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认怂了没》 第1章 01 太后与萧灼相形驾临昭阳宫时,贺兰悠正倚在树下的美人榻上,瞧着宫人晒书。 萧灼远远便望见,贺兰悠腿上搭着毯子。 他不由抬头,望一眼炎炎烈日。 贺兰悠生龙凤胎时九死一生,三年来病痛不断,一条命已去了半条。 萧灼心里叹息着,快步走过去,拦了贺兰悠下地行礼,将她按回原处,“这次又不舒坦几日了,我与母后不会计较小节。” 贺兰悠也不坚持,歉然一笑,“让皇上、太后劳心了。” 太后今日心情很好,真不在乎儿媳妇不给自己行礼,亲自吩咐人搬来座椅,舒舒服服坐下,喝了口解暑的茶,开门见山: “皇后身子一直不爽利,幸好自幼聪明绝顶,打理六宫事宜不在话下。饶是如此,有些大事,哀家和皇上也得顾忌你这身子,生怕你禁不住,一病不起。” “再禁不住,有些事也不能瞒着臣妾,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贺兰悠弯了弯唇角,“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太后望向萧灼。 萧灼犹豫片刻,对常久福打个手势。 常久福明显打了个寒颤,到底是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后道: “禀皇后娘娘,”他的腰弯的更低了些,“皇上昨日一大早得到消息:不知何故,皇后娘娘的兄长贺世子无召返京,还、还在京城外百余里遇到刺杀,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贺兰悠勾魂摄魄的眼眸眯了眯,凝住说话的人,周身散发出慑人的肃杀之气。 常久福腿肚子直转筋。他对皇后的畏惧,自来重于皇帝。 过了几息的工夫,贺兰悠问:“怎么说?” “贺世子的随从,无一活命,追踪的人找到了世子的坐骑、佩剑和贺家家传的匕首,这些所在之处是悬崖边,那里还有几具尸体,厮杀情形分外惨烈,而悬崖下,是万丈深渊,绝顶高手亦无法寻找……” 贺兰悠接话,语气冰冷:“所以,你们认为世子已经坠崖而亡,就算侥幸留存一口气,也迟早死在深渊之中。” 常久福忙道:“奴才不敢,这些都是报信的人说的原话。” “皇上怎么说?” “皇后娘娘,实际上,贺家昨日便已知情,贺老夫人相信贺世子已经殒命……”常久福飞快地偷瞄皇后一眼,“在、在筹备丧事。皇上此次过来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可以回府几日,陪伴至亲。” “贺老夫人相信,皇上不也没怀疑?”贺兰悠讽刺地一笑,“本宫一向认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只要是个人就懂。” 常久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好么,三言两语间,贺老夫人跟皇上就都不能算人了…… 萧灼眼角一跳,轻咳一声,“兰悠,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是……”他将一份卷宗、一道奏折递到贺兰悠膝上,“你看看,这些要比常久福说的详尽几倍。” 贺兰悠苍白骨感的手指抚了抚奏折,凝眸看住萧灼,“常久福没有含糊其辞的毛病,所以他说的死不见尸这一点没错,臣妾有没有领会错?” “没有。” “可是皇后啊,揪着死不见尸这一点无甚用处。”太后非常努力地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只是语气不够庄重,出卖了她随时想大笑的绝佳情绪,“你哥哥这情形,锦衣卫和刑部官员抓紧勘察过了,都说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你的心情是人之常情,可人不在了,就该尽早入土为安,不但是为了安生者的心,更是为了安死者的魂。” 萧灼神色无辜且无奈地和稀泥:“母后说的在理,你……” 贺兰悠从缓抬手,打断他的话:“臣妾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者,无召进京又算是怎么回事?就算皇上与太后娘娘开恩,瞒下此事不提,臣妾也决不能承这等恩情。查清这一节之前,贺临便是戴罪之身,是否以世子规格下葬,是否要以草席裹身扔到乱坟岗,还需两说。” 萧灼沉默下去。 太后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贺兰悠。 很明显,贺兰悠非常愤怒,以至于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眸中闪烁着无形的妖冶的光火。 可这妖孽又是那般冷静、镇定,从头到尾说的话,纵然有不带脏字儿骂人的言辞,也是因分析事态而起。 换了后宫任何人,到了此时此刻,早已方寸大乱哭哭啼啼,可她呢?连她兄长下葬的规格都考虑到了。 太可怕了。 可怕也罢了,偏偏她越是脾气不好的时候,越是美得惊心动魄,让她这过尽千帆看尽美人的太后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到她不能再以美貌勾着皇帝的年月,起码得十年二十年后了。 贺兰悠没有跟人耗着的习惯,用尽最后一丝耐心,强调道:“臣妾已知事情原委,主张也已一再申明,恳请太后娘娘、皇上成全,若不能,臣妾尽快上表,到两仪殿脱簪待罪便是。” “哪里到得了那地步,不要多思多虑。”皇帝握了握她的手,触感凉冰冰的,心头便是一悸,语气也多了几分坚决,“我准了。” “多谢皇上。”贺兰悠欠一欠身。 “只是,”皇帝紧握一下她的手,“贺家是你母族,我自来倚重,大事小情便更不能轻忽,你的道理没错,贺家长辈要安世子的魂也没错,我不能一直不给句准话,七日期限如何?” 贺兰悠静静地与他对视,直到他招架不住,要错转视线时,适时地说:“好。” 太后张了张嘴,自觉辩不过贺兰悠,也就作罢。 七日而已,算得了什么?她与母族谢家等得起。 母子两个真心假意地宽慰叮嘱了皇后几句,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又静悄悄地离了昭阳宫。 贺兰悠闭上眼睛,眉心越拢越紧,唤鸿嫣,“帮我捏捏腿脚,抽筋儿了。” 鸿嫣忙上前来,坐到一旁的绣墩上,手法熟练地按揉,“腿和脚动不动就肿胀抽筋儿,怎么算也不是大毛病,那起子太医怎么就医不好?” “谁说不是?”贺兰悠仰头,眯着眼睛望着过分璀璨的骄阳,“回头你打他们一顿,太不中用了,除了让你当练手的玩意儿,还有什么用?” 鸿嫣噗一下笑出来,“娘娘又不着调了。” 星玉走过来,手里捧着的花梨木托盘上,放着四色糕点,“御膳房刚做好的,特地送来孝敬皇后娘娘。” 贺兰悠看一眼,“瞧着不错,我尝尝。” 星玉笑靥如花,“别只尝尝,多吃一点儿。太医一年得说八百回,您得少吃多餐。” “尽量。”贺兰悠取了一块莲子糕,静心聆听片刻,这才放心说话,“目前如何?” 星玉低声道:“最迟半个时辰后,定有人进宫报信。” “一死一伤,弟兄姐妹绝对办岔不了。”鸿嫣补充。 贺兰悠颔首,眸中寒光流转,“玉儿,派人传懿旨到贺府,把那个老糊涂东西给我叫进宫来。” “是!” 皇帝也好,太后也罢,在如今就想联合贺家内贼,给她给贺家添堵,委实太天真。 . 约莫两刻钟之后,谢家的嫡次孙一路哭嚎着进宫来,先到两仪殿,再在皇帝的陪同下,到慈安宫扯着嗓子报丧: “家父午后被匪类截杀,横死街头,家兄……家兄被断了右臂,左手手筋也断了……” 太后听得兄长与侄子遭此横祸,一口气没上来,两眼向上一翻,当即晕厥过去。 皇帝连忙唤人请太医,又申斥谢家子嗣:“说得委婉些都不会?!”语毕拂袖,转到偏殿,悠闲喝茶。 又不是他亲娘,他登基前没给拆台就不错的主儿,让他忧心,那是开玩笑。 他需要琢磨的是,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如今在京城,有当街杀人这等实力的,贺家都不行……有贺兰悠在的贺家倒是还行。 除了贺家,别家不需想。 谢家父子这件事,需要的是到极点的冷静,和近乎不顾一切的妄为任性。 ——这不就是曾经的贺兰悠么? 在最不应该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去做一件事,从来是她的拿手好戏,比之她以前的丰功伟绩,今时今日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萧灼下颚抽紧,半晌才一点点松开。 他极缓慢地站起身来,举步向外,语气冷森森的:“摆驾昭阳宫。” . 身为皇后,贺兰悠最不耐烦的事情有两件:早间嫔妃请安,日常嫔妃扯皮找她断官司。 这会儿,贺美人过来告状了。 两人同个姓氏并非偶然,她们是同出一门的堂姐妹。 先帝驾崩前几日,做主给萧灼的东宫添了八名女子,贺美人在其列。 贺兰悠对贺美人的嫌弃,路人皆知,因为从不掩饰。看着贺美人行礼问安以毕,她也不叫起,“何事?” 贺美人四平八稳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脆生生道:“上午领到一批用度,内务府说的明明是按照位分分发,可方美人所得远远超过嫔妾,嫔妾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皇后娘娘给个说法。” 贺兰悠摇着折扇,“方家于社稷有功,太后娘娘、皇上亲**代过本宫,恩及方美人,你有异议?” “嫔妾不敢,只是来问清楚原由,现下明白了,日后再也不会了。” “退下。” 贺美人称是,起身离开前,迟疑地望着贺兰悠,“皇后娘娘,嫔妾听闻,贺家世子出了大事,您——” “本宫的继祖母,你的亲祖母,不见尸身就要下葬。”贺兰悠唰一声合上折扇,“本宫正琢磨着怎么磋磨死她,你有没有好办法?” 贺美人的脸都要绿了,抹着冷汗落荒而逃。 这文最早预开的是女主下堂题材,但后来写过这类配角,也写过相关短篇,再展开来详写实在找不出新意了,所以换了当下的宫斗文,相同点是收拾变心的渣男,希望宝们体谅~ 开文第一天送上三章,每章下的留言一概赠送小红包,等你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萧灼本是怀着怒气而来,可进到昭阳宫后,略一迟疑,脚步一转,去了永寿殿看龙凤胎。 两个孩子的乳名是朝宁、暮安,由他取自朝朝暮暮之意。 兰悠怀胎时满口赞同,孩子生下来之后,变了态度。 到底,孩子的乳名还是遂了他心愿。一次他着意提及,兰悠说无所谓,横竖长年累月恶心她的事儿多了去了。 气得他好几天心口像是塞了秤砣。 他们之间,早就已经很不好了。 漂亮至极的两个雪团子,并排睡在榻上。 朝宁是姐姐,一只小胖手贴着弟弟的面颊。 暮安的一只小手,松松握着姐姐衣服上缀着珍珠的丝带。 姐弟两个长相有六七分相像,个子好像没一致过,不是姐姐显得又高又胖,就是弟弟蹿个儿超过姐姐。 他们平时见兰悠的次数跟见他差不多。 兰悠总是病歪歪,有时发热会过病气给人,大人她无所谓,孩子却是不肯冒半点险,便三不五时禁止孩子踏进昭阳宫正殿。 朝宁跟他更亲,他也更疼爱女儿。没道理好讲。 萧灼轻柔地抚着一双儿女乌黑浓密的发丝,握了握他们的小胖手,又俯身,分别亲了一下。 心绪就此平和下来。 贺兰悠此时在书房,修补一幅古画。 萧灼坐到大画案前面,瞧着她凝神忙碌了好一阵,轻咳一声,柔声问:“谢家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贺兰悠反问:“谢家何事?” “父子二人,一死一伤。太后闻讯,当场晕厥。” “何时的事?” “刚得到消息。” “刚得到消息?”贺兰悠慢悠悠望向他,似笑非笑,“原来太后比臣妾更经得起事,不需拖延一两日再告知。” “只因为我没及时告诉你贺临的事,你就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萧灼拧眉,“贺兰悠,你当这是先帝在位的年月不成?” “臣妾做了什么?”贺兰悠放下手边的事,笔直地望着他,“家兄无召进京的糊涂官司尚无定论,皇上又急着无凭无据地给臣妾安排个罪名?” 萧灼加重语气:“我不是要计较长短定谁的罪,只是跟你说这类事的轻重,要郑重地告诫你,日后再不可这般发疯!” “告诫?发疯?”贺兰悠倏忽一笑,笑靥宛若外面的骄阳,如此璀璨夺目,却无一丝暖意,“臣妾禁得住谁报丧,却禁不住激将,所谓告诫,烦请皇上日后能省则省。” “这事情就是你派人办的,只有你办得成!”萧灼起身,撑着桌面,“谢家死的是英国公,终生残废的是英国公世子,父子二人都是我要委以重任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办!?” “所谓重任,是不是取代贺家父子?”贺兰悠毫不退让地回视着再到逼视着他,“贺临无召进京,不论死活,其父难辞其咎,势必进京领罪思过,甚至辞去官职。南疆没有将领怎么成?谢家也是行伍出身,取而代之不是最稳妥?谁敢说皇上的裁夺不是顺理成章?” “你早得到了消息,甚至比我跟太后更早得知贺临出事,对不对?”萧灼心焦也心虚起来,“你还打算做什么?你不能乱来!你早已是皇后!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一家四口!” 贺兰悠长睫忽闪一下,表情玩味,“臣妾自来相信皇上,正如当初相信,可以平安产下一双儿女,却小看了太后在宫中的势力,险些一尸三命。” “……”萧灼还能说什么?这片刻间他甚至在想,谢家一条半人命,算不算跟她扯平? 缓了缓,他才能再度开口:“你要明白,帝王、皇后不同于任何人,最是容不得儿女情长。” “没错。一家四口的话,皇上再不要说了。” “……”情绪彻底失控之前,萧灼磨着牙问她,“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算完?你还想动哪些京官?” 贺兰悠笑得纯良无害,“臣妾不会动任何一名京官,没人给臣妾那等杀伐之权。” “贺兰悠!”萧灼拍一下大画案。 贺兰悠凝着他捎带着拍上古画的手。 萧灼缓缓地,将手移开,“我退一步,你掂量着也退一步,要我办什么事?” “褫夺贺老夫人的一品诰命。贺美人降位为选侍。” “……好!”萧灼转身,带着一身憋屈和愤怒离开。 . 一面随宫人向昭阳宫走着,贺老夫人一面打着自己的算盘。 办差的官员说了,贺临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她当然要抓紧筹备丧事。死的不清楚更不光彩,她那个继子势必也要受牵连,这样一来,她亲生的儿子孙子,不就有了出头之日? 贺兰悠一定大为不悦,但宫墙相隔,谁需要管她高不高兴?最多也就是初一十五请安时看看脸色,又掉不了一块肉。 到底,独木不成林,想稳坐皇后宝座,就得指望娘家鼎力扶持,要不然,再生一对龙凤胎也没用。 且先忍着贺兰悠的坏脾气,等到她需要叔父堂兄弟出力了,自然会掉过头来百般讨好。 思及此,贺老夫人定下心来。 她走进有着天家底蕴,景致分外悦目的昭阳宫苑;她举步踏上正殿明如镜的地面;她垂首等待期间,悄然打量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宫室。 每到这种时刻,她都如百爪挠心:兰雪怎么就没在闺中与皇帝结缘得到青睐?进宫三年了,怎么一直只是美人的位分?假如身为皇后的是兰雪,这泼天的富贵,不就切切实实落到她和二房头上了? 兰雪要怎么做,才有爬到最高处那日可期? 正想着这些,贺兰悠来到正殿,在宝座上落座。 贺老夫人忙敛起思绪,毕恭毕敬行礼。 “免礼。”一如以往,贺兰悠命人赐座上茶。 贺老夫人问道:“皇后娘娘命臣妇进宫,不知是为何故?”在这个名义上的孙女面前,她自来端不起长辈的谱。 贺兰悠本就没想绕弯子,“贺府在筹备世子的丧事?” “是。”贺老夫人低头,显得神色黯然,“府里出了那等大事,委实是惊天霹雳,臣妇不愿相信,可办差的官员再三说了,阿临没有存活的可能,臣妇其实找高僧算过他的运道,也说他今年有生死大劫……” “府里挂白了?已对外言明世子身死?” “……是。” “本宫原本想着,挂一道白,要你和二房一条命,但那不合适,也不划算,你便用侵吞的贺家财产凑数,让本宫消消气。” 贺老夫人瞠目,“皇后娘娘,长房与二房十年前便分家了,臣妇手中产业,皆是长子做主拨给二房的……” 贺兰悠轻一拂袖,“少扯废话,要命要钱?” 当然是两者皆想要,只是,贺老夫人不敢说出口。 贺兰悠不再理会她,端茶细品。 过了一阵子,常久福前来对贺老夫人宣旨。 贺老夫人听着入耳的字字句句,整个人都木了:她立身不正,对上不敬,对下不慈不仁,德不配位,褫夺一品诰命。 而这还不算完,常久福向皇后告退前,殷勤地道:“禀皇后娘娘,奴才方才已经到前贺美人那里宣旨,皇上将她降为选侍,迁居听风馆。这会子,内务府的人正帮着贺选侍搬家。” 贺兰悠满意地笑了笑,吩咐鸿嫣:“常公公辛苦了,给他几片金叶子玩儿。” 常久福笑开了花,千恩万谢而去。 贺老夫人险些瘫在地上。 她曾畅想的那些,无异成了镜花水月。 她终是明白,贺兰悠这孽障,不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会不遗余力地收拾她和二房。 太后曾经许给她的那些好处,到底是想当然,还是根本没有与贺兰悠抗衡的本钱?假如有,怎么会坐视兰雪降为从七品选侍? 贺兰悠冰冷的视线,迅速唤回贺老夫人的神智和理智,忙不迭主动说起先前的事:“两日内,臣妇将一应财产送进宫中。”再不主动送上银钱,她恐怕不能喘着气离开皇宫。 “你以为,本宫愿意浪费多少工夫在你身上?”贺兰悠问。 “……若此时着手,也不知宫门落锁前来不来得及。” “一试便知。”贺兰悠唤星玉,“遣人唤贺老夫人的随从过来。” 皇后问祖母要钱财的事,昭阳宫并没瞒着,很快传遍宫廷。这根本不是瞒得住的事,与其从外面传到宫里,不如自一开始便明打明地行事。 横竖所有人都默认,皇后是土匪性子,在她那儿根本没有翻篇儿的账,要些钱财不过小打小闹。 贺老夫人与二房手里共有现银、银票二十四万余两,另有铺面、田庄、别业的文书,一并送进宫里。 贺兰悠留了二十二万两银子,产业文书命人移交给母亲贺夫人,留给贺老夫人和二房的,是两万多两银子。 末了,贺兰悠交代贺老夫人:“今日你且先回去,明日召集贺氏族人,开祠堂分宗。贺家长房是宗家,你们自此与贺家无关,可明白?” “臣妇……明白。”贺老夫人像是忽然苍老了十岁不止。 “退下。” 贺老夫人告退,一面往宫门口走,一面抹眼泪。 哭的不止她一个,慈安宫里的太后醒来愣神许久,入夜后开始哭她横死的胞弟,一再命人唤皇后过去,她要当面质问,贺兰悠派谁下的这般毒手。 太后或许不如萧灼那般了解京城格局,却和他一样笃定一点:有当街杀朝廷大员的胆子的人,除了贺兰悠,再不需做第二人想。 太后不单单是为胞弟身死悲痛,还有着从沾沾自喜到如被雷劈的巨大落差,足够其恼羞成怒到几欲发狂。 萧灼及时赶去侍疾、安抚,不准任何人惊动皇后。 他真是为太后着想,以贺兰悠那个油盐不进的德行,要是来到慈安宫,活活把太后气死也未可知。 这对身份最尊贵的婆媳,此番不过是结仇到了明处。 太后没一时半刻喜欢过贺兰悠,贺兰悠也是看太后哪儿哪儿都无顺眼之处,早在萧灼入主东宫之前,贺家与谢家便已屡出争端,相互厌憎。 太后的心思很容易猜:贺兰悠是她的眼中钉,她想在后宫安享荣华,前提就得是除掉贺兰悠,换一个对她唯命是从的皇后,要不然,就算贺兰悠红颜早逝,留下的儿女、人脉,也足够让她终生不得安宁。 至于贺兰悠,任何事情上都要人费尽思量,只有针对太后这一桩,简单得很:她恨不得杀了太后,以报当日生产九死一生之仇。 原本,谢国公的事,贺兰悠不需做得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原因只在帝心。 帝王忌惮功高震主的贺家,对贺家出事喜闻乐见,甚而推波助澜。 她既已看清,自是明白:在宫中飞扬跋扈兴许还有多年好光景可期,若是沉心静气忍辱负重,兴许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太后磋磨死。 萧灼只是遗憾,兰悠只看清了他忌惮贺家,却不愿意再相信,他对她的情意。其实不论她如何为人处世,他都会保她与儿女无虞。 记得留言呀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2 第3章 03 辰正,贺兰悠如常准时出现在正殿,略显慵懒地落座。 七名嫔妃齐齐起身,向皇后请安。 贺兰悠轻一拂袖,“免礼,坐。” 卢久安上前,“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尚未前来。” 贺兰悠漫不经心的,“今年第几次了?” “第四次,不曾差遣宫人前来告假。” “按规矩来,份例减半三个月,撤一个月绿头牌。”贺兰悠说。 “是。” 林丽妃笑得现出两个甜美的小酒窝,“皇后娘娘之下位分最高的嫔妃,便是这样做表率的?” 方美人淡然接话:“也难怪,德妃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谢家又逢丧事,处事难免不拘小节。” 别人只是笑笑,不搭腔。谢国公是德妃的亲爹,今日换了谁,怕也做不到照常请安,只是,别人会遣人来知会一声。 贺兰悠说起旁的:“昨日分发了一批夏日里的用度,各位可还有短缺的?” 林丽妃率先道:“皇后娘娘宽和大度,自来赏赐丰厚,臣妾宫中已无短缺。”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说的也真是心里话。 中宫最出名的是倾国的容色,与容色齐名的是惊才绝艳、脾气暴躁,却从不在用度上苛刻嫔妃,除非谁上赶着找罚,譬如今日的谢德妃。 接下来,嫔妃言笑晏晏,闲话家常,气氛倒也很融洽。 她们之间,到目前为止,并无结怨的由头。 这些人进到东宫时,先帝病重,萧灼日夜侍疾无暇理会,没几日先帝驾崩,进入孝期。 萧灼恪守孝道,整整二十七个月,回后宫只到昭阳宫,陪伴成了病秧子的发妻和一双儿女。 今年二月出了孝期,萧灼仍旧不曾临幸中宫之外的女子。当然,他与贺兰悠纵然一个月有二十来天歇在一处,也是相安无事,不宜让嫔妃知晓罢了。 如今共有的八名嫔妃,两个高居妃位,两个在嫔位,一个婕妤,原本三个美人,如今少了一个,添了一个选侍。 是的,起初给的位分都不低,说起来毕竟是从东宫开始服侍今上的,理应厚待一二。 没有人在皇帝那里实实在在过名录,也就无宠可争,嫔妃闲来最多是找机会见见俊美无俦的皇帝,旁的想再多也没用,明里暗里自然都不会生事。 平心而论,如今八个人里面,起码一半都觉得日子很好,打心底依赖于皇后: 除了新出炉的贺选侍,位分最低也是美人,一应用度全部严格按照规制来,从御膳房到内务府,宫人从不敢敷衍怠慢,她们享有的确然是锦衣玉食的光景。 皇后那个人,平时固然给人高居云端不可亲近之感,可人家除了同出一门的贺选侍、注定敌对的谢德妃,从不拉拢不打压任何人,真正一碗水端平。谁不想一直维持这样的和睦? 闲话一阵子,贺兰悠对卢久安打个手势,“昨儿本宫做了什么事,诸位必然已有耳闻。私库里多了一笔银钱,便分出些许,你们拿去买花儿戴。” 她说话间,卢久安将一个个封红送到六名嫔妃手中——没贺选侍的。 若是私下里给,还能作势婉拒,眼下这情形,便是中宫的赏赐,六名女子起身,感激不尽。 贺选侍面色青红不定,手死死地握成拳。还有比贺兰悠更缺德的人么?前脚从她亲祖母手里夺得财产,后脚便用抢来的银子收买人心。 贺兰悠笑盈盈端了茶,“散了吧。” 得了赏赐的六名嫔妃,回到各自的宫室,才取出封红里面的银票来看,竟有一千两之多,忙三两个聚到一起,商量着回赠皇后什么聊表心意。 林丽妃与方美人同住在未央宫,前者住在主位,后者住揽月阁。两个人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她们拿到手的不是一千两,而是五千两。 这是妥妥的两个倒霉孩子:本是贺兰悠的手帕交,从未动过进皇室的心思,却同被家族摆了一道,先帝要为皇帝充实东宫时,她们的名字上了礼部呈给先帝的名单。 说倒霉是真倒霉,一朝进宫,这一生再无别的指望。 反过来也是真的幸运,皇后是贺兰悠,三年来始终明里暗里照拂,护得她们无忧无虑。 譬如林丽妃的位分,是贺兰悠为她争来的;譬如方美人长期多领用度,是贺兰悠跟太后、皇帝以条件换得。 这会儿,林丽妃大为动容,“皇后娘娘待我们的心,从未变过。” 方美人性子淡漠沉静,心绪也有了起伏,“谁说不是呢?真不晓得该怎样报答。” 林丽妃沉思片刻,“娘娘最在意的除了宫墙外的至亲,便是跟前的皇子公主,我们往这些上面多花心思便是了。” “说起来,贺世子——” “不会有事,他若真罹难,横死的怕就不是谢国公,而是……”林丽妃望一眼慈安宫的方向。 方美人唇角微扬,“的确。” 此时的贺兰悠,到昭阳宫门前迎到了风姿绰约的贺夫人。 她先一步携了贺夫人的手,转身举步向里,“娘叫我好等,快到里面用茶点。” 贺夫人笑一笑,温暖的手反握住女儿发凉的手。 到了内殿,遣了所有宫人,贺兰悠先递给母亲一个樟木匣子,“零头打发给嫔妃了,这是二十万两,您收着。” 贺夫人据不肯收,“宫里用钱的地方多着,你留在手里开销便是。我没本事,这些年也没能从那老妇手里占得多少便宜,日后用心打理那些收回来的产业便是了。”说话间,将匣子放回到女儿手边,手势不容置疑。 贺兰悠不高兴了,“我手里的银子多的是,您好歹分一半。” “分什么分?”贺夫人失笑,握住女儿的手,“你成婚前就帮家里赚下了大钱,足够我们敞开了嚼用一辈子,还能每年供着你几万两,要不是富裕到了这地步,我早就跟那老妇争产业了。” 贺兰悠这才不再坚持,“她有没有照我说的行事?” 贺夫人颔首,“一大早便派人去请族里的人,让我尽量申时前回府。” “这次划清界限之后,便让她和二房搬走,做什么常年隔一道墙住着?” “这是自然,你别为这些事动气,身子骨要紧。” “我晓得。” 贺夫人提及此次女儿暴怒的源头:“你哥哥——” “应对的手法有些让我上火,好在有惊无险,过几日便能回家跟您团聚。爹爹那边,我已尽早传信。” 贺夫人长长地透一口气,沉了沉,目露担忧,“你跟皇上——” 贺兰悠笑容恬静,“他想看看我病了这三年,手中势力是否如旧。” “要你只做不问世事安享尊荣的皇后?” “要我做无视母家安危的废物。”贺兰悠笑意加深,平添几分不屑,“当初需得我与贺家竭尽全力扶持他上位,坐上龙椅了,想让枕边妻做笼中雀,忒无耻了些。” 话已说得特别重。贺夫人叹息一声,将女儿的手握紧了些,“不论如何,你是知道的,家中随着你进退。” 贺兰悠依偎母亲片刻,直起身形,“我这两日有些发热,您等下喝一碗防着过病气的汤药,再去看朝宁、暮安。” 只一提及那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雪团子,贺夫人便不自觉地笑了,“好,好啊,着实想他们了。”又痛惜地抚过女儿的面容,“你这身子,何时才能痊愈如初?” “慢慢调理,总能寻到除尽病根儿的圣手。”不论自己信不信,贺兰悠只能这么说。 . 夜了。 贺兰悠身着轻便的湖蓝深衣,坐在花园里的梧桐树下,面前的竹几上有棋局,酒水果馔。 萧灼踏月而来,手中一把折扇,“你倒是清闲。” “素来如此。”贺兰悠噙着笑起身行礼,“问皇上安。” 萧灼扶她一把,遂相对落座,亲手斟满两杯酒,递给她一杯,打发了彼此服侍在侧的,“我回来一阵子了。” “听说了,先去哄孩子入睡了?” “嗯。”萧灼执杯在手,面露些许倦怠,又显得格外地静,“早间左都御史禀报,两名御史同时选了今日悬梁自尽,他觉得蹊跷,请求彻查。。” 贺兰悠眉宇平宁,“他算得上心明眼亮。” 萧灼无声地笑了笑,“一如既往,又收到了言说皇后跋扈善妒的折子,要我听从太后主张,添新人进宫。” “太后的主张也罢了,添新人大可选秀。要不然,全是巴结太后进宫来,谁能容得下谁?” 萧灼凝着她,“选秀?心里话?” “自然。” 萧灼与她碰了碰杯,喝一口酒,“你的意思是,这三年来的若即若离,是余生写照?” 贺兰悠柳眉轻扬,“臣妾恪守规矩,怎么成了与皇上若即若离?” “我要与你做白首不离的夫妻,你要与我做拘泥于礼数的君臣。” 贺兰悠好笑,懒得理会了,默默喝酒。 “有些事你知道,我是迫于无奈,为何从来不肯体谅?”萧灼静静地质问她,“当初父皇性命垂危,为东宫添人,我能抗旨不成?你难产,的确是太后所为,可彼时我刚登基,皇位不稳,难不成要破了以孝治天下的名头,问罪太后?” “这些话说的好没意思。”贺兰悠用目光审判着他,“东宫添人时,先帝让皇上和太后做主,皇上并没提出任何异议,由着贺兰雪进宫,年年月月膈应人。不论是怎样出身的女子,皇上既然准许进宫,为的只是做摆设?谁信?” “你不信我。” “皇上利用女子挟制一些门第,早已成事实。”贺兰悠明眸雪亮,清越的语声有着入骨的寒凉,“至于太后算计,臣妾愿赌服输。而在如今,皇上与太后联手,用臣妾兄长性命开玩笑,是不是过于无耻?” 萧灼下颚抽紧,手中酒杯越握越紧,“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不论帝王、皇后,眼中该有的只有天下,为了天下,没有不能舍弃的人。” 贺兰悠盈盈一笑,过分明亮的眸中充斥着挑衅,“臣妾深以为然。如今谢国公死了,谢世子成了废人,两名致力于污蔑贺家的御史也已去见阎王,请皇上牢记初衷,没本事活着的官员,那就是该死,是皇上理应舍弃的货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