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欢》 第九百五十三章 素枝 正因有沧江这条天然屏障,江陵与鄱城虽有战事但次数有限,即便如此,两城皆在沧江狭窄处设有十分严密的沿江重防,未雨绸缪。 “自然是要渡江作战,只是……” 萧瑾皱了皱眉,“我听说夏侯伯极擅水战,柏帅可有把握?” 柏衡冷笑,“本帅在江陵驻守十年,论水战,自不输他夏侯伯。” “话虽如此,可据我所知夏侯伯此番率兵十万压境,就在前两日,又有二十艘战船运入鄱城,不知柏帅有何应对的办法?” “江面就那么大,他就算运二百艘战船过来,有什么用?” 沧江与别处不同,唯狭窄地段可渡船,余处非但江面极宽,且流速极快,江下暗礁密布,时有漩涡,绝无通船可能。 “强攻?”萧瑾挑眉。 柏衡不以为然,“水上作战自有水上作战的技巧跟战术,萧将军想学,本帅抽时间可以教你。” 显然,柏衡不想多说! 萧瑾还要再问时,裴铮手捂左肩,眉头微皱。 “来人,叫吴军医过来!”柏衡见状高喝。 萧瑾见状起身,“既是五皇子身体不适,末将告退。” “萧将军不是来看望五皇子的?”柏衡挑眉。 萧瑾,“自是。” “不看看五皇子伤势?” 见柏衡这般说,萧瑾面色微红。 刚好军医推门进来,萧瑾跟柏衡皆凑到案前。 军医见裴铮肩头有血,“五皇子伤口裂开了,须得换药。” 裴铮依军医之意解开外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萧瑾所见,裴铮伤势确实不轻,除了肩头伤的极重,别处亦有伤口,少数被人划了五刀。 可惜没死! “将军接下!” 军医将解开的纱布递向萧瑾,萧瑾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在接时被柏衡扯住手腕。 呃— 突如其来的牵扯,萧瑾左肩伤口亦痛,忍不住低吟。 “吴军医,怎么能让萧将军做这种事!”柏衡说话时将带血的纱布从萧瑾手里拿了过来。 军医急忙赔罪,“属下唐突,萧将军莫怪!” 萧瑾强忍着痛,“没事,五皇子伤势这般重,该卧床休息,末将就不叨扰了。” 裴铮点头,“不送。” 待其离开,裴铮退了军医,与柏衡坐在一处。 柏衡大怒,“萧瑾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找人暗杀五皇子?” “他哪里来的胆子,定是太子得着这个机会,想置我于死地。” 裴铮目黑,“这是好事。” “为何?” “说明裴启宸坐不住了。”裴铮忽然想到地宫图,“且等赢了这场仗,本皇子得快快赶回去看场好戏。” “萧瑾要如何处置,让他死在这里?” 裴铮摇头,“他死了,谁来证明太子曾派他来暗杀本皇子?” 咻— 忽有利箭穿透窗棂射在梁柱上,柏衡瞬即闪出书房,并未发现有人,回来后发现箭羽上缠着一个指长的信筒。 “五皇子……”他解下信筒走到案前。 裴铮接过信筒,拿出里面字条。 ‘二十艘战船只是幌子,三艘楼船已至鄱城。’ 裴铮将字条递给柏衡,柏衡见状,大骇,“三艘楼船?” “楼船与战船有何不同?” “五皇子有所不知,楼船无论船身设计还是船上面的防御设施都要比普通战船强百倍,至少五层,船内可容大量武器跟士卒,且能横渡沧江水流最湍急的地方,夏侯伯这是舍了血本!” 裴铮不解,“我们没有?” “想要建造楼船耗资巨大,且工艺十分复杂,江陵只有一艘,才造成半年,尚未用过!”柏衡剑眉紧皱,“若他们真有三艘楼船,江上作战毫无意义,我们须得守江。” 裴铮看着那张字条,陷入沉思,“这会不会是假消息?” “假的,我们也要当成真的。” 柏衡凝眸,“我们须得调兵。” 裴铮点头,“本皇子会呈报父皇……” “不可!” 柏衡似有深意看向裴铮,“此事不可声张。” 裴铮闻言,了然…… 驿馆外,深巷。 马车里。 萧瑾单手握住左臂,忍着痛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与他上次在雅室里见到的店小二并非一人,长相亦普通,没有特别的地方。 “渡江作战是他们下一步计划。” 男子看着他,“只有这些?” 萧瑾瞧他一眼,“江陵水师约五万,大翼战船十三、中翼二十二、小翼七十,这些战船什么样子你们过往交兵的时候应该见过,就不必本将军追随了。” “只有这些战船?”男子又问。 萧瑾沉默一会儿,“本将军打探到还有一艘楼船,好像还没造完。” “将军别用好像这样的词。” “有确切消息,本将军会再找你。” 男子点头,“作战时间?” “他们没有明确说,但不会超过十天。” “好。” “多谢将军。” 男子下车后,马车缓缓而行,朝向军营…… 自江陵到翼郡不过半日路程,裴冽卯时离开,过午便到了翼郡。 他未歇息,直接依照信中所示找到一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甚至残破的宅子。 台阶上,他下意识推门,发现里面上了栓,于是轻叩门板。 片刻,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 “裴冽。” 数息,木栓轻响,院门自里面被人推开。 映入眼帘者,确是一位女子,虽年纪看上去三十有余,但发式为双环髻,可见女子并未婚配。 至于长相,女子五官虽然端正,但眼角细纹却很明显,柳叶眉,鼻梁不算高挺,却恰到好处地立在鹅蛋脸上,是让人舒服的长相。 衣服穿的朴素,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襦裙,粗布材质,边角处的针脚倒是细密整齐,有缝补痕迹。 裴冽走进院门,女子当即将门关紧,转身时叩礼,“奴婢拜见齐王殿下!” “你是……” “素枝。” 此前在江陵,裴冽曾收到店小二传给他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欲知德妃死因,速来翼郡。’,下面附有地址。 那张字条并无落款,但能写出这种字条之人,必是了解其中内情的人。 他一路都在猜测这个人是谁,却没想到会德妃宫里失踪的宫女。 “齐王里面请!” 第九百五十四章 奴婢等了好些年 见女子恭敬着侧过身,裴冽举步走向房门。 房门虚掩,女子急忙上前推开。 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混合着丝线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虽然残破,胜在窗纸是新换的,阳光透过窗棂变得柔和,临窗处摆着一架曲柳的木绣绷,绷面上铺着半幅未绣完的花鸟图。 绣针还扎在上面。 绣架旁的竹篮里堆满各色丝线,红色似霞、绿色如苔,尾端还系着褪色的布条,写着歪歪扭扭的小字,记录着颜色的名称。 “奴婢平日里靠刺绣为生,让齐王殿下笑话了。” 女子上前一步,用帕子擦净原本就很干净的木凳,诚惶诚恐,“殿下坐。” “你是素枝?”裴冽缓身落座,神色狐疑。 “殿下不懂女红,否则定能看出奴婢的绣法出自皇宫里的文绣院。” 裴冽重新打量房间,窗边矮凳上搁着个青瓷小炉,炉中艾草正缓缓燃烧,青烟袅袅。 “炉子里是艾草,既能驱蚊,又能给丝线熏香。”素枝解释。 裴冽视线回到女子身上,“你为何找我?” “齐王殿下明鉴,我家娘娘是被人冤枉的!” 素枝突然跪地,含泪泣求,“恳请殿下为我家娘娘翻案!” 裴冽目色微凉,“你怎么会求到本官?” “奴婢知殿下有为我家娘娘翻案的心思!”素枝抬起头,泪眼婆娑,“奴婢等这一天,等了好些年!” 裴冽心中一凛,“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可以说非常少! “殿下只须告诉奴婢,这是不是真的?”素枝跪在地上,眼中尽是希翼。 见裴冽不说话,素枝知道原因,急忙起身朝北墙柜子走过去,打开柜门,从最里面翻出一个被绢帕包裹的物件。 她回到裴冽面前,双手颤抖着掀开绢帕,里面赫然摆着一块木牌。 “殿下请看!” 裴冽接过木牌,一眼认出这是皇宫里宫女所佩的腰牌。 牌子正面刻着一行字,素枝,天和十年,栖梧宫。 背面则是素枝在栖梧宫的品阶,一等宫女。 “你当真是素枝?” “牌子不会错!” 素枝再次跪下来,“殿下若不信可以考我,只要是德妃出事那年之前发生的事,奴婢或多或少都知道……郁妃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郁妃失宠时我家娘娘也去探过,还同郁妃讨要过墨宝。” 裴冽凝眸,“你怎么知道本官要替德妃翻案?” 素枝抬头,“徐邱告诉我的。” 裴冽匪夷所思,“徐邱还活着?” 他只从苍河密信里知道德妃案关乎三个人,除了突然失踪的素枝,便是已‘死’的御膳房厨子徐邱,还有一个栖梧宫里的老嬷嬷福菊,也是已死之人。 “殿下不知?”素枝泪眼顿生警觉,“你……” “本官来之前已将此事委托给苍院令协助查探,皇城里发生的事,本官暂时没有得到消息。” 听到‘苍院令’三个字,素枝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徐邱也说是苍院令找到御膳房白总管,白总管与他通了消息,他才把消息传给我,若非如此,奴婢也找不到殿下身上。” “徐邱现在在哪里?”裴冽显得有些激动。 原本以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无凭无据,没想到参与下毒的徐邱竟然活着! 素枝还在! 依着素枝的意思,她原想与徐邱一起去皇城,可在得知裴冽在临县江陵,便决定留下来见一面。 “你怎么知道本官在江陵?” “也是白总管说的。” 裴冽抬手,“你起来说话。” 素枝应声站起身,眼角尚有泪痕,“就算没有白总管的信,奴婢也知道殿下来了江陵。” 裴冽疑惑,“本官来此处,行踪隐秘。” “奴婢有派人暗中守着五皇子,那日卯时前后,奴婢的眼线看到殿下送受伤的五皇子回驿馆。”素枝如实道。 见裴冽眼中越发疑惑,素枝解释,“害我家娘娘的人是皇后,奴婢若想替我家娘娘翻案,须得找一个与太子旗鼓相当的人才行,放眼整个大齐,只有五皇子,所以就算五皇子没来江陵,他在皇城的动向奴婢也多少都有了解。” 素枝又道,“奴婢还知,前段时间二皇子状告皇后,若非殿下证实,皇后那时便被定了罪。” “程嫔之死或与皇后有关,但毕竟不是被皇后直接害死……” “殿下不必解释,奴婢庆幸皇后没事,她若有事,奴婢找谁报仇。”素枝眸间生出恨意,“为了诬陷我家娘娘,她真是费尽心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徐邱,你该知道他参与陷害过德妃,你们怎么会有联系?” 素枝沉下心思,缓缓道来,“当年皇后宫中李惠指使她的侄儿刘巍玷污我家娘娘,虽然做的隐秘,可娘娘还是生了怀疑,两次之后,娘娘找到我,一是让我离宫去找杨大人,叫杨大人寻个会武功的人想办法弄进宫里护着娘娘,二来我若离开那些人势必胆大,或许就会露出破绽,若能捉到最好,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杨府,谁知道仅仅半个月娘娘就出事了……” “那时奴婢不知前因后果,只知皇后派御医到栖梧宫给我家娘娘诊病,却没想到诊出的结果是我家娘娘怀有身孕,皇上一整个月都不曾入栖梧宫,自然不是龙种……” 素枝越说越恨,“没两日宫里传来噩耗,说我家娘娘畏罪投湖,还说找到奸夫,是宫里的侍卫!杨大人不信,可皇上亲自证实不曾去过栖梧宫,我家娘娘也确实怀了身孕,这种事查与不查都是丑闻!” 这也是裴冽定要找到地宫图的原因,否则李惠就算到刑部敲法鼓,这案子也告不成。 事关皇家颜面,父皇不会轻易松口。 “杨大人一夜白头,次日告老还乡。” 素枝眼泪落下来,“我家娘娘是杨大人唯一的女儿,杨大人不甘心,奴婢也不甘心!之后依杨大人安排,由我先偷偷留下来观察动向,他则离开皇城好让那些陷害娘娘的人懈怠,原本杨大人说一个月后回来,可还没到一个月,我便得到杨大人猝死在回乡路上的消息……” 第九百五十五章 已经在水里了 素枝越讲越激动,眼泪汹涌划落。 “一定是皇后派人害死了杨大人!” 对于大理寺卿杨明之死,裴冽已经派人去查,“说说徐邱。” 素枝抹了泪,“大人可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 裴冽不语,由着素枝继续说。 “得到杨大人猝死的消息之后,奴婢自知不能在皇城呆下去,万一被认出来,那这世上再无人会替我家娘娘伸冤。 奴婢又不能回老家,一路辗转到了翼郡,偏生在此处丢了银子,没钱赶路,就只能留下来谋生,有一日饿昏了头,被绣坊掌柜救了,是那掌柜给了奴婢这条生路。” 素枝瞧着临窗绣绷,“奴婢刺绣手艺尚可,慢慢攒了些银子,便在此处安顿下来,遇见徐邱大概是来翼郡的第三年。” “一定是我家娘娘保佑,才叫我在大街上撞见他。” 素枝告诉裴冽,她信命,“奴婢记性好,虽然在皇宫里只有数面之缘,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你找他了?” “起初没有,奴婢不敢打草惊蛇只在暗中调查,方知他竟然住在翼郡。”素枝行到桌前,给裴冽斟茶,“殿下喝水。” “之后呢?” “暗中调查过程中,奴婢送信给在皇城的眼线打听此人,得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死了。” 素枝退到原来位置,“在宫中,‘死而复生’的人都有故事,鬼使神差,奴婢想着他身上一定背着秘密,说不准就与我家娘娘有关,于是找了个机会接近他。” “他可知你的身份?” “奴婢怎会一开始就告知他身份。” 素枝轻叹口气,“一来二去,他对奴婢心生欢喜,奴婢没有拒绝,又试探过几次确定他对奴婢真心,于是有一日灌醉了他,都说酒后吐真言,也是真的。” “他说了?” “他起初只说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害了宫中娘娘,奴婢再三追问方知他害的,就是我家娘娘!” 素枝说到这里,泪眼隐现血丝,“竟是他在我家娘娘吃食里下了蒙汗药……我等到他酒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时我真想杀了他!” 裴冽点头,“亏得你没有意气用事。” “是他劝了奴婢,他不惧死,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他没有一日睡的安稳,便是喜欢奴婢,也不敢谈娶,怕有一日被皇后发现他还活着,连累我。” 素枝平复情绪,“奴婢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 “他的反应是?” “他知我一直在找机会为娘娘伸冤,答应会帮我,至少他可以作证,当年是皇后宫里的李嬷嬷找到他,以兄长命案为条件要挟他给我家娘娘下毒,但有一个前提。” 裴冽猜到了,“他的家人。” 素枝点头,“是他的家人,这件事不能连累他兄长一家,可要怎么才能不连累,我们一直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加上我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上五皇子替我家娘娘出头,事情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耽搁下来。” 素枝又道,“起初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五皇子,除了五皇子能与太子较量一二,还有对宫里姜皇贵妃的考量,她与皇后素来不和,这些年奴婢也想过办法,尝试着找人在五皇子面前提一提我家娘娘,包括宫里,我都有找人在檀欢面前提起,不见他们有反应。” 裴冽点头,“你费心了。” “娘娘救过奴婢的命,费心算什么,以命报答都是应当。” 素枝抬头,看向裴冽时眼底闪过抹亮色,“有心栽花无心插柳,奴婢也没想事情会在齐王殿下这里有了转机,那日徐邱收到白总管来信,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多高兴。” 裴冽明白,“那为何还要拼死一搏?” 徐邱去了皇城,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决定。 “这或许是上天能给奴婢的最好机会,把握不住,遗憾终生。” 素枝神色狐疑看向裴冽,眼中藏着几分期待,“奴婢敢问齐王殿下,此一案,胜算多少?” “本官会竭尽全力。” 裴冽不敢说一定会赢,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素枝沉默良久,“有殿下这句话,也够了。” “福菊是怎么回事?”裴冽记得苍河信中有提到这个名字。 素枝愣住,“她怎么了?” “你不知?” 素枝摇头,“奴婢不知。” 裴冽遂将苍河信中所说如实相告。 素枝听罢,满目震惊,“这里面竟也有她的份?她怎么敢……娘娘对她不薄!” 裴冽紧接着提到延春宫的李惠,以及珞莹。 素枝完全了解之后,答应与之一起回皇城。 这条归途,她盼了多年…… 皇城,鱼市。 苍河将受了伤的白长卿带到密室,见到了关在石室里的李惠跟珞莹。 此刻白长卿正负气坐在药案前,眸子瞥向北墙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她又是谁?” “她你不用管。” 白长卿所指,韩嫣。 “敢问苍院令,你不是说要给我灵丹妙药,用完伤口即刻就能恢复,灵丹妙药在哪里?”白长卿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苍河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有那个灵丹妙药我还不自己用上,给你留着?” 白长卿,“做人要讲信用!” 苍河走去南墙。 整面墙的药柜,上上下下足在百余抽屉,他拉开正中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扔过去,“自己涂。” “我有伤在身!” “说的好像我没伤?”苍河举起右手,手腕上有被暗器擦伤的痕迹,虽然涂了药,仍然红肿。 白长卿,“如果你这药膏敷完是这个效果,拿回去。” “本院令用的药膏五两一大盒,给你用的,五百两才那么一小瓶。”苍河走到药案前,“不用拿回来!” 白长卿眼疾手快,打开瓶盖朝左手手背狠甩两下,抡个干净。 苍河,“……就一道小口,我伤的都比你严重,你倒那么多是下次用不着了么?” 白长卿抹着手背上厚厚一层药膏,“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 苍河坐到药案对面,“给你敷药。” “你想把我拖下水。” 苍河不以为然,“白总管不觉得你已经在水里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已经打草惊蛇了 白长卿闻言不语,默默涂着药膏。 苍河摆正身形,随手拿起药案左上角的草药,称量配比,之后悉数倒进捣药罐,“白总管就没想过,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无缘无故,皇后为何派人杀我?” 白长卿抬头,“是你把我与徐邱的关系泄露出去的?” 苍河气笑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是人?” 白长卿默认。 “连我都能查到你跟徐邱的关系,你觉得皇后会没有手段查到你们有这层关系?” “皇后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你找我之后查到,且派人暗杀,应该不是巧合。” 对于白长卿的质疑,苍河亦想过这个问题,“皇后应该是知道有人想重启德妃案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问你。” 苍河自问此事做的十分隐秘,竟还走漏了风声,“当务之急得把徐邱护住,他在哪里?” 白长卿又沉默了。 苍河有些着急,“你也看到了,李惠愿意到刑部敲法鼓,只要证据确凿,皇后必输!而且徐邱家人已经被我保护起来,这一次皇后伤不到他软肋!” 见白长卿还不说话,苍河索性停下手里动作,“他有什么条件?” “他没有条件。” 白长卿也跟着停止涂抹的动作,清眸如水般看向苍河,神色肃然,“我有。” 苍河皱眉。 “徐邱得活着。” 苍河,“……我保证。” “你能代表齐王?” “我能。” “那你发誓。” “我发誓,不管案子结果如何,我苍河必定保徐邱不死!” 见苍河信誓旦旦,白长卿又沉默一阵,倏然抬头,“徐邱昨日已到皇城,我把他藏起来了。” 苍河大喜,“当真?” “他愿意作证。” 白长卿看向苍河,“你们想做什么我不管,但徐邱的命我一定会保。” “白总管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苍河迫不及待,“可否带我去见他?” 对于苍河的请求,白长卿果断拒绝,“他只能见齐王。” 见其起身,苍河微怔,“白总管去哪里?” “回御膳房。” “你就不怕皇后那边再派杀手?” 白长卿不以为然,“皇宫里可以出现一次杀手,若出现第二次,侍卫首领的脑袋还能保得住?” 就在白长卿想要绕过药案时,身体一软,跌回座位! 他震惊,“怎么回事?” 苍河脸不红,心不跳,“白总管莫急,中了软骨散都是这个反应。” “软骨散?” 眼见苍河瞥向自己,白长卿恍然大悟,指着手背,气的磨牙,“五百两一瓶?” 苍河十分认真点点头,“五百两一瓶的软骨散,你可真浪费。” “堂堂御膳房总管失踪,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失踪也比死了强。”苍河丝毫没有想放白长卿离开的意思,“眼下只有你知道徐邱所在,本院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出事。” 不等白长卿反驳,苍河站起来,“见到徐邱之前,委屈白总管就在这里歇着。” “苍河!” “她要是醒了,别怕。” 苍河指向单架上的韩嫣,“她也中了软骨散。” “苍河,你这个杀千刀的,放我出去—” 密室暗门紧闭,苍河任由白长卿在里面叫骂,也不回头…… 皇宫,延春宫。 裴启宸匆忙走进正厅时,秦容正在大发雷霆。 “那么多人杀一个,怎么就失手了!再去找杀手,务必要白长卿死!” 秦月华俯身,“皇后三思,以免打草惊蛇……” “已经打草惊蛇,只能乘胜追击!”秦容美眸含怒,“去!” “慢着!” 裴启宸打断秦容,“那些杀手当真是母后派去的?” “宸儿你来的正好,白长卿不能活着!” 秦容神情冷蛰,“母后派了杀手过去,可惜只差一点,你去找墨隐门的人出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一定要杀了他!” “母后你先冷静!” 裴启宸眉宇紧皱,重声开口,“儿臣只让母后暗中跟踪白长卿,母亲怎么就派了杀手?” 见裴启宸看向自己,秦月华俯身,“皇后娘娘是觉得,白长卿一死,就不会有人知道娘娘曾经插手徐邱兄长的人命案。” 三天前,裴启宸查到徐邱兄长的人命官司时,发现从中斡旋的人里除了母后指使的人,还有一人,便是白长卿。 他便将这个消息传进宫里,再查才发现,当时那件案子,母后找的人并没有发挥作用,还没等他把这件事传回宫里,白长卿就出事了。 “母后糊涂!” “有何不对?”秦容不以为然。 “母后可知,当年你派过去摆平案子的人没使上力,是白长卿平了徐邱兄长的案子!” 秦容略微震惊,“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只是问过?” “儿臣细查,他何止问过,使的手段比母后还要隐蔽,而且他还刻意隐瞒自己动过那案子,显然不想母后知道他与徐邱相识。” 秦容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真如此……” “若真如此,则说明他与徐邱关系非同一般,他或许不仅仅管了徐邱兄长的案子,更有可能救下了徐邱!” “不可能……徐邱被李嬷嬷毒死了!” “凡事总有例外。”裴启宸在查清这些事之后原想告知秦容,务必暗中派人监视白长卿,倘若徐邱没死,只有白长卿知道他在哪里,不想迟了一步,“儿臣刚刚得到消息,白长卿失踪了!” 秦容蹙眉,“昨日还在御医院养伤,怎么就失踪了?” “御医院只报又有黑衣人出现,劫走了白长卿!” “不可能!”秦容怒称,“本宫没再派人过去!” “老奴记得昨日杀手过去的时候,御医院院令苍河在。” 被秦月华提醒,裴启宸恍然想到一件事,“此人与裴冽素有交往……” “难不成他也知道什么?”秦容眸下陡寒,“那就杀了他!” “母后万勿有这种想法!” “老奴也觉得皇后娘娘有些急躁了。” 被两人驳斥,秦容再也绷不住,“是你们说这一次裴冽有地宫图做倚仗,皇上不会再顾及本宫的身份,现在你们又说这个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你们到底想要本宫如何?” 第九百五十七章 死人的家人也要控制? 看着座位上怒火正盛的秦容,秦月华出言安慰。 “太子与老奴只是希望皇后能明白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我们得谨慎对待,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不管白长卿还是苍河,莫说他们一个是御膳房总管,一个是御医院院令,出了事必会有人替他们出头,退一万步,德妃的案子与他们无关,他们充其量只是帮衬,我们真正要杀的,是有可能活着的证人。” “徐邱?”秦容稳下心神,美眸如刀。 “与德妃案有关的,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就那么几个人。”秦月华细数,“延春宫的李惠,御膳房的徐邱,栖梧宫的福菊,还有李惠的侄儿刘巍,再就是知情的珞莹。” 她看向裴启宸,“太子殿下务必查到这些人的家人,迅速控制。” 裴启宸点头,“姑外祖母说的是。” 秦容亦看过去,“死人的家人也要控制?” “死人未必真死,皇后不得不妨。” 秦容吃过这样的亏,深以为然,“说起这个,本宫忽然想起珞莹的家人。”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派人去过珞莹老家,她的家人没什么异样。” “不是。” 秦容美眸微眯,“本宫知道一个秘密。” 裴启宸跟秦月华皆看过去,“珞莹的生母曾偷偷给她生过一个妹妹,一出生便被抱走了。” 依秦容所说,珞莹儿时家徒四壁,家中有她跟弟弟两个孩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父亲便想卖了她那个还未出生的妹妹。 为了不让妹妹被父亲卖给伢子,被那些歹人采生折割,她与母亲想了个法子,在妹妹出生那日便将妹妹送走,又弄个死婴,哄骗父亲说是夭折。 “母后是想儿臣找到珞莹的妹妹?” “本宫只是想起有这么一桩事而已。”秦容倒没将这个放在心里。 毕竟珞莹已经死了。 秦月华,“太子殿下且找着。” 裴启宸点头。 此刻已经沉下心性的秦容冷冷开口,“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斩草除根,到如今地宫图没到手,还养出一个祸患。” 裴启宸眼中闪过抹痛色,“儿臣始终不相信,裴冽会下这样的狠手。” “事情都摆在眼前,你还对他心存幻想?”秦容恨道,“现在看,他以往对你言听计从都是虚情假意,没有半分真心。” 秦月华知裴启宸对裴冽尚存兄友弟恭的心思,“生死关头,殿下莫再感情用事。” “我知道。” 裴启宸也很清楚,这条路自古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昨夜一通忙乎,顾朝颜睡的晚,醒来时刚好赶上午膳。 她让时玖备车,自己去了正厅,秦昭一袭白衣坐在那里,端正挺直,让她想到儿时他也是这样在饭桌前等她吃饭。 不管养父母如何劝他先吃,他都不肯。 “昭儿。” 看到顾朝颜,秦昭起身微笑,“阿姐睡醒了?” “笑话我?” “怎么会。”秦昭同她一起落座,“只是觉得阿姐今日懈怠,没那么着急想去翰林院。” 秦昭暗暗欢喜顾朝颜的懈怠,越懈怠越好,证明她没那么将裴冽的事情放在心上。 “暂时不去了。” 顾朝颜端起瓷碗,欲盛粥时被秦昭接过去。 “为何不去?”秦昭盛好粥,小心翼翼端回去。 “我正想跟你说。”顾朝颜接过瓷碗,汤匙都没用,直接端碗喝几口,又匆匆夹了两口菜,“我要回江宁一趟。” 秦昭动作微顿,“回江宁,何时?” “吃过饭就走。” 秦昭想到一件事,“阿姐着急让义父过来?” “也不是。”顾朝颜端起瓷碗,犹豫一下说道,“我找到那处地方了。” “什么地方?” 秦昭问过之后恍然,“郁妃画卷所指?” 顾朝颜重重点头,“你说巧不巧,竟是鹤山,你是不是也没听说过江宁有座鹤山?” 秦昭看着她,沉默不语。 “怎么了?” “阿姐喜欢什么花?”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顾朝颜怔了一下。 她喜欢什么花? “雾夕草?”顾朝颜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秦昭脸色微变,“那是草。” “粉黛乱!”顾朝颜又道。 “阿姐所说,是裴大人在西郊种的两种草。” 顾朝颜,难怪这么耳熟! “阿姐不喜欢鸢尾?” 看出秦昭脸色不对,顾朝颜忽然有些不确定。 她是该喜欢,还是不喜欢? 秦昭低下头,“阿姐快吃,吃完我们赶路。” “你也出门?” “我也有好些时候没回江宁,该回去给义父义母报个平安。” 自小一起长大,她能感觉到秦昭有些生气,默默喝粥,脑子里反复在想他问的那个问题。 喜欢什么花? 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花,鸢尾? 鸢尾长什么样…… 两人用过午膳,秦昭直接陪着顾朝颜走出府门,一同上了马车。 “你不用准备?” 秦昭没理她,看向同座的时玖,“你留在府里。” 时玖蓦的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也很诧异,“时玖……” “文柏明日回府,好些事须得有人交代,时玖留下来正合适。”秦昭直视过去,“还是阿姐觉得这一路,我照顾不好你?” 午膳时她已经惹秦昭不高兴,顾朝颜不想扫兴,于是叫时玖留下来。 时玖将将走下马车,秦昭立时吩咐车夫驾车。 速度快到生怕她反悔的程度。 车厢里,气氛仍然有些压抑。 顾朝颜实在想不通秦昭为何生气,于是起了话题想缓解一下此间氛围,“你把时玖留下来,是想撮合她跟文柏?” 见秦昭不语,她又道,“强扭的瓜不甜。” 对面,秦昭刚要张开的嘴又紧紧的闭上。 那感觉,仿佛一张嘴天就会塌…… 过午,俞佑庭得召唤走进御书房。 齐帝正在批阅奏折。 奏折来自江陵,是裴铮报平安的折子。 “你看看。” 眼见齐帝将折子递过来,俞佑庭诚惶诚恐,“老奴不敢!” “叫你看你就看。” 俞佑庭这方接过奏折,落目。 折子上没什么特别的事,若说特别,便是裴铮替萧瑾说了好话,上面写萧瑾首战告捷,夺下苇泽口,此后柏衡又接连攻下牛角山三处要塞,且破坏上游堤坝,免于梁兵威胁。 “恭喜皇上,江陵一役必能力挫梁帝野心。” 齐帝龙目瞥过去,“冠冕堂皇的话朕在朝堂上已经听够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他会不会是血鸦主? 俞佑庭深知齐帝所想,重新低下头,又仿佛极为认真的细品奏折。 “五皇子明知萧瑾是太子殿下的人,还能给予他立功的机会,心胸让老奴敬佩。” 齐帝,“你是当真看不出这上面所写?” 俞佑庭弓身请罪,“老奴愚钝……” “萧瑾首战告捷,柏衡却失了苇泽口,他这是担心萧瑾告状,急急的送来奏折替柏衡开脱,怕朕怪罪。” 齐帝话题突转,“裴冽去了江陵?” 俞佑庭拱手,“夜鹰那边的消息,九皇子的确去了江陵,目的是寻地宫图。” 齐帝身形缓缓靠在龙椅上,单手搭住龙头扶手,另一只手从俞佑庭那里接过奏折,龙目深邃中透着一丝森冷,“朕很奇怪,朕的兄长到底与此事有何关系。” 俞佑庭知齐帝所指,永安王。 “这件事老奴也听的稀里糊涂。” 此前俞佑庭从叶茗那里得到消息之后悉数禀报,这段时间齐帝一直在想事情的前因后果,百思不解,“依着他们的说法,朕那皇兄到了姑苏,给楚世远送去密信,信中内容关乎裴冽,说倘若梁国得三张地宫图,则杀裴冽,保我大齐……” 俞佑庭拱手听着,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 齐帝可以理解为何要杀自己那第九个儿子,但他不理解裴修林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关乎国之根本的秘密,“朕知道父皇一向疼爱皇兄,却不知疼爱到这种地步……这种事父皇最该告诉的,不是朕?” 俞佑庭感受到隐藏在齐帝语气里的愤怒跟嫉妒,越发俯身,“或许先皇并不知晓此事。” “那裴修林是怎么知道的?”齐帝不以为然,“你说,他会不会是血鸦主?” 不等俞佑庭说话,齐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血鸦主当是新帝,父皇曾有过改立太子的心思?” “皇上莫要多想,永安王不是嫡出。” “那为何他知道的事,朕不知道!” 齐帝语气沉凝,目色如潭,“父皇还是过于偏爱他了。” “皇上……” “朕要知道当年姑苏城外十里亭的真相,到底是谁,杀了他。” 俞佑庭拱手,“老奴定会彻查。” 龙椅上,齐帝看向俞佑庭,“你觉得,裴冽该不该杀。” 此话一出,俞佑庭扑通跪地,“老奴断不敢说这样的话!” 齐帝瞧着龙案上的奏折,脑海里尽是儿时父皇与皇兄站在一处的情景,龙目闪过一抹幽暗冷光,“他要杀,朕就杀?” 俞佑庭闻言,心道裴冽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不想片刻,齐帝又道,“父皇终究是将龙位传给了朕,朕得守住这江山。” 俞佑庭,帝王之心不可测…… 差不多酉时,叶茗习惯性坐在雅室临窗桌边,手里攥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密件,一条一条展开。 他虽人在皇城,但处理的事情不仅仅限于皇城,密件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但也并非全部,这些都是由下面的人筛选出来,相对重要的消息。 叶茗自接任鹰首一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这些密件。 “鹰首辛苦。” 秦姝走到桌边坐下来。 暮色如墨砚倾翻,将青石板街染得半明半晦,首盏街灯燃起,整座云中楼宛若仙宫。 叶茗搁下手里密件,“夜鹰给萧瑾创造了机会,可惜裴铮被裴冽救了。” “裴冽不是去找地宫图,怎么会掺和裴铮的事?” 叶茗看了眼窗外,随着悬在云中楼上的街灯燃起,整条芷泉街的灯亮如白昼,“我现在都参不透裴冽的想法。” “他现在的想法,只想快些找到地宫图。” 秦姝随即补充,“我也是。” 难得秦姝主动提及地宫图,叶茗以为有了豁口,正要说话却被打断,“我知顾朝颜一连几日呆在翰林院,于是差人打听了一下,你猜她在做什么?” “寻一处古庙。” 秦姝并没有多意外,“鹰首果然消息灵通。” “刚刚的消息,顾朝颜带着秦昭离开皇城,方向不详。”秦姝提壶,倒了杯茶推给叶茗,“我想与鹰首告个假。” “秦姑娘言重,你不是夜鹰,行事不必同我讲。” 秦姝浅浅一笑,“鹰首这话,听着似乎是在埋怨。” “确实真心。” 其实秦姝不说,叶茗也猜到她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我要离开皇城,跟着顾朝颜他们走一遭。” 叶茗不明白,“秦姑娘为何不选择跟着裴冽去江陵?” “直觉。” 秦姝瞧了眼外面比白天还要繁华热闹的芷泉街,“直觉告诉我,顾朝颜能找到地宫图。” “据我所知,秦昭武功不弱。” 秦姝笑着收回视线,“以我的轻功,他发现不了。” “但若挣抢地宫图……” “顾朝颜若真能找到地宫图,我会求到鹰首,只是不知鹰首会不会帮我。” 叶茗直视眼前少女,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美的触目惊心。 “不遗余力。” “就喜欢听鹰首说话。”秦姝笑了,惊鸿乍破的美。 叶茗生怕自己失态,低头品茶,数息开口,“秦姑娘打算何时走?” “他们驾行马车,我走的太早也是无聊,明早。” “这么快?” 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叶茗缓了语气,“秦姑娘出行需要准备什么,我叫人帮忙。” “鹰首以为我是出行游玩呢?” 见秦姝调笑,叶茗收敛心境,“那我祝秦姑娘得偿所愿。” “借鹰首吉言。” 下人送来饭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秦姝问起叶茗儿时在莲花村的事,叶茗照实回,轮到叶茗问问题的时候,秦姝顾左右而言他。 即便如此,叶茗也很珍惜秦姝与他有话说的时光…… 远在江陵。 距离上次暴雨已经过去十来日,鄱阳跟江陵位于沧江渡口的军防皆无动向。 酉时将过,萧瑾坐在雅室里等到了夜鹰。 让他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每次与他见面的夜鹰都不一样,“你们找我?” 这次并非萧瑾主动,而是他收到夜鹰信号来此。 “柏衡近期可有作战计划?” 第九百五十九章 她答应了 萧瑾很清楚自己此行目的,一为杀裴铮,二是助梁国赢得此役。 为此,他刻意以督导之名,每日到军营与柏衡研究攻下鄱城的作战方略,“据本将军所知,柏衡派出至少三十几个细作,伪装成渔民,商贩潜进鄱城,目的在于侦查鄱城以及周边渡口的兵力部署,战船分布,还有粮食囤积点的位置。” 萧瑾说话时,自怀取出一张折叠平整的宣纸,“这里是他们收集回来的情报,上面还有他们为此次渡江作战勘察的水流速度,深浅分布以及登陆点。” 来人接过宣纸,展开,所绘无比详细。 “柏衡未疑将军?” “本将军是皇上派来的督导,他有半分隐瞒,欺君之罪!” 萧瑾又道,“水陆联军,水军主力四万,配备战船二十艘,走舸五十艘,艨艟七十艘,陆军三万,余下驻守江陵的兵卒有两万,主将柏衡,裴铮亦会跟着上战场。” 来人仔细看过宣纸上的记述,小心收好,“江陵可有增兵?” “没有。”萧瑾信誓旦旦。 来人点头,“作战时间?” “不出十日。” 萧瑾说到这里,转了话题,眼神狠戾,“上次在牛角山没能杀死裴铮,开战之后我们不能再失手。” 来人明白,“只要萧将军给的消息准确,夏侯伯自会在战场上好好照顾九皇子,萧将军出战?” “出战。”萧瑾也很诧异,柏衡居然给他安排了差事。 毕竟他是太子的人,一点忌讳都没有。 “如此也好,若此战败,将军丝毫没有参与,势必会引起怀疑。”来人又道,“将军若负伤则更好。” 萧瑾明白,“这个本将军自有打算,还有一件事。” “何事?” “裴冽。” 作为他心头的一根刺,萧瑾杀裴冽的心更甚,“他这会儿可还在江陵?” “据情报,他在亿家客栈养伤,那晚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伤势严重?” “应该。” 萧瑾眼神一亮,“那就把他也留在江陵!” 来人皱了皱眉,“鹰首给我们的任务中,没有刺杀裴冽。” “本将军与你们是合作关系,现如今,我助你们赢得此役,你们却不能为我除掉眼中钉?”萧瑾怒,“卸磨杀驴也忒快了些!” “首先,战事未起,输赢尚不可定论,其次,将军能成为大齐的正二品大将军,夜鹰功不可没。”来人不卑不亢,“此战,是对寒城,阳城,黎城三战的补偿。” 萧瑾被怼哑口无言,“所以不帮?” “将军见谅,我们只听鹰首令。” 萧瑾沉默数息,“客栈里还有谁?” “拱尉司罗喉,百里宿。” “知道了。” 萧瑾起身欲走,来人道,“我劝将军一句,莫要因小失大。” “本将军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房门启阖,萧瑾大步离开…… 自裴冽入翼郡见到素枝的第二日,两人便驾车离开,直奔皇城。 算日子,已经赶了两天两夜的路。 此刻林间暮色渐浓,檀木马车行走在蜿蜒的苍松翠柏间,车轮与石板碰撞出细碎声响,惊起栖息的山雀。 “再有半个时辰入城!” 驾车的老汉是素枝找的,早些年是镖局车夫,后来伤了耳朵,听不见了。 车厢里,素枝告诉裴冽,她家娘娘自入宫便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原因无非是已故秦相与她家老爷杨明之间在政事上不和,时常在金銮殿吵的不可开交。 “大人可知我家老爷与秦相争吵最凶的那次,是为什么?” 裴冽点头,“朝中有官员在地方私自圈占苑囿园池,案子过了刑部,被大理寺截停,杨大人提出重审。” “那是因为我家老爷发现背后始作俑者就是秦相,是他指使那几个官员圈占苑囿园池,而且那些被侵占的土地至少一半以上都归了秦相。” 素枝眼眶微红,“我家大人已经证据确凿,只差重审,没想到秦相为扳倒我家大人,居然把心思用在我家娘娘身上!” 裴冽知道那件事,案子虽然重启,但杨明没有等到。 重审的结果,与初审一致。 “秦相也死了。” 案子重审之后没多久秦相染了重疾,不治而亡。 “那是报应!” 素枝解恨道,“那是他该死!可我家娘娘是冤枉的!” “那件案子没办法重审。” “奴婢知道,奴婢不求所有真相都能大白天下,只求大人能还我家娘娘清白。” 素枝含泪的眸子满是乞求,“大人此番,有几分把握?” 裴冽明白素枝的意思,“事在人为。” 马车继续前行,悬在车厢四角的铜铃随马匹步伐轻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车厢里沉寂了片刻,素枝开口,“我家娘娘跟郁妃虽然没什么交情,但都在后宫住难免打交道。” 裴冽看了过去。 “娘娘并非因为情爱入宫,对于得失圣意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所以郁妃得宠亦或失宠,我家娘娘的态度始终如一。” 素枝回忆,“娘娘曾同奴婢讲过,郁妃与她是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 “对于得宠失宠,并不在意。” 不等裴冽开口,素枝先提出质疑,“可奴婢不这样认为,与娘娘多说了几句,后宫的人谁不知道郁妃入宫是因为有情,盛宠之后的失宠会要了女人半条命。” 裴冽虽然没有说话,可他与素枝想法是一样的。 他还记得母妃在铜镜前悲伤恸哭的场景,此刻想起,胸口仍像堵了一团棉絮。 “我家娘娘却说,郁妃断不是因为失宠伤心。” “为何?”裴冽不解。 素枝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可我家娘娘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十分笃定,她说郁妃是这世间鲜少清醒的人,有大智慧。” 裴冽茫然了。 在他的视角里,母妃因父皇冷落,郁郁而终。 可姜梓却说父皇对母妃从未厌倦,眼下他从素枝口中又知德妃对母妃的评价,从未沉沦男女情爱。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郁妃喜欢作画。”素枝又似想到什么,“有次我家娘娘得一幅丹青,不小心溅了茶水,于是拿给郁妃,想请郁妃修复。” “我家娘娘原以为郁妃会拒绝,可她答应了……” 第九百六十章 问鱼先生 依着素枝的意思,郁妃修复丹青的速度极快,次日便差宫女将丹青送到栖梧宫。 “大人猜郁妃修复的如何?” 裴冽见过母妃作画,传神至极,“应该不错。” 想到那件事,素枝眼底微微闪出光亮,“郁妃重画了一幅。” 裴冽诧异,“重画一幅?” “奴婢起初不知,是我家娘娘仔细端详,发现丹青背面没有阴干的痕迹,一时好奇便去找了赠她丹青之人,那人说是从皇城九藤书斋寻来的墨宝,于是将那幅丹青送到书斋,书斋主人说那画为真。” 裴冽蹙眉,“何意?” “意思就是,郁妃娘娘本就是那幅丹青的画师,问鱼。” 裴冽虽不懂作画,却听过问鱼的名号! 他震惊,“母妃是问鱼先生?” “我家娘娘在郁妃口中得到证实,不会错。”素枝又道,“那时郁妃打趣,说修补丹青的时间比重新画一幅要长,便自作主张重画,且让我家娘娘保密。” 裴冽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如何都没想到母妃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我家娘娘不是性子热的人,那次之后没有跟郁妃深交,日子还是寻常过。”素枝开口,“直到郁妃暴毙。” 听到这件事,素枝下意识看向裴冽,“大人……” “本官没事。” “听到郁妃暴毙的消息,我家娘娘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皇后,但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偏偏皇后又将大人收到延春宫,我家娘娘暗中找人打听过消息,皇后待大人很好。” 说到这里,素枝停了下来。 裴冽明白她的意思,“其中是非,过于复杂。” 马车行至广宁府的城门。 广宁府不同别处,城门有三,东南西,北面环山,并无出路,是以南门有进有出。 裴冽穿着朴素,素枝也是寻常打扮,车夫时常出入广宁府,守门侍卫随便检查一二便放了行。 马车复行,车帘微掀。 裴冽不经意看向窗外,隐约看到熟悉的身影,又觉得无甚可能,默默收回视线。 擦行的马车里,顾朝颜忽的把头探出窗外。 对面,秦昭神色狐疑,“阿姐在看什么?” 她看到裴冽了! 转念想,裴冽该在江陵,“没事。” “再有三日便到江宁,阿姐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自然是回顾府。”顾朝颜忽的看向秦昭,“你没提前告诉母亲吧?” “没有。” “那还好,我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想到养父母,顾朝颜心中荡起一丝暖意,亦感念非常。 父亲顾熙自她懂事便告知她真相,亦不反对她长大后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且待她视如自出,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哪怕当初她提出倾家财助萧瑾时,父亲纵有犹豫,也都听了她的意思。 “义父还没回江宁,但也就是这几日。”秦昭好似想到什么,“你与萧瑾和离的事,我在信中已经告知义父义母,阿姐不会怪我吧?” 顾朝颜摇头,“不会。” 这件事她也早想告知,可又怕养父母担心,迟迟没有下笔,如今听秦昭先斩后奏,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件事无须隐瞒,万一萧瑾借着你们的关系诓骗义父义母,终归不好。” 被秦昭提醒,顾朝颜猛然想到前世。 上辈子萧瑾就是假借自己名义骗得养父母倾家荡产,最后连命都搭在里面! “还是你想的周到!” 见顾朝颜神色有异,秦昭蹙眉,“阿姐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顾朝颜摇头。 秦昭了然,“萧瑾不会有好下场,阿姐放心。” “我们别提他。”顾朝颜知道萧瑾定然不会有好下场,转悲为喜,“说起来,我好像只在府里住过半月。” 当年萧瑾到潭州提亲后没几日,顾熙因为生意举家搬迁。 是以她并不是在潭州出嫁,而是江宁。 “那时你去了哪里?” 顾朝颜忽然看向秦昭,自她答应萧瑾提亲到出嫁,秦昭一直没有出现,以至于送亲的人换成同族表兄,彼时她还觉得遗憾,现在看,倒也释然。 毕竟没嫁什么好人。 秦昭避开那道目光,看向窗外,“客栈到了。” 马车停下来,秦昭先一步走出车厢,而后转身扶稳顾朝颜踩住登车凳,“阿姐小心。” 那时,他在。 一直在…… 皇城,鱼市。 楚依依带着青然巡铺子,刚出门便被丫鬟拦下来。 “大夫人,我家夫人请您过去喝茶。” 楚依依一眼认出眼前丫鬟,是伺候在青玉阁的灯草。 她蹙眉,“阮岚请我喝茶?” “正是,我家夫人就在对面茶馆。”灯草年纪不大,是管家后来买进将军府的丫鬟,前两日阮岚称韩嫣太忙,便从管家手里把这丫鬟要过去。 楚依依原以为阮岚只当她是个伺候洗脚的下等丫鬟,没想到出门都带着。 “我还有事。” 楚依依与阮岚没什么好说,秦姝答应过会替她摆平韩嫣,连带着阮岚也不会再成为她的障碍,虽然现下没见这两人出什么问题,但她对秦姝十分信任。 私盐的生意,因为秦姝,风声水起。 她叫青然查过,过不了半年,她将在财富榜上超过顾朝颜。 “大夫人留步,我家夫人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见大夫人一面!”丫鬟不懂事,伸手阻拦。 楚依依正欲发怒,被青然拦下来,“大姑娘别忘了阮岚是什么身份。” 被提醒,她忽的想到阮岚也是夜鹰。 “带路。” 灯草得令,当即走在前面,“大夫人小心!” 楚依依随指引走进一家茶馆,未过午,茶馆里寥寥几位客官,她跟着灯草走上二楼,行到雅间门外,灯草打开房门,灯草未入,楚依依带着青然走进去。 阮岚果然等在里面,见楚依依,急忙起身。 “大夫人赏脸。” 楚依依素来不喜阮岚,哪怕知道她是夜鹰,心中仍然厌恶,“大夫人坐。” “找我何事?”楚依依坐到桌边,看着桌面上摆着的糕点,跟温茶,神情不屑,“有什么事不能在府里说,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本夫人可担待不起。” “韩嫣死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 以子投诚 听到这句话,楚依依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青然。 青然亦惊。 两人未语便听阮岚又道,“我杀的。” 茶室里气氛突然变得微妙,楚依依猜不透阮岚说这些是想威胁,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青然动了动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夫人别怕。” “本夫人会怕你?” 阮岚笑了,“大夫人当然不用怕我,毕竟你我都是秦姑娘的人,总不好生出嫌隙,让秦姑娘难做。” 楚依依神色狐疑,“你说什么?” “韩嫣不知死活,竟然想借大夫人的手害秦姑娘,幸而大夫人睿智没听她的话,秦姑娘想着韩嫣为人心狠,万一知道大夫人诓骗她,会对大夫人不利,于是命我结果了她,为大夫人分忧。” 阮岚说话时目色坚定,毫不游移,并没有说谎的样子。 楚依依将信将疑,“你真杀了她?” “无色无味的毒,分十次喂给她,第十次她便卧床不起了。” 听到这里,楚依依缓缓松口气,“你当真看到她死了?” “虽然死不见尸,但秦姑娘说了,那是剧毒无解,她必死无疑。”对于没看到韩嫣尸体这件事,阮岚也心有余悸,好在秦姝给她吃了枚定心丸,那毒是老爹给她的,万无一失。 楚依依挑眉,“你来找我,就说这些?” “当然不是。” 阮岚瞧了眼桌上茶杯,“大夫人不喝口茶?” 既知阮岚给韩嫣下毒,楚依依怎么敢碰那杯茶! “有话直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与大夫人化干戈为玉帛。” 楚依依忽的一笑,“我与你,有干戈?” 阮岚低下头,双手抚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若有所思,片刻端起身前茶杯,一饮而尽。 “大夫人那杯茶里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这杯茶。” 楚依依听的糊涂,又与青然对视。 青然得其意,警觉看向阮岚,“阮夫人故伎重演?” 阮岚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自讽,“大夫人放心,这一次我是真心,这孩子,我不要了。” 楚依依震惊,“阮岚你在说什么?” “既然我腹中孩子让大夫人忧心,我便舍了他,以此明志。” “阮岚,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夫人也别多心,主要是我自己想开了,都说人心易变,初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萧瑾心思早就不在我身上,便是我生下这孩子,他也未必有好的前程,保不齐还会被他看作是大梁威胁他的人证。” “不是?”楚依依动了动眉。 “若是,我就更不能留着他。” 阮岚看向楚依依,眼神凄楚,“为人母总想为子计深远,我既不能为他谋一个好的人生,生下他又是何必,难不成让他自小便当夜鹰?” 楚依依瞧着阮岚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总觉得不真实,“所以你也不是为了向我明志,才不要他。” 阮岚当然不是为了向楚依依明志,是她肚里的孩子与上一个有着相同的命运。 他们都活不成。 来找楚依依求和是秦姝的意思。 想要活命,她得有用。 她原本以为孩子是她的用处,不想她那短命的孩子早就被判了死刑,如何有用? 依着秦姝的意思,是要将联络梁国莫离的事情交给她,如此一来,她便是接连私盐生意的纽带。 前提是,她须得到楚依依的信任。 “但他的存在,的确伤了我与大夫人的关系。” “我们有关系?”楚依依对阮岚一直心存敌意,又或者是第一眼,就不喜欢。 阮岚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更重要的是,她想活着。 于是在楚依依跟青然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她跪在了二人面前,匍匐在地。 楚依依吓一跳。 青然上前搀扶,阮岚突然泣泪,“初时与萧瑾相遇皆是夜鹰安排,非我所愿,后来我对他确实有了感情,可感情这种东西如镜花水月,稍纵即逝,自入将军府后许多事大夫人都看在眼里,大夫人觉得萧瑾爱我?” 楚依依瞧着阮岚,一口一个‘萧瑾’,再未称呼‘瑾哥’,实在想不透她要表达什么。 “阮夫人还是起来说话。” 被青然搀起身,阮岚眼泪未停,“当日因他心狠,我险些吊死在将军府。” “提那些事做什么。” 阮岚上吊,她也功不可没。 “我只是懊悔,当初不该与大夫人生了嫌隙,若早与大夫人联手,顾朝颜也不会轻轻松松离开将军府,如今更不可能占着财富榜的位置,生生把大夫人比下去。” 提到顾朝颜,楚依依眼中生寒。 比起阮岚,她的确更恨顾朝颜,生意上被压一头已经令她非常不爽,自家男人心里仍然惦记那个女人,这才是让她最恼火的。 她有多爱萧瑾? 没有。 但她也不允许萧瑾爱别的女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依依看向阮岚,美眸含霜。 阮岚抹泪,“我愿助大夫人,除掉顾朝颜。” “凭你?”楚依依眼神轻蔑,“你能做什么?” “秦姑娘已将与莫离联络的事交给我,日后我便是大夫人生意上的助手。” 听到这里,楚依依心下微凛,秦姝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阮岚? 青然也觉意外。 二人互看一眼,楚依依语气缓和下来,“你当真心甘情愿?” “我有多真心,夫人应该清楚。” 楚依依看了眼阮岚隆起的小腹,“你……没事?” “药效没那么快,不得夫人原谅,我走的不安。” 楚依依仍然讨厌阮岚,可秦姝既然把事情交给她做,再怎么讨厌也是要合作的,“我信你。” “当真?” “这会儿轮到你不信了?”楚依依挑动眉梢。 阮岚知道,想要楚依依完全相信她不容易,今日作罢,“只怕时候差不多了,我先离开,大夫人回府之后自能看到我的诚意。” 直到阮岚离开,楚依依都还有些怀疑。 “青然,你说她刚刚喝的,真是堕胎药?” 青然也不确定,“若是秦姑娘叫她过来投诚,那许是真的。” “罢了,是与不是很快就会知道。” 第九百六十二章 入城 几日赶路,马车终于停在大齐皇城正东门。 车厢里,裴冽看着城门前排起的长长队伍,不由皱起眉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自午时就在排队的马车终于在酉时抵达城门口。 “搜。” 浑厚中透着疲惫的声音从侧窗传进来,裴冽换回往日惯穿的鸦羽色长衣端直坐在车厢里,车帘忽的掀起,两名士卒看到裴冽,“下车!” 士卒是从别处调派,平日里不曾见过裴冽,见其不动,态度变得恶劣,“叫你下车听到没有!” 裴冽不语,自怀中掏出令牌。 令牌玄铁铸造,通体漆黑,边缘雕刻蟠龙纹,正中‘拱尉司’三个字尤为显眼。 两名士卒见到令牌,下意识端详马车,又看了眼车夫。 普通马车,车夫也是普通装扮,看上去老实巴交不似拱尉司的侍卫,一时没了判断,于是行到守城官身侧。 此时裴冽方才看清楚,现下守城士卒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个个手持长枪。 也就片刻,守城官走到马车前,裴冽搭眼所见,来人身着铁甲,满脸横肉,右手按在刀柄上,看装扮当是校尉。 “还真是拱尉司的司首大人。”校尉认得裴冽,亦知他为齐王。 只不过裴冽被封齐王这件事只在棋局里的人心中掀起波澜,绝大部分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那时夜宴皇后并未宴请裴冽,被传的沸沸扬扬。 校尉是太子的人,态度说不上恭敬,“还请大人下车,接受检查。” 裴冽稳稳坐在马车里,“拱尉司办案,速速放行。” “那可不成!”校尉丝毫无惧,甚至有些嚣张,“属下等奉太子命在此守门,缉拿流寇,还请大人配合,下车例行搜身,查车。” 裴冽冷冷看向校尉,“流寇在城内,你当严查出城之人,入城的人也要查的这般仔细?” “防有同伙接应。”校尉挡在马车前,理直气壮,“大人还是下车接受检查,莫要耽误后面的人。” 裴冽坐的稳,“本官须办要案,让开。” 校尉顿时冷脸,抬手瞬间,十几个士卒举枪冲过来将马车团团围住,“太子有令,来往车辆不管是谁,都要下车接受检查!司首大人还是莫要为难属下。” 裴冽不以为然,“若是本官定要为难呢?” 此时马车后面,已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校尉满脸横肉变得凶狠,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那就别怪属下造次了!” 眼见十几个士卒围过来,城门里突然传来马蹄踢踏声响,还有簇簇的脚步声,待众人看过去,只见拱尉司洛风跟云崎子带几十名拱尉司侍卫冲迎而至。 两人翻身下马,立时冲到马车前,“属下叩见大人!” “属下叩见大人!” 随行而至的几十个侍卫皆佩剑,也都跟着单膝下跪,齐齐高喝,“属下等叩见大人!” 其间威严霸气,不言而喻。 “入城。”车厢里,裴冽表情淡然。 “是!”洛风跟云崎子起身护在马车前,朝车夫瞧一眼,“驾车!” 车夫当即扬鞭,却在下一秒被校尉挡住,“今日没有太子首肯,谁也别想不经行检从这里过去!” 洛风怒喝,“你大胆!” “属下就是大胆了!”校尉显然没有被拱尉司摆出来的架势吓到,抬手间,士卒举枪围堵。 洛风亦抬手,拱尉司侍卫也都迎上去,顿成对峙之势。 正剑拔弩张时,城内又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十分华贵,乌木为骨,外包鎏金铜饰,车辕雕双龙戏珠,龙鳞细密,栩栩如生。 眼见马车停在城门处,校尉急忙上前。 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锦帘被人掀起,太子裴启宸从里面走了出来。 校尉单膝跪地,大声禀报,“属下叩见太子殿下,殿下明鉴,有人想要不经行检,硬闯城门!” 裴启宸抬手,示意校尉起身。 那校尉便似得了主心骨,随裴启宸走回来的时候,趾高气扬。 车厢里,裴冽终是起身,缓缓走下马车,“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裴启宸快走两步,扶住裴冽双腕,“九皇弟不必行此大礼,你这是……” 裴冽拱手,“臣弟出城缉捕要犯,不知城门增岗,竟多了校尉营里的士卒,发生大事了?” “近日城内忽现流寇,本太子请示过父皇,加重城门守卫,恐防动乱。” 裴冽点头,“原来如此。” 日渐暮色,自裴冽马车停下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后面排着长队的人从窃窃私语,慢慢的有些着急,尤其后面不知内情的人,大声吆喝了几句。 裴启宸见状看向校尉,“还不去做事!” 校尉不由看向裴冽,“可是司首大人不配合……” “这里有本太子,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校尉心领神会,当下命人让后面的人另起一队,逐个检查入城。 裴启宸视线回落,“不知九皇弟出城,办的什么案子?” “杀人命案。”裴冽搪塞道。 “须得九皇弟亲自走这一遭?”裴启宸挑眉时,看了眼护在马车前的洛风跟云崎子。 裴冽谦卑,“事情紧急。” “哦?” 裴启宸好奇,“有多紧急?” 裴冽笔直站在一处,身如玉树。 见其不语,裴启宸目光再次落向那辆马车,依他得到的消息,白长卿与徐邱有过命的交情,加上白长卿曾插手徐邱兄长的人命案,可见白长卿很有可能知道自己母后对德妃的构陷。 还有一种可能,白长卿救了徐邱。 是以,徐邱未死。 就在昨日,他收到萧瑾密信,裴冽尚在江陵客栈养伤,如今在此处看到人,足见是裴冽掩过萧瑾耳目早就离开江陵。 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裴启宸已在心中有了定论。 马车里,定然藏着‘生死不明’的徐邱。 “十分紧急。”裴冽淡淡回道。 此时校尉已经命手下检查之后的行车路人,速度较之前快了许多,盘问的问题也从十个变成一二,毕竟他看得出来,太子真正想要检查的,是刚刚他冒死拦下的那一辆…… 第九百六十三章 徐邱没死 “你从哪里来?” 士卒拦住臂肘挂着包裹的素枝,上下打量。 素枝打扮的极为普通,甚至寒酸。 她发髻松挽,只用一根木簪草草别住,几缕灰白发丝垂在耳际,被风一吹黏在那张布着细碎皱纹的脸上,身上穿的是洗的发白的粗布襦裙,裙角打着补丁,退色的萱草刺绣早已模糊不清。 “回官爷,草民从翼郡来。” “过来做什么?” “省亲。”素枝不慌不乱,字字清晰回应。 士卒还想问,校尉瞪他一眼,“还不快些!” 后面仍然排着长队,这么检查下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下一个!” 就这么,素枝挽着包裹于裴启宸身边,擦肩而过。 “七皇弟这回答让本太子越发有了兴趣,不如详细说说?” 裴冽,“流寇作案,下官追了流寇三个郡县,可惜被他们跑了。”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此等小事,还须亲历亲为?” 裴启宸瞧了眼裴冽苍白如纸的面色,想到萧瑾的密信。 裴冽,救了裴铮…… “太子殿下不也在为流寇的事心烦?”裴冽不卑不亢。 裴启宸面色微窘,须臾,“九皇弟说的是,流寇最是恼人,随时随处都在作案,若不严惩,只怕将来会更加猖獗,既然九皇弟也知晓流寇可恶,应该不会破了例,让百姓生出不满的心思吧?” 裴冽未语,裴启宸则看了眼校尉。 校尉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命士卒重新将马车围住。 洛风跟云崎子想要阻止时裴冽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如此,校尉便似有了倚仗,亲自冲向马车,里里外外的搜,几名士卒也跟着手握长枪,刺向车底,奈何从头到尾检查一通,莫说人,连张可疑的字条都没找到。 校尉不甘心,又将驾车的车夫从头到尾的搜,最后走到裴冽面前。 “司首大人,得罪了!” 眼见校尉欲搜身,洛风先一步过去,怒声呵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家大人的身你也敢搜!” 校尉不忿,“本校尉得令,凡入城,所有人的身都要搜!” 云崎子走过去,揖手道,“校尉得太子令,太子就在此处,不如你去问问太子,我家大人的身需不需要搜。” 云崎子脑子好用,将这问题抛给裴启宸。 裴启宸脸色一变,“还不退下!” 校尉悻悻退到旁侧,气火憋在胸口,盘问起过往路人。 “太子殿下明鉴,我家大人一路辛劳,还请殿下体恤,叫我等带大人回拱尉司休息。”云崎子上前,恭敬道。 裴启宸瞄了眼那辆空荡荡的马车,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的表情,“是本太子疏忽,九皇弟且先回拱尉司,我自会派御医过去好生为你诊治。” “有劳太子殿下。”裴冽没有拒绝,转尔走回到那辆马车。 洛风跟云崎子护其左右,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角落里,苍河远远看到裴冽入城,转尔看向站在身后素枝。 “跟我走罢。” 素枝不语,随行…… 回到东郊别苑,裴启宸等了许久才见影七出现。 “如何?” 事有异常必为妖,裴冽不在江陵好好呆着,突然失踪几日又突然出现在皇城正东门,若说这里面没有秘密,谁都不信。 影七行至桌前,拱手,“回太子,属下问过那个车夫,那车夫虽说是个哑巴,但比划的还行,依他所示,九皇子是在翼郡雇的马车,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男子。” “徐邱?”裴启宸心猛的悬起来。 影七点头,“属下给他看过画像,确有几分相像!” 裴启宸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徐邱人在何处?” “属下问过车夫,入城一个时辰前,那男子先行下了马车,之后不知所踪。”影七又道,“这几日殿下严查四处城门,又暗中给了画像,徐邱想入城定然不容易……” 就在这时,裴启宸突然想到什么,“你马上去找守城校尉,让他将本太子与裴冽在城门相谈时所有入城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此话一出,影七有些难办,“殿下,这……恐怕……” “快去!”裴启宸厉声低喝。 “是!”影七虽觉得此事不太可能完成,但也不敢怠慢。 影七离开后,一向温润淡然,处变不惊的裴启宸突然握起桌案上的书卷,狠狠砸向地面,目光冰冷如锥。 裴冽—— 鱼市,密室。 素枝一眼认出石室里的李惠,不顾苍河劝阻,直冲过去用力掐住她脖颈,猩红眼瞳几乎要爆出眼眶,“你为什么要害我家娘娘!为什么!” 幸有苍河跟珞莹冲过去将两人分开,“你冷静些,没有她你如何替你家娘娘伸冤!” “我们也都是听命皇后,哪会是自己的主意。”珞莹拍打李嬷嬷后背,言语间透着无可奈何。 李嬷嬷呛咳几声,见到素枝时心中生出一丝悔意,“老奴知对不起德妃,可那时我若不做,必定会死,就算我死了也会有别人做。” 素枝强忍恨意,缓缓退出石室时。 她一眼认出坐在药案后面的白长卿,“白总管?” 白长卿并不认得素枝,但他听过这个名字,不免叹惜,“徐邱不希望你来。” 苍河关闭石室,将李惠跟珞莹隔绝在内,正要开口时密室门启,裴冽从外面走进来。 见到白长卿一瞬,裴冽微怔。 苍河遂将整个过程解释清楚,把白长卿扣在这里,主要是怕皇后会沿着这条线找到徐邱。 “苍院令就那么信不过本总管?”直到现在,白长卿还中着软骨散,站都站不起来。 苍河并非信不过白长卿,只是信不过他那副肉体凡胎,“皇后若对本院令施以极刑,我也未必能保守秘密。” 白长卿冷哼,“以你之心度我之腹?什么样的极刑本总管会受不住?” 苍河没说出口,只动了动嘴唇。 白长卿脸色一白,瞬间就有些感谢苍河的软骨散,安静了下来。 “亏得大人明智,否则奴婢入不了这皇城。”见到裴冽,素枝俯身施礼。 对于酷刑有了更丰富的想象力后,白长卿不再嘴硬,“素枝姑娘,徐邱应该与你说过,他不希望你出现在皇城。” 裴冽倒是没听素枝说过这件事。 素枝点头,“他的确说过,可我家娘娘的案子,我怎么可能不到场?” 第九百六十四章 一定要赢 白长卿面露难色,裴冽不禁看向素枝。 素枝这才解释,“徐邱不想我送死,他答应回来作证的前提是我须得留在翼郡,不过没关系,大人只管带我去见他,我自有办法说服他作证。” 对此,裴冽并不怀疑。 这一路与素枝相谈,他相信素枝是真心想替德妃翻案。 “本官让那车夫递话出去,皇后那边已经知道徐邱还活着。” 裴冽一语,众人皆惊。 白长卿愠怒,“齐王殿下这般做,不是打草惊蛇?” 苍河也不理解,“为何?” 反而是素枝似乎懂裴冽用意,“殿下是想与皇后打明牌?” 裴冽点头,“本官亮出底牌,只看皇后那边如何应对,案子开审之前,我要找出那边所有破绽,以及我们疏漏的地方,德妃的案子,一定要赢。” 密室里,四人重新梳理整件案情,自皇后有意诬陷德妃,到德妃身死投湖,再到大理寺卿杨明归乡途中暴毙,每一处细节都力求详尽,每一个涉案之人都仔细分析,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也都拿出应对的办法…… 酉时将过,裴启宸赶在宫禁前入了皇宫。 此刻延春宫里,秦容因连日噩梦,脑子昏昏沉沉,秦月华在内室燃起安神香,正准备退下时裴启宸直接冲进内室。 “母后!” 嘘— 秦月华急忙走出来,欲开口却听内室里传出声音。 “进来罢。” 裴启宸也是着急了,纵是看出秦月华用意,可他等不及。 内室,秦容本就没有睡意,支起身子时秦月华过去将人扶靠在床栏上,“是不是有徐邱的消息了?” “徐邱果真活着。” 音落,秦容萎靡神情瞬间变得悚然,美眸瞠大,“他竟真的活着?” 彼时三人只是猜测,如今得到证实,秦容脸色骤变,“李惠那个废物!” 不等裴启宸再开口,秦容慌张抬头,“他人在哪里?” “在裴冽手里。” 秦容惊的说不出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连日噩梦再加上听到这么个坏消息,身子开始忍不住发抖。 “皇后莫慌。” “他们已经找到徐邱,你叫本宫如何不慌!”秦容比谁都清楚,裴冽不是裴润,德妃也不是程嫔,尤其牵扯到地宫图,这一次,她真的有可能会栽! “殿下如何知晓徐邱在九皇子手里?”秦月华转尔看向裴启宸。 裴启宸便将白天在城门的事和盘托出,过程中不时懊恼,他早该洞悉裴冽大张旗鼓的意图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徐邱很有可能是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进城门的。 秦月华到底年长,很快冷静下来,“若只有徐邱不足为惧,孤证不立,他们若想告赢,除非还能找到别的证据。” “李惠已死,李巍已死……”裴启宸亦强迫自己冷静,细数涉案之人,“还有福菊跟素枝……” 秦月华说出了关键一点,“德妃已死。” 依着秦月华的意思,整件案子,害人的跟被害的都死了,如果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想要翻案难如登天,就算有徐邱他们也未必能赢。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秦容缓过心神,“裴冽倒是真想置本宫于死地……说到底,郁妃是自己割腕,与本宫何干!” 裴启宸也没想到裴冽居然来真的! 秦月华见两人都把案子本身看的极重,不免出言提醒,“殿下别忘了,此案还涉及一人。” “谁?”裴启宸狐疑看过去。 “九皇子,裴冽。” 榻上,秦容听的糊涂,“什么意思?” 裴启宸懂了,目色渐凝,“只要裴冽不坚持,德妃的案子翻不了。” 秦容瞬间明白其理,“那就杀了裴冽!” “裴冽与地宫图息息相关,连皇上都十分看中,我们动不了他。” 裴启宸忽然觉得安稳了许多,他知道该动谁了…… 连日赶路,顾朝颜与秦昭终入江宁。 江宁城作为大齐腹地,自古繁华,素有金粉之地,富贵之乡的雅称。 此处商贾云集,天下财货多汇聚于此。 马车行至街头,顾朝颜一扫日夜兼程的疲惫,不时掀起车帘朝外面探,见得街道宽阔,青石铺就的路面平整如镜,车马粼粼,行人如织。 两侧商铺林立,幌子高挂,绸缎庄,珠宝行,茶肆酒楼,鳞次栉比,繁华不亚于皇城金市,甚至更胜。 “阿姐看那边。” 秦昭音落,马车已上桥面,顾朝颜沿他所指看向另一侧,河间画舫游船往来不绝,笙歌隐隐,脂粉香飘。 天色渐暮,正待她想收回视线时,河间画舫突亮,船头船尾皆悬彩灯,将描金绘彩的船舫映得通明,两岸朱楼画阁次第亮起灯火,一盏盏纱灯高悬,红彤彤的晕光映在水面上,随波荡漾,宛如星河倾泻。 乐起。 琵琶轻拢慢捻,箫笛悠扬婉转。 “真美。” 顾朝颜忘情看向眼前美景,却不知秦昭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嗯,很美。” 马车很快绕过繁华街市同,行至城西。 城西富户宅邸连绵,高墙深院,朱门绣户接连不断。 顾朝颜自江宁出嫁,却也只在此处呆了半个月。 嫁的匆忙,她还没好好感受过江宁的富庶。 “阿姐,到了。” 见乡情怯,顾朝颜透过侧窗看向眼前府邸,前世种种历历在目,难以形容的情愫涌上心头。 秦昭轻触,“阿姐?” 一瞬间怔忡,顾朝颜迫不及待走下马车。 顾府坐北朝南,乌木大门,朱漆鲜亮,铜兽衔环,门楣上悬着一块金匾,笔力遒劲,乃是顾熙亲笔。 吱呦— 府门开启,一个穿着褐色缎料的老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顾朝颜时眼眶瞬间湿润,声音喜极颤抖,“是大姑娘回来了……夫人,是大姑娘回来了!” 老管家姓朱,名乾,是老太爷时召进府里的管家。 虽年已六旬,身形清瘦却不见嶙峋,那身褐色长衫总是熨帖平整,银白发丝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用一根素雅的竹簪固定。 “朱管家!”对于眼前这位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顾朝颜备感亲切,快步走上台阶。 “大姑娘慢些!” 朱乾长相温和,眉目舒展时眼角堆叠着细密笑纹,看人时总带着长辈般的慈祥,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夫人左盼右盼,总算是把大姑娘给盼回来了!” “颜儿!” 第九百六十五章 阿姐自然好 温和恬静又带着无比急切的声音从府门里传出来,老管家急忙推开半敞的门板,顾朝颜入眼所见,正是自己的养母。 谢知微,江宁织造大户的嫡出千金,自幼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亦是顶尖,及笄之年嫁给顾熙,得顾熙二十年如一日珍宝般呵护,即便年过三旬,仍然风姿绰约。 “母亲!”顾朝颜快步走进府门,与谢知微站到一处。 许久不见,她发现母亲眼角多出几道融入岁月沉淀的细纹,更显得眼前妇人优雅从容,“颜儿,母亲真是想你了!” 谢知微将顾朝颜抱进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旁边老嬷嬷宽慰,声音带着几分尊敬跟宠溺,“夫人刚刚还说不会哭的。” “哪里忍得住!”谢知微急忙抹了泪,“颜儿,你受苦了!” 因秦昭书信,谢知微已晓得自家女儿与萧瑾和离,“别让母亲逮着机会,不然定叫那个姓萧的不好过!” “母亲放心,女儿没事。”顾朝颜眼角也有泪。 重生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养母。 虽为养母,却与亲生母亲无异。 想到前世养父母被萧瑾逼迫至死,她心中多增愧疚,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会没事……” 谢知微轻拭顾朝颜眼角泪水,心疼的无以复加,“那个杀千刀的萧瑾,当初就该让他死在寒城,救他作甚!” 这是一向温婉善良的谢知微,所能说出的最狠的话。 身后,秦昭走到两人面前,轻声开口,“阿姐是因为见到义母喜极而泣,与萧瑾无关。” “母亲,颜儿想你了。” 顾朝颜再次扑过去,无比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重逢。 晚膳早已备好,谢知微紧拉着顾朝颜走进正厅,厅内装潢奢华,紫檀木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都是顾朝颜跟秦昭喜欢的菜式。 “你们赶了好几日的路,定是没吃好,这是母亲让厨房特意准备的,快尝尝。”谢知微说话时夹了块鱼肉到顾朝颜碗里,“不到两年,这是瘦了多少!” 要说瘦,顾朝颜是真没瘦。 自打与萧瑾和离,她从将军府搬去秦府,秦昭每日都换着菜式的准备,着实有心。 “昭儿,你也吃!”谢知微看着坐在桌边的两个孩子,眼睛里尽是满足,“和离了也好,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母亲……” “父亲还没回来?”秦昭知顾朝颜不好回话,接过话茬。 谢知微眼睛一直没有从顾朝颜身上移开,疼爱的紧,“你父亲若知你回来,说什么都不会走!” “父亲去哪儿了?” “去梁国谈桩生意,走了半个月,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谢知微不自觉将顾朝颜鬓角青丝掖到耳后,“别担心,母亲自会再替你找个好人家,包你满意。” “母亲……” “先不说这个,我已经让丫鬟备了洗澡水,先给你洗个热水澡解解乏,今晚睡个好觉。” 半个时辰过后,已经吃的很饱的顾朝颜架不住谢知微又朝自己碗里夹了几道菜,冲着这份母爱,她统统塞进嘴里。 幸而秦昭知道她食量,借口舟车劳顿救她一命。 谢知微随即带顾朝颜去了她的院子。 院子位于府邸东南,院中那株金桂已经盛放,碎金般的小花缀满枝头,馥郁甜香。 房间里面的装潢与她出嫁时一模一样。 正中摆着海棠花式的红木榻,上面铺着云纹锦缎的软垫,靠枕绣着并蒂莲,榻边是嵌螺钿的梳妆台,镜面打磨得光洁如银,台上白玉胭脂盒、翡翠头面匣依次排开。 妆奁里面整齐码放着口脂、眉黛,最上层搁着一方鸳鸯戏水的丝帕,边角处用金线绣着十分别扭的“朝颜” 二字,是她还在闺阁时用来练手的。 女红,她不在行。 顾朝颜在谢知微的安排下去了角房,那里有伺候她洗澡的丫鬟。 秦昭的院子与顾朝颜相对,中间隔着一座假山。 他正想换衣时听到声音,于是走出内室,“义母?” “母亲知你这一路也累坏了,可有件事搁在我心头,不说我睡不着。” 秦昭也是自幼长在谢知微身边,当然知道这位义母的性子,拿顾熙与自己打趣的话说,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凡事急于求一个结果。 正因为义母这般性子,这些年顾熙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凡事不叫她放在心上,宠爱至极。 “义母坐。” 待谢知微坐下,秦昭走过去,抬手倒茶,“义母有何事尽管说。” “你也坐。” 秦昭得其意,坐到下位。 谢知微喝了口茶,落杯时上下打量眼前少年。 黑发如墨,白衣似雪。 唇红齿白,风华灿然。 她打小就喜欢秦昭,长相出众,性子沉稳,又会赚钱,那时她还曾与夫君顾熙说过,若谁嫁给他们家昭儿,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直至收到秦昭来信,得知自己女儿与萧瑾和离,那时她火了一阵,某一日灵光乍现,忽然生出一个念想。 “你觉得你阿姐怎么样?” 秦昭眸间微亮,“阿姐自然很好。” “具体说说。” 秦昭笑了,“我与阿姐从小一起长大,阿姐的好若具体说,可不是一两日能说完的。” 谢知微像是憋了很久的样子,反复酝酿之后,“若我让你娶你阿姐,你可愿意?” 突如其来的建议,秦昭不可置信抬头。 这般对视,倒叫谢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知你称呼她阿姐,可是你们并不是真正的姐弟,你们毫无关系……”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谢知微因为着急,面色微红,“母亲的意思是,你与颜儿没有血亲,若成其好事,外面断不会有闲言碎语。” 秦昭自然明白谢知微的用心,他意外的是,义母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他……很欣慰。 “我知这么做对你不公平,颜儿毕竟嫁过一次,可……” “义母多虑,在昭儿心里,阿姐无人可比。” 听到这句话,谢知微大喜,“如此说,你愿意?” 秦昭沉默一阵,“阿姐未必是这样的想法。” “颜儿那里自有我去说服,你同意就好。” 秦昭何止同意,梦寐以求…… 第九百六十六章 原来那是你的母亲 见谢知微起身欲走,秦昭心中颇有顾虑。 反而是她先开口,“不过这件事你不能操之过急,试探着来,我怕说的太直接,万一不成,日后你们姐弟不好相处。” “还是义母思虑缜密。” 谢知微倒不是思虑缜密,她前些日子有意提过此事,得顾熙强烈反对,其中一条就是这个理由,万一不是两情相悦,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怕姐弟都做不成。 “你等我好消息!” 秦昭送走了谢知微,回到房间里褪下如雪长衣,连日赶路,他也有些疲惫,于是坐在榻上小歇,眸子不禁转向窗外。 院中那株桃树开得正盛,满树嫣红似天边流霞倾泻,花瓣层叠。 微风拂过,花浪翻涌,无数花瓣如蝶翩跹,美不胜收。 他有血仇在身,本不该谈婚论嫁。 可他也不想再等。 等太久,人就不是他的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朝颜起的早,先去母亲房里问安。 见丫鬟正在给谢知微梳头,退下丫鬟,自己上手,“母亲起这么早?” “这句话该我问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知微确实起的早,往日府里两顿饭,皆是等她睡足了才吃,这是顾熙的意思。 铜镜里,谢知微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儿,面色微窘,“人家都是母亲给女儿挽发,到咱们母女这里反过来了,都怪母亲手拙……” “怪父亲把母亲宠的太好。” 顾朝颜打趣,“若父亲在,我想给母亲挽发还得排队。” 谢知微窘然脸色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女儿在皇城那边还有生意,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母亲了。”顾朝颜自然不会说地宫图的事,难解释,又不想养母跟着担心。 谢知微想到昨日与秦昭说的话,试探着开口,“昭儿也在皇城做生意,你将生意交给他,回来陪母亲。” “母亲不知,那些生意不是女儿一个人说了算,而且与昭儿的生意没什么关联。”顾朝颜扶稳谢知微,扯开话题,“父亲知道我和离的事……有没有生气?” “当然。” 谢知微透过铜镜,瞧向给自己梳头的女儿,解气道,“你父亲骂了萧瑾整整三天三夜,还找了道士,专门给他做法事。” 顾朝颜,“……法事?” “诅咒他不得好死的法事,听说极为灵验。”谢知微说到这里时,顾朝颜想到了云崎子。 想来云崎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江湖后继有人。 “父亲,有心。”顾朝颜打从心里感激。 “说起来,你觉得昭儿怎么样?” 话锋突转,顾朝颜一时没听清楚,“母亲说什么?” 谢知微恍然自己是不是问的太直接,“你觉得……昭儿这次去皇城做生意,怎么样?” “很好啊。”顾朝颜从不吝色对秦昭的夸赞,“他可是淮南商会的商主,皇城里许多商贾都想跟他做生意,母亲放心。” 显然,谢知微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说起来,昭儿也不小了,你说……是吧?” 谢知微问的如此含蓄了。 “昭儿比我小一岁,倒……也是不小了。”顾朝颜拿起桌边一支珠钗,浅浅别在发髻上。 果然含蓄了! “你在皇城,可见他与哪家的姑娘走的近?” 顾朝颜终于懂了。 提到秦昭的终身大事,顾朝颜上了心思,有一事便不得不问,“母亲可知昭儿已经心有所属?” 砰! 谢知微猛一转身,落在桌边的梳子被她不小心刮到地上,“谁?” 对于秦昭的为人品性,谢知微一向有信心,既是昨晚他说中意颜儿,那自然是真的。 哪里来的心有所属? 见谢知微如此‘惊喜’,顾朝颜觉得自己唐突了,八字还没一撇,“母亲莫急,女儿也只是猜测。”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女儿曾在他卧房里看到一幅美人图,那女子极美!” 现在想起来,她都有些痴迷。 “庭院深处,一树桃花?” 顾朝颜,“……母亲怎么知道?” “你这个当阿姐……咳,你真应该好好关心一下昭儿。” 谢知微虚惊一场,弯下腰。 顾朝颜眼尖,捡起掉在地上的梳子,“那女子?” “那女子是昭儿的生母。” 音落,顾朝颜震惊。 自小到大,她似乎从未问过秦昭的亲生父母,便是听,也是偶从养父母交谈中提到秦昭父母早亡。 再想画中女子,顾朝颜肃然起敬。 那定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早膳之后,顾朝颜借口与秦昭到街上采买,离开顾府。 马车里,秦昭似乎感受到某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时心虚。 他不确定义母有没有与顾朝颜提及那件事,若提及,她会不会怪自己的‘非分之想’。 “阿姐?” 自登上马车,就一直沉静在羞愧自责中的顾朝颜听到唤声,不由抬头。 四目相对,她又想到画卷上的女子。 她终于找到秦昭长相俊美无匹的原因了。 母亲绝艳! 被顾朝颜直直盯着,秦昭越发心虚,目光却未躲闪,若义母已经挑明自己心意,他再瞒藏显得虚伪,“我对阿姐的……” “对不起。” 拒绝了? 秦昭心中猛然泛起酸涩,无措时听顾朝颜又道,“原来那是你的母亲。” 她为当日调侃秦昭,愧疚难当。 秦昭愣住,数息方知她与他所想并不是一件事。 “是义母告诉阿姐的?” 顾朝颜点头,眼中尽是怜惜,“都是我不好,做了这么多年姐弟,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姐有没有想过,是我将画藏的好?” “连母亲都能看到,你应该是没藏,但凡藏一点,母亲根本看不到。” 此话一出,车厢里瞬间寂静。 片刻,相视的两人皆忍不住笑了。 “阿姐这样说义母可不妥。” 顾朝颜脸颊绯红,“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阿姐莫慌,我又不会告密。” 这点顾朝颜是相信的,自小到大她从未得秦昭背刺,黑锅他倒是背了不少。 车厢里气氛缓和下来,秦昭心知义母尚未提及相好之事,踏实许久,转念一想,自己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义母,想必当时脑子太热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一一对应的山景 马车沿着街道往西南方向行进,很快穿过集市,出了城门。 比起素有天下第一山的太昆山,去往鹤山的路要平整宽阔许多,这就不得说,鹤山之所以没有借势成为可以游逛的风景地,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曾被前朝定做地脊龙脉。 山间又有座前朝供奉的灵寺,大抵哪个郡守不想要脑袋才敢起庙供奉,不炸毁已经渎职。 车厢里,顾朝颜几次提起画中女子,想要弥补自己过往那些年的疏忽,秦昭回的淡淡,似乎不想多说。 如此这般,她反而更加愧疚。 “阿姐小心。” 道路变窄,垂柳拂过车厢雕花的窗棂,在檀木上留下蜿蜒水痕,顾朝颜靠的近,沾染了露滴。 得秦昭提醒,她将身子朝旁边靠过去,躲了躲几乎要刮进来的柳枝,“昭儿,那幅画是你画的?” 某人锲而不舍的精神,彻底让秦昭服了,“是。” “你母亲……” “阿姐。” “嗯?” 秦昭索性转移话题,“昨日有消息传回来,裴大人回了皇城。” “这么快!” 顾朝颜猛然一惊,“他不是在江陵?” 秦昭也觉得裴冽回去的突然,“信上说他将徐邱带回来了。” 顾朝颜知道徐邱是谁,越发震惊,“徐邱还活着?” 显然,比起自己的事,阿姐更在乎裴冽。 即便话题是他挑的头。 因为顾朝颜的关系,秦昭对于德妃案里几个关键证人也都有所了解,“连徐邱活着的消息都有传出来,我想,裴大人该有所行动了。” “李叔,快些!” 顾朝颜突然催促车夫。 秦昭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须臾抬头,“阿姐也无须过于心急,裴大人既然将此案与地宫图连在一起,我们找到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为何?” 见秦昭不语,顾朝颜恍然,“你觉得,他会伪造?” “裴大人应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被秦昭提醒,顾朝颜慢慢缓下心性,“总归是有真的才能让人安心。” 见顾朝颜朝窗外探头,他正要开口,便听她问车夫,“还有多久才能到鹤山?” “回大姑娘,就快了!” 就这么忘了他的事。 “阿姐别急。” 越往山路,越是崎岖。 马车终于停在无路可走之地,顾朝颜与秦昭先后钻出车厢,眼前山石嶙峋截断了最后半丈山道,好在人可通行。 秦昭嘱咐车夫在此候着,转身与顾朝颜一起沿山路向上。 依顾朝颜的意思,她想将画中五幅山景一一走遍,确认郁妃所画,就是鹤山。 正是四月。 放眼望去,鹤山一片草长莺飞。 顾朝颜自怀里取出许成哲为她临摹的山景图,图中标有她想找的每处景致,但山路模糊。 “我们沿北坡往上,最先看到的应该是怪石。”来时路上,秦昭见过这张图。 顾朝颜抬头看过去,鹤山植被多以木棉树为主,树冠伞形,主干通直,宽大绿叶层层叠叠铺展,羽状叶片上凝结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山风掠过,波浪四起。 树间怪石嶙峋,上面绕着苍劲的藤蔓。 到底是山路,秦昭拉住顾朝颜的手,攀上一块挡路的巨石,“鹤山是断崖,南坡临近江宁,地势高,北坡是断崖,画中那块巨石应该是在崖巅。” 顾朝颜攀爬上巨石,往上面瞧了瞧,远远的,看到了尽头。 俗语有云,看山跑死马,纵目之所及,顾朝颜还是在秦昭几乎拖拽的状态下走了近一个时辰,方至断崖。 乍在高处,顾朝颜被眼前场景吸引。 与北坡不同,南坡山崖陡峭,放眼望去,远处山峦起伏,犹如一条巨龙蜿蜒盘踞于天地之间。 是正厅正中那幅全景图! “昭儿……” 顾朝颜抑制不住的兴奋,“昭儿,是这里!” 秦昭去过郁府,自然见过正厅里那五幅山水图。 与顾朝颜所见一致,他亦看到远处山峦,与郁妃在画中描绘一般无二。 竟,真的是这里。 “阿姐,你看。” 秦昭指向不远处一块巨石。 顾朝颜沿他所指看过去,只见悬崖之巅果然立着一块巨石,石身布满孔窍,凑近看,与她记忆中的形状一模一样。 她走近巨石,抬手触摸。 山风忽起,秦昭倏然跃至,紧紧扯住顾朝颜手臂,“阿姐小心,这里是山崖。” 就算不是陡峭绝壁,下面也不是无尽深渊,可摔下去还是会死人的。 “昭儿,如果郁妃有所示,那地宫图很有可能藏在这里!” 看着那张脸上的兴奋,秦昭沉默数息。 说到底,地宫图于自家阿姐没什么要紧,她如此不顾安危,又是为谁。 “阿姐站到这边。”秦昭将人拉到安全的地方,自己临近悬崖,双手探向巨石。 地宫图,于他也很重要。 不,非常重要。 见秦昭帮忙,两人在巨石上摸了又摸,敲敲打打,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山风吹不散顾朝颜满头大汗。 “昭儿,你说……” 最后,她将视线落在巨石底端,有些轻喘,“会不会压在下面?” “不太可能。” “为什么?” 秦昭指向巨石临着悬崖的位置,“此石嵌于崖间,不可撼动。” “是吗?” 顾朝颜下意识朝悬崖走过去,身子往前探时被秦昭拉住,“阿姐不要命了!” “我没事。” 她看清楚了,眼前巨石与下面岩石是连在一起的,“还真是。” 这一刻,秦昭有些想骂人。 想骂的人又不在身边。 顾朝颜终是放弃,“应该不在这里,寻下一处。” 地形图在秦昭怀里,他取出来,仔细端详后指向不远处长满杂草的地方,“那里应该有条路。” 杂草过腰,秦昭怕里面藏蛇,先走过去,拨动杂草,果真有一条小路。 两人沿路向下,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秦昭突然停下来,顾朝颜一时没收住,撞到他后背,“怎么了?” 秦昭不语,只是抬头。 顾朝颜这方挪过身子,眼前赫然一株虬曲古松。 因鹤山多为木棉树,这株高耸的古松就显得尤为突出…… 第九百六十八章 阿姐,我背你 古松高耸且巨大。 扭曲的主干至少需要五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龟甲,深褐色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风雨,有些地方还凝结着琥珀色的松脂,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顾朝颜与秦昭一同靠近。 “昭儿……” 她手指轻触,惊叹不已,“连松脂的位置都一样,只是大了一些。” 秦昭站在古松下,微微抬起头,所见树干自中间部位陡然分出两枝粗壮的枝干。 一枝向上斜伸,枝桠虬结如苍龙腾云,末端的松针如针簇般茂密,另一枝却似被岁月压弯脊骨,几乎平行于地面生长,与画中相同,“正是此松。” 顾朝颜也已认定,二人便似刚刚在巨石处那般,四下寻找摸索,连同周围堆叠的小块石头都被翻过。无果。 “阿姐不必灰心。” 灰心不至于,毕竟才走了两处地方,顾朝颜笑着看过去。“还好,至少我们可以肯定郁妃画中景致,就是鹤山。” 秦昭认同,再次拿出地形图,“往前走该是瀑布。” 确切说不是正前方,而是朝东南方向偏移。 相较于从巨石到古松,从古松到瀑布的路要好走一些,奈何顾朝颜体力有限,上山下山,又上窜下跳寻了两处,实在走不动。 秦昭见她落在后面,暗怪自己疏忽,“阿姐,我背你。” “那怎么行!” 秦昭果断蹲下身,“上来。” 山路难走,顾朝颜又从来没走过这么多的路,实在不知自己脚踩的鞋子如此不适,磨破了脚踝。 背上,顾朝颜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昭儿长大了,能照顾阿姐了。” “好像自来,都是我在照顾阿姐。” 顾朝颜老脸一红,这话不假。 哪怕他们小的时候,也是秦昭照顾她多一点,她不惹祸已经算是‘照顾’秦昭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忽听不远处传来瀑布声响。 秦昭脚步加快,画卷上的瀑布就这么冷不防撞进眼瞳。 他们位置选的好,整个瀑布尽收眼底。 视线里,一道白练自千仞绝壁倾泻而下,撞在参差交错的青石上,迸溅出万千银珠,如画中那般气势磅礴。 顾朝颜则将注意力转到瀑布左侧的深蓝。 依许成哲之意,那深蓝是山风卷起水雾扑向峭壁,滋养出大片深蓝色的苔藓,它们沿着岩石的纹路攀爬,这才有此奇景。 “也是一样。”秦昭看向眼前瀑布,“只是地宫图大抵不会藏在此处。” “没有没有可能藏在潭底?” 秦昭身子没来由的一抖。 “累了?” 累倒是不累,有点害怕。 他往下看,潭水极深,呈墨绿色,纵光线极强,穿透水面不过数尺。 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黑影晃动,不知是藏于水下的怪石,还是潜伏着什么可怕的巨物,“我听闻,郁妃不会浮水。” “是么?”顾朝颜诧异。 “多半是真。”秦昭为得地宫图,自然调查过郁禄满门,对郁妃亦有所查,但浮水之事他不知。 看着深潭,他必须知道! “那应该不会把地宫图藏在水下。”顾朝颜不甘心,又朝深潭探了探。 秦昭直接转身,“时候不早,我们去看下一处。” 有瀑布,自有山涧清泉。 秦昭背着顾朝颜,脚步渐渐变得缓慢,体力有,可他不想走太快,反而想让太阳快些走。 山间,秦昭靠近瀑布,循着青苔石阶往下走,大概半个时辰,忽有泠泠水声入耳,转过覆满藤蔓的岩壁,终见清泉。 又是与画中,别无二致。 泉水清澈,水面见底,连游过灰背小鱼鳞片的细密纹路都清晰可见。 秦昭半蹲,将顾朝颜放到一块干净的巨石上,“这里可难找了。” 清泉蜿蜒,看不到尽头。 秦昭倚在巨石旁边,稍作歇息,“郁妃应该也不会将地宫图藏在这里。” 顾朝颜左右环顾,确实没有藏物的地方。 “阿姐为何觉得是郁妃藏了地宫图,而不是郁禄。”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 “郁禄能藏地宫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除了裴大人,他只有这一个亲人。” 秦昭,好有道理。 无言以对。 清涧拐过一道弯,在凹陷处聚成小小的水潭,潭边斜生着一株野梅。 秦昭去摘果子回来,洗净后搁到巨石上,“我尝过,甜。” 顾朝颜拿起来一枚放到嘴里,非但甜,还十分解渴。 歇的差不多,她还是想找一找。 “别动。” 就在顾朝颜想从巨石上跳下来时,秦昭突然握住她脚踝,“伤成这样?” 她当秦昭是亲弟弟,对于这样的肌肤之亲,习以为常,“没事……” 但确实很疼。 秦昭不语,直接从那袭雪色长衣上扯下一块布料,小心翼翼褪去她脚踩的绣鞋,再欲动手时顾朝颜脸红了。 她还没懒成这样! “我自己可以。” 秦昭哪容她动手,“阿姐害羞了?” “你是我弟弟我害什么羞?”顾朝颜理直气壮,任由秦昭褪了她鞋袜。 看着为自己包扎脚踝的少年,她忽然想到母亲的话,“昭儿,你也不小了。” 秦昭缠着白布条的手,忽的一抖。 义母昨晚说了? “你就没有中意的女子?”她这会儿倒是缓过神,领会出母亲早晨与她说那番话的用意。 呃— 白布条系的太紧,勒了顾朝颜一下。 秦昭意识到自己手重,“对不起。” 顾朝颜不在乎这点儿疼,眼睛死死盯着秦昭,像是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妙龄少女出来,可惜让她失望了。 秦昭抬起头,化被动为主动,迎上那双探究的目光,“阿姐可有中意的男子?” “我怎么可能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裴冽。 顾朝颜忽然就噤了声。 秦昭埋头为她穿鞋袜,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 不管自家阿姐是不是真心,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两人并未在此处逗留,推己及人,顾朝颜很难想象郁妃会把东西藏在这里。 藏东西固然是为了让人找不到,但留痕,则是为了让人找到…… 第九百六十九章 宁静时光 若依顾朝颜的意思,他们当在此处往来时路走,乘车回顾府,明日再去寻一叶孤舟跟那芦苇荡里的丹顶鹤,秦昭则提议夜宿。 看着秦昭一本正经的样子,顾朝颜反而犹豫了,“昭儿你不知道,山里有野狼。” 记忆回到儿时在潭州救人那次,夜间忽遇野狼,她跑出了拼命三娘的架势。 比她跑的还快的,是小黑。 她救的那个小男孩…… “阿姐是觉得,我打不过野狼?” 顾朝颜重重点头,“遇到狼群,加上我也不行。” 秦昭笑了笑,“那我们就一起喂狼,生同衾,死同穴。” 呸呸呸! 见顾朝颜做出熟悉的动作,秦昭便也学着她,“呸呸呸!” “再说成语不是这么用的。”顾朝颜表示,“夫妻才如此。” 秦昭,“阿姐,那不是成语。” 对于是否回府之事,在秦昭的坚持下,顾朝颜倒也没那么坚持。 原因是秦昭说沿山涧往下找,或许可以找到地宫图。 果然为了地宫图,自家阿姐也没那么怕狼了,“昭儿你不知道,野狼怕火。” 秦昭跟着身后,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 为了裴冽,当真连命都不要。 “阿姐说的对。” 鹤山地形奇特,北为缓坡,南面悬崖,两人一路沿着山涧往西走,风景与两面截然不同,越往下走,越是绝美。 山涧清泉如琉璃丝带,偶有小鱼逆流而上,荡起圈圈涟漪。 泉边蒲草摇曳,野草散发清香。 顾朝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枝,木枝不时拨草,时不时还要朝水里搥两下。 山里的天总比外面黑的早,恍惚间,暮色渐浓。 “昭儿……” 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声音颇为激动,“昭儿你看!” 秦昭一直跟在后面,闻声走过去,“什么?” “那里!” 顺着顾朝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分明有一个木屋。 山涧往西下行,木屋则位于东南方向。 至少从外面看,木屋规规整整,颜色陈旧但不残破。 “这里怎么会有人?”显然,那是人为搭建的。 秦昭想了想,“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是郁妃住过的地方!” 不等秦昭开口,顾朝颜已经迫不及待朝木屋走过去,未留心脚下,险些被野草绊倒。 “阿姐小心!” 秦昭上前搀扶,“木屋又跑不了,慢些。” 木屋虽近,可从野草丛里穿过去也费了些周章,待两人站到木屋前,暮色变成了泼翻的墨汁。 彼时因为背对木屋,顾朝颜竟不知木屋前院竟然还有一个小院。 院子不大,被一个栅栏门阻隔。 “有人么?”顾朝颜停在栅栏门前,下意识问了一句。 秦昭直接推开栅栏门,走进去。 顾朝颜身体很诚实的跟在后面,嘴上反而没那么坚定,“万一有人,我们这么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栅栏门上的蛛网很厚。” 秦昭走的很自然,“说明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 “是么?”顾朝颜左右环顾时秦昭已经走进小屋。 到底是女子,天太黑。 且等她注意到秦昭不在身边时,急忙抬步朝木屋小跑过去。 唰! 她才入木屋,火光骤燃。 光亮瞬间照亮整座木屋。 “这里竟然有蜡烛?”顾朝颜迈进门槛,惊奇看着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摆着一个铜制的灯台,灯罩里燃着一根半截的白烛。 灯台很旧,上面爬满孔雀绿的铜锈。 她好奇打量整间木屋,屋内陈设简单,但该有的都有,北墙柜子上甚至摆着碗筷。 普通的白瓷,并不精致。 虽有住过的痕迹,但所有摆设都积了灰,手指抹过,厚厚一层。 “阿姐坐。”秦昭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抹布,抹净一个木凳拎过来。 待顾朝颜坐下,他又道,“阿姐在这里等我。” “你去干什么?” “马上回来。” 秦昭没说,顾朝颜也没再问。 她知道秦昭不会丢下自己,那可是她能将后背毫无防备交过去的弟弟,信任至极! 独自坐在木屋里,顾朝颜目光忽然被原木横梁上垂落的几串干枯艾草吸引过去,艾草驱蚊。 她又看向摆在北墙柜子上的碗筷,只有一副。 说明这里只有一个人住。 是郁妃? 直至看到角落里摆着的木板床,她大抵摒弃了这种想法,那上面摆着叠着一个薄被,普普通通的布料,又是褐色。 无论碗筷还是被褥都不似女子用,更像是猎户。 忽的,外面乍现火光! 顾朝颜猛的起身看过去,院中竟然燃起篝火,照亮一方天地。 深山夜静。 干柴作响的声音异常清晰,噼啪声中火星四溅。 秦昭一袭白衣站在火光里,手上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见顾朝颜走出来,秦昭抬头,“阿姐过来坐,取暖。” 虽是春时,山间夜风还是透着沁沁凉意。 顾朝颜走出木屋,十分好奇,“怎么会有干柴?” 秦昭看向院落一角,“应该是之前住过的人留下的。” 看到篝火旁边摆着小木凳,顾朝颜自然而然坐下来,视线里,秦昭正在……剥蛇皮。 只见秦昭单手捏住蛇头,匕首贴蛇腹划开细缝,刃口一路向下,整张蛇皮顷刻就被剥了个干净。 紧接着,他又将鲜嫩蛇肉穿在削尖的树枝上,动作熟练至极。 油脂遇热滴落,火苗忽的窜起,将那抹身影映射的斜斜长长。 顾朝颜早就习惯了秦昭的美貌,此刻看到那张被火光晃的忽明忽暗的脸,仍觉惊艳。 她忽然想到那幅美人图卷。 画中女子,亦如天仙。 “你怎么会这个?” 顾朝颜好奇,她跟秦昭在顾府被养的特别好,锦衣玉食,是以对秦昭野外求生的手段确实惊讶。 蛇肉渐渐泛起金黄,焦香混着草木灰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秦昭不时转动树枝,用匕首挑开肥厚处查看熟度,“我还会很多。” 没过多久,蛇肉泛起焦糖色,秦昭切下来几块用树枝穿好,“阿姐尝尝。” 虽说上山时他们带了干粮,可带的不多也早就啃完了,这会儿闻到肉香,顾朝颜忽觉腹里空空,这才感觉到饿。 蛇肉进到嘴里,顾朝颜不防,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秦昭见状抬起手,拇指抹过顾朝颜流到下唇的油汁,“阿姐慢点,小心烫。” 第九百七十章 如今不好用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顾朝颜身子下意识往后撤了撤。 秦昭愣住,随即落寞低头,“阿姐同我疏远了。” “没啊!”顾朝颜也并非疏远,只是这样的动作似乎不太适合已经长大的他们,过于不像话,“若母亲在,定说我欺负你。” 儿时扯秦昭衣服擦嘴这样的事她没少干。 秦昭笑了笑,“不会,比起阿姐摔了东西让我背黑锅,拿我衣角擦鼻涕这种事义母真不会觉得你在欺负我。” 顾朝颜被秦昭逗笑了,“你那时脸皮太薄,阿姐是为磨练你。” “如此说,阿姐可谓用心良苦。” “确实是,煞费苦心。” 篝火愈旺,累了一整日的顾朝颜吃饱喝得,困意上涌,皮眼时不时打架。 秦昭见状走回木屋,少顷把顾朝颜叫了进去,“阿姐今晚就睡在这里。” 视线之内,秦昭身上只着内衫,角落里摆放的木板床则铺着他那件雪色长衣,“你睡哪里?” “阿姐先睡。” 秦昭扶她坐到床上,“我就在外面,阿姐有事叫我。” 顾朝颜太困,十几息便沉沉的睡着了。 秦昭原想出去,却在看到那张沉睡的面容时不由自主蹲下来,桌面跳动的烛光仿佛在顾朝颜脸上镀了一层暖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秦昭看的痴迷,手指下意识伸过去,拨开帖服在她脸上的凌乱碎发。 指尖相触瞬间,心便也跟着彻底沉沦…… 木屋后面是一片偌大松林,虽密集,却不似长在山顶的虬曲古松那样高耸。 秦姝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衣坐在松枝上,背脊倚靠着树干,双手环胸,身姿轻盈。 自秦昭跟顾朝颜入山,她便一直尾随。 因是山路,她轻功绝顶又跟的不是很近,是以没有被两人发现。 她原就觉得顾朝颜此次回江宁是为地宫图,如今看两人在山中有意寻找,越发坚定了自己想法。 夜色如墨,浸透整片山林。 弯月半隐在云层里,时尔洒下清冷辉光。 秦姝有些倦怠的倚着树干,美眸微抬,看向夜空上隐隐绰绰的星子,想起了那幅织锦画卷。 老爹说,她长的跟母亲很像…… 皇城,东郊别苑。 裴冽由管家引领走进书房时,裴启宸正在桌案后面翻看书卷,见他进门,挥手退了管家。 “听闻九皇弟受了重伤,伤势还好?” 同样的热情,同样的关切,就如同程嫔案之前,兄友弟恭。 裴冽拱手,“谢太子殿下挂念,还好。” “快坐。” 影七不在,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裴冽缓身落座,神情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裴启宸身形亦有所松缓,背脊靠着椅背,目光落向裴冽,一时感慨,“忽然想起儿时,九皇弟的志向是登上百名富商榜,榜首。” 裴冽点头,“现在亦是。” “哦?”裴启宸失笑,“还没放弃?为此你可祸害了我太子府半个身家。” 回忆总是温馨,哪怕并不美好。 裴冽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与裴启宸会站在对立的位置。 毕竟他从未觊觎太子之位。 “若殿下愿意再拿半个身家出来,臣弟应该可以为殿下赚一些。” “还是算了,别为难自己。” 裴启宸渐渐收敛笑意,“不可能的事头铁一定就够了,你说是么,九皇弟?” “太子殿下了解臣弟,从不轻言放弃。” 终究还是要转到正题。 裴启宸深深吸了一口气,目色沉凝,“你自小在延春宫长大,母后待你如何?” “皇后待臣弟,很好。” 没有苛责打骂,没有限制自由,锦衣玉食的供养,他所有的要求都会答应,尽管他只提过一个要求,离开延春宫,住进拱尉司。 “母后可有对不起你?”裴启宸又问。 裴冽摇头,“并无。” “那你为何要与母后为难?” 该来的,总是要来。 “太子殿下指什么?” 裴启宸剑眉紧皱,“你为何要替德妃翻案?” “此事与皇后有何干系?” 相比裴启宸的单刀直入,裴冽倒没那么直接,反而疑惑,“给德妃翻案,怎么会是为难皇后?” 裴启宸脸色瞬间阴沉,“这里没有别人,九皇弟就不能坦诚些?” “下官确实在调查德妃身死一案,至于案情进展,恕下官不能向太子殿下透露,不过殿下说办此案就是为难皇后,难不成皇后与此案有关?” “裴冽,你何必明知故问!” 裴启宸索性摊牌,“你想要什么?” “臣弟不懂。” 裴启宸被逼急了,“你抓了徐邱,他没告诉你德妃因何而死?” “他说德妃是被皇后诬陷致死。”看着几乎恼羞成怒的裴启宸,裴冽漠然而视,“看太子殿下的反应,他说的全是真话?” “裴冽!” 裴启宸怒声呵斥,“郁妃割腕,皆因失宠,与母后无关!” 书房里一时沉寂,空气好似降到冰点。 裴冽久久不语,半晌,“殿下怎么突然提到下官的母妃?” “你在程嫔案时尚且维护母后,只因裴润说了些莫须有的话你就偏信!你对得起母后这些年养育之恩,对得起本太子这些年的维护?” “太子殿下这是在……挟恩图报?”裴冽面色依旧平静,“那不知殿下想让下官如何报?” “德妃与侍卫私通,怀孽种后羞愧投湖是事实,别再查了!” 裴启宸承认,他就是在挟恩图报。 “不可能。”裴冽果断拒绝,“不过殿下找下官过来说的这些话,倒叫下官觉得徐邱没有说谎。” “裴冽,我始终当你是亲弟弟。” 裴启宸看向裴冽,心存最后一丝期待。 “下官也始终敬重殿下,故而奉劝一句,若皇后有罪,劝她主动投案自首,或能从轻发落。” 四目相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殿下若无他事,下官告退。” 直到裴冽行至门口,裴启宸突然道,“走出这个门,你我便是死敌,你想清楚……” 吱呦— 房门响起,裴冽大步迈出门槛。 看着那抹鸦羽色的身影,裴启宸心底生寒。 他终于明白了母后的那句话,养虎为患。 他亦在此刻明白,对裴冽,他又有多少兄长的爱护? 不过是好用罢了。 如今不好用,那就该舍…… 第九百七十一章 九藤书斋 离开东郊别苑,裴冽乘车回到皇城,忽然想到素枝与他提的那桩事,便叫车夫驾车去金市。 正值午时,金市热闹。 马车停在一家书斋门前,裴冽走下马车,抬眼望,一座飞檐鎏金的楼阁映入眼帘。 朱漆门楣悬着 “九藤书斋” 的烫金匾额,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栩栩如生。 与别的商铺不同,九藤书斋外面并无吆喝的小厮,裴冽举步而入,迎面是用整块青玉雕琢的屏风,上面以金丝勾勒‘千里江山图’,云雾缭绕处嵌着细碎的珍珠。 裴冽驻足,观整座书斋,装潢奢华无匹,整个地面皆由金砖铺砌,每块砖上都刻着缠枝的莲花,接缝处填满碎银,四壁以檀木为底,上面蒙着矜贵的鲛纱,纱布上绣着绢画,皆是名流画作。 “有人?” 作为拱尉司司首,裴冽时常来金市,却是第一次来这九藤书斋。 出现在裴冽眼前的,是一位老者。 老者满头银发,身上穿着月白缂丝的长衫,衣襟处用金线绣着缠枝的莲花,与地砖上的莲花如出一辙,腰间悬玉,一派道骨仙风。 “裴司首?” 老者见来人,略微惊讶,“不知裴司首来草民这小店,是看中了哪幅画?” 拱尉司名声在外,裴冽突然出现在九藤书斋,确实让人心慌,是以老者声音带着些许忐忑,他自认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也不敢保证是同行倾轧,诬陷他。 “这里可有问鱼先生的画?” 听到‘问鱼’二字,老者忽的愣住。 见老者一时不语,裴冽蹙眉,“没有?” “有,自然是有。” 老者恢复常态,微微笑道,“只是好久没有人同草民提起问鱼先生了。” 裴冽由老者引路,上了二楼。 一楼为画作,二楼则是书法。 裴冽经二楼时扫了一眼,排列整齐的博古架上,陈列各种文房四宝,最显眼的当属最中间那一套,绿色端砚上天然形成的纹路恰似游鱼,笔杆由象牙雕刻而成,缠绕着金丝镶嵌的绿松石,就连镇纸都是一整块冰种翡翠。 老者并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继续往上走。 裴冽不语,跟在身后。 三楼装潢与一二楼无异,可以说更甚。 视线里,三楼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嵌螺钿的檀木长案,案上镇纸亦是整块的冰种翡翠,雕成卧牛形状。 因为建筑的原因,三楼并没有一二楼那么大,但对于金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老者却只在三楼摆了一幅画卷,则显得过于奢侈。 “裴司首这边请。” 老者将裴冽带到长案前,“司首且看,这就是问鱼先生的画作。” 裴冽垂目,所见,竟是一座寺庙。 仅仅是一座寺庙,并无他景。 但从萦绕在台阶上的薄雾看,寺庙当在山间。 寺庙虽是外观,却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景致。 “容草民向裴司首一一讲解。” 老者看向画卷,“问鱼先生画功堪称当世一流,此画以枯墨皴染,檐翘角如欲飞玄鸟,大人往里看,弥勒佛的轮廓是用金粉细细勾勒,佛掌间数寸厚的香灰,是以赭石层层晕染。” 裴冽记忆回笼,脑海里,母妃作画的场景犹在眼前。 那时他只知母妃喜作画,却不知竟有这盘功底。 “大人再看这梁柱上虫蛀的孔洞,是用焦墨点染,金丝楠木填补的痕迹则以金线勾勒,菱形窗棂的漏光都能描绘的栩栩如生……” 老者已然不知看过这画作多少次,每次看都会忍不住发出赞叹,“大人往上看这庙宇上的瓦当,问鱼先生是按春绿秋红的时节变化,用没骨法铺染,当真妙极!” “这是……” 画卷中,寺庙山门两侧蹲着一对石狮,虽不及寻常石狮高大,却自有威严。 “这对石狮也是以枯笔焦墨勾勒,大人看!” 老者说的越来越起劲儿,“这里轮廓边缘刻意保留飞白,用以显现石狮历经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而此处留白,则是营造出光影交错的立体感,问鱼先生真乃大家!” “这是什么?”裴冽指向石狮口衔之物,目色陡深。 老者并未觉察出裴冽神色有异,“是块玉牌,寓意吉祥。” 显然不是! 裴冽一眼认出,那是他此前叩在郁氏墓地石牌坊上的玉牌,是外祖父留给他的玉牌,意在让他到古墓寻一线生机,怎么…… 会在母妃的画卷里! 玉牌有两块? “不对……”裴冽仔细端详石狮口衔的玉牌,的确是外祖父留给他的,一模一样! “草民知一般石狮口含夜明珠,但问鱼先生这般安排,自然是别有寓意,倒也不能称之为不对。”哪怕你是拱尉司司首,也不能说问鱼先生一个‘错’字! 裴冽没理老者误会,“敢问,你认得问鱼先生?” “不知司首大人为何问起这个。”老者有了警觉之心。 裴冽知老者心存芥蒂,解释道,“宫中有幅问鱼先生的画卷,不知真伪,本官特来此处,想请问鱼先生入宫甄别。” 老者,“那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裴冽不意外,母妃已逝,他如何请得来。 “怎么?” “问鱼先生失踪了。”老者似乎对此事耿耿于怀,说话时,表情变得极为沮丧又透着无尽的遗憾跟惋惜。 裴冽微挑眉,“失踪?” 老者话多,便从他初识问鱼先生开始讲起。 起初老者只是一个街头给人作画的穷苦书生,一辈子不曾娶妻,亦无子。 日子过的有一日没一日。 “忽然有那么一天,一个戴着幂笠的女子找到我,要我替她卖画,每幅画赚取的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裴冽不解,“为何是你?” 老者也说不清楚,“许是上天怜爱。” 裴冽不以为然。 老者继续道,“这皇城里多的是懂行的人,草民才将问鱼先生送过来的画挂起来,立时就有人出了高价,草民那时也是没见过世面,一百两银子就把画给卖了,没成想那人转手卖了一千两。” 裴冽,“……” “草民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问鱼先生,她一句责怪也没有,甚至反过来安慰我。” 老者眼眶微红,“自那之后,问鱼先生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一幅画作,草民也慢慢学会经营,就有了这间九藤书斋,说起来,那时的九藤书斋还没资格进驻金市。” 第九百七十二章 逝者都喜黑夜 裴冽没有打断老者,由着他继续往下讲。 “随着问鱼先生的名声越来越大,草民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说句大人不信的话,到后来赚钱已经不是草民的心愿了。” “你的心愿是什么?” “草民想让问鱼先生,名扬天下。” 老者告诉裴冽,当年若不是问鱼先生,他早就饿死街头,“直到有一日,问鱼先生送来这幅画卷,她同草民讲,这是她最后一幅画。” “最后一幅?”裴冽心头一紧,“什么时候?” “十四年前,夏。” “具体!”裴冽记得清楚,母妃就是在十四年前割腕死在长秋殿。 他猛然之间好似抓到了什么,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 老者依旧没看出裴冽神色异常,“当是夏至前两日。” 裴冽彻底陷入沉默。 母亲身死那日,正是夏至。 雷电交加…… “草民虽然不知问鱼先生为何突然封笔,却对这幅画作极为珍惜。”老者怅然,“此至后不管草民如何盼,问鱼先生好似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意识到裴冽的沉默,老者继续道,“草民舍不得将这最后一幅画卷卖掉,便将它当作镇店之宝供在这里,所以裴大人想买问鱼先生的画请到别处,草民有,但不卖,失礼了。” 裴冽视线重回画卷,目光落向寺庙左百的石狮。 母亲为何要将这块玉牌画在这里? 想了许久,无果。 “问鱼先生可曾说过,这是哪里的寺庙?” 老者摇头,“没有。” 裴冽看了眼前画作许久,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可到底是母妃画卷,他很想自己收在手里,于是朝不远处的归冥阁走了过去。 由顾朝颜,沈屹还有云崎子共同创建的归冥阁,如今早已成为皇城里丧葬龙头,再加上与礼部合作,生意做的风声水起。 奈何顾朝颜‘不务正业’,沈屹又有自己的生意要忙,是以归冥阁便由云崎子打理。 这会儿一身繁复法衣的云崎子刚刚接过一‘恩主’的生辰死忌,掐指细算。 凡丧葬,最重要的就是下葬时间,因为它关乎逝者的安宁与生者的福泽,诸多凶煞需谨慎避开。 对于这些,云崎子信手拈来。 “依这位恩主的生辰死忌,墓地当选坐北朝南,坎位,属水,下葬时间最好选择五行属金或水的日子,金能生水,水与水相生,可增吉气。” 云崎子一副世外高人模样,提笔在字笺上写下日子,“下月初三。” 裴冽没有直接‘打扰’,而是排在队伍后面。 听到云崎子说‘下月初三’,差点出声。 今才六月十五,七月初三,这样的天气,尸体得腐烂到何种程度! 不想那人拿回字笺,千恩万谢。 裴冽前面还有两人,云崎子在桌案后面说的天花乱坠,最后给出的时间皆在下月。 “乙丑年,辛酉日,九月初十。” 轮到裴冽,他漠然站在案前,冷冷开口。 云崎子为保持‘高深莫测’的氛围感,一直都是微阖双目,没有字笺没关系。 这钱他必须骗到手。 “秋季的辛酉日……酉属金,秋季也属金,金气旺盛且当令,恩主八字五行相生,又避开了所有已知凶煞,下葬时间当定在戌时,戌酉金气相连,下月十六。” 云崎子掐掐手指,“下一个。” 裴冽,咳! 熟悉的咳嗽声,云崎子忽的睁开眼,“大人?” 裴冽看着他,表情有些冷。 云崎子急忙起身,让旁边小道士代他坐在那里。 “大人怎么来了?” “本官不来,还真不知道云少监这么会算,戌时下葬?下月十六?你真优秀!”古往今来他就没听过晚上下葬的先例,归冥阁开了! 云崎子一脸难色,“大人有所不知,眼下归冥阁的单子太多,这个月至少有七份都是子时下葬,贫道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四十八个。” “这样的天气,尸体能等到下月?” 云崎子,“大人有所不知,能来归冥阁办丧事的主儿,都十分有钱,买些冰块亦或干脆用水晶棺封存住尸体对他们来说,小事一桩。” 裴冽不想听这些解释,“若因你之过砸了归冥阁的招牌,毁顾朝颜名声,本官绝不轻饶!” “大人不知?” “不知什么?” “这就是顾朝颜的主意,贫道初时也觉得极为不妥,可顾朝颜说在商言商,贫道也是受人胁迫。”云崎子没撒谎,单子排不过来总要想办法,难道有钱不赚? 裴冽,“……本官忽然觉得此法也无甚不妥,逝者都喜黑夜。” 要么怎么晚上闹鬼! 云崎子,“……” 你对! “不知大人突然寻贫道到此,是拱尉司出了什么事?”自裴冽从翼郡回来,云崎子便不再依命寻找地宫图,闲下来便到这里守铺子。 说到底,赚钱只是他的副业,主业不可废! “本官刚刚从九藤书斋出来。” 云崎子竖起耳朵,听的仔细,裴冽继续道,“见书斋三楼有一镇店之宝,极为喜欢,你去帮本官把它买下来。” “贫道愿意一试。”云崎子说话时,朝裴冽伸出手。 裴冽,“……什么?” 云崎子,“……钱。” 裴冽不明白云崎子为什么会伸手,如果有钱,他为什么来这里? 诚然老者说的感人肺腑,可为商者赚钱才是根本。 他自觉只要银子足够多,老者会割爱。 眼见裴冽走出归冥阁,云崎子无语凝喉,想了想,让账房从顾朝颜的户头上支出一笔巨款…… 酉时。 将军府。 看着床榻上虚弱至极的阮岚,楚依依瞧了眼身边的大夫。 大夫心领神会,为其诊脉。 “大夫人。”大夫诊脉之后回到楚依依身边,摇了摇头。 “下去罢。” 待青然送走大夫去而复返,屋子里其余的丫鬟也都不在,只剩下楚依依跟阮岚。 “没想到你真舍得。”楚依依走到床榻旁边,坐到矮凳上。 阮岚支撑着想要起身,被楚依依拦下,“刚刚小产,躺着说话。” 她也实在没有力气,“我的诚意,大夫人看到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同仇敌忾 楚依依看到了,而且看的非常清楚。 那个大夫是她的人,断然不会骗她,“值得?” “只要从此后大夫人相信我,就值得。” 纵使阮岚一脸真诚,楚依依也不全然尽信,她可没忘当初阮岚突然倒戈,害她险些成为众矢之的教训,可青然说的对,既是秦姝牵线搭桥,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不可能拒绝。 那便合作。 “你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若不相信你,岂不是我心胸狭隘。” “谢大夫人。” 阮岚躺在床上,做垂首之姿,“既然大夫人相信我,那我之前的提议,大夫人以为如何?” 楚依依一直记得阮岚说过的话,这会儿当是想不起来,“什么提议?” “除掉顾朝颜。” “这件事么……” “于公,顾朝颜在财富榜上排名于大夫人之上,于私……” 见阮岚欲言又止,楚依依瞧过去,“于私怎么说?” “萧瑾纵使与我同床,嘴里喊的也是那个贱人的名字。”阮岚也算知人心,她最清楚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她们同仇敌忾,“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大夫人,是顾朝颜。”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骨子里的自卑,造就了楚依依几乎变态的高傲,她断然不会允许自己夫君心里装着别的男人……’ 这是当初韩嫣与她说的话。 想到韩嫣,阮岚心底划过一抹凉意。 她原以为韩嫣真将她当姐妹,也不过如此。 所以说这世上她能倚仗的人只有自己,杀曹明轩,亦或杀韩嫣,她都不后悔。 阮岚看向有些恼怒的楚依依,“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夫人又何必骗自己?” “你闭嘴!”楚依依的高傲,不允许别人如此肆无忌惮揭开她心底最忌讳的事。 “大夫人息怒。” 阮岚神情苦涩的抿了抿唇,“男人的感情总是一时一变,当日南征,萧瑾疼我入骨是真,入皇城第一件事便是叫顾朝颜让出主母之位,谁料顾朝颜诸多算计,先是找媒婆迎大夫人进门……之后的事大夫人也都经历过,如今萧瑾对我半分情义也无,反而对顾朝颜又追又赶,可见他对我也只是一时兴起,他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顾朝颜。” “够了!” “只要顾朝颜死,萧瑾心里就只剩大夫人。”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楚依依心弦,“死?” “杀她不容易,可让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不难。” 阮岚美眸含霜,“如今大夫人有莫离相助,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与她争一争在财富榜上的排名。” “我在想,萧瑾心里放不下顾朝颜,多半是她身上有光。” 阮岚不停游说,“只要我们把她身上的光一层一层拨下来,哪个男人还会看得上她!” 不等楚依依开口,阮岚又道,“如果不是她,大夫人又怎么会从柱国公的掌上明珠,沦落到现在,有家不能回。” “这里就是我的家!” 阮岚最后一句话,彻底触怒楚依依,“如你所言,从现在开始,你我有目标了。” “大夫人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楚依依没在阮岚房间里呆太久,转身带青然离开。 走出青玉阁,她突然止步,“你说,阮岚为何如此恨顾朝颜?” 行商日子久了,楚依依凡事也学会了思考。 青然思来想去,“许是她得夜鹰之命勾引萧瑾,因顾朝颜,任务失败,耿耿于怀。” 楚依依点了点头,“倒也说得过去。” “大姑娘对顾朝颜……” “死敌。” 从金市离开,裴冽回了一趟拱尉司,而后辗转入鱼市。 暗门开启,咒骂声瞬间传出来。 “阮岚,你不得好死!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把你丢到蛇窝里喂蛇!你们给我等着,都给我等着!” 裴冽进门,刚好看到躺在角落木板上的韩嫣恍恍惚惚间破口大骂。 苍河则在坐在药案旁边配药。 “怎么回事?”裴冽问道。 苍河瞄了眼韩嫣,“醒了,神志不清。” “不能叫她安静些?” 见苍河似有深意看过来,裴冽了然,“她都说了什么?” “这会儿正骂阮岚,那会儿骂了一个叫秦姝的女子,骂的很是难听,再就提到叶茗,哭哭啼啼,像是受了很多委屈。” 裴冽蹙眉,“叶茗不是已经死了?” “许是在哭丧。” 苍河起身行到单板床前,自怀里取出一枚药丸喂给韩嫣,密室立时清净。 “白长卿跟素枝在哪里?” “白长卿与徐邱在一处,素枝……” 苍河瞧了瞧石室。 因韩嫣太吵,苍河怕影响里面三人交流,遂将石门闭阖,这会儿韩嫣安静下来,他随裴冽一并走进石室。 石室里,素枝已知珞莹跟李嬷嬷遭遇,虽心中有恨,可二人并非始作俑者,再加上她们又愿意为自家娘娘作证,便也放下怨恨,与之商量接下来的事。 “裴大人!” 见到裴冽,素枝迫不及待,“大人,我们何时才能到刑部敲法鼓?” 裴冽则看向珞莹,“你有妹妹?” 珞莹乍听,一脸茫然。 数息,“大人如何知道?” 见其不语,珞莹回忆往事。 她确实有一个妹妹,只是刚生下来就被送走了。 原因无外乎是她那个贪财嗜赌的父亲要将妹妹贴补家用,“大人怎么知道这个?” “皇后那边派人寻到了你的妹妹。” 珞莹震惊,“皇后竟然……” “皇后竟然连一个‘死人’的亲眷都不放过。”苍河不禁感慨,而后惊悚,“难不成她知道珞莹没死?” 珞莹顿时被吓的面色惨白。 “放心,你母亲跟两个弟弟都安全,妹妹也安全。” 裴冽转尔看向李嬷嬷,“你的家人亦在回拱尉司的路上。” 苍河震惊看向裴冽,“动静这么大,你就不怕皇后知道?” “本官传出徐邱还活着的消息,就是逼她出手,如我所料,她的伎俩也就那些。” 裴冽看向素枝,“明日你便与李嬷嬷一起,敲法鼓。” 素枝大喜,“明日?” “明日。” 第九百七十四章 鸢尾花海 未时,金市。 叶茗正在二楼仔细端详手里的冰翡镇纸,立在旁边的老者诚心称赞,“这位公子好眼力,您挑的这块镇纸质地通透如冰,触手生凉,您瞧瞧这里面的纹路,酷似螭龙纹……” 就在老者夸夸其谈时,一楼来客。 “掌柜的先下去忙,我再看看。” 老者倒不担心叶茗会顺走手里的冰翡镇纸,此前店里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报官,皆被一一寻回,个中缘由谁也说不清楚。 叶茗好歹在金市住了一年有余,对这条街上的商铺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那会儿刚刚迈进书斋,他便猜到了其中缘由。 充斥在书斋的墨卷气息里掺杂着一股淡淡的好似檀香的味道。 这味道是寻找的根源。 掌柜的有些本事。 “那您好好瞧瞧,一百两,物有所值。” 楼下传来催促声,老者急急走下楼梯,叶茗握着手中冰翡镇纸,越发好奇。 他好奇九藤书斋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拱尉司司首午时来过,酉时那位拱尉司的云少监就又来了。 果不其然,楼下正是云崎子。 老者既认得裴冽,自然也认得云崎子,“云少监……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莫说叶茗好奇,老者心里也开始打鼓。 事有异常必为妖! 云崎子微笑,“贫道听闻您这九藤书斋有一镇店之宝?” 老者一听,懂了,“也不算是镇店之宝,只是草民甚喜,所以不卖。” “卖与不卖另说,贫道想看一看,可否?” “自然。” 老者带云崎子上了二楼。 叶茗仍站在案前,背对楼梯,轻抚手里的冰翡镇纸。 脚步声没在二楼停留,直接上了三楼,叶茗不禁扭头望过去。 此时三楼,云崎子直接盯向画卷落款,问鱼? 在他已知的名家大作里,倒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远不及当世几位名家的画作已经炒到千金难求,且好似这些年再无新作。 还好还好,不太值钱! “好一幅……图。”云崎子对画作稍有研究,一眼就能看出此画画功精湛,但他不能夸,“只是这里,有点小瑕疵。” 老者顺着云崎子所指方向看过去,画卷一角确有折损痕迹。 “确实是草民粗心,当年收画时不小心硌到桌角。”老者为此懊恼很久。 “可惜。”云崎子摇摇头,“不过掌柜的放心,该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贫道绝不还价。” 老得叹了一口气,他猜中了,“午时裴大人来过,说是想买问鱼先生的画,草民已经明确告知大人,此画不卖,让云少监失望了。” “一百两。” 云崎子直接砸钱。 老者摇头。 “三百两。”见老者无动于衷,云崎子咬咬牙,“七百两。” 这个价格,已经是他的预期。 怎么看,这幅画也不值这个钱! “云少监,请罢。” 老者抬手,送客。 云崎子又咬咬牙,“一千两,掌柜的,价格不低了。” “不卖就是不卖,就算一万两,草民也不会改变主意。”老者压着性子,“云少监还是请罢。” “两万两。”云崎子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有,就是钱不够。 老者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裴大人为何如此执着问鱼先生的画,但若大人肯出两万两银子,草民倒是可以牵线搭桥。” 依着老者的意思,皇城里拥有问鱼先生画作的人不只一个。 两万两至少能买五幅。 待老者将云崎子送下楼梯,二楼那位客官早已不在,冰翡镇纸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远在江宁。 鹤山。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点,睡了许久的顾朝颜先是闻到一阵香气,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且等她走出木屋,太阳已经朝西边去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 小院里,秦昭一袭白衣坐在火堆前,手里握着汤勺,不时搅动吊在火堆上的陶瓷罐,罐子里炖着一只野鸡,里面掺着野生的牛肝菌、鸡枞菌,“阿姐醒的正是时候。” 顾朝颜走到火堆旁边时,秦昭已然盛过一碗鸡肉,“阿姐尝尝。”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顾朝颜接过瓷碗,视线落向吊在火堆的陶瓷罐。 “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阿姐放心,所有东西我都有清洗过,干净。” 干不干净不重要,顾朝颜是真饿了。 一场饕餮盛宴,她吃饱喝得,“我们该走了。” “这个时辰,我们应该走不远。” 哪怕秦昭意有所指,顾朝颜还是不愿逗留,她怕裴冽等不及。 两人就这样离开木屋,朝地形图所指往正东方向寻过去,幸而往正东走有条小路,虽然年久小路长出杂草,胜在只有杂草,并无嶙峋怪石,无须攀爬。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朝颜突然驻足。 “昭儿,你看!” 居高临下的位置,顾朝颜看到不远处山谷里偌大一片紫色花海,绵延不断十数里! 整个山谷似被紫色点燃,美不可言。 “是鸢尾。” 秦昭并没有觉得意外,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一次。 ‘阿姐喜欢鸢尾?’ 记忆回到顾府刚刚搬到江宁那一年,也是顾朝颜答应萧瑾提亲的那一年。 顾朝颜出嫁,那一年。 秦昭陪她出门逛街,见她在花店前停下来,目光一直盯着那束紫色鸢尾,于是问了一句。 ‘花要成片才好看。’ 他记得阿姐是这样说的。 ‘多大才算是成片?’ ‘怎么也要十数里……’ 直到现在,秦昭都记得他当时说的话,‘若我能让阿姐看到成片的鸢尾花,阿姐能视线我一个愿望么?’ ‘能啊!’ 别嫁给萧瑾,这是他的愿望。 只可惜原定大婚的日子突然提前,鸢尾含苞待放时,阿姐出嫁了。 此时顾朝颜只沉浸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眼中尽是痴迷。 哪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更何况那时的她甚至没在看鸢尾,而是在看花盆旁边,也不知道是谁丢在那里的半块碎银。 捡,还是不捡…… “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片鸢尾?” 顾朝颜仍在惊叹。 秦昭拉起她的手,“走近些看。” 第九百七十五章 终究是看到了 顾朝颜有些犹豫。 秦昭知道她在想什么,“寺庙就在那里,晚些过去它也不会消失,不必急于一时,而且我们不会在这边下山,错过就再也不会看到。” 顾朝颜深以为然,“说不定地宫图就藏在花海里。” 秦昭眼底闪过落寞,连一时懈慢都要寻这样的理由,说到底,地宫图对所有人都有用处,唯独对顾朝颜关系不大,她这样费尽心思,也终究是为裴冽罢了。 想到这里,秦昭不自觉放慢脚步。 顾朝颜心急,下意识松开他的手走在前面,不多时便身处花海之中。 偌大花海,仿佛是晕染在苍绿山林中的华丽织锦,顾朝颜蹲下身,目及之处,深紫色花瓣或垂落如低眉絮语,或向上舒展沐浴暖阳,这些鸢尾自铺陈的枯叶里钻出来,看似纤弱又难以形容的坚挺。 微风渐起,浓郁香气沁人心脾。 秦昭静静站在角落,看着徜徉在花海里的顾朝颜,唇角够起淡淡的弧度。 终究是看到了…… 再美的风景也留不住行人的脚步。 两人最终离开这片鸢尾花的花海,又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一座寺庙。 没有香火供奉的寺庙早就破败不堪,飞檐上的琉璃瓦被岁月啃食的七零八落,墙体布满蛛网般的裂缝里长出几株野蒿,更显残破。 “就是它。”眼前破庙与顾朝颜在翰林院地图志上所见,一模一样。 “阿姐觉得地宫图会藏在这里?” 秦昭同样打量寺庙,实在不敢苟同。 顾朝颜也是茫然,以至于她此番回江宁除了秦昭,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意图,一来不确定,二来若真让她蒙对了,地宫图就在鹤山更须严防死守,消息切不可走漏。 “进去看看。” 对于自家阿姐这种毫无依据的直觉,秦昭不予置评,只一味跟从。 经年累月,庙门歪斜半掩,朱漆剥落个干净,露出底下皲裂木纹。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庙门。 顾朝颜驻足,抬眼是一尊偌大的弥勒佛。 鎏金佛面被岁月磨得黯淡无光,嘴角笑纹缺了一角,看上去有几分别扭。 佛座前供桌早已腐朽,烛台上莫名长出几株嫩绿的小草,更显破败。 “找。”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觉得此处不似藏宝的地方,顾朝颜还是不甘心,开口后直冲供桌走过去,哪怕供桌已经残破到那种程度,丝毫不影响顾朝颜怀疑它有暗格。 秦昭则跃上庙顶梁柱,仔细查看横竖梁间的缝隙,保不齐还真藏着什么。 作为已经拥有三份地宫图的玄冥,秦昭已知地宫图的载体限,但不仅限于牛皮纸亦或卷轴,大小亦不固定。 赵敬堂给他的地宫图以素纸描绘,巴掌大小。 俞佑庭给他的地宫图以牛皮纸描绘,小臂那么长。 苍河…… 直至两张地宫图‘融’于卷轴的那一刻,他方知卷轴上非但藏有五分之一的地宫图,还是余下四张地宫图的载体。 也就是说,余下那两张地宫图不管谁找到,没有卷轴都毫无意义。 此前裴冽去江陵,他之所以肯交出两张地宫图,且承诺第三张用第四张换,就因为此,所以有恃无恐。 “阿姐小心!” 秦昭寻遍整个庙顶,正准备下去时,分明看到顾朝颜不知何时跃上佛座,整个人扑在弥勒佛上,用手去挖弥勒佛残缺的嘴角。 个头不够,她索性踩在莲花佛座的‘花瓣’上,踮脚,手可劲儿朝上使劲儿。 ‘花瓣’突然裂开,顾朝颜脚下不稳,整个人朝供桌上摔了下去,幸而秦昭飞身过去,于半空将她横腰揽住,落地一刻,两人皆是一身冷汗。 “阿姐你不要命了!”肉体凡胎,真要摔到供桌上少则皮肉擦伤,重侧伤筋断骨,“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高!” 佛像底座与供桌平齐,莲花座半人高,弥勒佛足有一人半的高度。 顾朝颜抻长脖子也只够到嘴角。 “我就是觉得……那里有问题。”秦昭怀里,顾朝颜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为了找地宫图,阿姐真是能豁命!”秦昭松开左臂,待其站稳方才松开另一只手,“裴冽又为阿姐做过什么!” 见秦昭生气,顾朝颜顿时保证自己一定小心。 二人继续翻找,一无所获。 天渐暮色。 秦昭提议回到昨晚木屋再睡一晚,顾朝颜怔住,“你不是说,我们要从东面下山?” 往回走显然不合逻辑。 而且漱川跟丹顶鹤也都在东面,他们怎么选都不该走回头路。 秦昭,“……这个时辰往东走,我们可能要在山里走上大半夜。” “没事。” 顾朝颜有些着急了,说到底这只是她的猜想,皇城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想回去。 对此,秦昭没有坚持。 找遍寺庙每一处角落,两人最终迈出庙门。 就在他们想要离开时,顾朝颜的视线突然被蹲在旁边的石狮吸引。 两个石狮歪斜着蹲在覆满青苔的石台上,狮身被风雨啃噬得坑坑洼洼,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变得模糊。 见顾朝颜走向石狮,秦昭亦至。 “昭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石狮……有什么问题?” 秦昭看过左右,淡声开口,“左边狮子嘴里的石珠不见了。” “不是不是!它嘴大!”顾朝颜指着左侧石狮,反应了一阵,“倒也是,嘴大衔不住,可不就丢了珠子。” 秦昭嘴角一抽,“……阿姐说的对。” “它的嘴为什么这么大?”在她印象里,寺庙左右两个石狮都该是一般模样,纵有‘喜怒哀乐’四狮,表情不一但口型是一样的。 不等秦昭开口,顾朝颜直接将手按进石狮嘴里,反复搓磨。 “我听说有些地方的石狮,张口为雄,闭口为雌。”秦昭走到顾朝颜身边,“这只应该是雄狮。” 顾朝颜歪过头,看向另一只,“寺庙外面摆雌狮?” “众生平等。”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秦昭身上看到了云崎子的影子。 没有‘摸索’出什么,顾朝颜把手从狮嘴里抽出来,回望寺庙,心中怅然。 也曾香火鼎盛,晨钟暮鼓里尽是檀香与梵唱,而今破败至此,尽显荒凉。 她最后看了眼寺庙里的弥勒佛,“走罢。” 第九百七十六章 法鼓坏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两抹身影消失,藏在暗处的秦姝方才现身。 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裳走到寺庙前,驻足而望,残破的寺庙毫无生气,亦无灵气。 初时入山,她还不明白顾朝颜为何会来这里,一路跟随,心中有了思量。 她虽未入皇宫,但郁底旧宅去过几次,不管是崖巅怪石,还是虬曲古松,她都见过。 那是郁妃的画。 难不成地宫图藏在这里? 她抬起头,望向整座鹤山,这种想法听起来就很滑稽。 什么人会将地宫图藏在这里? 藏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让人找到,还是找不到? 秦姝没有走进寺庙,而是站在顾朝颜碰过的张口狮子旁边,如她一般将手伸进去,轻轻抚过,并没什么可取…… 另一边,顾朝颜跟秦昭依地形图一路向下,终于看到画卷上的漱川。 位于鹤山脚下的漱川很大,在暮色中蜿蜒如绸。 粼粼波光被夕阳浸染成琥珀色。 水面上竟真有一叶孤舟! 顾朝颜兴奋之际,那叶孤舟朝岸边来。 是昨日停在北坡的车夫。 “怎么……” “阿姐,上来。”秦昭先一步踏上孤舟,继而伸出手。 顾朝颜被他拉到孤舟上,“他怎么在这里?” 车夫变成船夫,立在船头摆渡,秦昭则拉着顾朝颜坐进半掩的船篷,里面一个藤桌,两把藤制的座椅,藤桌上备着糕点,还有一壶热茶。 “芦苇丛!” 顾朝颜来不及深究,便见不远处的河岸上长着一大片芦苇。 芦苇沿河岸铺展,风起时,灰白苇穗拂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丹顶鹤!” 忽有一群丹顶鹤撞进视线,鲜红头顶在暮色里格外醒目,修长脖颈跟洁白羽翼与郁妃画作上的样子如出一辙,那群丹顶鹤停在芦苇丛前,或昂首鸣叫,或低头梳理羽毛。 橘色夕阳勾勒出它们金色的轮廓,与芦苇的银白,川水的琥珀交织,眼前美景比画卷中的景致更唯美的让人流连。 顾朝颜沉浸在此间美景中,不时发出赞叹。 秦昭默默不语,倒了杯茶搁到她面前。 茶水氤氲,模糊了那张绝丽容颜。 “昭儿,你说那东西会不会藏在芦苇丛里?” 秦昭,“……有可能。” “又或者藏在某一只丹顶鹤的身上?” 秦昭,“……阿姐喝茶。” 暮色渐深,整个漱川变得格外安静。 唯有一叶扁舟,轻轻摇摆在川水里,涟漪层层…… 酉时,皇城。 秀水楼。 楚晏找到裴冽,待其进门,开口便问,“阿姐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会回江宁?” 裴冽问过时玖,“顾府老夫人身体不适,她回去探望。” 对于此事,裴冽没有觉得顾朝颜在这个节骨眼儿离开皇城有什么不妥,反而因为自己不能抽身同去内疚,“好在没有大碍,你无须担心。” “那不过是阿姐对外宣称的借口。” 楚晏说话时,自怀里取出几页宣纸,平平整整摆到裴冽面前。 裴冽接过宣纸,一眼认出纸上所绘,乃是母妃画作上的景致,“这是……” “阿姐以入梦为由,进翰林院求着锦珏跟许大人查找这些地方,没想到还真被她寻到一处,包含此间所有景致。” 裴冽皱眉,“哪里?” “江宁,鹤山。”彼时顾朝颜封了许成哲的口,亦叫楚锦珏不许多嘴。 他也是昨晚从楚锦珏口中不经意发现这个秘密,这才找到裴冽,“想必阿姐是怀疑郁妃画作有所指,遂回江宁一探究竟。” 楚晏告知裴冽,也是觉得此事蹊跷,“虽然听起来不切实际,可若郁妃六幅画作皆指鹤山,至少可以证明鹤山对郁妃十分重要。” 裴冽翻看宣纸,忽然停下来,“这一张……” 楚晏递过去的宣纸有七张,“这一张不在郁妃画作里,是许成哲翻阅地图志时找到的,一座寺庙,同在鹤山,是前朝……” “母妃画过这座寺庙。” 楚晏猛然一震,“当真?” 裴冽紧紧盯住手中宣纸,画中寺庙与他在九藤书斋看到的画卷一模一样,连寺庙里梁柱上的蚁洞都几乎相同,唯独左侧石狮的嘴里,空无一物。 可是母妃画卷里,那狮子口含玉牌。 外祖父留给他的玉牌! “楚晏。” 裴冽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起头,眉目肃凝,“地宫图真的有可能在鹤山。” 他遂将事情始末如实相告诉,“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楚晏是多聪明的人,“玉牌交给我,我拼死也会送到阿姐手里。” 哪怕这种可能也只是猜测,至少也比漫无边际寻找来的让人兴奋。 事不宜迟,两人为防有人跟踪,分别离开秀水楼。 裴冽回拱尉司,自云崎子手里拿回玉牌,楚晏则回国公府收拾一番,两人约在城外十里亭。 玉牌到手,楚晏连夜奔赴江宁…… 夜渐渐深了,连金市最大的云中楼都熄了悬灯。 整条金市一片寂静,且暗黑。 叶茗身着夜行衣,悄然落至九藤书斋。 他小心翼翼揭开屋顶瓦片,足够大时闪身纵落。 近十五,圆月如盘。 正中画卷被月光精准照亮。 叶茗当即取来纸笔,将画卷上的寺庙尽可能临摹细致。 就在画到庙门外面的石狮时,手中动作猛然一停。 他认得那块玉牌,是开启郁氏祖墓大阵的关键! 怎么…… 叶茗心中暗惊。 有些事,只要做过就会留痕。 自秦姝离开,他对顾朝颜突然入翰林院的事特别在意,遂吩咐下去,将那几日舆室自四库馆里借阅的书卷挨本查了一遍,其中多处有被折叠的痕迹。 他一一查找,唯有一处与江宁有关。 鹤山。 鹤山几处景致他都了然于心,画中寺庙他亦认得,却也没作他想,直至看到这块玉牌。 叶茗没有耽搁,快速临摹画卷,而后纵身离开。 他找到一人,将临摹的画卷交过去,命其以最快速度送往江宁,秦姝的手里…… 天终亮。 早朝之后,刑部尚书陈荣刚回衙里,茶还没喝一口就见师爷小跑着进来,脸色煞白。 “大人不好了,有人敲法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