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渡厄》 第1章 第 1 章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阴魂不散的布满了整个京城。空气沉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腐朽铁锈般的腥甜,压得人喘不过气。夜晚的朱雀大街一片死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空洞地回荡,敲一下,便好似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阴影里蠕动。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声音嘶哑发颤,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尾音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沈青黛提起洗得发白的靛蓝旧布裙,加快了脚步。越往前进,那股铁锈般的腥气愈发浓烈,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着某种令人胆寒的恶意。她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触到藏在袖口深处几根冰凉的针尾,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却压不住心头那沉甸甸的寒意。 流言早已像瘟疫般爬满了京城的每一条砖缝——人心污浊,可生妖孽。先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好端端在绣楼赏花,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玉人,指尖还拈着一片未绣完的花瓣。再是位高权重的李阁老,当街癫狂,力大无穷撕碎了两个家丁后,口吐献血被仆人带回府中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太医院的门槛在这段时间都快被踏破了,方子开了无数,却只换来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和满城愈演愈烈的恐慌。 浊气,乃死者不甘之气所化,一般来说人去世后魂魄会经过忘川进入地府轮回,少有浊气残留世间,剩下的浊气也会被城中的镇物所净化。但最近不知为何,整个京城浊气越来越重,普通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沈青黛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来到了是户部侍郎陈大人府邸的后门。陈家小姐,昨日显了那“石僵”之症的前兆,指尖发硬,眼神僵直。陈府管事白日里偷偷寻到她这个在城南小药庐里勉强糊口、无人问津的低阶医女,病急乱投医,许了重金。 “吱呀——”厚重的后门在她靠近时悄然打开一道缝,露出管事那张惨白惊惧的脸,眼窝深陷。 “沈姑娘,快!快请!小姐…小姐的症状更严重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青黛心下一沉,闪身而入。空气里那股腐朽的腥甜骤然浓烈了十倍,粘稠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沉沉地压在五脏六腑之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无数怨念沉淀发酵后的污浊。她强压下翻腾的胃液,跟着管事疾步穿行在死寂的回廊里。灯笼的光晕昏黄黯淡,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绣楼闺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陈夫人瘫软在床边的绣墩上,哭得几乎晕厥。纱帐半掩,昔日娇艳的陈家小姐陈玉婉直挺挺躺在锦被中,肩膀下的躯体,已完全变成了暗沉的玉质,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那玉化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越过肩膀,向上蚕食。少女美丽的脸庞僵硬着,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微微转动,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极致恐惧,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柔软的脸颊。 沈青黛瞳孔骤缩。是浊气入体…这浊气,比她预想的更凶、更厉!那弥漫的浊息几乎凝成实质,丝丝缕缕缠绕在少女玉化的肢体上,贪婪地吮吸着残余的生机,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污秽的粘腻感。 “都退开!”她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陈夫人撕心裂肺的呜咽。 再顾不上其他。沈青黛一步抢到床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浊息带来的烦恶。拿出袖中的金针,针尖在烛火下跳跃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微弱,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正坚韧之意。 “咄!咄!咄!”三声极轻微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针,直刺少女头顶百会穴!金针入体,少女玉化的手臂猛地一颤,那向上蔓延的玉白色泽似乎停滞了一瞬。 第二针、第三针,分取左右肩井穴!针尾急颤,发出细微的嗡鸣。沈青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白了一分。这三针,名为“定魂锁关”,是她家传秘术“金针渡厄”中用以强行镇压异种邪气、锁住生机的险招,极其耗费心力。金针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针尖刺入那被污浊粘腻的浊息盘踞的经络时,一股冰冷、滑腻、充满恶念的反噬感顺着金针直冲她指尖,像无数只冰冷的蛆虫试图钻入她的血肉。 她咬紧牙关,右手再动,又是三根金针,分别刺向膻中、气海、以及少女心口尚在微弱起伏的位置。针落,她右手拇指与食指捻住膻中穴那根金针的尾端,一股温润却极其坚韧的内息顺着金针缓缓渡入,如同在污浊的泥潭里艰难地注入一道清澈的溪流。 “呃…”床上的陈玉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挣脱了某种窒息的呻吟。她僵硬如玉石的手臂上,那玉白色的光泽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从上臂褪下,重新显露出一线属于生人的、微带血色的肌肤纹理。虽然只退回了肘部以下寸许,那疯狂蔓延的势头,终是被强行遏制住了!她眼中凝固的恐惧,也稍稍松动了一丝,眼珠微微转向沈青黛的方向,带着一丝微弱的、劫后余生的希冀。 “暂…暂时压住了…”沈青黛长吁一口气,身形微晃,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指尖残留着被那浊息侵蚀后的冰冷麻木感。每一针都像是在与无数怨毒的意念角力。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沈姑娘,你是活菩萨…”陈夫人如梦初醒,扑过来就要叩头。 就在这时—— “砰!!!” 紧闭的房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轰然撞开!沉重的门板碎裂成无数木片,裹挟着劲风激射而入!烛火被这狂猛的气流瞬间压得几乎熄灭,屋内光线骤然昏暗,只剩下跳跃不安的残光。 烟尘碎木弥漫中,一道身影踏着破碎的门板,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一步踏入。 来者身着玄色劲装,衣摆处用暗金线绣着狰狞的兽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幽芒。他身形挺拔如出鞘的利剑,周身散发着冻彻骨髓的寒意。脸上覆着一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幽深如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屋内,瞬间锁定了床前刚刚收针、脸色苍白的沈青黛。 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妖物的绝对冰冷与杀伐决断的残酷。 “妖物,果然在此作祟!”声音透过玄铁面具传来,低沉如金铁交击,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话音未落,寒光乍起! 他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剑身狭长,并非凡铁,通体流转着一种奇异的、非金非玉的暗沉光泽,剑锋过处,空气中弥漫的浊息竟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被灼烧净化。剑光如一道撕裂昏暗的闪电,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刺沈青黛咽喉! 剑锋未至,那凛冽的剑气已然刺得沈青黛颈间肌肤生痛,几欲裂开。死亡的阴影,冰冷彻骨,瞬间将她笼罩。陈夫人吓得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直接晕死过去。床上的陈玉婉眼中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希冀,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淹没。 沈青黛没有思考的时间!本能超越了一切!在那剑尖即将触及咽喉的刹那,一点微弱却凝聚到极致的金芒,从她袖中暴射而出!细如牛毛的金针,后发而先至,速度竟丝毫不逊于那夺命一剑!它不是射向剑,也不是射向对方要害。 它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刺向那只握剑的、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腕! 目标——神门穴! “噗!” 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被剑风撕裂空气的尖啸掩盖。 针刺透了皮质手套,深深没入腕间要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剑尖距离沈青黛的咽喉,只余一寸!冰冷的锋锐之气甚至割断了她颈边几缕散落的发丝。剑身上流转的暗沉光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嗡鸣。 面具下,那双冷漠的眼睛,出现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一股奇异的、不属于他自身力量的清正之气,顺着那根小小的金针,蛮横地冲入他的经脉,与他体内某种沉潜的、躁动不安的气息猛烈地碰撞了一下。 他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这细微的颤抖,对于他这种水平而言,已是天翻地覆! 沈青黛在鬼门关前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湿透。她强撑着没有后退半步,迎上那双面具后冰寒刺骨、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她的声音因为后怕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了回去: “殿下!请冷静。”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身份——执掌鉴妖司、权倾朝野、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四皇子,萧景珩! “你浊气缠身,侵及少阳!”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对方玄铁面具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上,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属,“如若再造杀孽,必将反噬!” 比之前更沉重、更压抑的死寂笼罩了破碎的闺房。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将碎裂的门板阴影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怪兽。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硬挤出来的闷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的来源,是那玄铁面具之后。 萧景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剑的手依旧稳定,剑尖距离沈青黛的咽喉仅一寸之遥,纹丝不动。但那只被金针刺中的左手手腕,却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玄铁面具死寂冰冷,掩盖了他此时扭曲的脸庞! 惊怒、剧痛、一丝被窥破隐秘的狼狈,还有某种更深沉的、被强行唤醒的躁动,种种情绪交织着。那根看似细长的金针,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腕骨,针尖处渡入的那一缕清正之气,正与他体内某种蛰伏已久的力量发生激烈冲突。每一次冲突,都带来头疼欲裂的剧痛和瞬间失控的麻痹感。 他死死盯着沈青黛,那目光几乎要将她钉在原地。就是这个人,不仅挡住了他必杀的一剑,还用一根针,将他体内这绝不容人知晓的秘密,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浊气缠身…侵及少阳…她竟能一眼看穿?! 虽然惊讶,但萧景珩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清除此地的浊气。 他忍着左手的阵痛,从怀中拿出一个奇怪的石头 那石头不大,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形状古朴,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玄黑色泽,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极其繁复的暗红色纹路。 就在这黑色石头暴露于空气中的刹那—— 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空中的浊气渐渐被吸引过去。与此同时,石头表面的暗红色纹路开始变得鲜活,如同献血般在流动,孜孜不倦地消化着此处的浊气。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的浊气变得稀薄,差不多已经消散。 萧景珩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手中的剑不再悬在沈青黛的喉间,而是插入地板中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但他的眼神却没饶过沈青黛,仍然带着杀意盯着她。 “浊息源于人心恶念…”萧景珩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只能由炼制的镇物以及镇器净化,而你——是如何知道它的解法的?” 第2章 第 2 章 话落萧景珩再度提起手中剑,直指沈青黛面门 生死一线!沈青黛迅速思考对策,袖中的金针嗡鸣欲出,对准的,是萧景珩面具下那双冷漠的双眼!拼死一搏,目标——睛明穴!哪怕只能换来对方一瞬的失神,便有机会逃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殿下!且慢!” 一道急促而沉稳的声音,如同一潭死水中的涟漪泛起,骤然在破碎的房门外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此时僵住的局面。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破碎的光影里。来人同样身着玄色劲装,样式与萧景珩相似,但兽纹的绣线是深沉的墨蓝。他脸上没有面具,露出一张约莫三十许、线条冷硬却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脸。 “莫先生?”萧景珩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依旧,却少了那份冷漠,多了几分被打断的愠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他掌心的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强行催动镇器的代价。 被称为莫先生的男子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晕厥的陈夫人,床上玉臂半化、气息奄奄的陈小姐,满地狼藉,以及剑拔弩张、杀气未消的萧景珩,还有那个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倔强不屈、指尖金芒微闪的医女。他的目光尤其在陈玉婉那玉化的手臂和沈青黛身上插着的几根金针上停留了一瞬,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殿下息怒。”莫先生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此处浊息盘踞,陈小姐性命垂危,恐非审问之所。此女…”他看向沈青黛,“能以金针暂压‘玉僵’之症,非同小可。或…另有隐情?” 他刻意加重了“暂压”二字,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景珩那只被金针刺中、此刻依旧微微痉挛的手腕,以及他掌心那仍在冒着青烟的镇器。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此女能伤你,能压浊,强行镇杀,恐非上策,亦非鉴妖司行事之道。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弱声响和陈夫人昏迷中无意识的抽噎。 萧景珩面具下的呼吸似乎沉重了几分。莫沉舟,他最倚重的副手,鉴妖司的智囊,他的话,他不得参考。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压下了刚才被金针刺穴、被窥破隐秘所激起的冲动。是啊,杀了她,陈玉婉体内的浊息立刻就会反扑爆发,这侍郎府顷刻间就会化为死地。而且…她那双眼睛,看透他体内浊气时的锐利…还有那根该死的针! “哼!”一声冰冷的闷哼从面具下传出。他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收回了抵在沈青黛咽喉前的长剑。剑身流转的暗沉光泽收敛,那股刺骨的锋锐杀意也随之消散。 沈青黛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站立不稳,后背的冷汗被阴风一吹,透骨的冰凉。她急促地喘息着,死死盯着萧景珩,袖中的金针却并未收起。 然而,萧景珩的妥协仅此而已。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锁定了她,如同鹰隼锁定了无法逃脱的猎物。 “拿下。”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莫沉舟眼神微动,却没有再劝阻。他身后两名同样身着玄衣、气息沉凝如渊的鉴妖司卫士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动作迅捷无声,瞬间封死了沈青黛所有可能的退路。他们没有动兵刃,但那股久经杀伐、沾染过无数妖邪的冰冷煞气,比刀剑更让人窒息。 沈青黛牙关紧咬。反抗?面对萧景珩和莫沉舟,再加上这两个气息深沉的卫士,无异于螳臂当车。她眼角的余光瞥向床上气息微弱的陈玉婉——她若拼死,陈玉婉必死无疑,这满屋子的人恐怕也难逃浊息反噬。 “我自己走。”她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请殿下信守承诺!陈小姐体内浊息只是被金针强行锁住,十二个时辰内若无我再次施针或寻得他法,必死无疑!玉化蔓延,浊气爆发,后果殿下比我清楚!” 她在赌。赌萧景珩身为鉴妖司之主,清除浊息、维持京城秩序是他的职责,他不敢冒这个险!赌他哪怕再想杀她,此刻也必须留她一命! 萧景珩面具下的眼神剧烈闪烁。沈青黛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他最无法回避的责任上。他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极度危险、却又不得不暂时留存的工具。 “带走。”最终,他吐出两个字,避开了承诺,却也没有否认。 两名卫士上前,动作并不粗暴,但冰冷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扣住了沈青黛的双臂。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接触点涌入,瞬间封住了她几处要穴,袖中蓄势待发的金针顿时失去了灵性,变得沉重冰冷。 她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押着,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玉臂僵硬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被冰冷覆盖。在经过萧景珩身边时,她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龙延香,以及…那混杂在他冰冷威压下,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源自他身体深处的、躁动不安的灼热浊气。 萧景珩没有看她,只是垂在身侧的、被金针刺中的左手,指尖再次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玄黑色的马车在死寂的夜色中疾驰,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车内空间不大,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陈旧皮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香灰焚烧后余烬的味道。沈青黛被封了穴道,双手被特制的黑色软索缚在身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车厢壁。 对面,萧景珩闭目端坐,如同入定的石雕。玄铁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刻骨的冷硬。他左手摊放在膝上,掌心向上,那根刺入他手腕神门穴的金针,依旧倔强地留在那里,针尾在颠簸中微微颤动,像一枚扎在他尊严上的耻辱徽章。 马车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巨大的、沉默如山的建筑前。没有匾额,只有两扇巨大的、仿佛由整块黑铁铸成的门扉,上面浮雕着巨大的、怒目圆睁的狴犴兽首,兽口中衔着狰狞的铜环。门楣之上,高悬着一面样式古朴的青铜镜,镜面浑浊不清,却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仿佛一只窥视着人间的冰冷巨眼。 鉴妖司!京城所有无形妖祸的最终归宿,也是无数隐秘与恐怖的源头。 沉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甬道。一股比陈府浓郁十倍、冰冷百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仅仅是地底深处的阴寒,更是一种沉淀了无数怨念、绝望和血腥的污浊死气,带着沉甸甸的恶意,几乎要冻结人的骨髓和灵魂。沈青黛被封住的穴道似乎都在这股气息下微微刺痛。 她被粗暴地推下马车,踉跄几步才站稳。抬头望去,甬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着零星几盏长明灯,灯火惨绿,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衬得深处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回音。 甬道尽头,是一排排沉重的铁栅栏。这里,是鉴妖司的最深处——镇妖狱。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腐水、铁锈、血腥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无数精神被碾碎后残留的绝望气息混合的恶臭。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泥沙。只有墙壁高处狭窄的透气孔,偶尔漏进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夜风,带来一点点活气,瞬间又被浓重的死意吞噬。 沈青黛被推进其中一间牢房。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关上,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地牢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锁链滑动,粗大的铁栓落下,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牢房不大,四壁皆是冰冷坚硬、刻满繁复符文的黑石。地面潮湿,角落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没有床,只有一块凸起的石台。唯一的光源,是门外甬道壁上那盏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长明灯,透过铁栅栏,在牢内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栅栏阴影,如同囚笼本身。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得如同擂鼓。那无处不在的、源于无数被镇压在此的“妖物”残留的恶念浊息,如同冰冷的毒蛇,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试图钻入她的皮肤,侵蚀她的神智。沈青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被封穴道的滞涩感和精神上的沉重压力让她疲惫不堪。 她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袖袋中那几根失去灵性、变得冰冷的金针。指尖传来熟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丝。 “金针渡厄…”她低声喃喃,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微弱,“渡人…亦或…渡己?”萧家的皇子,鉴妖司的主人,竟然浊气缠身,甚至被她的金针所激…这京城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就在她心神疲惫,试图凝聚一丝内息冲击被封穴道之时—— 一种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厚重的黑石墙壁,在整个镇妖狱中弥漫开来! 紧接着,牢房外那条昏暗的甬道里,墙壁上那些惨绿的长明灯火,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摇曳起来!光影疯狂地扭曲、拉长、变形,如同群魔乱舞!然后—— “噗!”“噗!”“噗!” 一盏接着一盏,所有的长明灯,在同一瞬间,骤然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浓墨,瞬间吞噬了一切! 沈青黛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在极致的黑暗中提升到了极限。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股比陈侍郎家更浓烈、更邪恶、更疯狂的气息,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洪荒巨兽,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甚至从那些刻满符文的黑石墙壁里,汹涌地弥漫开来! 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血肉混合着甜腻毒香的诡异气味!这气息充满了无穷的恶意和疯狂的呓语,直接冲击着人的灵魂! 黑暗深处,远处其他牢房里,骤然爆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疯狂的呓语、歇斯底里的狂笑!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彻底的疯狂!如同地狱之门在这一刻洞开! 蚀心雾!浊息失控爆发的征兆! 沈青黛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粘稠冰冷、饱含恶念的浊息,正如同活物般,从铁栅栏的缝隙、从地面的缝隙、甚至从空气中,疯狂地向她所在的牢房内渗透、凝聚!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无形之手,带着贪婪和毁灭的**,悄然向她伸来!要侵入她的七窍,钻入她的骨髓,将她拖入那无边的疯狂深渊! “不!”沈青黛在心中厉喝!强烈的求生欲和被这邪秽气息激起的本能抗拒让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一丝! 几乎是同时,她一直紧握在袖中的手指,不顾被封穴道的滞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捻住了袖袋深处那几根冰冷的金针! 就在那冰冷滑腻的恶念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刹那—— “嗡——!” 一点微弱却极其纯粹、极其坚韧的金色光芒,骤然从她紧握金针的指缝间迸射出来!光芒微弱如豆,却如同在无边污浊墨海中点亮的一盏孤灯,瞬间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光芒所及之处,那汹涌扑来的、粘稠冰冷的蚀心浊雾,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尖啸,猛地向后缩退!在她身体周围,硬生生撑开了一片不足三尺方圆的、微弱的金色光晕! 沈青黛大口喘息着,背脊紧贴着冰冷的石壁,额头上全是冷汗。指尖的金针温润微热,那点微弱的光芒,是她在这污浊地狱中,唯一的屏障。 然而,这光芒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火柴,太过渺小,太过显眼。她能感觉到,黑暗中,无数充满恶念的“视线”,正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住了她,盯住了她指尖那点微弱的金芒。更远处,牢狱深处,那失控的浊息翻腾得更加狂暴,如同被激怒的凶兽。 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她这微弱的抵抗,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引来更恐怖存在的诱饵? 第3章 第 3 章 指尖泛起微弱光芒,在浓稠的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撑开一片不足三尺的、摇摇欲坠的清净之地。光芒微弱,却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激起了整个鉴妖司更狂暴的“反应”! 黑暗深处,那些非人的惨嚎和呓语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锐、无比贪婪!无数道充满极致恶念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沈青黛和她指尖那点微弱的光芒上!牢房铁栅栏之外,浓得如同墨汁的蚀心浊雾疯狂地翻涌、挤压,不断冲击着那层薄薄的金色光晕。每一次冲击,都带来刺骨的冰寒和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味,光晕便剧烈地晃动、收缩一寸! 沈青黛背脊死死抵着冰冷刺骨、刻满符文的黑石墙壁,牙关紧咬,舌尖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每一次浊息的冲击,都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识海,试图撬开她的意志,将那些疯狂的、绝望的、充满毁灭**的呓语强行灌入!她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在指尖的金针上,温润却坚韧的内息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维持着那点微光不灭。 然而,这只是饮鸩止渴!穴道被封,内息运转本就滞涩艰难,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次抵抗浊息的冲击,都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内息急剧消耗,指尖的金针越来越沉重,那点微光也随之黯淡一分。更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蚀心浊雾中蕴含的污秽恶念,正丝丝缕缕地透过金针光芒的屏障,如同跗骨之蛆,悄然侵蚀着她的指尖、她的手臂!一股冰冷滑腻的麻痹感正沿着手臂缓慢向上蔓延,带着令人心悸的僵硬感。 不能倒!倒下就是万劫不复!沈青黛在心中疯狂呐喊,眼中布满血丝。她猛地将舌尖伤口咬得更深,剧痛带来的短暂清醒让她再次催动内息!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狂暴的巨响,如同地底深处有巨兽翻身,猛地从镇妖狱更深、更黑暗的某个方向炸开!整个地牢都在剧烈震颤!头顶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墙壁上那些刻着的符文,在剧烈的震荡中竟泛起一层极其微弱、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暗红色微光,随即又迅速熄灭! 伴随着这声巨响,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集合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暴怒、憎恨、疯狂、绝望、贪婪——的恐怖浊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汹涌澎湃地席卷了整个镇妖狱!甬道里残余的几盏惨绿长明灯残骸被瞬间碾成齑粉!铁栅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青黛闷哼一声,如遭重锤!指尖那点本就黯淡的金芒被这恐怖的冲击波狠狠一压,骤然熄灭! 黑暗,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降临! 更恐怖的是,那汇聚了无数恶念的蚀心浊雾失去了唯一的阻碍,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尖啸,疯狂地向她所在的位置猛扑而来!冰冷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全身,疯狂地试图钻入她的七窍!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沈青黛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的恶意和疯狂彻底吞噬的刹那—— “吼——!!!” 一声绝非人声、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暴戾的咆哮,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猛地撕裂了黑暗与浊息的帷幕,从牢房甬道的另一端炸响!那咆哮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毁灭性的力量,竟硬生生将扑向沈青黛的蚀心浊雾冲得微微一滞! 沈青黛被这近在咫尺、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头晕目眩,心脏几乎停跳!她猛地抬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甬道深处,那片最浓稠的黑暗里,一个身影正踉跄着、挣扎着向她的牢房方向冲来! 玄色劲装在狂暴的浊息乱流中猎猎作响,衣摆上狰狞的狴犴兽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黑暗中扭曲蠕动。是萧景珩! 但他此刻的状态,恐怖得令人心胆俱裂! 他脸上的玄铁面具不知何时已经碎裂了一半,露出半边线条冷硬、此刻却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庞!嘴角淌下暗红色的血沫,触目惊心!露出的那只眼睛,不再是冰冷幽深的寒潭,而是彻底变成了燃烧的血红色!狂暴、混乱、毁灭的火焰在其中疯狂跳跃,几乎要喷薄而出!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带着暴戾暗红光泽的浊息,正如同沸腾的岩浆,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翻腾、喷涌!那气息沈青黛无比熟悉——正是他体内被金针强行压制下去的灼热浊气!此刻,在鉴妖司深处这失控的蚀心浊雾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爆发了! 他左手紧握着那枚玄黑色的镇物,镇物上的猩红纹路此刻亮得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疯狂地灼烧着他的掌心,皮肉焦糊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弥漫开来!但这灼烧的痛苦,似乎根本压不住他体内那暴走的浊息!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他右手紧握着那柄奇特长剑,剑身剧烈震颤,发出濒临破碎般的哀鸣,暗沉的光泽被体内涌出的暗红浊息侵染,变得混乱而危险!他似乎在用尽最后的意志力,试图控制那柄剑,剑尖却如同毒蛇般不受控制地乱颤,在地面和墙壁上划出深深的、带着焦痕的刻痕! 沈青黛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记了呼吸!萧景珩…他体内的浊气竟然失控到如此地步?!那柄剑,那镇物…它们似乎在对抗,却又在相互刺激!他此刻的状态,比这牢狱中任何被浊息侵蚀的“妖物”都要危险百倍! 就在她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地狱魔神般挣扎前行的萧景珩,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燃烧着混乱血焰的眸子,穿透浓稠的黑暗和翻腾的浊息,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锁定了牢房中靠着墙壁、几乎被蚀心浊雾淹没的沈青黛! 那眼神,没有之前的冰冷审视,没有滔天的杀意,只剩下一种被无边痛苦和狂暴力量折磨到极致后,所迸发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充满希翼的眼神。他是在希望自己帮他吗,沈青黛默默的想着。 “光…”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吼,如同野兽的呜咽,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求,“…针…给我!” 话音未落,他那被暗红浊息包裹的身影,如同失控的陨石,携带着毁灭性的灼热风暴和令人窒息的威压,猛地撞向了沈青黛所在的牢房铁栅栏! “轰——!!!” 烟尘碎石弥漫中,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一步踏入了狭小的牢房!灼热的暗红浊息与冰冷的蚀心浊雾在他周身激烈碰撞、湮灭,发出“嗤嗤”的爆响,形成一片混乱的能量风暴!牢房内唯一的光源——那点透过破损栅栏的、远处微弱的惨绿残光——也被他狂暴的气息彻底吞噬! 绝对的黑暗和混乱再次降临! 沈青黛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想后退,背脊却已死死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能清晰地闻到萧景珩身上传来的浓烈血腥味,以及那股源于他身体深处、狂暴灼热、充满了毁灭**的浊息! “针!”萧景珩那张近在咫尺、半掩在黑暗和浊息中的扭曲脸庞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紧握金针的手指,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咆,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那点清正之光的疯狂渴求,“给我…扎!” 混乱、狂暴、灼热的力量在狭小的牢房内肆虐冲撞!沈青黛手腕剧痛欲裂,意识在对方狂暴浊息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她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燃烧着混乱血焰、只剩下痛苦和原始渴求的眼睛,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他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手中的针!是她金针渡厄的力量,去镇压他体内那即将将他彻底焚毁的失控浊气! 在这污浊地狱的最深处,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她救人的针,竟成了这个一心要杀她、镇妖除魔的冷面皇子,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趁他混乱虚弱,金针反刺其死穴?还是…赌上性命,用这渡厄金针,去“渡”眼前这尊人形凶魔? 没有时间思考!沈青黛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她非但没有挣脱那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手,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将全部心神灌注于紧握金针的右手! 一点微弱却前所未有的凝聚、清正的金芒,骤然从她指缝间、从那根细小的金针上迸发出来!如同黑暗中最后、也是最决绝的星辰! 她无视那冲入体内的狂暴浊息带来的撕裂般剧痛,手腕猛地一翻,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将闪烁着金芒的针尖,狠狠刺向萧景珩那只死死抓住她的、被暗红浊息包裹的滚烫手腕! 目标,依旧是——神门穴! 这一次,是救?还是杀? 第4章 第 4 章 沈青黛心中快速闪过思绪万千,最终选择了救人。一来萧景珩贵为皇子,同时司掌鉴妖司,竟会因为浊气入体而失控,这种事其他人是万万不会相信的。若他死在沈青黛牢房里,那她纵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二来想来萧景珩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己如果在这危难关头救了他,说不定自己想要调查家族灭门惨案的事也会容易些。 于是沈青黛不再犹豫,取出几根金针,分别刺向了萧景珩的神门穴,太冲穴。金针入体的瞬同时,沈青黛通过金针将真气缓慢渡入萧景珩体内。 随着真气入体,萧景珩逐渐平静下来,周围的浊心雾也慢慢散去。沈青黛知道自己这是成功了,压制浊气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危机解除,她终于撑不下去了,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控制不住地跪坐到了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头不受控制的向下垂,思绪迷离,浑身被汗水浸透。 烛光在之前萧景珩失控时被波及,现已全部熄灭。地牢中没有窗户,现在是黑茫茫的一片。在黑夜中感官会更加灵敏,沈青黛眼睛迷茫的看着地下,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好像没有第二个生物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珩恢复了清明,看着地上狼狈的沈青黛和身上的金针,明白是她救了自己。于是说道:“姑娘,不由分说便将你抓回牢房,此事是我鲁莽了。但浊气并不如同妖气那版容易驱散,我鉴妖司费劲心思也需借助外物才能净化,此物炼制极为困难,因此浊气去除乃我鉴妖司心头大患。但姑娘似乎只凭这小小金针便能净化,还一眼看出来我身上的问题,想必不是寻常医女,不知是否有意加入鉴妖司?” 沈青黛刚刚治疗萧景珩早已花费了所有的力气,此时虽然端坐着,但意识早已昏迷,无法做出回应,萧景珩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走出地牢。 沈青黛感觉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冰冷的虚无中飘荡。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寸筋骨都透着透支后的酸痛与无力。唯一清晰的,是手腕处残留的、仿佛被玄冰冻裂般的剧痛,以及那股强行引导萧景珩体内狂暴冲突能量时,自身经脉被撕扯灼烧的余悸。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的帷幕。紧接着,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了她,带着淡淡的、类似雪松与药草混合的洁净气息,取代了镇妖狱中那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绝望。身下是柔软的触感,不再是冰冷坚硬的黑石。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青灰色帐顶,绣着简洁的云纹。柔和的光线从侧面雕花的窗棂透进来,洒在光洁的檀木地板上。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极其干净利落,一桌一椅一榻,别无冗饰,透着一种属于鉴妖司的、近乎严苛的秩序感。空气里那股雪松与药草的气息,似乎源自角落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淡青色烟气。 这里是…鉴妖司内部? 沈青黛撑着酸软无力的手臂,试图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眼前发黑,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喉头涌上腥甜。她闷哼一声,重重跌回柔软的枕上,急促地喘息着。丹田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每一次细微的牵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救治萧景珩的代价,比她预想的更加沉重。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两名身着黑色劲装、但袖口没有任何兽纹刺绣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们面容普通,气质却异常沉静干练,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轻盈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鉴妖司内卫。 看到沈青黛醒来,其中一人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沈姑娘,你醒了。殿下吩咐,若你醒了,请先用药膳,稍作恢复。”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温润的白玉碗,碗中盛着琥珀色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羹汤。 另一名女子则捧着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衣物是素雅的霜白色,料子柔软细腻,样式简洁大方,既非囚服,也非寻常民女服饰,更像是鉴妖司内部的便装。 “这是为姑娘准备的洁净衣物。”女子言简意赅。 沈青黛看着她们,又看了看那碗药香四溢的羹汤和洁净的衣物,心中五味杂陈。从冰冷污秽的死牢囚徒,到被安置在如此整洁客房,还有专人侍奉用药…这待遇的转变,皆源于她昨夜那场在生死边缘的豪赌——救了那个一心要杀她的冷面皇子。 “多谢。”她声音嘶哑,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没有推拒,她现在急需补充元气。在女子的帮助下,她勉强靠坐起来,接过那碗温热的药膳。汤汁入喉,一股温润平和的药力缓缓化开,如同甘霖滋润干涸的大地,抚慰着受损的经脉,让她冰冷的四肢百骸都感到一丝暖意。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力量一丝丝缓慢地回流。 用完药膳,又在内卫的服侍下艰难地更换了那身霜白色的便装,沈青黛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清晰地思考了。她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那几根金针,已被内卫小心地取下,擦拭干净,用一个素色的小布袋装着,放在了她的枕边。 她拿起布袋,指尖摩挲着里面冰凉的针尾。昨夜的一切,如同噩梦般在脑海中回放:失控的萧景珩如同移动的冰渊,牢房崩碎的冰屑,那刺骨的抓握,以及金针引导他体内那冰火冲突能量时的凶险……还有他最后那句带着非人平静的“刺我”。 “吱呀——”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的声音沉稳而清晰。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走廊投来的部分光线。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衣摆处的狴犴兽纹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暗金光泽。脸上的玄铁面具已经换过,完好无损,遮住了所有表情,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景珩。 那双眼睛,不再有昨夜的混乱、狂暴或冰冷的指令感。它们重新恢复了幽深如寒潭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沉淀了一些更深、更复杂的东西。他站在那里,周身那股迫人的冰冷威压依旧存在,却似乎收敛了许多,不再带有那种毁灭性的锋芒。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黛身上,在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扫过她枕边那个装着金针的小布袋。 沈青黛下意识地握紧了布袋,背脊微微绷紧。昨夜他是失控的索命者,她是拼死自救并救他的囚徒。此刻,他是清醒的鉴妖司之主,而她,身份依旧不明不白。 萧景珩迈步走了进来,步履沉稳,履云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走到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负手而立。两名黑衣内卫无声地退到门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沉默持续了片刻,萧景珩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玄铁面具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沈青黛。”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显然已经查过。“京城人士,祖籍青州。父沈怀仁,曾任太医院副院判,十五年前因牵涉‘玉髓案’获罪,满门抄斩。唯你因年幼体弱寄养城外别庄,侥幸得脱,后辗转流落,习得家传金针之术,于城南悬壶济世。” 他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每一个字却像冰冷的针,刺在沈青黛的心上。她的身世,她刻意隐藏的过往,在鉴妖司面前,似乎无所遁形。她握着布袋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昨夜之事,”萧景珩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似乎能穿透她的伪装,“是我鲁莽。未查明真相,便以‘引子’之嫌将你下狱。” 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沈青黛心中微震,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 “但,”萧景珩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浊气之患,非比寻常。它源于人心恶念,无形无质,蚀骨噬心,能化人为妖,祸乱人间。我鉴妖司掌镇妖除祟之责,对浊息尤忌惮三分。寻常手段难伤其分毫,需借助特制‘镇物’方能压制、净化。而炼制镇物之材,极难寻觅,炼制之法更是艰险异常,损耗极大。”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沈青黛:“你,却仅凭几根金针,不仅一眼看穿我体内浊气郁结之相,更能以自身真气为引,强行疏导压制。此法,闻所未闻。” 沈青黛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是为了这个!金针渡厄的秘密! “家传微末之术,侥幸而已,当不得殿下谬赞。”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刻意的疏离,“昨夜情急,为求自保,不得已为之。殿下洪福齐天,方能安然无恙。” “侥幸?”萧景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能压制‘玉僵’之症,能引导我体内失控的‘冰火劫’,这绝非侥幸二字可以解释。沈姑娘,你的金针,是浊息克星。” 沈青黛沉默。她无法否认,也无法解释。金针渡厄的秘密,是她复仇的唯一依仗,也是她最大的祸源。 萧景珩向前逼近一步,玄铁面具在光线下反射着冷光,那双眼睛如同能洞悉人心:“浊息肆虐,京城诡案频发,人心惶惶。鉴妖司疲于奔命,镇物损耗殆尽。若姑娘此法可推广……” “不可能。”沈青黛猛地抬头,打断了他,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决,“此术需特殊血脉与秘传心法配合,非我沈氏血脉,强行施为,施术者必遭反噬,经脉尽断而亡!”这是她必须守住的底线。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倔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并未感到意外。他缓缓道:“那么,姑娘自身呢?你既能施术,便是这浊息时代,独一无二的利器。” 沈青黛的心沉了下去。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我鉴妖司,掌京城安危,肃清妖邪。”萧景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姑娘身负奇术,又恰逢浊祸肆虐。于公于私,于京城万民安危,你都无法置身事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昨夜你救我,无论出于何种考量,我萧景珩,记下了这份情。” 沈青黛心中一动,抬眼看他。 “但情分是情分,职责是职责。”萧景珩的声音依旧冷硬,“加入鉴妖司。以你金针之术,助我肃清京城浊祸。以此为契,你沈家旧案,我可助你重查。” 沈青黛的呼吸骤然一窒! 重查沈家旧案!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十五年来,血海深仇,灭门惨案,她隐姓埋名,苦苦追寻的真相,无数次碰壁绝望!如今,机会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摆在了她的面前!以鉴妖司之主的权势,要重启一桩尘封的旧案,并非没有可能!这比她孤身一人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希望要大上千百倍! 然而,代价是加入鉴妖司,成为他手中对付浊息的“利器”,彻底卷入这深不可测的权力漩涡与无形的妖祸中心。 萧景珩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答复。房间内只剩下沈青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将那霜白色的衣角染上一层暖意,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冰冷的张力。 一边是血海深仇的昭雪之机,一边是身不由己的莫测前路。 沈青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里冰冷的金针。针尖微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良久,她抬起眼,迎上玄铁面具后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与决绝: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第5章 第 5 章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沈青黛声音带着受伤后的沙哑,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抱怨,只有平静的坚韧。她努力牵起一个微弱的、安抚性的微笑,即使这个动作让她疼得吸气。 “暂且无事,你先把伤势养好再说。这里是鉴妖司内部,我会安排两个人来照顾你的安危,城北出了事,我马上要去处理。你伤势过重,无法轻易出门,在这期间我会让人找一些关于浊气相关的书籍给你。”纵使萧景珩再冷面无情,也不至于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受着重伤为自己办事。 但城北的事也相当重要,他无法在这停留许久向沈青黛了解关于金针秘术的事情。 “什么事?我已经恢复了一些,兴许可以帮得上忙。”沈青黛看着萧景珩说道,她的眼神平静,带着让人信服的安心。 “不必,人已经去世了,鉴妖司有专业的人勘察痕迹,比起这个,李侍郎家的千金还等着你去治疗。如果你觉得好些了找惊雪带你去找她。” 说罢他便离开了,腰间的月白玉佩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沈青黛这才发现他与第一次见面时的衣着有些不同。 墨色直襟长袍配玉白腰佩,银冠束发,手执折扇,不似初见时的杀气凛凛,倒真有几分皇子的贵气。 城北——沈青黛记着安远伯的府邸就在那,京中浊气也是最先聚集于城北…… 几骑快马从鉴妖司疾驰而出,卷起一阵烟尘。 当先一人是个二十左右岁的青年,腰悬长剑,身姿矫健地控着马,脸上带着一丝志在必得却又不失谦逊的神色,不是萧景珩又是谁。他身后的二人装束各异,或彪悍或精瘦,但都眼神明亮,动作利落。他们并未全力冲刺,而是保持着一种既能快速行进又留有余力的节奏。马蹄在官道上敲出轻快而密集的鼓点。 安远伯府位于城北最热闹的区域,府邸虽不如鼎盛时显赫,但门楣依旧高大,只是此刻朱漆大门紧闭,牌匾上挂着白布,门口站着数名身着伯府家丁服饰、却脸色惨白、眼神惊惶的护卫。看到鉴妖司一行人策马而来,尤其是为首那位玄衣铁面的煞神,护卫们更是吓得两股战战,慌忙让开道路。 府门早已为鉴妖司敞开。一行人下马,径直而入。府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仆从们个个面色惊惶,噤若寒蝉。 在伯府管事的引领下,众人穿过回廊庭院,来到一处独立僻静的院落。院落门口守着两名手持兵刃、面色凝重的鉴妖司卫士,显然早已接管了现场。尚未踏入院门,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着血腥与某种甜腻腐臭的诡异气息,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这气息远比昨夜镇妖狱中沉淀的死气更加鲜活,更加暴戾,带着一种刚刚肆虐过的、令人作呕的恶意! 萧景珩脚步不停,率先踏入院落。随行的二人紧随其后。 书房的门窗早已被狂暴的力量撕碎,散落一地。室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书籍字画被撕扯得粉碎,如同被飓风扫过。 而在书房中央,一具穿着华贵锦袍的青年尸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卧在地毯上。正是安远伯二公子赵承嗣。他的死状极其凄惨——腹部被血色侵染,看不出衣物原本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如墨的黑紫色,他的脸庞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呈现出扭曲狰狞的神色。双手十指指甲尽数翻裂,露出血肉模糊的指尖,死死地抠着身下的地毯,仿佛在死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虽然最近城郊镇物失踪,导致京中浊气肆虐。但浊气乃人死后之恶气所化,一般没多久便会自行消散,书房内的浊气却浓重阴郁,绝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 “我儿啊!嗣儿!你死的好惨啊!” “都怪那贱人,等我把他捉回来,一定让她不得好死,为你报仇啊!” 院外一名身着白衣的妇人被两名侍女扶着,大声朝院内哭喊着。从衣着来看,此人应当便是安远伯夫人了。 “夫人,别闹了,嗣儿乃是浊气入体而亡,哪有别人的事。”安远伯匆忙敢来,拉住妻子,防止她道出更多内幕。 安远伯赵明衍乃袭爵继承而来,本身也建树平平,虽然不如祖辈那般光耀门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中也能占据一帆席位。 赵明衍与夫人年少成婚,婚后夫妻和睦,赵承衍乃安远伯独子。但此时安远伯却没有失去独子的悲伤,反而带着一丝恐惧。 萧景珩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快步走了过来。 “拜见殿下”安远伯同夫人停止了争吵,向萧景珩行礼道“殿下,小儿之死实在蹊跷,劳烦殿下亲至府上,这里实在不堪入目,不如先去前院坐下。” “不必,刚在听夫人所言令郎之死似有蹊跷,可否详细说明。” “哪有什么浊气作祟,分明是有人想害我儿。”安远伯夫人听到有人相信她的话,话匣子一下打开,哭诉道“嗣儿乃安远伯独子,爵位理应由嗣儿继承,但谁承想,今日伯爷竟领会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说他便是府中的二公子了。” “我十六岁便出嫁,多年夫妻情分,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这么对我。逼我认下那个孩子还不够,没想到竟将主意打到嗣儿身上来了!大人,请您一定要还我们母子一个清白啊……呜呜呜”安远伯夫人边说边拿手帕抚泪,养尊处优多年的贵妇现在已经苍老许多,仪态也一去不返,见到萧景珩就像捉到了救命稻草,一直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安远伯,可否详细说说此事的来龙去脉?” “哎呀,大人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安远伯拿袖子擦着额头上止不住的汗“容与乃是我与外室所生,怕夫人伤心这些年一直养在外面,从小我便教育他小心谨慎,他怎么会害人呢。此次也是因为外室去世才将他带回府中,只想着给他一口饭吃,他怎敢肖想嗣儿的东西!” 安远伯虽仕途不是很顺利,但听闻年少与其夫人成婚,多年来夫妻恩爱,虽纳了几门小妾,但都安分守己无所出,成了京城多年的典范,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等密辛。 “至于贵公子的死,我等调查后自会给出答案,夫人不必着急,鉴妖司必会将真相大白,不会放过任何作恶的人,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二位先回去” 萧景珩说罢便离开了。 “贺遥,去查,安远伯府上的二公子及其母亲究竟何人是也,这么多年如此低调。”萧景珩朝身后身形较为精瘦的男子说道。 “是。” 步入赵承衍的书房,鉴妖司已将现场勘测完成。另一位跟随着萧景珩的侍卫程风说道:“公子,现场已经检查完成,有大量的浊气残留,现已净化完全。赵承衍腹部有一处刀伤,浊气入体导致了他的暴怒,伤口并未处理,是是失血而亡。” “知道了,先去前厅。”萧景珩了解了情况,多半是人为,没必要在此处过多停留。 第6章 第 6 章 “安远伯,可否详细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萧景珩走入前厅在主位上坐下,安远伯打了个手势,下人迅速送上茶水。角落遗留着茶杯碎片,安远伯夫人此时不知去向,相必二人发生了争吵。 “是是。这事说来也简单。二十年前,也就是景和十一年,我与府中一名名为秋云的女子相爱,我和她情投意和。但我二人终究身份悬殊,我只能将她纳做妾室,父母也都知道,他们并未反对。但当时文渊侯向我家提出联姻,文渊候当年势大,其女也是贤良淑德,外人都道能看上我,我家真是走了狗运了。于是我父母命我将秋云送走,也怪我当时软弱,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半推半就答应了这件事。”回想起往事,安远伯不由得感慨了几番,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当时我将秋云送到了郊外一桩宅子中,本想过段时间去看她,但父母将我看管得严,只让我一心待知微,以便攀上文渊候这尊大树。” 顾知微,文渊候顾明璋之女,当年确实名动京城,知书达理,温婉娴淑,才情兼备,品性高洁。听说当年宴会上一眼看中了现在的安远伯,非他不嫁,勇敢追爱的故事在当时也成了京城贵女中的一桩美谈。 “成亲后知微温柔体贴,我夫妻二人也算琴瑟和鸣,不久就有了孩子。当时夫人怀孕后情绪变化很大,我们几乎每天都发生争吵,我也不愿一直受气,便与夫人争吵起来。有一次我喝了一点酒回府,夫人又与我争吵起来,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孩子就早产了,那孩子便是嗣儿。虽然母子平安,但夫人的却是终生不能再有孕了,嗣儿因为早产,身体孱弱,大夫说很难活到成年。但我赵家不能绝后啊,加上夫人生产后性情大变,整日整日的围着孩子打转,容貌也不似之前那般了。但碍于文渊候,我也不可能在这个节点上纳妾,为了逃避压力,我开始频繁的往秋云那去,不久后秋云也有孕了,不久后,我的二儿子出生,我给他取名赵容与。再后来景和十三年,文渊候被满门抄斩这件事您也是知道的。” 景和十二年,皇贵妃有孕,怀胎九月时被人谋害,抵命产下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萧景珩。临近生产浊气入体,使得萧景珩生下来体质特殊,接触过多浊气便会失控。此事幸得皇贵妃宫人所掩埋,否则萧景珩刚出生就会被清理门户。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后宫争宠,没想到在皇贵妃居所查到了浓重的浊气残留,宫中守卫森严,普通人无法控制浊气。皇帝命人严查此事。不久后种种线索指向了文渊候,同时发现之前几桩旧案也皆有他的参与。满朝震惊,文渊候下狱,家中成男斩首,女眷流放。因顾知微当时已嫁与安远伯,逃过一劫。 “文渊候下狱后,夫人整日以泪洗面,我也无心安慰她,因着这层姻缘关系,我父亲的仕途也受了些影响。我不免产生了几分烦闷,于是纳了几门小妾舒缓心情,但不知道为何,她们皆无所出。我怕那文渊候私下交过顾知微一些歪门邪术,不敢将秋云接回府中,只能经常去看望她。不久前,秋云浊气入体去世,容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无依无靠,我便将他接回了府中,告知夫人,希望她能好好对容与。夫人不愿,我也没有强求,将容与安排在了府中角落,谁曾想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容与这孩子从小斯斯文文,与人说话彬彬有礼,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还望殿下明鉴,还小儿一个清白。” 安远伯说罢,双手交叠向萧景珩微微鞠躬,一副破被此事困扰的样子。 “鉴妖司办案,向来公平公正,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安远伯放心。此事来龙去脉我已了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不日后鉴妖司定会将此事真相大白。” 门外的夕阳正浓烈,照耀着伯府,血红的光芒布满天空,扑向大地。耳边是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外面下人不多,都穿着白衣,神情木讷,给空旷的庭院平添几分寒意。 回到鉴妖司已是夜晚,陈侍郎家的千金已经恢复,陈侍郎和他的夫人此时正边哭边向沈青黛表达感谢,并要许以重金。 “陈侍郎客气了,除京中浊气护百姓平安此乃鉴妖司之人份内之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沈青黛在萧景珩说话前已注意到他回来了,刚扭头看向萧景珩没想到他竟说出如此大公无私的话语,杏目微瞪,柳叶眉微撇,刚恢复的脸色有些发白,显得更加温顺。她看向萧景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没想到萧景珩竟如此正直! 既然萧景珩发话了,陈侍郎也并未强求,再次表达了感谢后一家人便离开了,显然是不想和这冷面阎王呆在一起。 “怎么,看你这表情有些不满,身为鉴妖司的一员,这等事是份内之事,若是人人清理浊气都要得到金银,不知会催生多少蛀虫。”萧景珩向沈青黛问道。 沈青黛移开眼神看向石板上一处顽强的不知名野花,眼睫轻轻压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弯青灰“怎会,殿下误会了” 虽然语言上是否定的,但萧景珩注意到她苍白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应当是不满的。还没人向萧景珩闹过小脾气,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也真实感受到了此人也只是十九岁的少女,她的脸色发白,相必救治陈侍郎家的千金耗费了不少精力。此前查到的经历中显示,沈青黛小时候虽躲过一劫,但从小过的日子也不算好,一天经历这么多事,只得到轻飘飘的一句应该的,纵使脾气再好也会有所不满。 鬼使神差地,萧景珩伸出手指将沈青黛眉间的犹豫揉开“不让陈侍郎送礼是怕形成不好的风气,今天你确实辛苦了,待会从我府中拨五十两银子给你。” 沈青黛听闻露出一个笑容,眼睛虽然有些弯着,眼神却十分清透明亮。萧景珩觉得这个笑容明明很普通,不知为何,却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 “好了,天色也不晚了,都先去休息吧。” 沈青黛回到房中后,稍作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烛火已经熄灭,沈青黛却睡不着。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帏帐,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真是跌宕起伏。 终于能有机会查到当年的真相了吗,沈青黛想着,眼前浮起了记忆中父母模糊的身影,沈青黛将手向前伸去,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庞。 伴随着儿时的美好回忆,沈青黛进入了睡梦。 第7章 第 7 章 一夜好梦,清晨稀薄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裹着春末尚存的寒意飘进屋内。一道微弱的阳光透过无数的树丛洒落了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了无数光亮的碎片。 沈青黛推开房门,入目是一片翠绿,昨日的野花还在原地顽强的生存着,花瓣上小心保护着几滴晨露,空气中传来食物的清香,不时有几处鸟鸣响起,远处传来微弱的小贩叫唤声。 简单洗漱后,沈青黛来到前厅,萧景珩已经端坐在桌前查看卷宗了。他今日依旧一身黑衣,墨发以玉冠束起,平添了几分亲和。 沈青黛双手交叠腰间,微微屈膝。 “城北安远伯家中大公子浊气入体离奇死亡,那里远离闹市,此事是‘引子’干的。之前京中其他有关事件,相必也是同一人所为,我们需尽快抓到凶手。”萧景珩将手边卷宗递给沈青黛。 引子,乃体质特殊之人,天生不会受浊气的感染,相反还能将其化为己用。因此这类人大多数都被新辉教吸纳,从小洗脑,长大后更是利用这些人为祸一方。 “这是贺遥和程风,是我的副手,有什么需要可以和他们说。沈姑娘先看看这些卷宗,是否发现了疑点?” 萧景珩将副手介绍给她,这样以后她在鉴妖司行动也会更加顺利。京郊镇物失踪导致京中歹人作乱,这些天人心惶惶,萧景珩需尽快稳定局面。 “这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点,唯一相似的都是因浊气入体而亡,‘引子’行凶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需趁人不注意将浊气打入死者体内就行了,只是浊气稀薄,致人死亡需要的量可不少,他们是从哪里获取的这么多?” “今年冬天比以往更加寒冷,许多乞丐离奇失踪,起初人们以为是撑不过冬天去世了,现在看来,是新辉教将他们收集而去,并且是虐杀,不然是无法做到为祸京中的。” “真是残暴,但想要做成这些事可不简单,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吗?” “怎么可能,当我们鉴妖司是吃白饭的吗!看看这个”萧景珩将手中正在看的卷宗递过“年初,陈侍郎以祈祷为由,向城眠寺捐赠五百两黄金;隔日,安远伯向城眠寺捐赠两千两黄金……更离谱的是,江南的沧州巡抚也捐赠了一千两黄金。我竟不知城眠寺的佛祖如此通灵,会有这么多人争相供奉。” “殿下,安远伯二公子赵容与到了。” “带进来。” 走进来的是男子身量纤弱,约莫十五六岁,衣服布料虽华贵,但明显不合身。他的头发杂乱的散开,全身遍布这污渍,背有些佝偻着,行礼的姿势有些滑稽,不像伯府的公子,倒像个鸠占求巢的乞儿。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便逃出了伯府,鉴妖司的人是在一处小巷内找到他的。 “三月初七,赵承嗣去世的那日,你在何处?是否与他有过接触?”萧景珩开门见山问道。 “回大人,自从来到伯府后,我便鲜少出门,更不曾与他接触过。昨日一整日我都在在屋内温习功课,没有出门。” “当真?可有人说赵承嗣经常带着家丁往你院中找茬。如果没有接触你身上的伤口有事哪来的?” 赵容与左脸的颧骨上有些乌青,虽极力掩盖但还是透漏出一些痕迹。 “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脸上的伤是不小心撞到的,那其他地方的伤呢?”沈青黛指出。 “你方才走进来时左脚有些绷直,行礼时也不能弯曲,想必是受了伤吧。再者你脖子一直不自然的向左弯曲,这些难道都是不小心撞到的,那赵公子还真是倒霉呢。” 赵容与虽强装镇定,但终归年龄尚小,还是流露出了几分错愕。 “事到如今,你再怎么遮掩也没有用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将真相道来,我至少可以保你一命。” 赵容与终究还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哭诉着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自从赵容与来到府上后,赵承嗣就经常找他的麻烦,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赵容与不是没有尝试过和赵明宇反映过这件事,但得到的回答只是下次会教育赵承嗣的。 三月初七,赵容与正在屋内温习功课,两名家丁闯了进来,将他压去了赵承嗣屋内。 安伯侯夫人因着这个外室子郁郁寡欢,没忍住和儿子抱怨了几句。赵承嗣自然不愿母亲因此事烦恼,也害怕有人与自己争夺家产,于是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自愿离开侯府。 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母亲的离世加之这么些天的侮辱,冲动让赵容与尝试了反抗,中间发生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恢复神志后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献血覆盖,赵承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是一片血红。 赵容与不敢再多逗留,仓皇逃回了自己屋内。 “但赵承嗣明明是因为浊气入体失控而亡,你这充其量只能算导火索,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当真不知?”沈青黛提出疑问。 第8章 第 8 章 此话一出,赵容与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看向自己,从小如同阴沟老鼠般生活的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羞愧。 “当…当真!我看到那场景人都傻了,哪里还敢再做停留,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萧景珩说道。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门外太阳正烈,有些晃眼。 “事情差不多快结束了,走吧,去城眠寺看看就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沈青黛并不会骑马,此次出门便采用了马车。马车内部陈设简洁,没有过多装饰,两边铺着柔软的绒垫,中间摆放着茶水,萧景珩和沈青黛分坐两侧,贺遥和程风在外驾驶者马车,速度并不算快。 因着寺庙在郊外,通往寺庙的路并不平整,沈青黛坐在车内能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对面的萧景珩倒是稳坐如山,仿佛没有受到影响。 车轮滚动的轱辘声成为了这个空间里的主旋律,沈青黛端坐着,偶尔挑开门帘向外看去,只能看到一地的尘土飞扬。 许是为了考验信徒的诚心,上山的过程并不轻松。沈青黛平日虽勤于锻炼,体质并不孱弱,但终是伤病初愈,脚步慢慢慢了下来,有些跟不上。额上也布满了戏密的汗珠,脸色红润,呼吸略有些跟不上。 约莫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途径一处亭子,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萧景珩决定稍作休息,再继续上山。 甘甜的凉水流经喉咙进入肺腑,给疲惫的身体带来些许慰籍。沈青黛看向山顶的庙宇,隐藏在繁茂的枝叶中,只露出几处古朴的砖瓦。 刚入寺门,已有得到消息的住持在门口迎接。 “四皇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令本寺蓬荜生辉,不知此次到来所为何事?” “无妨,我只是接到举证说此处浊气过重,故来检查一番,以免误伤了无辜路人。” “是,是,那我就不过多打扰了,大人请便。” 等住持一帮人离开后,贺遥和程风也迅速隐入山林,应当是得到了萧景珩的命令。 “走吧,失踪的镇物之前便是在此处埋着,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萧景珩带着沈青黛来到了一处竹林中,茂密的竹遮盖了耀眼的阳光,斑斑点点的光点在地上漂游,浓重的浊气聚集在此处,一片阴凉。 布满枯叶的土地已被清理出一片空地,许是过了一段时间,地上的土几乎没有了翻新的痕迹。 沈青黛拿出袖中的金针,家族祖传的秘术专攻浊气,不仅能够救人,还能根据残留的痕迹追溯来源。 真气从体中缓缓流进金针,沈青黛闭上眼睛,凝神———神识从一片空白中捕捉到一缕黑烟,沈青黛凝结出一片罗网捕住那丝浊气,当时的情形通过金针浮入脑海。 林中当时是夜晚,一群黑衣人拿着火把,围绕着地上的一处洞口,沈青黛明白那是镇物所在之处。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约莫五六十岁,此人神身量不高,体形有些微胖,指挥着那群黑衣人们破解此处的禁制。 无数的符咒不要钱般的向那处打去,发出了滋啦的烧焦声,有鲜红的光亮从符咒中逃出来。 有人向那位大人说了些什么,微弱的浊气残留不足以保存这些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黑衣人们停止了符咒的轰炸。那名男子打了个手势,向前走来,沈青黛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在之前的画像中看到过——是那位当街发狂的李阁老! 残留的浊气只留下了这些信息,沈青黛将这些事告诉了萧景珩。 萧景珩听完后思考了一番,而后看向远方。对沈青黛说道:“事情差不多明了,沈姑娘真是帮了大忙。走吧,去解决这件事。” 萧景珩说完便向山下大步走去,沈青黛只得提起裙摆小步奔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恕民女愚笨,这和之前的事有何关联?还请萧大人告知。” “镇物乃李阁老盗走,但他并不是主谋,盗走镇物后他被幕后主谋灭口。但此事并非李阁老一人能够完成,此事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的助力。与此同时,安远伯家的大公子赵承嗣同样因浊气入体而亡,虽说丢失镇物导致浊气失控,但安远伯乃京中贵族,家中必然有镇器守护府中安危,一般人很难谋害到府中的人。” “赵承嗣腹部有一处刀伤,但并不致命。刀伤乃赵容与所为,当时‘引子’已将浊气导入赵承嗣体内,赵容与刺向赵承嗣后受到影响,加之伤了人见了血光被吓到,迷迷糊糊逃走了,所以伯公夫人误认为此事是他所为。” “而后赵承嗣被被浊气影响,才有了死后的惨状,显然他也参与了偷盗镇物一事。但赵承嗣平日游山玩水,并不是成事之人,背后必然有安远伯的授意。所以破局之人在于安远伯,他必然参与此事,赵容与只是不小心参与到了这件事罢了。” 烛火被走路带来的微风轻轻晃动,影子在墙上轻微晃动。地牢已恢复原样,依旧一片阴冷死寂,走廊尽头关着一名男子,正是准备悄然离京的安远伯。 安远伯正坐在尽力端坐在一片杂草之上,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各地王侯非所召不得离开封地,安远伯无故离京,意欲何为?”萧景珩隔着栏栅问道,此人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漫不经心的地扇着风。 沈青黛站在他的旁边,仔细观察着安伯侯。此人面色有些蜡黄,眼下一片乌青,地牢内虽阴冷,但因维持端坐的姿势废了不少力气,头上不时有汗珠落下,俨然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 “只是心中烦闷,想出门散散心罢了,不知四皇子殿下无故便捉我入狱,有何证据。还是说鉴妖司的手何时伸的这么长了,连出门散散心都不可以了?” “散心?散心为何要带着这么多银两?安平侯不会以后咬死不认便能瞒天过海吧。” “你杀害亲子并嫁祸与人,还涉及镇物失踪案。证据我早已收集清楚交于大理寺,安平侯这么喜欢散心不如去大理寺散散步,那儿的水火棍可是负天下盛名。” “此次来是想知道京中失踪镇物的去向,你若如实交代,兴许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失踪镇物,这是何物,我不知道。至于其他事,并非我所为,没做过的事为何认!就算你权势再大,也无故冤枉朝中重臣。” 萧景珩冷笑一声二百个,啪地收起手中折扇“安平侯既然坚持,那便去大理寺好好散心吧!” 说罢二人便离开了地牢。 “安平侯坚持不说的话线索又断了,我们要怎么办?”沈青黛问道。 “他以为不说就能掩埋一切吗贺遥和程风已在城眠寺找到暗藏的账本,上面详细记载了每笔钱财的来源。除了京城,大部分来源于江南,看来我们得去看看了。” “明日出发,此去路途遥远,你若有未完成的事情今晚便去处理好吧,一时半会回不来。” “至于你家旧案,亦可一同查清楚。” 第9章 第 9 章 沈青黛的老家便在江南,后父亲进入太医院当值,一家三口便在京城安居下来。但每年还是会回江南小住一段时间。后玉髓案事发,沈家一夜没落,沈青黛因年幼体弱寄养城外别庄,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一直在京城一边学习医术,一边调查当年案件。 但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能打听到的东西不过一些坊间传闻,并无多大用处。如今误打误撞加入鉴妖司,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也。但总归能够重新调查旧案,为家族平反,沈青黛也打起了干劲,回屋收拾起了东西。 夜晚,空中布满了乌云,月光稀稀疏疏的穿过云层,照在了江面上。 鉴妖司内一片祥和,远在江南的一处小镇却被火光淹没,无数的罪恶与冤屈被深藏。嘈杂的人群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孩子逃了出来,呼啸的风声掩护了逃亡的女孩,茂密的树林成了天然的屏障,阻碍了所有人的目光。 出发的早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洒在江面,模糊了视线。因着是秘密调查,人员并不多,贺遥和程风照例跟在萧景珩的身后,另有约莫二十人左右在来回搬运着行李。 惊雪,也就是那天照顾沈青黛的女子也随行,是当中唯一的女子。因着男女有别,萧景珩派她来保护沈青黛。 沈青黛上船后没多久便自行回了船舱,她的房间在三楼的尽头,萧景珩和惊雪以及贺遥、程风的舱房也在三楼。其余人的住处在二楼,一楼是仓库。 回房后大部分的声音被甲板模糊了,打开窗清新的江风带着点点雨丝洒在脸上,给人带来些许清明。 看着窗外的零星渔船,沈青黛想起了儿时回家的情形。母亲温热的臂弯讲她护在怀中,船中人员鱼龙混杂,母亲不敢让沈青黛离自己太远。 有时甲板上会有人聚集,天南海北的人们谈论着自己的见闻,给沈青黛小小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时有些困了,沈青黛还是坚持继续听着,火光慢慢模糊成光电,然后变成两个,三个。直到眼皮撑不住合上了,耳朵也不肯就此休息,仍然努力吸收着新鲜的传闻。 之后母亲会轻轻抱起沈青黛,熟悉的气息包裹在周围,沈青黛安心的进入梦想,明早起床又是新的美好的一天。 沈青黛握紧袖中的金针,强行停止了回忆,她不允许自己沉溺于过去。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回忆也无法回到过去,不如努力提升自己,找出当年的真相还家族一片清白,不至于多年后别提起还是罪臣之家。 轻轻晃了晃头,赶走那些软弱的回忆,沈青黛从行李中取出医书,翻阅起了那些关于浊气的说明。 想起当时通过金针探查到萧景珩的奇怪脉象,沈青黛不禁有些皱眉,这脉象似乎在书中并无记载,想要解决看来只能问问病因。 蜡烛逐渐融化成短短一节,周遭慢慢暗了下来,沈青黛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傍晚,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看了这么久的书吗? 门框被敲响,惊雪送来了今日的晚饭。沈青黛谢过她后便关上了门。 虽说自己已经加入了鉴妖司,但更像是萧景珩的专属医师,加入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强行融入只会徒增烦恼。 简单用过晚饭后沈青黛又投入到了书海的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萧景珩的声音:“沈姑娘,在下萧景珩,刚刚惊雪说你还没睡,不知是否方便进来?” “请进。” 沈青黛上前打开门,门外的男人似乎是沐浴过,身上带着皂角的淡香和潮湿的水汽。身着白色中衣,外披一件玄色长袍,冲淡了他白日的冷峻,增加了几分平易近人。 “沈姑娘之前探查到了我身体内的异样,此前我曾拜访过无数医师却都无法解决,但沈姑娘继承家族秘术,不知是否有方法能够治愈?” 沈青黛打开窗户,让江风冲谈了屋内静谧的氛围“下午我翻阅了无数医书,但都找不到相似的病例,不知您可否告知病情的由来。” 萧景珩犹豫了一会,最终似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沈青黛缓缓说道 “景和十二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我母亲当时有孕,被封为皇贵妃,一事风光无限宠惯后宫。后孕九月时,她因浊气入体发狂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导致了早产。虽拼死生下了我,但她也因此去世。皇上震怒,下令严查此事,后发现是文渊候所为,便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全家因此受到牵连。” “我出生时浊气也感染了我,本来也要随我母妃而去。但无数医师被请入宫中,无数奇珍异草吊着我的性命,我因此侥幸活了下来。但体内浊气却始终无法去除,每当使用镇器时我体内的浊气便会失控,变得敌我不分。平常医者无法诊断出我的异样,我因此有幸平稳长大,但同样我也无法找到方法去除我体内的浊气。” 微风吹过,房间内仅存的光源摇摇欲坠,光影摇晃,终究是江风战胜了烛光,房间内失去了光亮,仅剩一缕月光照在桌前。 月光如水,无声地流淌在萧景珩深邃的眉眼间,那里面沉淀着二十年沉重的过往。烛火熄灭后的昏暗,反而让这诉说的空间显得更加私密而凝重。沈青黛屏住了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冰冷的金针,心跳如擂鼓。文渊侯、二十年前、这些词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试图平静的心湖。 “文渊侯……”沈青黛的声音有些发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那个被贬为庶民的文渊侯?” “是。”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寒意,“就是他。他的府邸,就在你沈家旧宅隔街不远的地方。” 沈青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隔街不远!那个在她童年记忆里偶尔会经过的高门大院,那个在蒙难后迅速消失在京城版图上的名字。竟与这桩震动朝野、导致皇贵妃惨死的宫廷大案紧密相连! 她猛地抬起头,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家族一夜倾覆的惨烈、父母含冤而死的悲恸、多年孤身追查的艰辛、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和坊间流言,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骤然指向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方向! “所以,文渊侯是因谋害皇贵妃被贬,而我沈家也参与其中?”沈青黛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几乎无法说出那个残酷的联想,“人们都说玉髓案背后的主谋是沈家,其实只是因为做了他人的替死鬼?”她死死盯着萧景珩,想从他脸上确认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玉髓案,那个将她家族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所谓“御前失仪、进献毒物”之案,是背后主谋的精心设计! 当时太医院研制出了能有效预防浊气的药房,因着有文渊候的前车之鉴,药方也确实起了作用,皇帝非常高兴,太医院的人都说是父亲研制出的药房,沈家也风光一时。但仅仅一月后,又有后宫嫔妃因浊气入体去世,皇帝便将怒火烧向了沈家,从此沈青黛家破人亡,孤身一人。 萧景珩的目光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看着沈青黛苍白的脸和眼中燃烧的希望,沉默了片刻。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回答。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沈青黛紧绷的心弦上: “玉髓案发,就在文渊侯府被查抄、阖府流放北疆的五年后。案卷记载,罪魁祸首,正是时任太医院院判的沈太医——你的父亲,沈文仲。”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 “罪魁祸首……”沈青黛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滔天怒火?牺牲品?所以,她沈家百余口人的性命,父母亲族的冤屈,她颠沛流离的十几年——仅仅是因为皇帝在盛怒之下需要另一个宣泄口?还是这背后有着更深的、她尚无法触及的黑暗?文渊侯谋害皇贵妃的动机是什么?父亲一个小小的院判,为何会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成为“证据确凿”的替罪羊?父亲当年是否知道些什么?甚至是否与文渊侯的案子有某种她未知的联系?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船舱内只剩下江风穿过窗棂的呜咽,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月光在萧景珩玄色的外袍上流淌,勾勒出他挺拔却笼罩着浓重阴影的轮廓。他体内那纠缠了二十年的浊气,他母亲的惨死,他父皇的震怒。这一切,竟然与她沈家的血海深仇,在多年前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沈青黛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身负皇室血脉、同样被过去阴影笼罩的男人。他告诉她这些,是坦诚?是利用?还是他也看到了这缠绕在两人命运上的、共同的死结? “王爷告诉我这些”沈青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冷静,“是希望我明白,我父亲的案子,可能并非孤例?还是想告诉我,沈家的冤屈,或许与当年文渊侯案,甚至与您体内的浊气根源,都有关联?” 萧景珩的目光如寒潭,深不见底。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道:“真相往往藏在最深的阴影里。沈姑娘,你既已入鉴妖司,又身负沈氏秘术,或许这纠缠了我二十年的浊气,与你追寻了十几年的家族清白,是同一把钥匙的两面。”他微微侧身,望向窗外沉沉的江面,声音融入夜色,“当年被掩埋的一切,正在蠢蠢欲动,真凶正在卷土重来。沈姑娘,你的医术,你的金针,你追查真相的决心,可能正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而我,需要你活着,也需要你帮我活下去。” 他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青黛心中激起千层浪。活下去,帮他活下去,也是帮她自己,帮沈家那沉冤待雪的亡魂,找到一条生路!这不再是单纯的交易,而是两个被命运残酷捆绑的灵魂,在深渊边缘的一次试探性的携手。 江风更疾,吹得萧景珩的玄色外袍猎猎作响,也吹散了船舱内最后一丝凝滞的空气。沈青黛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些翻腾的血气。她袖中的金针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决意,微微发烫。 “我明白了。”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王爷的病,我会竭尽全力。沈家的旧案…也请王爷,助我一臂之力。” 月光下,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再无言语,却已达成了一份沉重而危险的盟约。船行江上,夜色如墨,前方是未知的江南,身后是盘根错节的京城旧事,而他们,正驶向风暴的中心。 第10章 第 10 章 自从那日交谈过,沈青黛便没有再见过萧景珩了,他似乎有许多要事,每日信鸽不停的来往。而沈青黛也鲜少出房门,家中遗留下来的古籍大多数已经烧毁,剩下的被她带在身边每日钻研。 浊气一般来说先会被埋藏在各地的镇物吸收,如果还有残留再由镇妖司众人使用便于携带的镇器净化。但萧景珩情况特殊,一旦使用镇器强行净化便会失控,所以沈青黛近日一直在寻找类似的案例,从中找出解决的方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翻的眼睛都花了,终于在昨日找到了多年前的一桩案例——患者也是幼年浊气入体,平日与常人无异,但有时还是会失控伤人。与萧景珩不同的是他比较幸运,遇上了当时云游四海的沈家先祖,因着当时患者年龄还小,浊气还未完全侵入他的肺腑,只是在血管附近徘徊。沈家先祖运用金针秘术将浊气从体内引渡出来,再辅以药材最终成功治愈 沿着这个思路,沈青黛认为萧景珩的情况也可以这样应对,虽然萧景珩体内浊气积郁过久,但只要花更长的时间应当也能治愈。使用的药材都是一些寻常之物,很容易买到。 沈青黛发现了前人留下的几章游记残章,夹在一本基础的医书之内,直到现在才重见天日。纸上记载了家族秘术“金针渡厄”的由来,此术似乎是一种祭祀的精简版,原版祭祀能够收集浊气进行炼化达到延长寿元的作用。“金针渡厄”之简化了前半部分的流程,即炼化浊气。后面还有着鉴妖司的字眼,但大多数字迹已被覆盖,找不到其中的关联。 马上就要靠岸了,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沈青黛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当年的沈府或许已经破败,又或许被他人接手,总之和记忆里的想必完全不同了。 镇妖司在各地都有据点,这次来到的江南最繁茂的扬州城。据点是城中的一座酒楼,一二两层是吃饭聊天的地方,人来人往带来不同的消息,三楼便是镇妖司人员的歇脚之处。 在酒楼中稍作休息其余人便散开检查扬州城内的镇物是否有闪失,留下沈青黛和萧景珩在桌前大眼瞪小眼。自从那日交谈过陈年往事后,二人就忙着自己的时期没有见过面了,如今再见倒像是阔别多年的好友。 “我今日阅读古籍,殿下的情况并非无可解,先以从药方重塑体内经脉,待一段时间后辅以金针便能将浊气慢慢引出体内。”沈青黛先开口道,今天她换上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裙,外面裹着一件薄纱,掩盖住少女白皙的脖颈。左侧是简洁的麻花辫,没有任何饰品,显示出少女淡雅平和的性格。 一张写着药方的信封被沈青黛拿出来交给萧景珩,信上带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让人不由得静下心来。 “多谢。” “据当地巡逻的镇妖司卫兵所说今日城内并无异动,其余人也去检查城中镇物是否出事,沈姑娘今日和我在城中逛逛吧,看看能否发现什么异样。” “好。” 扬州城的繁华扑面而来,与江上的清冷截然不同。人声鼎沸,各色小贩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喧闹却充满生机的乐章。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还有雨后青石板路蒸腾出的潮湿土腥。 沈青黛跟在萧景珩身后半步,目光谨慎地扫过熙攘的人群和两侧琳琅满目的店铺。她的“巡视”带着医者的细致,留意着人们的气色、步履,以及空气中是否有不易察觉的浊气残留。她看到萧景珩背脊挺直,步履沉稳,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四周,实则锐利如鹰隼,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难逃他的感知。他虽未着镇妖司的显眼服饰,但那份久居上位的冷冽气场和警惕,依旧让周围喧闹的人流在靠近他时下意识地分流些许。 “沈姑娘,”萧景珩的声音在嘈杂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缓,“不必太过紧张。镇物若真有异动,不会毫无征兆。今日权当熟悉此地风情。” 沈青黛微怔,轻轻“嗯”了一声。她明白他的意思,让她放松些。只是习惯了钻研古籍、警惕浊气的思维,一时难以完全放下。 这时,一阵甜丝丝的麦芽糖香气飘来。路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正专注地熬着糖浆,旁边插着几个栩栩如生的糖画——振翅欲飞的蝴蝶、憨态可掬的小猪、威风凛凛的小龙。几个孩童围在摊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金黄的糖浆在老人手中变幻出形态。 萧景珩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沈青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了那糖画上。 她有些意外。这位殿下,会对这种市井小玩意儿感兴趣? 萧景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怀念?甚至是一点笨拙的渴望?那神情转瞬即逝,快得让沈青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幼时在宫中,从未见过此物。”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喧闹淹没,像是在解释,又像是无意识的低语。 沈青黛心中一动。金尊玉贵的皇子,深宫重重,大概连街市的热闹都是听闻多于亲见。这寻常孩童触手可及的甜蜜,于他竟是陌生的风景。她看着老翁熟练地舀起一勺滚烫的糖浆,手腕翻飞,在冰冷的石板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瞬间成型。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竟让她这个习练金针渡厄的人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是那种对手腕力量和精准控制的极致追求。 “殿下可要试试?”沈青黛轻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萧景珩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兔子被老翁用竹签粘起,递给一个欢呼雀跃的小女孩。片刻,他才迈步走向摊位,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案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要一个。” “好嘞!客人想要个什么?”老翁乐呵呵地问。 “随意。”萧景珩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糖画样本。 老翁会意一笑,再次舀起糖浆。这一次,沈青黛看得更仔细了。老人的手很稳,指节粗大却异常灵活,糖浆的流淌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生命。那股奇特的韵律感再次浮现,沈青黛微微蹙眉,她似乎从老人身上,从那蒸腾的糖浆热气里,捕捉到一丝极淡、极淡的,似曾相识的苦涩清香?那味道混杂在浓郁的甜香中,若有若无,像是某种药材?她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 一只威风凛凛、线条简洁却神韵十足的小老虎很快完成。萧景珩接过那插在竹签上的糖虎。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竹签,动作有些微妙的生疏,仿佛拿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与他一贯的冷硬气质形成奇异的反差。 他低头看着那只糖虎,金黄的糖衣在阳光下折射着剔透的光。沈青黛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瞬。 糖虎一直被萧景珩拿着,这普通的糖画到了这位皇子手上似乎成了珍馐,一直不舍得吃掉。 因着母妃去世,萧景珩被视作扫把星,皇子公主们都被教育不要靠近他,皇帝也并不怎么关注他,小小的萧景珩只能在自己荒凉的校园里自娱自乐。 依稀记着是一次宫宴,萧景珩也被难得允许参加。宴会的情形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糖画的甜蜜。但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三皇子,他的母妃从前便与皇贵妃不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三皇子屡屡向萧景珩发难,不是偷偷想他扔石头,就是对着他喊扫把星。 这次也不例外,三皇子一把抢过萧景珩手上的糖画扔进雪地里,嘴里还一边说道你这种扫把星居然也配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 萧景珩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了,自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这样受尽欺凌。唯有一个字:忍。 萧景珩不是没有反抗过,但别人都有母妃撑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又不受宠,谁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到最后还是落得个不知规矩的罪名,倒不如一忍再忍。 终有一日,我会将这些委屈成百上千倍的奉还。小小的萧景珩默默想到。 就在此时,萧景珩捏着竹签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目光倏地锐利如刀,猛地投向斜前方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他周身那股刻意收敛的冷冽气场骤然散开,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连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都瞬间低了几分。 沈青黛的心也跟着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巷口光线略显昏暗,只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背影,并无明显异状。 “怎么了?”她低声问,手下意识地摸向随身携带的针囊。 萧景珩没有收回目光,眉头紧锁,眼神沉凝如寒潭深处,低声道:“一丝极淡的腥气。不是鱼腥,是人血。” 第11章 第 11 章 “人血?”沈青黛心头一凛,医者的本能让她瞬间将感官提升到极致。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在混杂着食物、脂粉、汗水和雨后泥土的气息中,捕捉到那一缕萧景珩所说的“血腥气”。 起初,只有市井中混杂的气息涌入鼻腔。然而,当她凝神屏息,排除掉那些浓烈的干扰,一丝若有似无、极其微弱的气息,如同水底浮起的气泡,终于被她捕捉到了。那并非新鲜的鱼腥,也非寻常的腐物,而是一种来源于人受伤流下的血腥,难道附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缕气息极其稀薄,如同游丝,源头似乎就在那条光线昏暗的巷子深处。若非萧景珩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和她自身医者的特殊训练,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是那里!”沈青黛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巷口。 萧景珩微微颔首,他握着糖虎竹签的手依旧稳定,但周身的气息已彻底转为冰冷的戒备。他不再看手中的糖画,随手将其递给了旁边一个眼巴巴望着的小男孩,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意之举。那小男孩惊喜地接过,连声道谢都忘了,只顾着瞪大眼睛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小老虎。 “跟紧我。”萧景珩低声嘱咐,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沉稳。 两人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看似随意地向那条僻静的巷口靠近。巷口狭窄,青石板的缝隙里积着未干的雨水,光线被两侧高耸的民居挤压得所剩无几。越靠近,那股阴冷的血腥气就越发明显,混杂着潮湿霉变的土腥味,形成一种令人胸口发闷的压抑感。 萧景珩停在巷子中段,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沈青黛则更仔细地观察着地面和墙壁。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块潮湿的青石板,在石板边缘靠近墙根处,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暗褐色的污渍,不仔细看几乎以为是泥土。她凑近,那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似乎更浓了些。 “血迹?”沈青黛心头一沉。这血迹非常非常少,而且似乎被刻意清理或雨水冲刷过,残留的这点几乎难以辨认。但结合那死气,这绝非寻常。 “不止是血。”萧景珩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冷意。他指向巷子尽头的一角,“看那边。” 巷子不长,尽头是一堵高墙,墙下堆着些废弃的杂物。死气的源头似乎就在那堆杂物之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从一处堆满杂物的墙角中弥漫出来的。 萧景珩上前拨开堆弃在墙角的杂物,露出一个布满血迹的麻袋,血腥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把麻袋打开,里面是一个灰扑扑的瘦小女孩。沈青黛本想上前检查看看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却意外发现女孩居然还活着,尽管呼吸及其微弱,但这无疑是重大的发现! 女孩身上有着浓重的浊气残留,但主要伤势不是这个,而是失血过多加之得不到及时治疗引起的高烧。 容不得犹豫,沈青黛和萧景珩迅速将女孩带回了酒楼。酒馆中的药材一应俱全,沈青黛简单检查过女孩的身体后粗略判断了病情,一边熬药一边用毛巾搭在女孩额头上降温,尽力的治疗。 太阳从正空逐渐滑向了天边,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女孩的情况也慢慢好起来了,现在已经退烧了。沈青黛帮她换上了新的衣服,身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女孩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脸颊凹陷,身上没有几两肉,骨头突兀的支撑着整个身体,显然之前过的十分艰苦。 沈青黛试着通过女孩身上的浊气来探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知为何无论如何尝试都只看到一片黑暗。 眼下女孩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沈青黛终于松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沈青黛发觉自己一直滴水未进,之前一直精神紧绷,什么都察觉不到,现在倒是有些饥渴。萧景珩也是同样,虽然他不通医术,但也一直在旁边打下手,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沈姑娘辛苦了,现下情况已经平稳下来,先去用饭吧。这里会有人来守着的,贺遥他们也回来了,可以交流一下今日的情况。” 沈青黛同意了,与萧景珩一同来到二楼。现在正是晚饭时刻,酒楼里充满了来用饭的人。一楼大厅中央是说书人的主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群,不知说道了哪处精彩的地方,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接着是不停的讨论声,充满了烟火气。 用饭途中,大家交流了今天的发现。鉴妖司众人今天检查了城中镇物的情况,并无异常。城中浊气也十分稀薄,一切都是与平常无异。只有今天突然发现的女孩,十分凑巧的被发现,又幸运的在沈青黛的照料下活了下来。还有那个卖糖画的老人家,他身上淡淡的气味让沈青黛十分熟悉,却又回想不起来。 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第二天,沈青黛决定再去一次那个糖画摊,萧景珩也认为这一切不是巧合,与沈青黛同行。 这一次沈青黛也随意要了一个图样,老人听后熟练的烧火作画。他的手十分稳健,一笔一划都恰到好处,沈青黛依旧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味,她仔细辨别这那股气味,试图找出它的来源。 画好的糖画被交与沈青黛的手上,当拿到糖画的那一刻,她的脑海突然灵光闪过,是破除浊气的药方! 那天和萧景珩聊过后他便每天服药改善体质,沈青黛为确保药效始终亲力亲为。但老人身上的气味十分稀疏,以至她一时没想起来。 拿回糖画,沈青黛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应对这个场景。这个老人明显有问题,但应该怎么处理他呢? 直接带回去?似乎有点强迫的意味,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正当沈青黛忧郁时,老人开口介绍道,这糖画画的是当地有名的城隍庙。 城隍庙?现如今佛教盛行,加之当今圣上大力推崇,本土庙宇大多已经没落,难道本地的城隍庙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顺着老人手指的指向的方向,沈青黛抬头望去。那飞檐样式古朴,檐角蹲着一只模糊的石兽。在灰暗的天色下,那石兽的轮廓显得有些狰狞。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一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黑色气息,如同袅袅的劣质香火烟气,正从那飞檐之后极其缓慢地弥散出来,融入空气中,若不细看,极易被忽略。 沈青黛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城隍庙乃供奉一方阴司正神之地,寻常邪祟避之不及,怎会有浊气弥散? 萧景珩收回了到处审视的警戒,沈青黛也立刻起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城隍庙出现浊气,这绝非小事。扬州城内的镇物,很可能已经出了问题,甚至那庙宇本身,或许就成了浊气盘踞或泄露的源头之一? 之前那丝血腥和这弥漫的浊气,仅仅只是开始吗?这老人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沈青黛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糖画摊的方向。老翁依旧在专注地熬着糖浆,热气腾腾,甜香四溢。那老人身上,又或是那糖浆里,源源不断地传来那股若有若无的的药材苦涩味,与这城隍庙的浊气,隐隐构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对比。但现在无暇细究,萧景珩刚刚已经派人在暗中观察着老人,如果老人这的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发现处理。她收回目光,紧跟在萧景珩身后,跟随着他快步向城西的城隍庙赶去。袖中的针囊,似乎微微发烫起来。 通往城隍庙的小径早已不复当年香客如织的盛况。青石板路被丛生的荒草顽强地顶开,缝隙里积着浑浊的雨水,散发出潮湿的霉味。两旁曾经修剪整齐的灌木如今肆意疯长,枝桠横斜,几乎要将狭窄的小径完全吞没。阳光艰难地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更添几分阴森寂寥。 仅仅几十年光景,从人声鼎沸、香火缭绕的鼎盛之地,沦落至此等破败荒芜,实在令人扼腕唏嘘。 沈青黛的目光掠过这片满目疮痍,最终落在前方那座在荒草和古树掩映下若隐若现的庙宇轮廓上。心头那份沉重感愈发清晰。这里供奉的,并非寻常的地方神灵,而是大周开国名将、亦是鉴妖司的创立者——沈元义。 沈元义将军的威名,在史册和民间传说中熠熠生辉。他曾追随先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打下这大周锦绣河山。功成之后,并未安享富贵,而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浊气。那是一种在大周立国后方才诡异出现的、无形无质却又极具侵蚀性的邪异力量,初现之时,无人知晓其根底,更无应对之法,肆虐之处,生灵涂炭,人心惶惶。正是沈元义将军临危受命,一手创立了鉴妖司,网罗奇人异士,研究对抗浊气之法,制定镇物埋藏、净化之规,才逐渐将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为大周赢得了数十年的相对安宁。晚年,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选择回到故乡扬州安享天年,逝后,感念其功德的乡民们为其塑像建庙,奉为守护一方的城隍爷,相信其英灵不灭,定能继续庇护乡土,震慑邪祟。 正因如此,当听到城隍庙附近出现浊气异动时,沈青黛心中的疑虑愈演愈烈。与寻常的精怪妖物作祟不同,这里是沈元义将军的神祠,一位生前以镇压浊气、守护山河为己任,死后被尊为阴司正神的英灵所在之地。按理说,此地应受其英灵庇护,神威笼罩,成为浊气避之唯恐不及的“净地”,甚至能辐射周边区域,压制浊气滋生。 可眼前的景象呢?庙宇破败不堪,神道荒芜,死气弥漫。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反常信号。此地非但没有成为浊气的禁区,反而似乎成为了浊气盘踞甚至泄露的源头?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年久失修、信仰衰落能解释的。 “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沈青黛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先辈的荣光与眼前的衰败形成刺眼的对比,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英雄迟暮的悲凉,有对现状的忧虑,更有一股强烈的探究欲——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够动摇甚至玷污一位曾创立鉴妖司、对抗浊气的英灵神祠?这背后的真相,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和黑暗。 破败的庙门近在眼前,门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质,门环锈迹斑斑,歪斜地挂在门上。一股比巷子里浓郁了数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质的怪异味道,从门缝和残破的窗棂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异常。 萧景珩的脚步在庙门前停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残破的门楣、倾颓的围墙,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另一个世界的庙门上。 “浊气正在庙内盘踞。”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沈青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先辈的庙宇,竟成了浊气的巢穴。这不仅是对逝者的亵渎,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连沈元义将军的神祠的庇护都失效,扬州城内的镇物系统,恐怕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她默默从袖中取出针囊,指尖拂过冰冷的针尾,做好了随时应对不测的准备。 萧景珩没有再言语,只是抬手,用剑鞘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的庙门。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刺骨阴寒的浊气混合着尘埃扑面而来。庙内的景象,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展露在众人眼前。 第12章 第 12 章 庙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在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瘆人。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阴冷浊气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味,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两人包裹。 沈青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的针囊仿佛感应到危机,传来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她运起家传心法,一层薄薄的清灵之气护住心脉,抵御着浊气的侵蚀。 映入眼帘的景象,比预想中的破败更加触目惊心。 庭院里石板碎裂,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曾经用来插香火的巨大石鼎倾倒在地,布满青苔和污垢。两侧的厢房窗棂尽毁,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张开的深渊巨口正等着吞噬不幸的游客。正殿的屋檐瓦片残缺不全,露出腐朽的梁木,雨水顺着破洞滴落,在布满污迹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洼。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风声穿过残破的殿宇,发出呜呜咽咽的低泣。 然而,最让沈青黛心头剧震的,是那正殿中央供奉的神像。 那本该是威严肃穆、庇护一方的沈元义将军神像。可如今,神像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灰败的石胎。神像的面容模糊不清,布满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但依稀可见那眉宇间似乎凝固着一种痛苦?或者说是愤怒?更令人惊骇的是,神像的胸口位置,赫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狰狞的裂痕!那裂痕深可见内,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仿佛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裂开一般。 而最让沈青黛和萧景珩瞳孔骤缩的,是那裂痕深处并非空无一物。在那黑暗的缝隙里,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光泽在极其缓慢地蠕动、闪烁。那光泽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同时散发出比周围环境浓郁数倍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浊气! “浊气结晶?!”沈青黛失声低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描述——当浊气浓郁到极致,又在特定条件下,比如强大的怨念或特殊的地脉节点长时间盘踞,便有可能凝结成这种介于虚实之间的、蕴含着巨大邪能的固态核心!这绝非自然形成的普通浊气残留! 萧景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道裂痕中的暗红结晶,沉声道:“不止是盘踞,这神像像是被强行注入了污秽之物,成了浊气的容器!”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将开国功臣、鉴妖司创立者的神像亵渎至此,用其作为浊气的巢穴,这简直是无法容忍的恶毒与挑衅! 沈青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先祖的神像,竟被如此利用!这背后的恶意,令人发指。她强压下翻涌的悲愤,医者的冷静让她迅速分析:“这裂痕像是从内部爆开的?难道……” 门内死寂了一瞬。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柱中缓慢飘浮。一声极其低沉、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猛地从神像方向传来!如同无数只毒蜂在耳边同时振翅! 紧接着,神像胸口裂痕中那块暗红色的浊气结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血红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膨胀,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狂暴百倍的阴冷、污秽、带着滔天怨念和死气的浊气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猛地从那裂痕中喷涌而出! 整个破败的城隍庙,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剧烈地摇晃起来!腐朽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瓦砾簌簌落下! “不好!”萧景珩脸色剧变,厉喝一声,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离他最近的沈青黛猛地向后拉开!同时,他周身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淡金色光芒,形成一道坚韧的气墙,堪堪挡在沈青黛身前! 轰!!! 狂暴的浊气洪流狠狠撞在淡金色气墙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气墙剧烈震颤,金光明灭不定,萧景珩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石板竟被踩出蛛网般的裂痕!那污秽的血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写满了凝重。 而被萧景珩护在身后的沈青黛,目光越过他挺直的脊背,却看到了让她睚眦欲裂的一幕—— 无数鬼魂从神像中逃逸而出,他们都身着铁甲,手中拿着武器,或刀或枪。浓烈的浊气环绕着这群军队,为他们护航。 浊气不断侵蚀这金色屏障,面前的萧景珩头顶冒出薄汗,正苦苦支撑着保护着二人。而这群军队则趁他们不能动弹之时,浩浩荡荡地将两人围困起来。场上情形似乎已经形成了死局,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沈青黛拿出金针簌簌飞出,迅速将她和萧景珩的经脉暂时封住,以便保持着情形,以免失去理智。随后拿出萧景珩之前赠予自己用于防身的镇器,注入灵气,浊气源源不断地涌像镇器。 当沈青黛运用金针封锁二人经脉之时,那群身穿铁甲之人似乎停滞了一瞬,之后只是死死盯着沈青黛不再动弹。 沈青黛没有时间钻研这其中的缘由,看着场中似乎出现了一条生路,迅速抓起萧景珩的手与他一同运起灵气抵御浊气,仓皇的逃出了这诡异的城隍庙。 城隍庙早已废弃,却在萧景珩与沈青黛进入探查时出现如此异动,背后之人想必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两人,看来是受到了什么威胁,看来来到扬州城寻找线索的方向是正确的,他们正在慢慢靠近真相。 经过如此惊险的伏击,最终逃出生天,沈青黛产生了一阵胆寒和一丝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 初夏的气候已经有些炎热,经过如此艰险的死里逃生,沈青黛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衣物粘腻的贴在皮肤上,让人感到不适。夕阳如血,斑斑点点的洒在山林里,攀在二人的身体上。窸窸窣窣的蝉鸣声是这片山林间唯一的声音,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 下山的途中,沈青黛已经没有精力再和萧景珩交流。 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山下已有马车在等候。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悠悠草木逐渐变为市井小摊,耳边也渐渐传来人们欢乐的交谈声,沈青黛这才有了脚踏实地的心安。 回到酒馆,之前那卖糖画的老头已被扣下,等待着监妖司的审讯。之前的种种巧合盘旋在沈青黛的心头,一点一点磋磨着她的耐心。 萧景珩拿起手中剑指向老头喉间,“你到底是谁?这么做有何目的?” “什么意思?哼,能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狗官都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老头的脸上带着鄙夷目光,满脸不服。 萧景珩从怀中拿出令牌,解释道:“此乃镇妖司符喋,我们是为扬州城内出现的异常浊气而来。你刚刚说狗官蛇鼠一窝,那说明近日此事乃扬州城内官员所为。你既是受了蛊惑,若能如实道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可放你一马。否则,妨碍镇妖司办案还袭击朝廷官员,此罪足矣讲将你千刀万剐。” 老头表面看着懦弱,一副见风使陀的样子,实际却守口如瓶,无论怎么盘问都不肯多说一句话。 沈青黛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空气中的异动,老人身上并无浊气残留,之前那股熟悉的药草味也几近消失弥散。 萧景珩见老人怎么也不肯再说些什么,也只得让人带下去看管起来。但鉴妖司毕竟不是草芥人命之徒,老人不肯说纵然他们有千万种方法,也不能随意用刑。敌人在暗我方在明本就差距悬殊,好在敌人沉不住气自己露出了马脚,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等敌人自己暴露就好。 沈青黛并不参与剩下的审讯工作,见问不出什么线索用过晚饭后便上楼查看白日捡到的那女孩的情况。 女孩已经清醒了,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虽然眼神中透露出渴望,但表情却十分平静,平静到有些麻木。 听到推门的声音女孩回过头来,沈青黛这才注意到她的锁骨中央印刻这一朵红色海棠,妖冶地绽放着,与女孩行成强烈的反差。 女孩名为小十,据说是在家中排行第十,就取了这个名字,她是从新辉教在江南的据点中逃出来的。 沈青黛了解到新辉教在附近一处小镇中准备一个诡异的仪式,小十便是他们选中的祭品之一。准确来说还不算祭品,只是一个备用品罢了。 “引子”可以免受浊气侵染,新辉教将这些人收集起来,选出可育之材利用他们危害各地。资质达不到的就将他们通通关入山洞,每日只送一次水,而这水也只够一小部分人活着,而那朵海棠花印记就是新辉教将准备投入试炼的人被打上的标记。 厮杀每日在山洞进行着,死去的尸体被剩下的人分食,知道最后的赢家诞生。然后继续投入下一轮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这个人经历了无数次的试炼,是祭祀的最好祭品。 小十就是这场试炼的幸存者,那日不知为何突发大火,场面混乱。想着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小十趁乱逃了出来。但她被父母以十两银子卖给新辉教后早已没有家了,只能在偌大的扬州城内游荡,人群看着她脏兮兮的模样避之不及。饥饿腐蚀着小十的身心,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再行走了。本想着在街边休息一会乞讨些食物,没想到却晕了过去,醒来就是在酒馆中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被人装进麻袋,小十也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你逃跑之前的地方在哪吗?”沈青黛问道。 第13章 第 13 章 小十之前所在的地方名为黑水村,据说不知为何只要在黑水村内的河流的水都会变成一片污黑,臭气熏天。村中村民不堪其扰,早已生活不下去了,大多数有能力的人早已搬出村另谋生路,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无能为力。 沈青黛将从小十那得到的消息告诉萧景珩后,他便集齐了一队人马连忙赶往黑水村。 一进村内,沈青黛就感觉到了这里浊气存在过的痕迹,据小十所说,她之前被关着的地方必然浊气更加浓重些,但村内空气中到处都被浊气严重侵染过,严重干扰了她的判断,以至于她无法找到之前小十所说洞穴的所在处。 村内早已破败不堪,杂草丛生,一阵黄风吹过带来迷眼的沙土,村内仅剩的老人都聚集在村北几处小院内,据说之前是地主家的房屋,现在无人居住便成了老人们的避难所。 向老人询问过,村内最近并无异常,火灾更是无稽之谈。 沈青黛牵着小十的手,将温暖源源不断传递给她,安抚着她的情绪。小十自从进入黑水村情绪就有点不太对,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瞳孔不受控制的涣散变大。 依照小十的说法,她逃出洞穴后经过了一大片树林才重见天日,而村内有这么一大片树林的地方只有村南了。 有着小十带路,找到那处洞穴并不困难,但新辉教的人早已撤离,留下的不过是个空洞罢了。 那并非天然形成的洞穴,更像被某种蛮力或邪术硬生生撕裂开的地脉伤口。洞口隐匿在枯山背阴面最陡峭的崖壁之下,被一片长势畸形的荆棘丛层层包裹着。 踏入洞口的瞬间,光线便被彻底吞噬。并非寻常山洞的昏暗,而是粘稠得如同实质的、带着重量和温度的黑暗,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挤压着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次呼吸。空气是沉滞的,饱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到极致的恶臭——浓烈到发甜的血腥气是基底,其上顽固地附着着排泄物的臊臭、皮肉伤口溃烂的脓腥、还有一股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混合着某种奇异草药的苦涩怪味。这股味道仿佛拥有生命,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黏附在喉咙深处,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泥浆。 脚下是粘滑湿冷的触感。那不是水,更像是长年累月被污血、泥泞、腐烂的有机物和绝望的汗水浸透后形成的、一层厚厚的、半凝固的淤泥。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每一步都带着要将人吸进去的黏着力。冰冷的、带着锈味的水珠从头顶嶙峋狰狞的石钟乳上滴落,“嗒…嗒…嗒…”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像倒计时的秒针,又像垂死者喉咙里最后一口痰的滚动。 洞壁并非光滑,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抓痕,有些深入石中,边缘翻卷着石屑,像是野兽绝望的刨挖,又像是无数指甲在坚硬的绝望上留下的、徒劳的印记。这些痕迹在微弱的光线下扭曲、延伸,如同无数怨毒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洞中蠕动的生命。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偶尔从洞顶某些狭窄、深不可测的岩缝里,透下几丝比头发还细的、惨淡的微光。这点微光非但无法照亮什么,反而将更深处的黑暗衬托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有时,在堆积着模糊不清的、裹着破布烂絮的腐烂物角落,会幽幽地浮起几点极其微弱的、蓝绿色的磷火。它们如同鬼魅的眼瞳,无声地漂浮、闪烁,照亮下方森森白骨的一角,或是半张在**中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空洞的面孔轮廓。 山洞深处岔路众多,如同迷宫怪兽纠结缠绕的肠道。每一个岔口都喷吐着更浓的腥臭和更深的寒意。巨大的空间感被黑暗和压抑无限放大,又因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而显得逼仄窒息,仿佛能隐约听到从那些黑暗的岔路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声响。 最中央,靠近那唯一一个渗出浑浊泥水的小洼地周围,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地面被踩踏得异常泥泞,混杂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块和不知名的碎骨。几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堆叠着,肢体僵硬,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挣扎或撕打的姿势。空洞的眼窝对着洞顶,仿佛在无声质问。空气中,血腥味和尸臭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浓烈得几乎能尝到铁锈般的味道。 这里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黑暗和为了争夺下一口浑浊泥水、争夺能多苟延残喘一刻而进行的、永无止境的残酷淘汰。每一个角落都浸透了绝望、死亡和人性被彻底碾碎后残留的兽性。这不是人间,这是被遗忘在地狱深处的、一个巨大而污秽的胃袋,缓慢而持续地消化着被投入其中的、名为“祭品”的绝望生命。 新辉教的人虽然已经撤离,但残留在此地的浊气却依旧盘旋在洞内。沈青黛去除金针,运起家族独特的功法,无数浊气被金针绞杀,沈青黛也通过这些浊气看到了当时的情形。 无数孩子在这片炼狱里争夺着洞内仅存的污水,周围是一群黑衣人一边饮酒一边侥有兴趣地观看着这场厮杀。有时看到精彩处还会发出一阵阵喝彩,心情好了丢几个干扁的花生米到人群中,看着他们为几颗小小的花生米大打出手。 水潭上方放置着一颗巨大的浊气结晶,虽然这些孩子都是“引子”,不会受浊气的影响,但不知道为何,沈青黛仍然感觉到有丝缕浊气侵入周围的孩子们。 沈青黛看见小十蜷缩在角落中,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置身于这场闹剧之外。小十的周围泛着微弱的白色光芒,抵御着浊气的侵扰,但其他人似乎看不见这反常的白色光芒,依旧各司其职演绎着这场荒缪的试炼。 黑水村内的老人们似乎被黑衣人威胁了,每日都送着吃食到洞穴,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于一个普通村民来说并不是能够负担得起的。 沈青黛看到了卖糖画的老头,每日那些饭菜都是由他送来,但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消失不见了,看来是被另一伙人带走了,之前城隍庙的际遇想必也是那伙人策划的。 思念逐渐回笼,将看到的往事分享给大家,沈青黛正要问问小十一些问题时,却发现她失踪了! 问过其他人,程风说道刚刚他一直照顾着小姑娘,从未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直到刚才沈青黛分享这里的往事时,分神听了伙后小姑娘就消失不见了。 按理说洞内这么多人,不可能注意不到一个小姑娘的失踪,难道说新辉教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洞内设下埋伏,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众人迅速戒备,萧景珩也说道:“那个小女孩是此次的关键,务必要找到她。但此事蹊跷,需小心行事,众人两两结伴寻查,发现异常不要冲动,先发信号再做打算,不要打草惊蛇,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沈青黛和萧景珩选择了往洞内继续深入,洞内岔路如同迷宫,腐朽与血腥的气息在每一处转角都更加浓烈几分。 萧景珩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淡金色光晕,将粘稠的黑暗和粘稠的浊气隔绝在外,在污秽中开辟出一方净土。他手持长剑,剑身未出鞘,却散发着凛冽的寒意,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寸黑暗,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 越往深处走,那股混合着血腥与奇异药草的怪味就越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粘附在皮肤上。脚下的淤泥也越来越厚,踩上去的“噗叽”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仿佛某种潜伏的怪物在吞咽口水。 沈青黛敏锐的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血腥味,与萧景珩快步赶去后,发现小十躺在一块巨石上,白色的衣物此时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巨石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符文,正尽职尽力地吸收着小十身下流淌的鲜血。沈青黛赶忙上前抱起小十到了一片干净的土地上,拿出药草来止血,却发现小十身上并无伤口,脉搏也十分平稳,一点都看不出失血过多的样子,反倒是和正常人一样。 沈青黛又拿出金针刺入小十身上的几处穴位,将真气渡入小十的体内,为她检查体内是否受到了什么伤害。结果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小十的身体状况非常健康,健康到有点反常,之前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女孩在经历如此严重的失血后身体居然还更健康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沈青黛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边小十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浊气残留,萧景珩也确认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也是没有任何异常。 在场的人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惊讶和恐惧,但小十对于这件事的作用十分重大,回到酒馆后,萧景珩安排了人十二时辰不停的守在小十的身旁,以防出现任何意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一名身着便服、气息精悍的监妖司暗卫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沈姑娘!那卖糖画的老头死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杀人灭口!好快的手脚!能在监妖司暗卫眼皮底下,如此轻易取人性命,绝非等闲!看来我们触到了他们的痛处,这扬州城里,藏着不止一条毒蛇!” 萧景珩转向暗卫,命令道:“立刻加派人手,严密监视扬州刺史府、别驾、长史等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宅邸!一只苍蝇飞进飞出都要给我查清!尤其是与工部、营造相关,或近期有大规模采买、征调民夫记录的官员!另外,查!这老头最近一个月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特别是药铺、香烛店、偏僻道观!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 “是!”暗卫领命,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门外,动作迅捷如鬼魅。 酒馆内虽然鱼龙混杂,但关押老头的地方却守卫森严,想要悄无声息的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 是新辉教的人?还是另一伙暗中谋害萧景珩沈青黛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人? 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盘绕在沈青黛心头,线索杂乱找不到出去的道路。 暗卫从老头的衣内搜出来了一些药物残渣,沈青黛指尖捻着那一点深褐色的药渣,凑近鼻端,凝神细嗅。那股混合着苦涩、辛烈与一丝难以言喻腥气的复杂气味,瞬间刺入她的神经。这味道,她太熟悉了!与城隍庙浊气结晶散发出的污秽气息隐隐重叠! “这药绝非寻常之物。”沈青黛的声音沉静,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它里面掺了‘蚀骨草’和‘引魂藤’的粉末,还有某种活物的血作为药引。这几味药,单独看各有用途,但如此搭配,再辅以特定的手法”她抬眼看向萧景珩,目光如寒星,“正是古籍中记载的,用来催化浊气、强行打通‘引子’与邪源联系,甚至操控‘活尸’的方子!” 萧景珩的眼神瞬间冰封。操控活尸?这比单纯的浊气侵蚀更加阴毒百倍!新辉教竟已猖獗至此? “那老头身上并无浊气残留,气味几近消散”沈青黛沉吟道,“他要么是刚刚接触过此物不久,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让他沾染上这气味,作为某种信号或诱饵!” 沈青黛摊开手掌,那点深褐色的药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如同一个微缩的、污秽的核心。她缓缓道,“敌人不仅凶残,而且组织严密,信息灵通得可怕。州府之内,必有他们的高位内应,甚至不止一个。”她看向萧景珩,“萧大人,看来我们之前的‘按兵不动’,敌人并不买账。他们,已经先动手了。” 萧景珩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窗外,扬州城的夜色更深了,万家灯火之下,暗流汹涌。远处城隍庙方向的天空,仿佛也比别处更加阴沉晦暗。他挺拔的背影在灯火映照下,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利剑,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既然他们急着找死,”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那便成全他们!沈姑娘,准备一下。我们‘按兵不动’的等待结束了。明日拂晓,兵分两路——你带精通药理和封印的可靠人手,再探城隍庙,弄清那浊气结晶与神像被亵渎的所有细节,特别是与这邪药的关联!我带精锐探查此地高官,势必找出这朝廷的蛀牙!” “我倒要看看,是那枯山深处的鬼蜮更黑,还是我镇妖司的刀更利!” 沈青黛指尖的针囊,传来一阵清晰而稳定的嗡鸣,仿佛也在应和着这即将到来的风暴。她深吸一口气,扬州城潮湿闷热的夜风涌入肺腑,却吹不散心头的凝重,反而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肃杀。 真相的轮廓,正随着鲜血与线索的铺陈,在重重迷雾中狰狞显现。 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到来。扬州城知府李灼的府上此时却载歌载舞,完全看不出风雨欲来的紧张。 “大人,苏大人来了,在书房等您。”家丁附在李灼耳边说道。 正在表演的歌女们被带了下去,李灼穿过幽静的长廊来到书房,房内有一名年轻的男子坐在桌前,悠闲的泡着一壶茶。 雷光闪过,将男子与李灼分割开来。刺眼的光芒一时晃了李灼的眼,再睁开家丁已经退下,房内仅余二人相顾无言。 终了,李灼打破了这个僵局“不知苏大人夜半到访有何要事?近日萧景珩到了扬州城调查镇物失踪之事,还是谨慎形事为好。” “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借着皇子的身份执掌鉴妖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实则不足为惧。倒是你,太过鲁莽,城隍庙的事那位大人听说了,特派我来处理。萧景珩虽火候不够,但终究不可轻敌,城隍庙一事便是个教训,那个老头我已经派人处理了,下次行事当心点。” “是,是,还是苏大人细心。但黑水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这可不好办了。” “无需担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自以为发现了我们的把柄,其实只不过是一场空罢了。他们应该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城内的官员,近日你安分点,别在生出什么意外,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是。” 暴雨冲刷了来者的痕迹,书房内空余李灼一人。他一步一步从一个穷书生爬到现在的知府之位,少不了新辉教背后的推波助澜。但当年他何尝不是一腔热血想为家乡做出些贡献,可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与新辉教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李灼根本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萧景珩这个时候来到扬州城,一定要阻止他的行动,防止他越挖越深,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前面做的那么多事情不能因为他前功尽弃。因此李灼一时心急,派出了那个卖糖人的老头想要将他们暗中后处理掉。那老头本是教中养的死士,本来的计划是降低萧景珩的戒心直接刺杀,可不止为何萧景珩会被老头引到城隍庙去,还浪费了李灼辛苦收集的浊气结晶。 好在老头已被处理掉。看来府中也出了老鼠啊,萧景珩也不是想象中的无能,李灼暗暗想到。既然他们鉴妖司想查那就查吧,扬州城内可没有浊气残留,看看谁耗得过谁。 翌日清晨,沈青黛带着惊雪和十几人再次前往了城隍庙。 城隍庙早已废弃,因此上次发生异动后的残垣还保持着原样。沈元义将军的雕像已四分五裂,散落一地。惊雪拿出镇器净化着此地残留无几的浊气,防止再发生什么意外。 上次仓皇逃出,沈青黛并未好好看过城隍庙内的具体情况。这次带了不少人,大家四散开来,寻找着将此处改造成浊气聚集之地的人的线索。 沈青黛负责的地方是主殿,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偶尔有几只老鼠出没,看到生人也不害怕,自顾自地觅食。沈青黛捡起雕像的碎片,想试着从上面找到一些浊气残留下来的线索,却发现殿内之前如此浓重的浊气此时却消散无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要不是看到这满地的苍夷,沈青黛几乎要怀疑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了。 “沈姑娘,这里发现了些东西!”一名暗卫的声音从主殿后方、靠近神像基座塌陷最严重的一处角落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沈青黛立刻循声快步走去。惊雪也停下了净化工作,警惕地跟在她身后。 只见那暗卫半蹲着,用特制的薄刃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堆碎石和腐朽的木头。在那下方,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破开的一个浅坑。坑内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碎片,质地非石非木,更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骨头。碎片边缘有被啃咬的痕迹,正是那些肆无忌惮的老鼠所为。 更令人心头一紧的是,在这些骨片周围的地面上,残留着几道极其黯淡、几乎融入尘埃的暗红色线条,勾勒出一个残缺不全的符文轮廓。这符文与沈青黛在古籍中见过的任何一种正统封印或祭祀符文都截然不同,充满了扭曲和亵渎的意味。 “这些骨片”沈青黛蹲下身,屏住呼吸,从暗卫手中接过薄刃,轻轻挑起一小片。骨片入手冰凉,带着一种阴沉的滑腻感。她凝神细看,发现骨片内部似乎隐隐有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线在流动。“上面有微弱的术法残留,极其隐蔽,若非这符文和啃噬暴露了位置,几乎无法察觉。”她的声音低沉下去,“这些老鼠啃噬此物,竟未被浊气瞬间腐蚀毙命,说明此地的浊气并非自然消散,而是被有意识地、彻底地‘回收’或‘转移’了。连同这些作为‘阵眼’的邪骨一起!” 惊雪蹲在她旁边,取出一个精巧的金铃法器,轻轻靠近那些骨片。金铃没有发出清音,反而微微震颤起来,发出沉闷压抑的嗡鸣,铃身表面迅速蒙上了一层灰暗。“好强的污秽!这些骨头被当成了承载和转化浊气的媒介,而且手法非常古老”惊雪的脸色有些发白,“它们就像被‘吸干’了。” “回收?转移?”沈青黛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残缺的邪异符文和散落的骨片,“能在我们离开后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干净地抹除痕迹并带走核心邪物。对方不仅早有准备,而且对鉴妖司的行动方式、甚至对我们可能的探查路线都了如指掌!”她站起身,环顾这破败的殿堂,“这绝非仓促应对,而是计划周详的一步。” 她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城隍庙、邪药、操控活尸的秘法、被回收的邪骨这一切碎片正在拼凑出一幅远比想象中更庞大、更阴森可怖的图景。 “仔细清理这些骨片和符文痕迹,全部封存带回,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沈青黛果断下令,“惊雪,用‘净尘符’将此地彻底覆盖,防止残留的邪念滋生。其他人,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地下和墙体夹层,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容器’或转移通道的痕迹!” “是!”众人凛然应命,立刻行动起来。 就在惊雪取出符箓准备施法时,一名在神像基座另一侧搜索的暗卫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沈姑娘!这边!” 沈青黛立刻转身。只见那名暗卫正费力地从一堆沉重的碎石下拖拽出一块相对完整的石板。石板背面,赫然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扭曲的图案!虽然部分被碎石砸损,但依稀能辨认出“献祭”、“通幽”、“锁魂”等禁忌字眼,以及一些与地上残留符文风格一致、但更加完整的邪阵图样!这分明是一块记载着邪术仪轨的石碑! “找到了!”沈青黛眼中精光一闪,快步上前。这石碑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很可能揭示了敌人制造浊气结晶、亵渎神像、甚至操控“引子”的具体法门!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碑冰冷表面的刹那—— “吱——!”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鼠叫声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刚刚还在啃噬邪骨碎片的硕鼠,身体猛地膨胀起来,皮毛瞬间变得乌黑发亮,眼珠爆射出骇人的红光!它不再啃食,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直扑向离它最近的一名暗卫的咽喉! 第15章 第 15 章 鼠群的尖啸声此起彼伏!阴影中、废墟下,数十双猩红眼瞳亮起。那些老鼠身体急剧膨胀,毛发变得乌黑坚硬,利爪刮擦地面,带着浓烈的腥风扑向人群! 被沈青黛金针射中的巨鼠动作仅一滞,獠牙依旧咬向暗卫咽喉!暗卫腰刀出鞘,寒光劈下。 “退!别硬碰!”沈青黛急喝。 惊雪手中金铃猛地摇响!清越震鸣化作金色涟漪扩散。扑击的巨鼠身形一僵,发出哀嚎。暗卫抓住机会,刀光闪过,斩飞了巨鼠半颗头颅和一条前肢!但断口处涌出粘稠黑气,残躯仍在蠕动! “是浊气傀儡!小心侵染!”沈青黛认出那黑气本质。 “结阵!护石碑!”暗卫队长大吼。刀剑交错,防线瞬间成型,将沈青黛、惊雪和石碑护在中央。 鼠群如潮水冲击防线!它们速度极快,力量惊人,爪牙带毒。金铁交击声、嘶吼声、呼喝声响成一片。一只巨鼠利爪架住暗卫的刀,另一只趁机扑向其肋下! “小心!”沈青黛喊道,手中金针迅速射出,却被老鼠灵活地躲过。 惊雪再次摇铃,音波将那偷袭的巨鼠震飞,但她脸色也明显发白。 沈青黛敏锐发现,变异鼠在刻意避开金铃核心音波,并试图绕过防线冲击石碑!“它们要毁碑!惊雪,封住石碑!” 惊雪立刻放弃音攻,抽出一张银色符箓拍向石碑前方地面。“嗡!”一道半透明银色光幕升起,将石碑罩住。几只扑向石碑的巨鼠撞上光幕,如遭火烙,惨叫翻滚,冒起黑烟。 光幕稳住了石碑,但暗卫活动空间被压缩,压力剧增。浊气随战斗弥漫,开始侵蚀暗卫,有人动作变慢,呼吸沉重。一名暗卫手臂被抓伤,黑气渗出。 “沈姑娘!鼠群杀不完,浊气在侵蚀我们!”队长喘着粗气喊道。 沈青黛瞬间明了:邪骨残片和啃噬的老鼠,本身就是陷阱!敌人故意留下,等他们发现关键石碑时发动袭击,既杀人,也毁证! “撤!石碑必须带走!”沈青黛决断,“小六,老刀,抬碑!惊雪维持光幕护碑移动!其余人断后,向殿外突围!” “是!”众人领命。两名壮硕暗卫冲向石碑。其他人迅速取下特制臂弩,弩箭箭头闪着净化符文的光芒。 “放!”队长下令。嗖!嗖!嗖!数支破邪弩箭射入鼠群最密集处!中箭的巨鼠凄厉惨叫,在净化光芒中迅速消融瓦解,黑气被驱散!一条血路短暂出现! “走!”沈青黛喝道,金针连发,点杀侧面扑来的漏网之鼠。 队伍开始向殿门移动。惊雪脸色惨白,全力维持光幕。抬碑的两人步伐沉重。断后的暗卫刀剑挥舞,弩箭连发,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鼠群。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鼠尸上。 殿外光线就在前方,这段路却异常艰难。沈青黛紧盯着殿外看似平静的废墟,心中警铃大作。真正的危险,可能才刚刚开始。那幕后回收浊气、操控鼠群的黑手,是否在暗处窥伺? 队伍顶着鼠群的疯狂冲击,终于挪到了主殿残破的门槛处。殿外的天光刺破昏暗,也照亮了前方庭院中更加狼藉的景象——碎瓦断砖间,竟也闪烁着点点猩红! “外面也有!”一名断后的暗卫嘶声预警,弩箭连发,将几只从侧翼废墟中扑出的巨鼠射落。 “别停!冲出去!”沈青黛喝道,金针精准射穿一只试图跃上石碑的巨鼠眼珠。惊雪紧咬牙关,光幕随着石碑移动,消耗巨大,她的身形已有些摇晃。而沈青黛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金针连发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但鼠群却仍然不见少。 抬着石碑的小六和老刀闷哼一声,奋力跨过门槛。殿外空间稍大,但鼠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力丝毫未减。破邪弩箭消耗极快,暗卫们不得不更多地依靠刀剑近战,身上开始添伤,浊气的侵蚀让动作越发沉重。 “这样不行!去西侧偏殿!那里门小,易守!”沈青黛快速扫视环境,指向一处相对完好的小殿。那是他们来时经过的地方,门框狭窄,只需少量人手就能堵住入口。 队伍立刻转向,边战边退。鼠群紧追不舍,悍不畏死。一名暗卫稍慢一步,被数只巨鼠扑倒,惨叫声瞬间被撕咬声淹没! “老吴!”队长目眦欲裂,却无法回救。 “走!”沈青黛强忍悲痛,厉声催促。牺牲无法避免,石碑必须保住! 终于退到西侧偏殿门口。小六和老刀奋力将沉重的石碑先推了进去。惊雪立刻将光幕收缩,牢牢护住殿门入口。 “守住门!快!”队长和剩余几名带伤的暗卫立刻堵在狭窄的殿门口,刀光剑影交织成最后的屏障。惊雪跌坐在地,光幕全靠她勉力维持,脸色白得吓人。沈青黛迅速给她喂下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然后转身查看石碑。 石碑被粗暴移动,边角有些磕碰,但主体文字和图案还算完整。她快速扫过那些扭曲的字迹——“以秽骨为媒,引地脉阴煞,活牲血祭,通幽冥…” “地脉,活牲血祭!”沈青黛心头剧震,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扬州城本身难道被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坛?城隍庙只是其中一个节点? 就在这时,堵门的暗卫发出惊呼!“鼠群退了?!” 只见殿外疯狂冲击光幕的鼠群,动作突然僵住,猩红的眼珠剧烈闪烁,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紧接着,它们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和孔洞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污血和残骸。 诡异的寂静瞬间降临。只有暗卫们粗重的喘息和惊雪维持光幕的低微嗡鸣。 “怎么回事?”队长喘着气,警惕地盯着殿外,不敢有丝毫放松。 沈青黛心念电转。鼠群受控退走,绝非好事!要么是敌人达到了某种目的,要么就是在准备更可怕的攻击! 她猛地看向惊雪:“还能撑多久?” 惊雪艰难摇头:“符力快耗尽了” 话音刚落,惊雪身体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笼罩殿门的银色光幕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溃! “准备迎敌!”队长嘶吼,刀锋直指门外。所有暗卫握紧了武器,准备迎接鼠群或者更可怕东西的下一波冲击。 沈青黛的目光却死死盯着石碑下方——那块被碎石磕碰掉一角的地方,似乎露出了不同于石质的、某种暗沉金属的色泽! 就在光幕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咻——!”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死寂!并非来自殿外鼠群,而是头顶!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残破的殿顶梁椽间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目标赫然是——殿内被众人护在中央的石碑! “拦住它!”沈青黛和队长同时厉喝! 距离石碑最近的老刀怒吼一声,挥刀向上劈去!但那黑影在空中诡异地一折,竟避开了刀锋,一只包裹在黑色皮质中的手爪,闪电般抓向石碑上那刚刚暴露出的金属一角! “休想!”沈青黛早已蓄势待发,三枚金针带着凌厉的劲风,成品字形射向那只手爪的腕部、手肘和肩窝!角度刁钻,封死了它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那黑影似乎没料到沈青黛反应如此之快,攻势如此精准狠辣。它被迫收手,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险避开了要害。但其中一枚金针依旧擦过了它的手臂,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和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腥苦药味! 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借力在梁柱上一蹬,如同蝙蝠般倒射而回,瞬间没入殿顶的破洞阴影中,消失不见。 惊雪的光幕终于彻底熄灭。殿外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地上那几点新鲜的血迹,和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证明着袭击者的存在。 沈青黛快步走到石碑旁,蹲下身查看那被磕碰掉一角的地方。下面果然镶嵌着一小块暗沉的金属片,上面似乎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 “不是要毁碑”沈青黛盯着那金属片,眼神锐利如刀,“它是要取走这个!”她猛地抬头,看向黑影消失的破洞,又看向地上那几点血迹。 “追吗?”队长问道,气息仍未平复。 沈青黛缓缓摇头,捡起地上那枚沾了血的、属于袭击者的金针,凑近鼻端。那股混合着血腥的、与老头药渣同源的腥苦气味更加清晰了。 “不必了。”她声音冰冷,“我们的状态也不好,难保他们会设下埋伏。”她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金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这味道,和操控活尸的邪药,同出一源!顺着这血和气味一定能找到他。” 她的目光投向扬州城的方向。城隍庙的线索指向了地脉与活祭,而操控这一切的黑手之一,已经在这废墟之上,留下了无法抹除的痕迹。真正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16章 第 16 章 沈青黛一行人见危机散去将石碑带回了酒馆,此行伤亡惨重,众人决定稍作休息,调整好伤势再做行动。 沈青黛虽然真气耗尽,但并未受伤,因此她决定对石碑上的咒文进行翻译。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碑上的内容也逐渐显露在大家面前:人心污浊,亦可成妖,浊气蚀骨,可逆天道。以秽骨为媒,引地脉阴煞,活牲血祭,通幽冥,可行改命之法。 他们的目的竟然是改命!这可是逆天道而行,古往今来从没人做到过,看来他们还是小看了背后之人的目的。她立刻将翻译出的关键信息仔细誊抄下来。石碑的内容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改命?……他们要用扬州城数十万生灵的血肉和怨气,去换取什么?改变谁的命运? 与此同时,萧景珩正在带人彻查城内所有店铺。“大人,查清了!”一名便装暗卫悄无声息地靠近,低语道,“按您吩咐,重点排查了蚀骨草、引魂藤、血竭、阴葵子这几味药。城**有七家药铺在近一个月内售出过这些药材,且购买记录分散,每次量都不大,挂名不同,手法极为谨慎。” “最终流向?”萧景珩脚步不停,锐利的目光扫过街角巷尾。 “其中三家药铺的伙计隐约记得,收货的是几个生面孔,行踪不定。但另外四家,尤其是城南‘济世堂’和城西‘仁和堂’,都提到了一个共同点——收货人虽然每次都不同,但似乎都对药材的‘新鲜度’和‘阴干手法’有近乎苛刻的要求,且每次交易后不久,都有一名李府负责采买的小管事,会恰好来店里闲聊几句。” “李府?扬州知府李灼?”萧景珩心想果然有鬼!药铺这条线,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指向了这位父母官! “正是!”暗卫肯定道,“而且,我们的人在黑水村外围蹲守时,曾远远看到过疑似李府马车在案发前几日出现过,方向似乎是朝着城隍庙那片荒地去。” 线索链虽然间接,但指向性已足够清晰。李灼的嫌疑,急剧上升! 萧景珩停下脚步,略一沉吟,当机立断:“兵分两路。一队,由你带领,持我令牌,暗中潜入李灼府邸,重点搜查书房、卧房、库房以及他身边亲信的房间!寻找邪药残留、密信,任何可疑之物!切记隐蔽,不可打草惊蛇!” “是!”暗卫领命。 “另一队,随我去知府衙门。”萧景珩整理了一下衣袍,眼中寒光闪动,“本王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李大人。他若清白,正好问策于他;他若有鬼,本王倒要看看,这位‘父母官’,如何在本王面前演戏!” 扬州知府衙门,花厅。 李灼端坐上首,强作镇定地端起茶杯,试图用温热的茶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城内的异象、百姓的恐慌,还有那位“苏大人”冰冷无情的警告,都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灾难的源头是什么,而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四殿下到——!”门外的通传声让李灼手一抖,茶水溅出几滴。他连忙放下茶杯,起身相迎,脸上瞬间堆起无比恭谨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下官李灼,恭迎四殿下!殿下亲临,蓬荜生辉,未能远迎,万望恕罪!”李灼深深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萧景珩一身玄色常服,步履沉稳地踏入花厅,目光如电,瞬间将李灼细微的紧张尽收眼底。他淡淡抬手:“李大人免礼。城中突遭大变,人心惶惶,本王忧心如焚,特来与李大人商议对策。” “殿下心系黎民,下官感佩万分!请殿下上座!”李灼连忙侧身让出主位,亲自奉茶。 萧景珩落座,并未碰茶盏,开门见山:“李大人,鉴妖司探查发现,此次浊气之祸,与某种邪异药方有关。本王查得几味关键药材近期在城内流通异常,似有隐秘渠道。”他目光直视李灼,“李大人执掌扬州,耳目灵通,对此可有察觉?” 来了!李灼心头剧震,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强笑道:“殿下明鉴,扬州乃商贸重镇,药材流通繁杂。些许偏门药材交易,若无违禁,府衙实难一一详查,下官对此确未听闻有何显著异常。不过殿下既已指明方向,下官立刻下令,严查所有药铺,定要揪出这些为祸之徒!”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推给药铺自查,并表明自己坚硬的态度,让人找不出差错。 “哦?李大人果然勤勉。”萧景珩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城隍庙呢?本王收到线报,庙宇荒废已久,近日却有不寻常动静,甚至可能与黑水村惨案有所牵连。李大人对此荒废之地,可曾留意?” 城隍庙!黑水村!李灼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茫然和痛心:“城隍庙?那处早已荒废多年,流民乞丐聚集,治安堪忧。下官失察!竟不知此地竟生事端,还牵连命案!殿下放心,下官这就加派人手,彻查城隍庙及周边,定给殿下一个交代!”他再次表演出震惊和自责,意图蒙混过关。 萧景珩静静地看着他,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这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如同无形的鼓点,敲在李灼紧绷的心弦上。气氛骤然变得无比压抑。 “李大人,”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本王在城隍庙废墟之中,找到了一些东西。”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特殊符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布包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的污秽气息。“一些被污秽浊气深度浸染过的骨头碎片。这气息与黑水村惨死的村民身上残留的邪异之力,同出一源。” 李灼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死死盯着那个布包,仿佛看到了索命的符咒!城隍庙的邪骨!他明明安排回收了!怎么还会有残留?!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更巧的是,”萧景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牢牢锁住李灼,“本王派去核查药铺的人回禀,其中一家药铺的掌柜,曾在事发前几日,见过一个行色匆匆、带着斗笠的男人去取包裹。那人离开时,不慎掉落了此物。”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布包旁边——那是一枚小巧的、铜制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李”字!正是他府上低级仆役的标识! 嗡! 李灼只觉得脑袋里一声炸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狡辩,在这两样铁证面前,瞬间被击得粉碎!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淌下,浸湿了衣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萧景珩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灼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向李灼。 就在李灼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眼神闪烁不定,似乎要吐出什么的时候—— “报——!!!”一名萧景珩的亲卫神色惊惶地冲入花厅,甚至顾不上行礼,嘶声喊道:“殿下!城东浊气核心爆发!有巨大邪物从地底涌出!留守的弟兄们伤亡惨重!请求立刻支援!!”亲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急切,显然码头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这突如其来的急报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花厅内凝固的杀机! 萧景珩瞳孔骤缩!码头!果然是那里!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凛冽的杀意冲天而起!再顾不上李灼,厉声道:“传令!所有人!立刻驰援码头!快!” 他转身欲走,目光却如电般扫过瘫软在椅子上、面无人色、几乎虚脱的李灼,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语:“李大人,你好自为之!待本王处理了源头,再回来与你详谈!” 话音未落,玄色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花厅,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救急的迫切,直奔那暗紫色漩涡最浓郁、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城东码头! 花厅内,只剩下瘫软如泥、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李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更深沉的、无法摆脱的绝望。他看着茶几上那符纸包裹的邪骨布包和那枚小小的腰牌,如同看着自己的催命符。萧景珩最后那句“详谈”,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他知道,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但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苏大人那边已经动手了,自己也不能再躲下去了。李灼喊来下人命令道:“派人去城东,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萧景珩在处理浊气时不慎受伤而亡,本官沉重掉念。” 第17章 第 17 章 城东此时已是一片炼狱,大量的浊气暴走,侵入周遭居民的体内,带来无数灾厄。被浊气入侵的人群一瞬间仿佛就被吸干了精气,变得如同行尸走肉般呆滞。 事故的源头是码头旁的一个仓库,鉴妖司兵丁在巡查时发现仓库周围浊气过重,本想进去检查一番,没想到却遭到了强烈的阻扰。两班人马针锋相对,起了冲突,正当鉴妖司兵丁准备强行破门而入时,仓库内的浊气突然暴走,无数居民被波及。 仓库内储藏着大量的浊气结晶,因着鉴妖司的严密看守,一时无法通过码头运出,所以只得存放在此。 远在画舫上的苏复看着此景眉头紧皱,一脸愁容,显然也未料到会有此事发生。“怎会发生这种事,仓库周围不是布满了符咒防止泄露吗,鉴妖司的人是怎么察觉到的,浊气结晶又怎会突然暴走!去查,这背后必有人捣鬼,看来我们也成了别人的猎物啊。” 萧景珩赶到现场时,鉴妖司已经接管了现场,正在利用镇器净化浊气,同时组织周围百姓去除,但浊气入体的百姓一部分晕了过去,另一部分则彻底暴怒,无差别的攻击,对于鉴妖司来说这显然是一场苦战。 城东码头混乱。浊气侵染人群,制造行尸与狂暴者。监妖司兵丁苦战,用镇器净化浊气、疏散人群,伤亡不小。 沈青黛在惊雪保护下,救治重伤卫兵。 萧景珩赶到,立刻锁定源头:浊气结晶暴走的仓库!必须处理! “目标仓库!跟我冲!”萧景珩挥剑开路,斩翻拦路活尸,带小队直扑仓库大门。 仓库门被震开缝隙,墨黑浊气外溢。 踹开大门!仓库内景象骇人:大量木箱破碎,无数暗紫浊气结晶悬浮脉动,散发污秽波动。地面流淌黑色粘稠浊液。仓库中央,一个未激活的巨大邪阵上,几块最大的结晶正疯狂吸收地脉阴煞,能量攀升,即将彻底爆发! “活化秽物!防御阵型!”队长急吼。小队刀剑弩箭齐出,与活化杂物激战,推进艰难。 萧景珩边战边观察:硬闯核心会被高浓度浊气瞬间侵蚀。目光扫过仓库结构、悬浮结晶、中央邪阵。 “变阵!”萧景珩下令,“目标仓库承重柱!东侧、北侧!” 小队瞬间变阵,收缩力量护住萧景珩两翼。萧景珩如锋矢突进,在攻击间隙高速穿梭,直扑石柱! “破!”剑气全力刺入柱基!暗卫刀剑猛劈! 轰!咔嚓!石柱断裂倒塌!屋顶瓦砾断梁暴雨般砸落! 萧景珩毫不停歇,扑向下一根! 轰!轰!轰!立柱接连被毁!仓库结构崩坏!大半个屋顶倾斜坍塌!大量落石断梁砸向中央邪阵和核心结晶! 红光符阵被砸得扭曲断裂!悬浮结晶被击中、挤压!小结晶“噗噗”炸裂!最大核心结晶被落石压住,与符阵连接被切断!脉动骤停,光芒急黯! 仓库内狂暴能量场猛地一滞!活化秽物动作迟滞僵硬! “机会!”萧景珩抓住能量紊乱、压力骤减的瞬间,暴射向被落石半掩的核心结晶! 冲到核心,收剑掐诀,双手金光闪耀使出封魔印,狠狠拍在被压住的核心结晶上! 嗡——!金光与暗紫光芒剧烈对冲!仓库震颤!结晶哀鸣反抗,但失去符阵供能,力量无源。在全力封魔印下,金色符文迅速覆盖结晶表面! “加固封印!”萧景珩低喝。。 暗卫冲上,将刻满符文的特制金属桩钉入结晶周围地面,构成封印阵列协助。 数息后,结晶脉动停止,彻底被金色符文覆盖封印。仓库内残余浊气开始无序消散。活化秽物瘫软成死物。 危机暂时压制! 萧景珩收手,肩伤隐痛。扫视狼藉仓库,目光锁定封印结晶。 “清理现场!加固外围封印!移走封印结晶,严加看管!”下令后,转身看向外面依旧混乱的战场。“外面还没完!” 大步走出仓库,与刚结束救治抬头的沈青黛目光交汇。萧景珩微颔首,按剑重新投入外部清剿。仓库核心威胁解除,但仓库外无数居民却因此受到影响,无法控制自己。 萧景珩以及鉴妖司众人都无法处理这种情况,只得暂时将这些居民打晕,交与沈青黛治疗。 沈青黛全力施为。无数金针精准刺入昏迷居民的穴位,她脸色迅速苍白,真气如开闸般通过金针涌入,强行引导、抽离着侵入他们体内的污秽浊气。丹田功法运转到极致,汗水浸透鬓角。 突然!一个被金针暂时压制、躺在她脚边不远处的壮汉,双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竟未被完全制住!强烈的浊气冲击让他瞬间狂暴,猛地弹起,抓起地上半截碎裂的木棍,带着腥风,狠狠砸向正全神贯注施针、毫无防备的沈青黛后脑! “沈姑娘!”惊雪惊觉,想过去制止,但她正压制着另一个狂暴者,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 一道玄色身影如电闪至! 萧景珩刚清掉附近几个活尸,余光瞥见这凶险一幕,想也未想,身形急转,一步跨到沈青黛身后,左臂猛地抬起格挡! 砰! 沉重的木棍狠狠砸在萧景珩小臂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呃!”萧景珩闷哼一声,剧痛传来,但他身形如山岳般纹丝不动,护住了身后的沈青黛。同时,他右手长剑顺势反撩,剑柄精准地重击在壮汉太阳穴上! 壮汉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地。 “小心!”沈青黛在袭击发生的瞬间已惊觉,此刻金针未停,却低喝出声。她眼角余光看到萧景珩挡在身前的手臂,以及那瞬间苍白了一下的脸色。 萧景珩没有回头,强忍左臂钻心的疼痛和旧伤被牵动的灼热,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其他尚在挣扎的感染者,杀气凛冽。“继续救人!这里交给我!” 他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挡在沈青黛与混乱之间。左臂被砸处迅速淤青肿胀,更麻烦的是,那截木棍上残留的浊气,正顺着接触点,丝丝缕缕地试图侵入他的皮肉! 这股新入侵的浊气,与体内一直被他强行压制的旧伤浊气瞬间产生了呼应!两股阴寒歹毒的力量在他经脉内汇合、冲撞、翻腾! “唔!”萧景珩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眼前景物瞬间模糊重影,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嗡鸣。一股暴虐、嗜血的冲动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涌起,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理智!握剑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剑尖指向的方向,赫然是旁边一个正被惊雪压制、痛苦挣扎的无辜百姓! “萧景珩!”沈青黛惊骇的声音穿透混乱传入耳中。她刚用金针强行抽干一个伤者体内的浊气,真气几近枯竭,脸色惨白如纸,但看到萧景珩身形不稳、眼中泛起不正常的暗红血丝,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浊气入体,即将反噬暴走! 顾不得自身虚弱,沈青黛猛地拔下刺在伤者身上的最后一枚金针,身形踉跄却无比决然地扑向萧景珩! “惊雪!护住我们!”她厉声喊道,同时双手快如闪电,数枚金针带着她仅存的微弱真气,精准无比地刺入萧景珩后颈、心口、丹田周围的几处大穴!针尾急速颤动,发出尖锐的嗡鸣,试图强行锁住他体内狂暴乱窜的浊气! “滚开!”萧景珩正处于理智崩坏的边缘,被金针刺入的剧痛和体内力量的激烈冲突刺激得暴怒!他下意识地反手一掌向后扫去,这一掌若是拍实,足以将此刻虚弱不堪的沈青黛重伤甚至毙命! 沈青黛瞳孔骤缩!但她没有退!她猛地侧身,用肩膀硬生生承受了这力道被金针削弱了大半的一掌! 砰!沈青黛被拍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但她刺入萧景珩体内的金针,却死死钉在那里,针尾的嗡鸣声更加急促刺耳! 这搏命般的一击和剧痛,如同冰水浇头,让萧景珩狂乱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他看到了被自己打飞、口吐鲜血的沈青黛,看到了她眼中毫无退缩的决绝! 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如同利刃刺穿心脏,竟暂时压过了浊气的暴虐!萧景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全身肌肉绷紧如铁,与体内疯狂反噬的浊气进行着最惨烈的拉锯战,汗水混着丝丝黑气渗出! “压制他!”沈青黛咳着血,挣扎着半跪起来,对惊雪喊道。惊雪立刻扑上,双手结印,清冷的灵力化作光索缠绕萧景珩四肢,辅助金针进行压制。 沈青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见底的真气。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破舌尖,剧痛带来短暂的清明和力量!她再次扑到萧景珩身前,双手如穿花蝴蝶,又是数枚金针带着她以精血催动的最后真气,狠狠刺入萧景珩的百会、膻中等死穴!每一针都精准地刺向浊气汇聚冲突的节点! “给我镇!”沈青黛嘶声低喝,不顾自身经脉欲裂的剧痛,将所有的意志和残存的力量都灌注于金针之上! 嗡——!萧景珩身体剧烈一震!体内两股疯狂对冲的力量在金针引导和沈青黛搏命般的意志冲击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核心!浊气的反扑势头猛地一滞!趁着这宝贵的间隙,萧景珩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如同破开乌云的利剑,强行夺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 他配合着沈青黛的金针引导,拼命运转监妖司的破邪心法,将那股狂暴的浊气死死压制住! 数息之后,萧景珩周身浮动的黑气缓缓平复,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一丝后怕的余悸。他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脸色惨白如鬼、嘴角挂着血迹、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盯着他体内情况的沈青黛。 “你…”萧景珩声音嘶哑干涩,看着沈青黛虚弱不堪的模样和她肩头被自己打伤的位置,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楚、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暂时压住了。”沈青黛见他眼神恢复清明,紧绷的神经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萧景珩右臂下意识地伸出,稳稳地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温软却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气息。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过去、气息微弱却眉头紧锁的女子,左臂的伤口和肩胛的旧痛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和灼热感压在心头。 惊雪立刻上前检查沈青黛的状况,脸色凝重。码头上的混乱尚未平息,但核心战场,却因为这惊心动魄的插曲,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重的寂静。 第18章 第 18 章 萧景珩半跪在狼藉的地上,右臂稳稳托着沈青黛失去意识的身体。她轻得过分,像一片被风雨摧折的叶子,冰冷而脆弱。温热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袖,刺目得惊心。肩头被他误伤处的衣料碎裂,露出下面迅速泛起的青紫淤痕。 左臂被砸的剧痛,体内浊气的蠢蠢欲动,此刻都变得遥远模糊。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聚焦在怀中这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她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受着某种痛苦。 初见时,她是那个被他以权柄胁迫、眼中藏着倔强与警惕的低阶医女。他怀疑她身怀的金针秘术,怀疑她与新辉教的关联,将她视为棋子,也视为需要警惕的变数。 后来,城隍庙废墟,她以医者的敏锐洞穿邪药本质,临危不乱,她冷静分析,果断决策。她展现出的专业、坚韧和智慧,让他不得不正视她的价值,从猜忌到初步认可,再到将关乎生死的探查任务托付给她。她是可靠的同伴,是破局的关键助力。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她为了压制他体内暴走的浊气,不顾自身真气枯竭,甚至不惜以身为盾,硬生生承受他那足以致命的一掌,直到她精血催针、力竭昏迷。萧景珩才真正看清了这层层身份和能力包裹下的核心——她也仅仅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 一个本应在京城学习医术,救治伤患,虽生活艰苦但安然无恙的年纪。却因为他,因为监妖司的卷入,因为这场席卷扬州的滔天阴谋,被拖入了血与火、生与死的漩涡中心。她纤弱的肩膀,扛起了远超其年龄的重担;她清澈的眼眸,早已看尽了这世间最深的污秽。 怀疑早已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一次次生死相托中烟消云散。而此刻,充斥在萧景珩胸臆间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 最深切的,是一种名为心疼的钝痛,如同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他素来冷硬的心防。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感受着她轻若无物的重量,想到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付出。 这心疼来得如此汹涌,几乎让他窒息。她本该明媚无忧,而非在此炼狱,为救他而奄奄一息。 惊雪迅速上前,将几粒丹药塞入沈青黛口中,又用灵力探查她的经脉,脸色凝重:“真气枯竭,经脉受损,内腑震荡,但好在根基未毁,需立刻静养!” 萧景珩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终于发出声音,低沉得仿佛砂纸摩擦:“有劳。”他小心翼翼地将沈青黛的身体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避开了她肩头的伤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依旧混乱、但已逐渐被监妖司掌控的战场。暗紫的漩涡仍在天空盘踞,城内的哀嚎并未停歇。但这一刻,萧景珩的眼神变了。那里面除了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杀意,更添了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动摇的守护意志。 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少女,码头之战尚未结束,但他的战场,从此多了一个必须守护的身影。 扬州城的风暴并未完全平息,但最汹涌的浪头暂时被压下。城东码头的核心威胁被封印,残余的活尸和活化秽物在监妖司的全力清剿下逐渐被肃清。天空那暗紫色的漩涡虽未散去,颜色却淡了些许,翻涌的速度也减缓了,如同蛰伏的巨兽。 萧景珩并未回就管。沈青黛伤势未稳,真气枯竭,惊雪断言必须静养,不宜移动。他便直接将人安置在了码头附近、被监妖司临时征用的一处相对完好的药庐内。此地离核心战场不远,便于掌控全局,也便于照看。 药庐内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沈青黛躺在简陋却干净的床榻上,盖着薄被,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惊雪刚给她施完针,又喂了些固本培元的汤药,此刻正在一旁调息,恢复自身耗损的灵力。 萧景珩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木凳上。他肩胛和左臂的伤已被妥善处理、重新包扎过,体内暴走的浊气在沈青黛搏命压制和他自身心法运转下,暂时被死死锁在体内,但隐患仍在,如同蛰伏的毒蛇,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然而,此刻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黛脸上。卸去了战斗时的凌厉与专注,昏迷中的她显得格外单薄。十九岁的年纪,眉宇间却已有了经历风霜的痕迹。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弧影。萧景珩想起初见时她眼中的警惕与倔强,想起城隍庙废墟中她捻着药渣、目光如寒星般锐利的样子,更想起她扑向失控的自己时,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心中那股复杂的心疼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再次翻涌。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暗卫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药气比之前更苦更浓。“大人,沈姑娘的药煎好了。” 萧景珩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接过药碗。碗壁滚烫,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给我吧。”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萧景珩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惊雪眨了眨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喂药了。 萧景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过药来,自己没有照顾伤者的经验,明明让惊雪来照顾会更好,但自己却不由自主的守护在沈青黛旁边,向为她做些什么,想陪伴在她身边。 这一切的想法都没有缘由,却一丝一缕地牵绕着萧景珩的思绪,让他不愿离去。 萧景珩在床沿坐下。看着沈青黛紧闭的唇,他动作有些生疏地舀起一勺药汁,小心地吹了吹。他从未做过这种事。身为皇子,向来只有别人服侍他。此刻,他却觉得这动作是理所当然的。 勺子轻轻抵在沈青黛唇边。或许是药气刺激,或许是感觉到了触碰,她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张开。 萧景珩的手顿住了。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一个比对付浊妖更棘手的问题。片刻,他放下药勺,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动作极轻地,用指腹拂开她脸颊上那几缕碍事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沈青黛,”他低声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喝药。” 或许是这声音起了作用,或许是昏迷中潜意识的配合,沈青黛的唇终于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 萧景珩松了口气,重新舀起药,小心地、一点点地喂了进去。药汁苦涩,昏迷中的沈青黛本能地抗拒,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想偏头躲避。 “不许躲。”萧景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并无严厉。他用左手稳稳地托住她的下颌,对于左臂伤处因此牵动而导致的闷痛一声不吭,右手执着地、耐心地继续喂药。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深褐色的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唇角流下一丝,他立刻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拭去。 一碗药,喂得缓慢而艰难。当最后一口药汁终于喂下,萧景珩的额角竟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着沈青黛重新安稳下去的睡颜,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将药碗放到一旁,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药庐外,监妖司兵丁清理战场的呼喝声隐隐传来;药庐内,只有惊雪调息时悠长的呼吸,和沈青黛平稳的呼吸声交织。 窗棂透进来的天光,在沈青黛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景珩的目光扫过她肩头被自己误伤、裹着纱布的位置,眼神暗了暗。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纱布上方,似乎想触碰,却又最终缓缓收回,紧握成拳。 守护。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头。不再仅仅是职责,不再仅仅是承诺,而是源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却已然无法割舍的牵绊。 他重新坐回木凳,背脊挺直如剑,目光却不再离开床榻。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在这弥漫着药香与血气的狭小空间里,为她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这一刻,没有滔天的阴谋,没有污秽的浊气,只有药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一个冷硬皇子内心悄然融化的、无声的守护。这份守护,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也更真实。他等着她醒来,等着亲口对她说一句——谢谢。 “药…好苦…” 一声细若蚊呐、带着浓浓鼻音的呓语,突然从沈青黛唇间溢出,打破了药庐的宁静。 萧景珩猛地抬眼,正对上她缓缓睁开的、带着初醒迷蒙和清晰委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