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的水果树》 第1章 在金色秋叶中再次初逢 深秋的梧桐叶,在S大校园里铺开一层斑驳的金黄地毯。午后的阳光穿过高耸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时光里”咖啡厅原木色的招牌上,带点慵懒的暖意。 奚堇宁推开沉重的木质门扉,带着一身室内的暖香走了出来。 她一手捧着杯温热的拿铁,一手拢了拢肩上的米白色羊绒开衫。刚开学月余,这座顶尖学府严谨甚至有些肃穆的空气,正一点点被她适应、吸纳、转化为一种向内沉淀的沉静。 入学时的生涩青涩已被她很好地收敛在眼底,此刻的她,眉眼舒展,步伐从容,像一株悄然舒展枝叶的植物,安静地融入这片新的土壤。 就在她抬步准备汇入稀疏人流时,对面的玻璃门被推开,两个并肩的身影走了进来。 仿佛电影镜头里的慢放,又像一声无形的惊雷在奚堇宁耳边炸开。 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挺拔如校园里四季常青的雪松。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修长,下颌线条干净利落,俊美的侧脸带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和淡淡的倦意。 是衡——江亦衡。 而他臂弯里,自然挽着一个同样耀眼的女孩。女孩穿着剪裁合体的卡其色风衣,长发微卷披肩,笑容温婉明亮。 她微微侧头,正和江亦衡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熟稔。 时间在这一刻骤然凝固,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奔涌。 奚堇宁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指尖冰凉。 她清晰地看见江亦衡的目光先是随意地扫过门口,紧接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骤然聚焦在她身上,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惊愕和难以置信。 “小奚?” 两个字从他口中逸出,带着一种失却沉稳的震动,“你……也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却像重锤敲在奚堇宁的心上。 仅仅是一瞬间的凝滞,奚堇宁已经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她脸上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迅速融化,一个礼貌得恰到好处的微笑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迅速浮现,完美地覆盖了眼底深处那片翻搅的惊涛骇浪。 她的目光在江亦衡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滑向他身边同样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目光的女孩。 “江学长?” 她的声音清脆平稳,带着大一学生对学长恰到好处的尊敬,以及一丝遇到熟人的意外惊喜,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巧合,“真是太巧了。对,我今年刚入学,生物系。” 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镇定,没有一丝颤抖。 江亦衡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伴,喉结滚动了一下,介绍道: “哦,这是我女朋友,苏晚,外语系的。苏晚,这是我老家的小妹妹,奚堇宁。” “老家的小妹妹”——这个被特意强调的身份标签,像一根细小的刺,无声地扎进堇宁的心底,带来一阵微妙的酸涩。但她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更加明媚了些。 “学姐好。” 奚堇宁微微颔首,看向苏晚,笑容无懈可击,带着新生特有的谦逊和真诚。 苏晚的目光在奚堇宁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善意的探究,随即露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你好啊学妹,真厉害,考进这里生物系可不容易。” 她的声音温软动听。 奚堇宁的笑容依旧灿烂,语气轻快,“学长学姐你们忙,我先走了。” 她没有再多看江亦衡一眼,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干脆利落地离开。 奚堇宁沿着铺满金黄梧桐叶的小径慢慢走着。初秋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刚才那瞬间的冲击带来的心悸感尚未完全平复。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校园远处篮球场的喧嚷和更远处工地的微尘气息,却莫名地勾起了一段尘封的、属于深处的记忆:蝉鸣聒噪的夏天,小女孩仰着头,对着枝繁叶茂却只结一种果子的树叹气,嘟囔着要一棵能结满苹果、梨子、葡萄的神奇大树。 旁边高出她许多的少年,一边用草茎编着小玩意儿,一边头也不抬却笃定地说: “会有的。以后我给你种出来。”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漫不经心的承诺。 后来。 后来,少年少女各自埋头进了书山题海。重点高中的走廊里,他们偶尔擦肩而过,也只是视线匆忙交汇又分开,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像两条被无形力量推开的平行线。她听说,那个叫江亦衡的天才少年,以傲人的成绩考入了这所顶尖学府的生物学院。 于是,那个埋头苦读的夏天,悄然变成了奚堇宁心中刻下的四个字——S大生物。 她来到这里,选择了与他相同的专业。 只是没想到,重逢会如此猝不及防,会是在那样一个时刻——他身边站着别人,而她,只能维持着最礼貌也最疏离的姿态,匆匆退场。 也好。看到了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孩的样子,很般配。像校园里流传的那些佳话一样般配。 奚堇宁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将那些翻飞的回忆碎片重新压回心底。她挺直了脊背,脚步加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那颗深埋心底多年的种子,在今日这猝不及防的秋阳下,似乎被惊动了一下,默默地,更深地,沉入了时光的土壤里。 秋意渐浓,梧桐叶落尽,冬日的寒气开始在深夜悄悄弥漫。奚堇宁的生活被图书馆、教室和初入门的实验室填满。 日子如同一张精确的日程表,规律而充实。她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在知识的土壤里深深扎根,汲取养分。 当深沉的夜色如同浓墨般浸染了整个校园,喧嚣散去,只余下路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婆娑的树影和寂静的建筑轮廓时,奚堇宁常常是这个时刻的归人。 她总是独自一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踏着清冷的路灯光影,走在寂静的校园小径上,朝着灯火通明的宿舍区走去。 不知从何时起,在接近自己宿舍楼的那片空旷区域,她开始频繁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深夜的路灯,光芒清冷而集中,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 在那片光圈与黑暗的交界处,那个挺拔的身影总是站在那里。 他通常是微微侧着身,面对着奚堇宁隔壁或者更远一些的那栋女生宿舍楼的门厅。 门厅的光线明亮温暖,映照出一个温婉纤秀的身影,长发披肩,正站在台阶上,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 是苏晚。 江亦衡微微低着头,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半明半暗。 他听得很专注,偶尔会轻轻颔首。距离有些远,奚堇宁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觉得那身影在深夜的寒气中显得格外沉静。路灯的光晕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身形,在地上拖出一道孤独而沉默的影子。 苏晚说完,通常会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转身轻盈地走进宿舍楼明亮的门厅,身影消失在温暖的灯光里。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江亦衡才会在原地静立片刻,仿佛确认了什么,然后才转过身,迈开步子,独自走向男生宿舍区的方向。他的步伐沉稳依旧,在寂静的夜里踏出清晰而孤独的声响,身影很快便融入更深的夜色中。 奚堇宁每次都恰好在他们告别时走到附近。她从未放缓脚步,也从未刻意回避视线。 她只是像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样,平静地、目不斜视地从那片区域走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到的只是两盏路灯之间最寻常的景象。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那双平静眼眸扫过那幅画面时,心底那片名为“江亦衡”的土壤深处,那颗被深埋的种子,会不受控制地轻轻震颤一下,蔓延开一丝微凉而涩然的涟漪。 但那涟漪很快就会被更深沉、更坚固的东西覆盖——那是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显微镜下复杂的细胞结构,离心机低沉的嗡鸣,以及成绩单上那个不断向上攀爬的数字。 她听到了太多关于“江神”的传说。他的实验报告和研究成果,是低年级学生仰望的标杆;他的名字,永远高悬在专业成绩榜的首位。 奚堇宁的生活变得更加寂静而专注。时光在书页的翻动和实验数据的累积中悄然流逝。 她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独自融入黑暗。她埋头在自己的书本和实验中,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和专注的白天,一级一级地,向上攀爬。 一个学期结束,寒假前。大三的成绩榜公布,巨大的电子屏前人头攒动,议论声此起彼伏。榜首的位置,毫无悬念地属于那个名字—— 江亦衡。 奚堇宁站在人群稍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大三榜单的顶端,再走到大一的成绩公示屏前。 同样的位置,榜首。 奚堇宁。 后面跟着的分数,是大一学年无人企及的高度。 周围有认识她的同学发出低低的惊叹:“天,奚堇宁,大一就断层第一啊!” “太厉害了,这就是学霸吗?” “感觉跟大三的江神当年有一拼了…” 奚堇宁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的名字和分数上。没有激动,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溪流终于抵达预定河道的踏实感。 她用自己的方式,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朝着他所在的高度,向上跋涉。 第2章 小时候的玩笑你真的记得吗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S大的校园,空气中浮动着香樟树浓郁的香气和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 大一下学期的尾声,一场由高年级学长组织的同乡小聚在校园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家常菜馆举行。 包间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驱散了门外的滚滚热浪,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熟悉的乡音夹杂着笑语,气氛轻松热闹。 奚堇宁坐在靠里的位置,安静地听着学长学姐们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和暑期的计划。 她旁边的女生林薇,是她在同乡会里比较熟的朋友,正低声跟她讨论着菜单上还有什么想点的。 “堇宁,再加个凉菜?” 林薇指着菜单上的图片。 奚堇宁的目光落在色彩缤纷的水果拼盘图片上,草莓的红,芒果的黄,西瓜的翠绿……她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很淡的、不易察觉的怀念: “这个吧。” 林薇笑着对负责点单的学长说: “加个水果拼盘吧!我们堇宁从小就特别喜欢水果,小时候还总念叨着想要一棵树上能结出好多种水果呢,像童话里一样!”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转菜的间隙,清晰地传到了圆桌对面。 圆桌对面,坐着江亦衡和他几个相熟的同级好友。 江亦衡正侧头和旁边的人低声说着实验室的事情,闻言,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穿过杯杯盘盘和氤氲的热气,落在了奚堇宁脸上。 就在这时,坐在江亦衡旁边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性格外向的男生张博猛地一拍大腿,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巧合,声音洪亮地笑道: “哎呦喂!这么巧?老江!你这梦想终于找到知音了啊!” 一桌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张博一脸兴奋地指着江亦衡,对奚堇宁和林薇说: “你们不知道吧?老江这家伙,研究狂魔一个!他去年申请的那个校级创新项目,搞的就是什么基因编辑改良果树!终极目标就是弄出一棵能结好几种常见水果的‘超级果树’!他说等以后技术成熟了,说不定真能搞出童话里那种百果树!” 这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奚堇宁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江亦衡。 江亦衡也正看着她。 隔着缭绕的饭菜热气,他的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丝来不及收回的探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那句尘封在小巷夏日的童言稚语,那个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关于“百果树”的幻想,此刻竟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意想不到的方式,与他正在进行的前沿科研项目联系在一起,他甚至将它作为了研究的“终极目标”?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包厢里的谈笑似乎都低了下去,几道好奇的目光在奚堇宁和江亦衡之间逡巡。 一丝尴尬和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奚堇宁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脸上迅速绽开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点惊喜和钦佩的笑容,目光坦荡地迎上江亦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清脆而明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和一点俏皮的期待: “真的吗?学长!” 她微微偏了下头,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那等你把这‘超级果树’真的种出来了,可千万要记得给我留几棵树苗啊!” 她的话语流畅自然,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扭捏或躲闪,瞬间就打破了那短暂的凝滞气氛。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作为学妹对学长科研成就的真诚赞叹和一个顺理成章的小小要求。 同桌的其他人也笑了起来,纷纷附和: “对对对!老江,见者有份啊!” “到时候别忘了造福家乡!” “就是就是,堇宁学妹这可是预订成功了!” 张博更是起劲儿地拍着江亦衡的肩膀:“听到没老江!订单来了!抓紧搞!” 在一片轻松的调侃声中,江亦衡的目光依旧锁在奚堇宁脸上,那明亮得过分的笑容似乎晃了他的眼。 他握着杯子的力道缓缓松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如同要将这一刻她竭力维持的镇定和阳光刻进眼底。 他深邃的眼眸里,那抹震动渐渐沉淀下去。 他沉沉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 “好。” 只是一个字。却仿佛承载了某种跨越时光的重量。 他移开视线,没有再说什么。奚堇宁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也自然地转向林薇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关联从未发生。 饭局在热闹中继续。 只有她自己知道,桌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痕。 时光荏苒。当梧桐叶再次被染成金黄,奚堇宁已步入大二。 关于江亦衡的消息,她依旧只是零星听闻。 他成功保研本校,继续留在王导的实验室,成为备受瞩目的直博生。 而另一个消息,则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吹遍了院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江亦衡和苏晚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在校园八卦的版本里出奇地一致: 苏晚无法忍受江亦衡全身心投入科研的状态。“他眼里只有那些试管和显微镜,根本没有我。”——据说苏晚曾这样对朋友抱怨。“他甚至连陪我看场完整的电影都做不到……我感觉自己还不如他实验室里的一台离心机重要。” 这段持续了一年多的恋情,最终在无声无息中画上了句号。那个深夜宿舍楼下路灯下挺拔等待的身影,从此消失了。 奚堇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图书馆整理一份文献综述。 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摊开的书本上。她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随即,笔尖便继续在纸张上流畅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日常信息。 然而没过几天,另一个更隐秘、也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八卦版本,在女生宿舍的小圈子里悄悄流传开来。 “……其实吧,一开始在一起,好像也不是因为那么纯粹的喜欢。” 室友李晓晓在熄灯前的卧谈会上压低声音分享着: “好像是苏晚学姐有一次在实验室帮忙整理东西,江学长做实验时操作一个高压容器还是什么……不小心阀门松了还是怎么回事,喷出的高温蒸汽还是啥东西,把旁边苏晚学姐的手臂给烫伤了!听说还挺严重的,留了点疤呢。” “啊!”另一个室友惊呼,“那然后呢?” “然后?” 李晓晓的声音带着点唏嘘,“江学长那人你们也知道,责任感强到可怕。他特别愧疚,觉得都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那段时间就天天跑医院送饭送药,苏晚学姐本来就对他有好感,这一来二去……两人就在一起了呗。现在想想,可能苏晚学姐觉得他后来的冷落,感觉不到他的爱?而江学长那边呢,也许愧疚大于喜欢?唉,谁知道呢……” 寝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黑暗中,奚堇宁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带。室友的话语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她心上。 那个路灯下沉静等待的身影,那持续一年的陪伴,有多少是出于责任和弥补? 一股混杂着酸涩、心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明悟涌上心头。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黑暗中,仿佛又看到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沉重。 生活还在继续。奚堇宁依旧在努力攀登她的山峰。 第3章 哦,你以何种身份和我说话 盛夏的蝉鸣渐渐被初秋的微凉稀释,但奚堇宁的生活节奏并未因此放缓。 大三的课程如同陡峭的山峦,层层叠叠压在肩头,实验室的项目也进入关键阶段。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单感,如同初秋的薄雾,在学业间隙悄然弥漫。 陈哲,那个生物系同级、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的阳光男孩,便是在这样一个空隙里,带着他坦率的热情,闯入了她的视野。 他的追求直白而热烈。 图书馆占座,自习室送热饮,下雨天等在实验楼外固执地递伞。 他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当下流行的电影、音乐和校园八卦,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青春活力,与奚堇宁世界里那些严谨的分子式和冗长的文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开始,奚堇宁是抗拒的。 她习惯了独行的节奏,习惯了用沉静来包裹内心汹涌的暗流。 但陈哲的锲而不舍,和他身上那份纯粹的、未经世事的朝气,像一缕微弱却执拗的阳光,照进了堡垒坚固的缝隙。 在某次为实验数据焦头烂额的深夜,当陈哲再次发来一条笨拙却透着真诚关怀的消息时,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渴望温暖的冲动淹没了奚堇宁。 她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光标,手指迟疑了很久,最终敲下一个字: “好。” 于是,校园里偶尔能看到奚堇宁和陈哲并肩的身影。 在食堂排队时,在去教学楼的林荫道上,或在周末傍晚人群熙攘的校外小吃街。 陈哲总是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奚堇宁则安静地听着,脸上挂着得体的、温和的微笑,偶尔回应一两句。 旁人看来,这或许也是一幅和谐的画面——漂亮沉静的学霸女孩和她阳光开朗的男朋友。 只有奚堇宁自己知道,那份沉静之下,是一片刻意维持的平静湖面。她努力扮演着一个“女朋友”应有的温和模样,将心底那份始终无法着陆的漂泊感和对另一个人的无声惦念,更深地埋藏。 周末的自然博物馆,巨大的玻璃穹顶滤掉了初秋略显刺眼的阳光,洒下柔和明亮的光线。 高大的恐龙骨架化石耸立在中央大厅,无声诉说着远古的磅礴。 今天是“生命演化奇迹”特展的最后一天,参观者络绎不绝,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结伴的学生,还有不少专注的爱好者。 奚堇宁穿着博物馆志愿者的红色马甲,站在“寒武纪物种大爆发”的展区前,正耐心地为一个带着小女孩的家庭讲解三叶虫化石。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悦耳。 “你看这个小虫虫,像不像一个穿着盔甲的小勇士?” 她微微弯腰,指着展柜里的化石,笑容温和。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地点头。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入口验票处走来,同样穿着醒目的红色志愿者马甲。 奚堇宁讲解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流畅地接续下去,维持着专业的姿态。 是他。 他正站在人流稍少的地方,目光扫过大厅,似乎在熟悉环境和寻找自己的岗位。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巨大的恐龙骨架,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只是随意掠过。 毕业在即,论文答辩已过,等待学位授予的这段空档期,他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奚堇宁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引导那家人走向下一个展区。 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频率,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专注和坦然。 午后的志愿者轮休时间。 奚堇宁拿着保温杯,走到中央大厅边缘相对安静的休息区,准备喝口水。 刚拧开杯盖,一个身影便在她旁边不远处的长凳上也坐了下来。 江亦衡手里也拿着瓶水,姿态放松,目光落在前方那座巨大的梁龙骨架模型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博物馆柔和的光线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淡化了他身上惯有的那份疏离感。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只有远处孩童兴奋的叫声隐隐传来。 “小奚。” 他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平稳,目光从恐龙骨架移到她脸上,带着一种属于学长和“旧识”的、自然的关切。 “在‘寒武纪’那边讲解?孩子们听得挺投入。” 他顿了顿,语气更认真了些,“大三了,专业课强度应该上来了,进度跟得上吗?上次听张博提了一句,你们分子生物学实验组在做蛋白质折叠那块?难点主要在表达纯化还是结构模拟?” 奚堇宁握着温热的杯壁,指尖感受到暖意。 她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具体。 她迎上他的目光,笑容得体,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对专业探讨的专注: “嗯,是在讲古虫和奇虾,孩子们对‘怪物’总是好奇的。” 她微微抿了口水,继续道,“课业是重,特别是高级细胞信号转导,文献量很大。实验室那边……” 她略作思考,言语清晰,“表达还算顺利,但纯化后的复性效率不太稳定,模拟对接也卡在几个关键位点的柔性判断上,数据拟合度总差一点。” 江亦衡听得很专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的标签。 等她说完,他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专业人士的了然: “表达载体用的是pET28a?His标签在特定折叠环境下有时会干扰。试试切掉,或者换MBP融合标签,增加溶解度,复性压力会小点。柔性位点……”他沉吟片刻,“可以考虑引入温度因子模拟退火,或者用增强采样的伞形抽样试试逼出隐藏构象。” 他的建议精准而实用,完全是实验室前辈的口吻。 “谢谢学长指点,MBP标签我们倒真没试过,回头跟导师提一下。” 奚堇宁真诚地道谢,内心那份因他出现而产生的微妙紧绷感,在专业交流的氛围里悄然放松了一些。 她顺势问道: “学长毕业确定留本校直博了吧?方向还是基因编辑?” “嗯,跟王导。” 江亦衡简单地回答,目光在她放松些许的眉眼停留片刻,随即缓缓移开,重新投向那具庞大的恐龙骨架。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话题却像列车陡然驶入了未知的轨道,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不容置疑的转向: “那么,”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彼此一点缓冲,目光重新聚焦回奚堇宁脸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而锐利,“关于你自己呢,堇宁?” “嗯?” 奚堇宁下意识地发出疑问,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向问得有些懵然。 “未来,”江亦衡补充道,声音低沉清晰,“学业、科研,这些你一定能规划得明晰,我很清楚。但……”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她: “你自己呢?在实验室和图书馆之外的生活呢?” 奚堇宁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 江亦衡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多余的修饰,清晰而平稳地说道: “我觉得他不适合你。陈哲。” 这句话如同带着寒冰棱角的巨石,猛地砸进奚堇宁猝不及防的心湖! 她整个人完全僵住了,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亦衡。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在这样平静地谈论完学术之后,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如此不留情面地一刀切入她最私密的情感领域? 一股强烈的被侵犯感和巨大的慌乱瞬间淹没了她。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立场? 江亦衡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翻涌起一丝复杂的波澜——一种深沉的担忧,以及在看到她震惊和受伤时,眼底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用那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如同在叮嘱一个重要的实验安全事项: “小奚,”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保护好自己。” 他在提醒她吗? 仿佛一把理性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奚堇宁心中那些被她用“适应”、“尝试”所掩盖的不安:陈哲被学业压力激起的莫名烦躁;他几次三番试图说服她翘掉实验去看电影时的不耐;还有那次在昏暗的KTV包厢角落,他带着酒气试图拥吻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让她本能抗拒的强势…… 奚堇宁脸上的血色褪去了,连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 震惊转化为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窘迫、恐慌,以及一种深沉的狼狈。 江亦衡不再多言,缓缓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短暂的阴影。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袖口,目光却没有立刻离开她低垂的、颤抖的睫羽。 沉默了几秒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温和: “如果在学业上,或者别的方面,遇到什么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保温杯、指节发白的手上,语气平缓而清晰,“可以来找我。” 奚堇宁只是死死攥着杯壁,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带着一丝哽咽: “……谢谢学长关心。” 江亦衡没有再停留,转身,步伐沉稳地汇入了参观的人流,红色的志愿者马甲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很快便消失在巨大的化石骨架和涌动的人潮之后。 第4章 聪明人与过去的错误和解,继续向前 初冬的寒意悄然渗透进S大的每一个角落。 梧桐叶早已落尽,期末考试的压力如同低垂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大三学生的心头。 奚堇宁的日子依旧被实验室和图书馆填满,只是那份刻意维持的、关于陈哲的平静表象下,早已布满裂痕。 周六晚上,一场社团联合举办的期末前减压派对在市区一家新开的Livehouse举行。 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迷离闪烁,空气中充斥着年轻荷尔蒙和酒精混合的气息。 陈哲显然很享受这种氛围,几杯啤酒下肚,他揽着奚堇宁的肩膀,脸颊泛红,兴致高涨。 “堇宁!别总是坐着嘛!你看大家玩得多嗨!” 他凑近她耳边大声说,温热带着酒气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 奚堇宁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她只觉得喧闹的音乐撞击着耳膜,令人心烦意乱,只想早点离开。 派对接近尾声时,陈哲拉着奚堇宁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眼神灼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 “堇宁,太晚了学校也回不去了。旁边就有一家很好的酒店,我都看好了,环境特别好!我们今晚……”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奚堇宁头上。 她后退一步,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惯有的温和沉静被一种极其清晰的冰冷和抗拒取代。 “不行。”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不高,却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冷硬,“我必须回学校。明天一早还有实验数据分析。” 陈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酒精带来的热气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被直白拒绝的难堪和恼火。 “实验数据?又是实验数据?” 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不满,“奚堇宁,我们都大三了!你看看别人!谁谈恋爱像我们这样?吃个饭看个电影都像在赶工期!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男朋友?” 他的质问带着委屈和指责,步步紧逼。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被拒绝而显得陌生的男生,奚堇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彻骨的湖底。 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彻底的清醒感同时攫住了她。原来,那些细小的裂痕并非错觉。她试图接纳的这份感情,所渴求的陪伴与理解,在对方眼里,竟成了需要按“别人”的标准去完成的进度条。 她不爱他。从来就没有爱过。甚至连一丝想要靠近的悸动都没有。她只是在孤单中,抓住了一根看似温暖的稻草,却忽视了它本身的脆弱和不匹配。 “陈哲,” 奚堇宁直视着他翻涌着怒气的眼睛,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决定的事实: “我们分手吧。” “什么?!” 陈哲完全愣住了,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席卷,“就因为我不让你回去做那个破实验?奚堇宁,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 “不是因为这个。” 奚堇宁打断他,眼神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疲惫,“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合适。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给不了。与其彼此耽误,不如到此为止。” 她清晰地看到陈哲眼中闪过的受伤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羞愤,甚至一丝试图强行挽回的冲动——他的手似乎想再次抓住她的胳膊。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轻微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奚堇宁。她迅速后退一步,拉开安全的距离,眼神锐利如刀: “我说得很清楚了。再见。”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交织的愤怒、受伤和挫败,转身决绝地汇入散场的人流,留下陈哲一个人僵立在昏暗的角落里。 走出Livehouse大门,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肺腑,让她打了个寒噤。城市的霓虹在寒夜里闪烁,车流如织。 结束了。 一段仓促开始、试图对抗孤单、最终证明是巨大错误的恋情结束了。 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解脱,反而像被掏空了一大块,灌满了初冬凛冽的风和一种沉甸甸的、对自己的失望与茫然。 她是为了什么开始的?又得到了什么?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感汹涌而来。她没有回学校,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穿行在寒冷的街道上。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时光里”咖啡店的门口。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流淌出来,在寒夜里散发着诱人的暖意和一种熟悉的、让她灵魂深处感到一丝慰藉的气息。 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 推门进去,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 店里客人不多,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奚堇宁在最角落、最隐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普通的热美式。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壁,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夜色中匆匆而过的行人剪影。 她只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不期待相遇,甚至害怕相遇。 只想在这个充满他气息的空间里,汲取一点点虚幻的安慰和力量,梳理自己混乱狼藉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咖啡店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 店员准备打烊的催促声隐约传来。奚堇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一个高大的身影径直走到了柜台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一杯热摩卡,带走,谢谢。” 这个声音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奚堇宁混沌的世界,她猛地抬起头—— 江亦衡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侧对着她的方向,正在扫码付款。 仿佛是感应到了那束骤然投来的目光,他拎起打包好的咖啡,下意识地朝角落的位置扫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即将打烊的静谧咖啡店里,猝不及防地、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奚堇宁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停滞,她看到他眼中瞬间掠过的讶异,随即变成一种深沉的、审视的专注。 她想要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脆弱,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江亦衡没有离开。他拎着咖啡,脚步一转,径直朝她的角落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在她桌旁停下。 “小奚?” 他的声音比刚才在柜台前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目光锐利,在她明显苍白的脸上逡巡,捕捉着她眼底来不及彻底掩藏的破碎痕迹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难受。 奚堇宁只觉得喉咙发紧,所有预设的防线在他洞察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她勉强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江亦衡没有追问,只是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将手中那杯热摩卡轻轻放在桌上。 “这么晚了,你男朋友……陈哲呢?他不送你回去?” 奚堇宁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现在我单身。”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江亦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奚堇宁强作平静却难掩脆弱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长睫,看着她下意识握紧凉透咖啡杯的、指节泛白的手指。 店员走过来,歉意地提醒打烊时间到了。 江亦衡率先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咖啡:“走吧,我送你回去。” 奚堇宁默默地跟着站起身,拿起背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温暖的咖啡店,猛地踏入初冬寒冷的夜色里。 街上行人寥寥,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冷,将两人的影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长长地铺展开。 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划过一道刺目的光带,随之卷起路边枯叶,发出干燥刺耳的摩擦声,随即又归于更深的寂静。 江亦衡沉默地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替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寒风。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远的距离,无人开口,只有脚下踩踏落叶发出的细碎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 这样走了大约两三分钟,身侧一直沉默的江亦衡,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平稳地穿透了寒冷的空气和脚下落叶的碎裂声: “散了也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奚堇宁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江亦衡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幽暗的路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语气冷静: “不合适的人,强行绑在一起,就像用错误的密钥去开一把锁,只会磨损彼此,把原本可能的光,都消磨在无谓的消耗里。早点认清,是及时止损。” 他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奚堇宁低垂的头顶,路灯的光恰好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近乎自嘲的坦诚: “就像我和苏晚。” 他竟在她面前如此平静地提起那段失败的感情。 “她要的是触手可及的温暖,是时时刻刻的回应和共鸣。而我那个时候,能给她的,只有离心机的嗡鸣,PCR仪的读数,和一沓沓冰冷的实验记录。”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远处被城市灯光映照得泛着微弱红光的夜空,“方向错了。付出再多,耗费心力,结局也早已注定。” 寒风卷着冰冷的空气扑在奚堇宁脸上,带着一种刺骨的清醒。 他的话,精准地剖开了她心底那片混乱的泥沼,剥离出最核心、最本质的症结——方向错了。 从一开始,彼此追求的就是南辕北辙的东西。她的难受,并非源于失去,而是源于对这段错误投入的清醒认知,和对自我判断失误的懊恼。 他用自己和苏晚的过往,为她点燃了一盏名为“止损”的理性灯火。 奚堇宁依旧沉默地走着,那份深藏心底、如同星火般微弱的、对他无法言说的感情,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包裹——有同病相怜的理解,也有对他这份坦诚的震动。 宿舍楼明亮的灯光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像一座温暖的孤岛。 江亦衡在楼下停住脚步。 “到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 奚堇宁抬起头,看向他。 路灯的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一点微光,却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 “谢谢学长,我会继续前进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安宁。 江亦衡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确认她的状态。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 “上去吧。好好休息。” 奚堇宁转身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大厅,玻璃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和那个站在昏黄路灯下的身影。 第5章 如此之近,如彼之远 时间稳定而清晰地向前推进。 奚堇宁以无可争议的成绩保研本校,继续留在熟悉的生物系楼宇里深耕。 研二的江亦衡,凭借其无可挑剔的专业能力和沉稳的作风,成为了王导实验室一个核心课题小组的组长。 新学年伊始,本科生毕业设计分组,奚堇宁的名字,赫然列在江亦衡负责指导的小组里。 看到名单的那刻,她心底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她将踏入他专属的专业领域,在工作距离内朝夕相对。 第一天踏进属于江亦衡小组的独立实验室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培养基和精密仪器特有的混合气味。 江亦衡正在超净台前操作移液枪,动作精准流畅。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江学长。” 奚堇宁站在门口,声音平稳,带着对项目负责人的尊敬。 江亦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落在他肩头和实验台洁净的白板上。 他放下移液枪,脱下手套,走到她面前。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惯常的专注和沉静,但开口的称呼,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堇宁。”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自然得仿佛已经这样称呼了她许久,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感的“小奚”,也没有刻意亲昵的意味。 “欢迎加入SGR项目组。你的位置在那边第三台超净台。项目背景资料和初步protocol在共享文件夹里,你先熟悉一下。” 他指向一个靠窗、光照充足的位置,言简意赅,完全是工作状态。 “堇宁”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奚堇宁的心底激起一圈隐秘的波纹。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如常般点头,声音依旧平稳: “好的,组长。” 她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和身份,将心底那细微的波澜压在最深处。 实验室的日子如同精密的齿轮,规律运转。 盛夏的午后,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 江亦衡小组的实验室内,项目进度正紧,除了奚堇宁,还有另外两名研一的组员,张宇和刘敏。 张宇正全神贯注地在另一台超净台进行细胞传代,刘敏则在靠里的实验台前处理一批刚取出的PCR产物,戴着降噪耳机,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音。 奚堇宁正专注于一个关键步骤——利用凝胶过滤层析纯化一种对温度极其敏感的酶。 超净台内的无菌环境要求她动作必须精准迅速,她微微弓着背,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微卷的发丝被汗水濡湿,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江亦衡作为组长,正在她旁边的工作台前,凝神盯着连接收集器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他需要根据实时图谱的变化,手动微调分部收集器切换试管的时间点,确保目标酶的高纯度活性峰被完整捕获。 “堇宁,流速保持。” 他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环境蒸腾出的微哑。 “流速稳定,基线平稳。” 奚堇宁立刻回应。 她的视线紧紧锁定层析柱出口的细管和下方缓慢滴落的液体,移液枪稳稳地悬在半空。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上代表目标酶活性峰的区域,一个微小的代表着潜在降解产物或杂质的突起陡然升高了一点,这个信号非常微弱,但江亦衡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异常。 “有干扰,提前切换!” 他声音短促而急迫,几乎在发现异常的瞬间就下达了指令。 他猛地从座椅上站起,一步跨到超净台侧后方,为了更清晰地确认杂质峰的具体位置和趋势,他下意识地俯身凑近屏幕——那个角度,他的视线需要越过奚堇宁的肩膀和头顶,离她非常近。 与此同时,奚堇宁也通过眼角余光瞥见了屏幕上那点异常的波动,她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抬起头,去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图谱细节,判断杂质峰的具体情况。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 江亦衡为了看清屏幕而俯身靠近的动作,与她急切抬头的动作,在电光火石间,精准地“撞”在了一起。 她的额头,不偏不倚而极其短暂地,擦过了他微微俯低的下颌唇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 奚堇宁只觉得额角擦过一片温热、柔软而陌生的触感,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麻痒感混合着灼热感,从额角被擦碰的那一点皮肤猛地炸开。 血液疯狂地涌向脸颊和耳根,带来一阵轰鸣般的灼烫,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唇角的轮廓和那温热的、带着他身上独特清冽气息的呼吸拂过她额前濡湿的发丝。 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瞳孔里映着近在咫尺的、江亦衡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抿紧的唇线。 万幸的是,张宇正背对着他们,李薇戴着降噪耳机,两人对身后这电光火石间的意外毫无察觉。 然而,江亦衡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瞬间的、极其微小的接触,只是实验过程中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物理摩擦。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一秒,眉头因专注而紧蹙着,手指依旧精准而迅速地敲击着键盘,完成了切换指令。 屏幕上那个扰动的杂质峰立刻被分割出去,洗脱曲线恢复了平滑。 “好了。” 他沉声说道,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瞬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电脑屏幕上,关注着洗脱曲线恢复正常基线,仿佛刚才那个擦碰的瞬间,只是闷热环境下一次无关紧要的意外。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继续观测,注意下一活性峰的起始点。擦擦汗。” 最后三个字,平淡得如同在提醒她移液枪该换枪头了。 奚堇宁僵在原地,巨大的悸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堤坝。 她强迫自己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回层析柱上,仿佛要将那里看出一个洞来。 她慌乱地抬手,用手背飞快地蹭了一下额角的汗珠,也蹭掉了那点残留的、令人心慌的触感。 “我会注意。”她艰难地发出音节。 接下来的操作,奚堇宁几乎是凭借着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和强大的意志力完成的。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零点几秒的接触:额角擦过他唇角的温热柔软触感,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专注气息的侧脸轮廓,以及他那份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这份极致的自然和平静,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底因意外触碰而短暂燃起的悸动火花。 她明白了,在他眼里,一切与实验无关的接触都毫无意义,不值一提。 那句平淡的“擦擦汗”,更是将她所有的慌乱映衬得像个笑话。 那份深藏心底的感情,在这一刻,被更深、更沉静、更密不透风地藏匿起来,如同密封在液氮罐中的珍贵样本,隔绝了所有可能窥探的光线,也隔绝了所有可能带来伤害的温度。 奚堇宁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深深锁进了那片无人可见的黑暗里。 那场只有两人知晓的意外触碰,在闷热的午后,无声地发生,又无声地消融在实验室严谨的空气里。 第6章 我走过霏霏雨雪,你在身边 研一的秋天,SGR项目进入攻坚阶段。 深夜的实验室,灯火通明,关于新型荧光蛋白表达与纯化的关键实验,需要连续监测超过十六小时的诱导表达过程。 奚堇宁坐在电脑前,盯着实时更新的蛋白表达量曲线,神情专注。 窗外,漆黑的夜幕沉沉压下,远处城市的灯火也稀疏了许多。偶尔有风掠过窗户,发出呜呜的轻响。 江亦衡从隔壁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两份刚打印出来的文献资料。 他走到奚堇宁旁边,目光扫过屏幕上稳定爬升的曲线,又落在她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的侧脸上。 “数据很平稳,峰值至少还要三个小时才能出来。” “堇宁,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 奚堇宁没有抬头,视线依旧黏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边缘: “没关系,组长。我想第一时间拿到原始数据,回去也睡不着。” 她的声音平静,实验室的灯光在她挺直的背脊上投下一道清晰的轮廓。 江亦衡没有再多劝,只是将一份文献放在她手边:“那看看这个,跟后续纯化策略有关。” 随即,他自己也在旁边的电脑前坐下,开始处理另一份数据报告。 时间悄然流逝。 窗外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带着秋天特有的凉意和湿气。 不一会儿,细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玻璃上,很快就连成了线,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将窗外的夜色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一场秋夜的冷雨,悄然而至。 实验室里更加安静了,只有雨声淅沥,两人各自忙碌,偶尔交流一两句关于实验方案的细节。 直到凌晨一点多,电脑屏幕上的表达曲线终于达到了预期的峰值平台,数据采集开始稳定进入尾声。 奚堇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江亦衡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世界,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清冷。 他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外套穿上,动作利落。 “数据快采集完了,剩下的收尾工作我来处理。” 他走到奚堇宁桌旁,语气不容置喙: “很晚了,外面雨大,我回去了,你在这里休息吧。” 奚堇宁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深夜,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外面又下着大雨。纵然她坦荡,他磊落,但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划清界限,保护她。 一股暖流夹杂着复杂的涩意涌上心头。 她看着他穿好外套准备离开的身影,高大挺拔,如同沉默的山岳,用他的方式为她遮挡着可能的风雨。 “组长”她下意识地想说什么。 江亦衡已经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她一眼。 “锁好门。明天见。” 说完,他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门外的走廊。 实验室的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走廊里并不清晰的脚步声。 实验室内只剩下奚堇宁一个人。 仪器还在运转,屏幕幽蓝的光芒映照着空荡荡的座位,雨声敲打着窗户,声音格外清晰。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几秒钟后,奚堇宁走到了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窗前。 冰冷的雨水在玻璃窗上肆意流淌,扭曲了窗外的景象。她抬手,用指尖抹开一小片水雾,视线向下搜寻。 很快,她看到了。 昏暗的路灯光晕下,连绵的雨幕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高大身影,正顶着寒风冷雨,步履沉稳地穿过那片空旷的、积水的水泥地。 他没有撑伞,甚至连帽子都没有拉起,雨水无情地打在他身上,路灯的光勾勒出他宽阔肩背的轮廓,那深色的大衣在雨水的浸染下迅速变成更深的墨色。 他的背影在磅礴的雨幕和空旷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渺小,他微微低着头,步伐没有丝毫迟疑或加快,只是沉稳地踏破地面上反射着路灯光芒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奚堇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尖感受到冰凉的寒意。 寒假的气息随着日历的翻动日渐浓厚。 S大校园里人丁稀少,大部分学生早已拖着行李箱踏上归途。 然而,生物系大楼的某个实验室里,灯光依旧常常亮到深夜。 奚堇宁和江亦衡,这两个远近闻名的“实验狂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推迟回家。 实验室里空旷寂静,只剩下他们两人各自占据一张实验台,埋头苦干,只有仪器运转的声音和翻阅文献的纸张摩擦声相伴。 窗外,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将世界映衬得格外安静。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奚堇宁终于将最后一批转化菌落点板完毕,她看向窗外纷纷扬扬依旧没有停歇迹象的大雪。 江亦衡也完成了手头的数据比对,合上笔记本电脑。 他走到奚堇宁的实验台旁,目光扫过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眼底的疲惫,声音低沉而清晰: “实验节点都卡住了。票订好了?明天走?” 奚堇宁迟疑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角落的恒温培养箱: “嗯……订了,学长你呢?细胞表型分析那步……” 江亦衡打断她,语气平静:“我留下来盯着,你安心回去过年。” 他顿了顿,补充道,“家人都在等你。” 奚堇宁抬起头,看向他。 实验室明亮的顶灯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能看到他眉宇间同样挥之不去的倦意。 她皱了下眉,声音不大却带着坚持:“可是那个表型分析至少要定时取样观察,你一个人……” 江亦衡对上她清澈而固执的目光,沉默了几秒。 “……算了。实验数据我设置远程监控报警。一起走吧。” 奚堇宁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好。” 返乡的高速列车在雪原上飞驰,车窗外是连绵不断的洁白世界。 到达家乡小县城时,已是傍晚。 雪依旧未停,只是小了许多,细密的雪沫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轻盈飘舞。 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奚堇宁拖着行李箱,跟在拎着两人行李的江亦衡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老城区的熟悉小巷里。 刚转过一个堆着雪人的巷口,迎面走来一个裹着厚厚军大衣、戴着雷锋帽的大伯,手里拎着刚买的年货。 大伯眯着眼,辨认了一下迎面走来高大挺拔的江亦衡,又看到他旁边拖着行李箱、容貌清丽的奚堇宁,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又八卦的笑容: “哟!亦衡娃子回来啦?这是……” 大伯的眼神在奚堇宁身上溜了一圈,笑得见牙不见眼,“领女朋友回来过年啦?这闺女长得可真俊!” 空气瞬间凝固。 奚堇宁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亦衡的脚步停了下来,神色平静,但语气温和而清晰: “李伯,您看岔了。” 他微微侧身,让出身旁的奚堇宁,“这是小奚,堇宁啊,您记得不?小时候总跟在我后头摘果子那个丫头。” 李伯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哎哟,是小奚啊!都长成大姑娘了,真俊、真俊!” 他连连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那小奚啊,有男朋友没啊?这么好的闺女,肯定追的人排长队了吧?” 奚堇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热心的李伯再说出什么让她和江亦衡难堪的话。 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其灿烂、带着点夸张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力图展现出十足的信服力: “李伯,有啦有啦!在学校谈着呢!” 此言一出,江亦衡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倏地转过头,目光带着明显的惊愕和探究,看向奚堇宁。 李伯则笑得更加开怀,转向江亦衡: “你看看人家小奚多省心!亦衡娃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抓点紧啊,找个好姑娘带回来!这么好的大小伙子,别光顾着念书,过年正好相看相看!大伯给你留意着!” 他又絮叨了几句吉祥话,这才心满意足地拎着年货,哼着小曲儿,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走远了。 直到李伯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那份让人窒息的热情才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奚堇宁转头看向身旁神色莫测的江亦衡,带着点无奈和自嘲,叹气道: “家乡无非就这些世俗人情,没什么新鲜事。” 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给自己解围。 雪依旧静静地飘落,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 江亦衡深邃的目光锁在她脸上,仿佛要穿透她刚才那灿烂笑容下的真实。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是啊,不过……” 他微微眯起眼,如同破解一个实验谜题,“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有了男朋友?” 奚堇宁理直气壮的坦然: “我天天泡在实验室,哪有?” 这反问极其笃定,实验室就是她生活的轴心,这是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一声了然和难以言喻意味的笑声,从他喉间轻轻溢出。 “呵。”他终于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被雪覆盖的屋顶,嘴角的弧度清晰可见。 “原来如此。” 他迈开步子,重新向前走去,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咯吱声,语调轻松起来: “只是下次若再有人问得细了,比如姓甚名谁,在哪高就,何时带回来瞧瞧……” 他侧过头,瞥了眼跟上来的奚堇宁,眼底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你这‘男朋友’,恐怕得编个像样的履历才行了。” 雪花无声地落在两人肩头。奚堇宁走在他身侧,听着他轻松的话语,心底泛起暖意。 第7章 我的混合水果树 江亦衡直博深造,他选择了国内顶尖的另一所高校,一个在生物学领域拥有更前沿平台的实验室。 空间的距离,如同无形的壁垒,隔开了曾经的朝夕相对。 思念如同无声的藤蔓,在奚堇宁研二忙碌的间隙悄然滋生,但她从未打扰。 他是星辰,自有轨迹,而她,需要在自己的轨道上积蓄力量。 时光流转至研二尾声,一项横跨她整个研究生阶段的核心课题,在数据整理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瓶颈。 一组关键的原始电生理数据,其复杂的背景噪声处理和参数校准方法,只有当初亲手搭建实验系统并记录了详细笔记的江亦衡才完全掌握。 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依旧无法完美复现后,奚堇宁陷入了困境。 课题进度卡死,导师的建议也很明确:找到最初的记录者。 万般无奈之下,在一个周五的黄昏,奚堇宁终于拨通了那个尘封在通讯录深处、却从未真正忘记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熟悉的声音传来,温暖而令人心动: “堇宁?” “学长,”奚堇宁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专业而平静,“抱歉打扰你。是SGR项目里,那批电生理原始数据……” 她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困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就在奚堇宁以为他会让她把数据打包发过去远程指导时,江亦衡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穿透了遥远的距离: “我知道了。周末有空吗?我回去一趟。” …… 周六,当奚堇宁在实验室门口看到那个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同时涌上心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仿佛是时光倒流。 两人并肩作战在熟悉的实验台前,调试设备,翻阅江亦衡带来的、保存完好的原始实验记录本,处理那些复杂得令人头疼的数据。 当最后一个关键参数被成功校准,困扰数周的瓶颈终于被突破,屏幕上呈现出完美的电信号波形时,已是夜晚。 “出去透透气?”江亦衡提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释然。 奚堇宁点点头。 初秋的夜,空气清凉如水。 校园里一片静谧,他们走向那片熟悉的荷塘。 盛夏的繁华早已褪去,只剩下残荷枯败的枝叶在月光下勾勒剪影,倒映在幽深的水面上。 两人沿着塘边的小径慢慢走着。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亦衡的声音打破了静谧,温和如拂过水面的微风。 奚堇宁看着水面上破碎又聚合的水影: “继续把课题做完,争取发篇好文章。然后申请博士或者找工作?” 江亦衡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映着星光的侧脸上,深邃而专注: “来我现在的学校吧,你可以。” 奚堇宁的心猛地一跳,倏地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 江亦衡的神情依旧平静: “我认为,这对你是一条更好的路。那边的平台、资源和导师课题组的方向,与你正在做的、以及你将来想深入的方向契合度非常高。你会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理性的分析,完美的理由。 奚堇宁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底那一点点微弱的期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她轻轻扯了下嘴角,目光清亮地迎向他: “让我继续跟在你身后,像以前一样,踩着你踏出来的脚印走?” 江亦衡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 “前路的方向和障碍,我已经替你探过了。那条路适合你。踩实了,你能走得更稳,看得更远。” 一丝异样的情绪悄然划过心头,这仅仅是学长对学妹的提携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望着他月光下的脸庞,那份深藏的、被压抑太久的情愫在胸膛里不安分地鼓动。 她的声音淡然而哀伤: “可是我不想再做你的跟屁虫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追随他的脚步,走了多久、多远的路。 江亦衡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暗流轻轻涌动了一下,他只是那样沉静地、专注地凝视着她。 奚堇宁被他这样无声地的凝视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在她睫毛微颤,即将别开脸的刹那—— 一只手,带着初秋夜间的微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地、却极其准确地覆上了她微蜷的手指,然后缓缓地、稳稳地将她的手包裹进温热的掌心。 奚堇宁浑身一僵,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带来一阵强烈的麻意和灼热感。 她愕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完全包裹,再猛地抬眼看向他。 江亦衡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了所有的伪装和距离,直直地撞进她惊愕的眼眸深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已久的浓烈情感: “那——” 他深吸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以后我拉着你走,好吗?” 有什么东西在奚堇宁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排山倒海般的酸涩瞬间淹没了她。 她以为这么多年漫长的守望,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以为他冷静自持的世界里,从未为她预留位置; 她以为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无声的守护,只是源于同乡的情谊和学长的责任。 他竟然……!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庞,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堇宁,” 江亦衡他抬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的泪珠,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一直……不敢。我愧对苏晚,那时的我,连自己都规划不好,连基本的陪伴和温度都给不了,又怎么敢去承担起对你的承诺和责任? 我只能看着你,看着你一点点发光,看着你越走越稳。 我想等……等我有足够的能力,有足够的力量,能真正庇护你,能给你想要的安稳和未来时,才有资格站在你面前。”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奚堇宁心上,原来他的克制,他的疏离,他的“只谈学业”,背后竟是如此沉重的心思和长久的隐忍。 巨大的幸福与心疼交织在一起,积压了太久的思念、委屈、以及那份深埋的爱恋,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藩篱。 她望着他,唤出了在记忆深处、从未对成年后的他唤出口的、独属于童年的称呼: “衡哥哥!” 江亦衡再也无法抑制,手臂猛地收紧,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荷塘边,万籁俱寂,星河流转。 所有的时间、空间、过往的隔阂与等待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为怀抱里真切的温度。 走过漫长的年少懵懂,穿越错过的遗憾与克制,历经时空的阻隔与无声的守望,命运终于让将两颗孤独而执着的灵魂紧紧牵引,直至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