熙心头。 他双目陡缩,抬起头,紧盯窗棂方向。 乌木马车前坐着一个老车夫,单足踩在前缘,手里握着一根长鞭,背驼得厉害却坐得极稳,脸被顶旧毡帽遮住,只露出下半截嘴角。 普普通通的马车,寻寻常常的车夫,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特别。 然而随着马蹄踢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顾熙原本放得极浅的呼吸瞬间顿住,胸口的起伏也彻底隐去,搭在膝间的手暗暗用力,指腹掐进掌心的薄茧里,半分不知。 马车已至茶馆。 顾熙咬牙,落在斗篷外面的下颚绷起一道冷硬的线条。 就在他以为车会停下来的时候,马蹄声并未歇止。 老车夫只是惯常抖了抖缰绳,嘴里发出极轻的一声‘驾’,车轮碾压的快了些,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车角悬着的羊角灯在巷子里拖出两道晃动的光,很快被夜色吞没。 顾熙僵坐在椅子上,双目仍紧紧盯着窗棂方向,直到马蹄声彻底听不见,才缓缓吐出一口。 他想见的人,没见到。 但他知道,她来过…… 马车自巷口入,又自巷尾出,绕了大半个菜市,最终停在一家客栈前。 暗处,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墨重也跟着停下来,然而在看到一位老妇人从车厢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满目愕然。 不是莫离! 酉时莫离走出别苑,坐的就是这辆马车。 他从未见莫离夜出,心觉有异,权衡之后乔装跟随。 从别苑入皇城,他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这辆马车,怎么就跟丢了? 凭他的本事,居然跟丢了! 墨重震惊之余,心中疑云更甚。 莫离这招偷梁换柱绝不是针对他,是针对谁? 她今晚出来想见的是谁? 墨重藏在暗处,仔细回想走过的路,入城之前并无不妥,入城后也只在菜市徘徊。 来来回回几条街巷,无一处开门迎客。 她是在哪里下的马车,又见了谁? 墨重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好几个铺子不停晃动。 片刻,他猛然睁开眼,朝来时路而去…… 咚—咚— 丑时的梆子声响起。 “魏公公还要跟到几时?” 顾熙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冷硬的穿透力。 他没有回头,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却悄悄往暗袋里挪了半寸。 听到声音,暗处一抹黑影自屋顶跃下,动作轻得像片落叶。 “碰巧遇到。” 黑色毡帽遮住魏观真的脸,只露出唇角的假笑,“你没走?” “魏公公不是也没走?” 魏观真往前踏出去两步,“杂家没走,是因为莫离逃婚到这里,太子不日抵达,杂家身负保护太子的职责,一时半晌回不去,你没走是因为地宫图?” 见黑影未动,魏观真还想再近一步。 咻— 暗镖落在魏观真足前半寸。 “这是何意?” “你故意跟踪我,又是何意?” 魏观真面色骤冷,须臾恢复如初,“杂家说过了,只是碰巧。” “那我希望下次不要再这么巧。” 眼见黑影欲动,魏观真索性直言,“你今晚想见谁?” “与魏公公何干?”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你也跟丢了? 魏观真特别不喜欢眼前之人说话的腔调。 但好像自从相识,他一直都是这样。 “话不能这么说,杂家每每得到消息都会与你分享,你有消息,是不是也该告诉杂家。” “我似乎从来没有要求魏公公与我共享。” 魏观真笑了,“是杂家自作多情?” “是你自知敌不过血鸦主,又很想趟这一趟浑水,一来抢功,二来除掉心腹之患,若非如此,小公主根本不会卷到这件事情里。” 听到黑影这样说,魏观真无奈摇摇头,“有时候,真话伤人。” “说正经事,杂家得到消息,莫离今晚入城,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熙沉默。 “杂家派过去跟踪她的人跟丢了,你说她会不会去见了名单里的那个人?” 斗篷下,顾熙目色陡寒。 “你再猜一猜,血鸦主会不会在暗处跟着她,找到当日与永安王见面的那个人,寻得第五张地宫图,再由着线索,找到当年杀死那三只小血鸦的人,是你我。” “魏公公想说什么?” “我们到了人家地盘上,本就人生地不熟,你我可不能生出什么嫌隙。” “魏公公想多了。” “也对,想必你跟我一样,都是追着莫离的马车来的,看样子,你也跟丢了。” “告辞。” 顾熙纵身没入夜色,独留魏观真站在原地,如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回头,望向菜市。 莫离真是好手段,他莫说跟丢人,连马车都跟错了…… 夜风起,店幡随风摇曳不停。 墨重站在茶馆二楼临窗桌边,双手从两把椅子上挪开,目光落向正对面那把紧贴在桌边的座椅上。 余温尚存…… 一直以为可以凭借私盐生意让顾朝颜倾家荡产的楚依依,在得到‘一月之期’的消息后陷入恐慌。 她让青然将全部积蓄拿出来,以最快速度分给她手里商户,让这些商户拿着她的钱到顾朝颜那里进购私盐,只要顾朝颜无盐可供,即输。 然而七天过去了,进购私盐的商户依旧可以从那边得到无穷尽的货源。 她不知道顾朝颜还能撑几时,但她的钱要见底了。 东郊别苑,书房。 楚依依见到裴启宸的第一句话,便是借钱。 裴启宸不可置信看向站在桌案前的女子,“楚姑娘管本太子借钱?” 某太子私以为,本末倒置了。 楚依依作为他的财力支撑,是给他赚钱的! “殿下有所不知,都是莫离!” 楚依依便将莫离与顾朝颜定下的一月之战和盘托出,规矩也都讲的一清二楚。 莫离会无限量提供给她私盐,但不会在钱财上对她有任何帮助。 裴启宸思忖良久,“楚姑娘是怎么做的?” “民女把钱分派到所有商户手里,叫他们朝顾朝颜大量进购私盐。” 楚依依又将青然给她出的法子说出来,“我又将手里私盐以绝对优惠的价格转卖给吴国镇国公,换取银两,可即便如此,顾朝颜那边势头依旧很猛,还有半个月,民女手里的银两怕是撑不到顾朝颜弹尽粮绝。” 裴启宸有些不明白。 莫离明明才与他见过面,给了他一份极为丰厚的见面礼,怎么扭头就做出这种模棱两可的事? “还请殿下助民女赢了顾朝颜!”楚依依俯身,卑微乞求。 她情愿在裴启宸这里卑微,也不想再见顾朝颜时,一无所有的人是她! 裴启宸自然也不希望顾朝颜赢,“你想借多少?” “有多少借多少,民女誓要跟顾朝颜血拼到底!” 一瞬间,裴启宸脑子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好的经历,拂案的手骤然一缩,又慢慢松开。 “本太子不会借给你钱。” 楚依依情急,“殿下……” “但有一个人可以。” “谁?” “秦昭。” 楚依依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着眸子看过去,“殿下说的是……哪个秦昭?” “顾朝颜的义弟,秦昭。” “殿下别开这样的玩笑,他怎么可能借给我钱?”楚依依一脸震惊,“他只会把钱借给顾朝颜。” 裴启宸看过去,“楚姑娘只管是去找他,便说是本太子的意思。” “可是……” 见裴启宸摆手,楚依依还想质疑,却也只能退出去。 书房里,裴启宸突然靠在椅背上,轻声唤出影七。 “殿下觉得秦昭会借给楚依依钱,对付顾朝颜?” 裴启宸靠着椅背,姿态有些慵懒,目光透过窗棂看向窗外景致,神情有一瞬间恍惚,“倘若本太子没记错,裴冽败光我太子府半个身家,也是在这个季节。” 影七没想到自家主子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殿下。” “以前母后曾说裴冽是她替本太子养的一条狗,最忠诚的一条狗,本太子很讨厌这样的形容,心里一直当他是弟弟,一个只能忠诚于我的弟弟。” “太子仁厚。” “可他背叛了我。”裴启宸眼中那一瞬间恍惚突然变得凌厉,“那他在本太子眼中,就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影七默…… 皇城,拱尉司。 顾朝颜得着消息赶过来时,苍河亦在。 消息里没说什么事,但她猜出大概,“是那几味药有着落了?” 彼时宝华寺,他们已经破解暮雪归尘是天山雪莲,雾隐琼枝是凝霜玉茸,鲛绡泪是深海沧珠,至于莲台骨,尚未参透。 裴冽已派云崎子离开皇城寻药,包括已经在外的罗喉跟百里宿,都在为那几味药奔波。 “不是那几味药。”裴冽看向她,目光随即落在桌面宣纸上。 顾朝颜下意识走过去,落目,“南水紫晶藻,极北胭脂果?” 旁边,苍河将自己去找白长卿的事如实相告,“月魄缠丝是南水紫晶藻,霜吻红绒是极北胭脂果。” “当真?”顾朝颜震惊看过去。 苍河表示未必不真。 毕竟他们现在连之前那几味药的真实性都无法证实,但既有史料记载,总归是有依据。 “苍院令知这两样是什么?” 苍河点头,“南水紫晶藻长在深海,只要有足够的钱,应该买得到,只是这极北胭脂果,极北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顾朝颜,“我想,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三人想到一处。 翰林院,许成哲。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我只是提醒 寒潭小筑里,苍河表示即刻去翰林院破密。 裴冽将人拦下来,“朝颜,你不是还有另一件事找苍院令么。” 顾朝颜愣了一瞬,重重点头。 小筑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苍河瞧着不怀好意的两人,心里一突,警惕挑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身在棋局,他岂会不知道顾朝颜现在面临怎样的境遇。 “我要你命做什么,我要钱。” 自打与莫离定下一月之期,顾朝颜想钱想疯了。 毕竟只要熬过非常时期,她以后的钱途一片光明。 “苍院令放心,我不逼你。” 苍河正要舒口气,顾朝颜继续道,“现下有两个选择,一是借我万两黄金……” “我选二。”苍河毫不犹豫。 “……二就不是借,是入股。” 顾朝颜详细解释,苍河以万两黄金入股她与司徒月共创的颜月商会,“万两黄金,占一成股,保守估算,三年可收回本金。” 苍河都给气笑了,“顾朝颜,这么说话你不觉得亏心么?” “前提是我们须得打赢莫离。” “怎么赢?” “只要苍院令愿意出万两黄金。”顾朝颜诚恳道。 苍河嗤之以鼻,“对面是莫离,谁给你的自信?” “万两黄金给我的自信。” “我不选。”苍河不看重钱财。 他穷过,打秋风的日子他也没觉得不好,可他背后有济慈院,他不能拿那么多孤儿冒险。 顾朝颜知他顾虑,“昭儿答应我,只要苍院令肯把钱拿出来,他愿意给那些孤儿加工钱。” 苍河,“当真?” “自然!昭儿不会骗我!”顾朝颜信誓旦旦。 苍河不以为然,“秦昭那么有钱,你为何不让他拿钱?” “昭儿十万两黄金才占一成股,要不是看在济慈院那些孤儿的面子上,我定然不会出这么优厚的待遇给到苍院令。”顾朝颜又道,“云少监万两黄金只占半成股,还有沈屹,也只有半成,不信苍院令可以去求证。” 苍河将信将疑,“你确定没有骗我?” “我可以作证。”裴冽插言。 顾朝颜走到裴冽身边,“确定。” 苍河,“如果我还是不想出钱……” “也没关系。”顾朝颜以退为进,故作轻松,“熬过一月之期,苍院令别我颜月商会眼红就成。” 苍河犹豫好半晌,脑子里两种声音震耳欲聋。 最终,“我选二。” 他也很清楚,顾朝颜若真能胜出,便是抢占整个大齐的私盐生意,钱途不可限量。 “苍院令英明!” 顾朝颜当即取来纸笔,拟写入股协议。 “烦请裴大人做个见证人!” 裴冽欣然应允。 于是在两人的共同见证下,苍河签下入股颜月商会的协议,万两黄金,一成股。 协议已成,顾朝颜小心翼翼收起,“感谢苍院令入我颜月商会!” 苍河忽似想到什么,“裴大人没入会?” 裴冽,“自然入了。” “你是多少银两,多少股成?” 裴冽竖起食指。 “也是一万两?”苍河立时否定自己的猜测,把裴冽卖了都不值这个数,“也是一成股?” 裴冽点头。 “多少银两一成股?” “一千两。” 苍河破防了…… 午正。 鱼市,绸缎庄。 得说楚依依在鱼市的绸缎庄,数一数二。 别家绸缎庄多是一间铺面,摆着两三排货架,楚依依的绸缎庄足足占了三间连排铺面。 左间放绫罗,右间堆绸缎,中间辟出半间雅室,铺着软垫供客人歇脚品茶。 单是这气派,在鱼市就独一份。 雅室后面有隔间,隔间连接铺面跟后面用于存储的宅院。 隔间避音,装潢高雅,自有暗门。 这会儿楚依依正坐在主位紫檀雕着玫瑰花纹的座椅上,旁边桌面摆着她刚刚瞧过的账本,目光不时瞄向暗门。 “青然,你说秦昭真的会来?” 青然也很怀疑,谁都知道秦昭是顾朝颜的弟弟。 再怎么想,他都没理由帮着太子,更没道理帮着楚依依对付顾朝颜。 “太子殿下说的,当真是秦昭?” “我问了两遍,不会有错!” 就在这时,暗门响。 楚依依瞧了眼青然。 青然心领神会,浅步行至暗门,试探着打开。 入眼,一袭白衣。 秦昭出现一刻,不管楚依依还青然皆愕。 “楚姑娘不请秦某进门?” “青然,还不快请秦公子进来!” 青然当即缓神,恭敬施礼,“秦公子请。” 且等秦昭走进隔间,青然随即阖紧门板,转身时人已落座。 她自是斟茶待客。 楚依依仍在震惊中,上下打量眼前男子,确定无疑后满眼惊奇,“太子当真没有骗我,怎么会是你?” “是我有何不可?” 楚依依笑了,特别舒心,“如此说,过往你与顾朝颜的姐弟情深都是演的,私下里,你也很讨厌她?” 秦昭目色平静,“都是真的,秦某讨厌的是你。” 楚依依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某应太子之求来见楚姑娘,你若没有公事,秦某告辞。” 眼见秦昭欲起身,楚依依急忙阻止,“你应该知道我与顾朝颜在争私盐生意,眼下银钱吃紧,想请秦公子助我。” 楚依依也聪明了。 说助,不说借。 秦昭,“如何助?” “依目前的账目看,我至少有二十万两黄金的缺口,希望秦公子可以补上。”有太子为倚仗,楚依依直接喊出连她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秦昭瞧她,“二十万两足够?” “至少现在看,没问题。” 楚依依表示,“我若投进二十万黄金,顾朝颜跟司徒月少说也要四十万两甚至更多才能招架得住,只要秦公子不倒戈帮她,我自信,她必输。” 秦昭冷笑,“你这是管到秦某头上了?” “你想帮她?” 楚依依不解,“你到底想要谁赢?” “你们谁赢于秦某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某不能输。” 楚依依不以为然,“你若扭头给顾朝颜四十万两,我还怎么赢?我若不赢就是太子不赢,你要怎么与太子交代?” 呵! “威胁秦某?” “我只是提醒!”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你可以不答应 对于楚依依的顾虑,秦昭给出保证。 “阿姐那边有我十万两黄金,且不会再多。” “那我要三十万两!”楚依依直接狮子大开口。 秦昭笑了,“我只是淮南商会的商主,不是摇钱树,二十万两,楚姑娘想要便拿着,不想要,我自不会强塞给你。” “可万一你把钱给顾朝颜……” 秦昭目色渐寒,“楚姑娘若不信我,那我们没什么好谈。” 旁侧,青然忙打圆场,“秦公子肯来,已是最大诚意。” 楚依依也清楚,自己没有选择,“二十万两就二十万两,何时到账?” “三日后。” 楚依依点头,“成交。” “楚姑娘别着急。”秦昭自怀里取出一张协议。 青然上前接过来,交给楚依依,“这是什么?” “二十万两,秦某要楚姑娘私盐生意四成纯利。” 楚依依当即炸毛,“凭什么?” “你可以不答应。”秦昭还是那句话。 “此事太子知情?” “楚姑娘且看协议落款。” 楚依依连同青然一并看过去,落款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那是太子身边暗卫,影七的本名。” “为什么不是你的名字?”楚依依狐疑片刻,冷笑,“你是怕有朝一日被顾朝颜知道,届时你们姐弟就真的不能再情深了。” 隔间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楚依依只觉凉意陡袭,浑身仿佛置于寒潭。 连同青然都被那股来自秦昭身上的冰冷激出一层薄汗。 “这也是我想提醒楚姑娘的事,倘若你敢说出去半个字,秦某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楚依依强装镇定,“我是太子的人……” 秦昭起身,“记住我说的话。” 直至秦昭离开,楚依依都没能从那股寒意中摆脱出来…… 皇宫东南,翰林院。 舆室里,别的官员不在,顾朝颜又刻意将楚锦珏支走,这方说明来意。 许成哲不负所望,确实在一本地图志里查到‘极北’二字。 依卷宗记录,‘极北’乃是现如今的鲁郡东南‘极天崖’,且上面也确实指明五十年前的极天崖上产有胭脂果,红似火,犹如燃烧的炭火芯,果皮上长有白色绒毛,口感极甜。 “为什么会绝迹?”顾朝颜端着许成哲递过来的卷宗,“别处可还有?” 许成哲摇头,“这上面写的清楚,胭脂果是极天崖特产,天时地利,别处自是没有,不过所谓绝迹也并非绝对,顾姑娘可以遣人过去找一找,或在崖底。” “多谢。” “顾姑娘不必与我客气。” 顾朝颜忽似想到什么,取来纸笔,写下四个字。 “岁华凝脂?” “许大人见多识广,可见过这四个字?” 许成哲瞧着宣纸上的字,眉宇微蹙,“很熟悉。” 顾朝颜眼睛一亮,“大人可有印象?” “稍等。”许成哲撂下宣纸,起身,匆匆离开。 顾朝颜不明所以,只好坐在桌边静候。 也就一柱香的时间,许成哲折回舆室,手中多了一本卷宗。 “秋堂杂录?” “此书残页,出处不明,但上面有一首诗确实有这四个字。”许成哲说话时翻开泛黄书页,“顾姑娘且看。” 顾朝颜顺着许成哲指尖所指,“岁华凝脂覆骨寒,骷髅裹面暗凋残……什么意思?” “岁华凝脂,粉面骷髅。”许成哲依他理解道,“许是对年华已逝的感慨。” 顾朝颜想的多。 若是药材,哪一句,那一物才是药材? 骷髅? 谁的骷髅? 既求一次,顾朝颜索性又将之前没有参透的莲台骨说出来。 许成哲虽不知高僧坐化生莲台骨的佛家典故,却告诉顾朝颜,佛家有一至宝,莲台珠。 莲台珠是由佛家灵植所制。 “佛家灵植?” 许成哲表示他未见过,但书中有过记载。 那是一种长在寺庙莲花池的植物,自带佛家圣洁之气,名叫佛骨灵髓,亦名,莲台骨。 此物最特别之处在于根茎,通体呈奶白色,形态分枝蜿蜒,主干挺直,与脊骨有七分相似,表皮布满细密的莲花纹,摸上去十分光滑,且比玉石坚韧,“此物罕见,得之者基本用它打磨莲台珠。” 顾朝颜了然。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一次宝华寺…… 入夜。 东郊别苑。 夜风穿过窗棂,卷起窗纱一角。 莫离坐在床榻旁边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诗卷,卷页边缘已被摩挲的有些柔软,显然是常读之物。 诗卷里有苏砚辞曾为她读过的诗,她觉得兄长定是喜欢极了这本诗卷。 “主子,来人了。” 兰袖自外而入,“是秦姝。” 莫离视线重回诗卷,“不见。” “她带了一个人,夜霜归。” 莫离再次抬头,眸色微闪,“当真是夜霜归?” “确定无疑。” 兰袖也没想到,她家主子抛出去那么多丰厚的诱惑,夜霜归都躲着不见,如今却被秦姝请出山,且主动登门。 莫离搁下手中书卷,瞧了眼窗棂。 兰袖关窗户时,她将床榻边缘的帷帐掖了掖,“兄长等我。” 莫离破天荒的,出门相迎。 苑门外,莫离一眼认出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正是她苦求无果的女神医。 “夜神医能来,莫离感激不尽。” “莫离姑娘不必谢我,这份人情记在秦姑娘身上便可。” 夜霜归穿着一件普通的青布短褐,衣料是最常见的粗棉,头戴斗笠,边缘竹篾微微卷曲,斗笠下的脸被一层薄纱遮住,目光沉静,声音清冷,“人在哪里?” 莫离知其所指,当即侧身,毕恭毕敬,“夜神医这边请。” 夜霜归迈进苑门时止步,回头看了眼被莫离凉在外面的秦姝。 莫离知其意,“兰袖,将秦姑娘带去正厅等我。” 秦姝识趣,入门后跟着兰袖走去正厅。 主卧,莫离将夜霜归引入内室。 “家兄在这里。”莫离先行走到榻前挂起两侧帷帐,露出里面如玉般,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男子。 夜霜归看了眼男子,转尔行至桌边,将背在身上的药箱搁好。 莫离搭眼过去。 与夜霜归一身装扮相比,那个药箱可谓奢华至极。 箱体并非普通木质,似薄银所制,表面刻满细密云纹,云纹缝隙里嵌着极细的铜丝,在烛火下闪动淡淡的光泽。 药箱锁扣是枚小巧的莲花造型,花瓣自由开合,闭合时严丝合缝,半点药香都透不出来。 打开时,药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