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迎新春》 第1章 第 1 章 “嘭”！ 青山深处，一道巨响传来。霎时间，天色巨变。原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一时间狂风大作，乌云压阵，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一位青衣道人御剑在林间疾行，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行去。林中不断有枯枝坠落，却没有片叶沾上他宽大的道袍。 终于，他停留在一个不知何时被破开的大坑前，端详着地下露出那一团泛着金光的混沌。 混沌最外面是一层金色的符文，中间模糊能看出个被符文包裹的人影。 青衣道人见找对了地方，冲着混沌问道：“青鸟，700年前，你残害手足，目无尊长，善恶不分，惹出诸多祸端。尊师同你父亲将镇压在这尧山之下，而今700年到，你身上的枷锁也快解了，我代天界来问你，你可知罪？” 混沌中，依稀看得出一个男子的轮廓。他安静的悬浮在混动之中，双眼紧闭，眉睫轻颤。青丝散落在身侧，白皙的肤色映衬着一袭红色长袍更加妖艳。 青衣道人700年前曾与他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不得不感叹这个男人真是继承了他父母身上最好的优点。 等了许久，混沌中的人还是没有动静，像是压根就没有醒过来。 若是来时没有人提醒过他，此刻青衣道人恐怕已经上前查看了。 果然，就在青衣道人低头去翻袖里的东西的时候，两道由风凝成的利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咻咻——”两声响后，即使早有准备的青衣道人还是被划破了半边衣袖。 “青鸟，你到了现在还冥顽不灵！”青衣道人动了怒，斥责道。 混沌中的人终于挣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本尊什么身份？岂是你一个小道士能直呼本名的？” 隔着混沌，男子傲慢的打量着青衣道人。 “对了，本尊是见过你，700年前，你还跟在你师父后面端茶倒水。你叫什么来着？来福？富贵？还是旺财？” 青衣道人知道他是在消遣自己，不愿与他过多交谈，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青鸟，你知道此次我来之前，你父亲交代我什么吗？” “他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早就没有父亲了。”男人试着动了动，发现周围的符咒有所松动，不再像之前那般束缚着自己，不出一个时辰，应该就会完全解开。 方才他第一次感受到符咒松动的时候，尝试着挣扎了一下，不想破开了一个大洞，又惊动了天界的人。 好在现在来的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只待他冲破枷锁，便能将这小道士痛揍一顿然后扔回破道观里去。 青衣道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提醒道：“青鸟，你父亲交代我，你若知道悔改，便将你交由天界好好教化，你若冥顽不灵，即刻处死” 混沌中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咯咯咯笑了几声。 “悔改？对，我悔改，那就劳烦道长放我出来，我跟着道长好好干活去。”男人的声音模糊不清，唯有那几声笑穿透力极强，惊起林中几只飞鸟。 青衣道人并没有解开他的身上的符咒，只是沉默的端详了他片刻，问道：“凌萧，你而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青鸾仙人，不再见昔日的雍容华贵，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算计，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凌萧心说我这样还不是拜我那便宜爹和你倒霉师傅所致，不过眼下他急于重获自由，只能说些好话来骗小道士：“哎呦呦，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好为道长鞍前马后了。” 青衣道人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净的玉瓶，将其中暗红色的液体倒在混沌的符咒上，待液体全被吸收干净后，他才开始施法念咒。 冗长的咒语听的凌萧十分烦杂，他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处理这个小道士的办法。不过此刻他不敢表现的过于急躁，以防小道士发现他居心不良。 在感受到身边束缚自己的符咒明显松懈了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运行了周身的真气，霎时一股寒凉的气息穿过他的身体，凌萧险些喜极而泣。 这700年来，周围的符咒像是烈火烤着他的全身，仿佛将他置身在烈狱中，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青衣道人此刻正在专注着念咒，丝毫没有注意到凌萧的异样。 凌萧勾了勾嘴角，打算给这个小道士一点苦头，他的左手凝聚出一个冰球，猛的朝小道士掷去。 冰球夹带着冷风猛的扑向青衣道人，眼见着快要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冰球毫无预兆的停下，“唰”一下就这么消散了。冰球带起的风还未来得及消散，悉数扑向青衣道人，轻轻拂动了他的衣摆。 风声散去，青衣道人看向捂着胸口发抖的凌萧。 “你果然冥顽不灵。” “臭道士，你给我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的心口那样疼？”凌萧说话时还在发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自己的心脏，疼的他只想把心剜出来看看！ “一点心头血罢了，凌萧，你连你娘的气息都察觉不出了吗？”青衣道人解开符咒的最后一环，走到凌萧身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凌萧现下气的要死。他娘是上古妖神，心头血就同蛊毒一般，若是进到一个人的心脉，此生绝对不能再使用任何法术，否则就会遭受噬心之痛，直到忍受不住爆体而亡。 好在反噬会根据法力的强弱变化，方才他只是想给小道士一点教训，所以现在的疼不至于要他的命。若刚刚他下了杀手，恐怕此刻他大概已经死了。 等到凌萧慢慢缓过劲来，青衣道人才将他从深坑里拉出来：“看来你还没有到需要被就地诛杀的地步。” 凌萧揉了揉发痛的胸口，借着青衣道人手上的力爬起来：“李朔，没想到700年不见，你也学会算计人了？” 李朔不置可否，松开凌萧，接着在袖子里翻找起来。 此刻，凝聚在二人上空的乌云还未散去，李朔朝空中抛出一枚铜钱，上空立即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隔着雨雾，凌萧才注意到云上还藏着密密麻麻的天兵。人群中，为首的那一抹翠绿最为耀眼。 那是他的父亲，亲手将他镇压在这里的人。 凌萧远远的冲那人吹了个口哨，神态颇为轻浮。那人却没有再看他一眼，腾云走了。 凌萧顿时没了兴趣，原本这700年间，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去气那个人，可信现在连说话的几会都没有。 可笑，真是可笑。 他在这里被关了700年，那人却一句话都不想同自己说。想来这700年他儿女双全，又有美妾在怀，早恨不得自己这个污点去死了吧。 主帅走后，那些天兵也开始离开。乌云散去，阳光宣泄在大地上。凌萧才察觉，他此刻已经被淋的浑身湿透，好不狼狈。 一旁的李朔给自己施了避水咒，此刻身上干干净净。 “好歹以前相识一场，也不知道给我遮遮。”凌萧抱怨。 李朔没有再搭理他，拾起落在地上的铜钱，冲着凌霄说：“走吧。” “去哪？” “去偿你造的孽。” 凌萧心说去你的吧，小爷何时造过孽。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现在可不能得罪这个小道士。既然出来了，就一定要恢复法力，把曾经得罪过他的人全都教训一顿。 凌萧是谁？怎么会被自己母亲那一点心头血镇住？700年都熬过来了，他就不信还找不到解除的办法！ 眼看着李朔越走越远，凌萧萌生了逃跑的想法。他一扭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结果还没有离开多远，又是一阵要命的心绞痛。 “忘了说了，你身上的蛊连着这枚铜钱，若是你离它太远，蛊毒也一样会发作。” 李朔背对着他，手里举着他刚刚用来布雨的那枚铜钱。 凌萧现在疼的只想骂娘，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忙向李朔道歉：“错了错了，还请道长手下留情……” 嘴上求饶，心里想的却是，等自己恢复法力，第一个要教训的就是这个臭道士！ 第2章 第 2 章 一早，赵金有才打开客栈的门，就看见两个男人朝这边走来。一个穿着青色道袍，另一个则穿着一身红色的古装。 赵金有心想，又是玩cos的二次元。他兼职的这家客栈位于Y市的青铜山上，有着一片巨大的原始森林，还有几个在摄影界小有名气的瀑布，这些年吸引了不少年轻人过来拍照打卡。 青铜山的旅游开发集中在南片区，他们的客栈位于北片，收费不低，客人一直以来不是很多。得益于客栈复古的建筑，和清幽的环境，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人过来度假或者拍写真。 赵金有才来这里不满一周，就已经见到至少五波这样的人，可是他们开出去的房间加起来甚至不到10间，可见二次元浓度有多高。 两人走到客栈门口，穿道袍那位对着赵金有说道：“劳烦帮我叫一下你们老板。” 赵金有自己也不知道老板在什么地方。 这间客栈老板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富二代，总是神出鬼没的。他在这里打暑假工之后都没有见过老板几次，甚至连老板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赵金有告诉他们可以在客栈里坐会，给老板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不然就只能寄希望于老板自己突然心血来潮到店里看看。 “玄昇去哪了？”穿着道袍的人问。 赵金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玄昇就是自己的老板。天杀的，他入职时看见的法人明明是另一个名字，原来这老板还不止一个人吗？ 赵金有刚想说自己不知道，身后就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呦呦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胡枚抱着一篮子刚从山上采来的新鲜蘑菇，朝着门口的青袍道人颔首。 那人一见到胡玫，突然就低下头去，耳根泛起一股异样的红。 凌萧见状像是看破什么一般：“小道长，你要破戒啊！” 李朔瞪了凌萧一眼，提醒他不要多话。 可凌萧是什么人？得了趣，嘴怎么也停不下来：“哎呀呀，我来看看这是什么物种，能让道长春心萌动？哎呀呀，原来是狐狸精……唔唔~” “狐狸精”三个字才说完，他就被李朔捂住了嘴。若不是有凡人在场，李朔可能就要给他禁言个几天。 “你怎么可以骂人？”赵金有拦在胡玫面前。平日里胡玫比较照顾他，见有人对胡玫不礼貌，自然替她打抱不平。 不过凌萧还真没有冒犯她的意思，胡玫的原型就是一只狐狸。 赵金有是凡人看不出来，她才靠近，凌萧就闻到了味道。 没想到700年前和他师傅一样古板的小道士，会着了狐狸精的道，凌萧只觉得好笑。 “臭小子，我给你看看她的真面目……”凌萧挣开李朔的束缚，想施个法术解开狐狸精的幻术，让赵金有看看她原来的样子。 不想一动用身上的法术，心脏突然传来一股剧痛，凌萧这才想起来自己被下了蛊，现在真是什么法术都用不了。 “哎呀，小赵别在意，这是叫我以前的外号呢。”胡玫出来打圆场，怕再说下去让赵金有起疑，打发他去厨房帮忙了。 等赵金有走远了，胡玫才凑到凌萧身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 突然，胡玫凑到他跟前嗅了嗅：“还是只仙兽，这是犯了什么事？” 凌萧嫌弃的想要避开胡玫的靠近，可是胡玫却故意又和他贴近了些，甚至摸了他的脸一把：“真好看啊，比我一个狐狸精还好看。” 凌萧当场就炸了毛，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般，连滚带爬的从她旁边移开，却也不敢再动用法术。刚才那一下是真的疼，若不是现在他受制于人，区区一只小狐狸精，他从前能打一百个！ “玄昇什么时候回来？”李朔还是不敢直视胡玫，只把视线落在门槛上。 胡玫倒是不为难他：“应该是去青渊了吧。今天是鹿神的忌日，他每年都去祭拜。” 听到青渊二字，凌萧神色有些颤动。耳边似乎又想起了那道清冽的男声：“凌萧，不要陷在仇恨里，放下过去，好好走以后的路。” 放下过去？ 他们追杀母亲的时候，说的明明是天日昭昭，善恶有报。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他陷在仇恨里？ 说这句话的人，才是真的该死。 凌萧不屑的“嗤”了一声，说了句“猫哭耗子。” 李朔却很没有眼力见的问他：“你要去祭拜一下吗？麟罄到底也是你师父。” “他算个屁。”凌苕咬牙切齿道。 凌萧拜麟罄为师件事要追溯到1000多年前了。那时候凌萧大闹了青鸾殿，被父亲关了几天，然后四处张罗着要找个师父管教他。可是凌萧那些年来恶名在外，大部分神仙灵兽都不愿意收他，跟着妖怪又怕他越学越坏。 几番辗转下来，常年不出门，与世隔绝的麟罄竟成了唯一的人选。 当时麟罄已经收了一个徒弟，正是今天他们要找的玄昇。天界想着二人一个是青鸾，一个是金乌，若是做了师兄弟往后也可以相互扶持，也就出面让麟罄把凌萧一起收入门中。 可惜天界这一步而今看来错的离谱，常年朝夕相处没有让二人成为兄弟，反倒相看两厌，险些不共戴天。 他们的师尊麟罄自化作人形以来，从未离开过青渊，既不懂人情世故，更看不破红尘俗世。他看出两个徒弟在相处中日益交恶，几次想要化解反而弄巧成拙。经年之后，两个徒弟成了仇人，他也因为各种阴差阳错死在青渊中。 凌苕不屑去祭拜麟罄，却想给玄昇找点不痛快，最后还是跟在李朔后面去了青渊。 鉴于凌萧现在用不了法术，只能被迫和李朔挤在一柄剑上。 一路下来，他很想吐槽李朔御剑的技术，那呼啸的风不仅砸的他脸疼，还把自己费心捯饬了一早上的头发弄的凌乱。可是由于刚刚他说错了话，这会正被李朔施了禁声术，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抗议。 李朔一连开了数十个禁咒，才打开了青渊外的结界。 随着一阵强光闪过，本是长满树木的密林，一瞬间变成了漆黑的焦土。一个圆形的深坑里，玄昇穿着白衣站在那。 他面前是一把立在焦土之中的剑，岁月在剑身上涂满了锈迹，剑上的剑穗也稀稀疏疏没剩多少。 那是玄昇的佩剑，也是要了麟罄命的东西。 这里萧瑟的场景和凌萧印象中的青渊完全不一样。 曾经他们生活的青渊有一片茂密的竹海，一眼望去皆是青绿。麟罄不会建什么房子，三个人就挤在两间竹屋里。 凌萧来之前本是麟罄和玄昇一人一间屋子，后来就让了一间给他，麟罄和玄昇挤到一间里去了。 才来就抢了师兄的房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的故事开头。 三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够百年，后来玄昇就回了天界。凌萧在和麟罄待了一百年后，也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青渊。 虽说是祭拜，玄昇却是空着手来的，甚至连一壶酒都没舍得给麟罄带。 三界只知道麟罄这辈子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浑天魔王不像样子，一个风光霁月正人君子。却不知这两个徒弟都不大服他，师门三人真谈不上什么情谊。 麟罄死后，玄昇放弃自己天界战神的身份回到了青渊，替他做了青渊的守护神，镇压着曾经被埋在青渊之下的怨魂。人人都说玄昇重情重义，但关起门来的事，凌萧却清楚的多，玄昇和他一样，对麟罄这个便宜师父没有多少感情。 青渊唯一能吸引两人的，只有关于起死回生的秘密。 凌萧在被镇压之前就听说玄昇回了青渊，没想到700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找到麟罄没有告诉他们的秘密。 凌萧不仅有些头疼，玄昇和麟罄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比他长多了，连玄昇都要找这么久，自己得找到什么时候？ 大约是察觉到两人的靠近，玄昇转过身来。他的眸色冰冷，像是覆了一层冰霜。这么些年过去，玄昇的面貌比从前更加冷峻。 “玄昇上神。”李朔给他行了个礼，惹得凌萧更加不悦。他和玄昇一个辈分，怎么李朔见了他就规规矩矩的给他行礼，对自己就是百般冒犯。 凌萧瞪着二人，心里早就把他们全骂了个遍。 玄昇打量了凌萧半天，见他一言不发，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疑惑：“你们犯不着把他毒哑吧。” 凌萧：“……” 李朔给他解释，因为怕凌苕在别人面前乱说话，所以暂时给他下了禁言术。 “玄昇上神，天界的意思是，如果他能在你这里改邪归正，往后就由他和你一起看守青渊，要是他冥顽不灵，即刻诛杀便是。” 李朔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解释清楚，便要回去，玄昇留他吃饭。他扭扭捏捏的说还有要事在身。 凌萧知道，这是怕看见胡玫害羞呢。 李朔走后，凌萧踹了玄昇一脚，示意他把禁言术解开。 玄昇没有理会他，大手一挥给他换了一套装束。原本一身红色的长袍，变成了一套白色的奇怪装束，披肩的长发也变成了束好的马尾。 凌苕不可置信差点看着自己的变化，他最讨厌白色！ 玄昇打了一个响指，凌萧终于可以说话了。 “不是你给我弄那么丑做什么？你有本事解了我身上的蛊和我堂堂正正打一架啊！” 玄昇全当听不见他的谩骂，指了指那柄锈迹斑斑的剑，说：“去给你师父磕个头，我们就回去吧。” 凌萧本还有一肚子怨气，可是来都来了，想了想还是走到剑前跪下。 到底师徒一场，麟罄这个人，又蠢又固执，死了坟前都那么凄凉。算来他也供自己吃了百来年的饭，一饭之恩都要报，这百年得欠下多少饭了？ 凌萧自恃恩怨分明，放弃了在麟罄坟前刁难玄昇的想法，郑重的给麟罄磕了一个头。此时风声萧瑟，坑中的剑似乎也在随着发出悲悯，麟罄的尸骨就在深坑之下。千百年过去，曾经并不和睦的师徒三人，终于还是隔着生死，再次重逢。 第3章 第 3 章 玄昇将凌萧带回去的时候，反应最大的就属赵金有。 “老板，我觉得我们这里人够了呀……” 胡玫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这么和老板讲话，赵金有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一个兼职的临时工。 玄昇到没有和赵金有计较，打发他去打扫客栈。 赵金有走后，凌萧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漫不经心的说：“来的时候没注意，你这里真的热闹啊，不仅有神有妖，还有怨鬼。” “青渊的存在起初就是为了镇压古战场的亡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的玄昇比起千年前和顺多了，要是搁在从前，他肯定会加一句少见多怪。 “可是以前的青渊可没这么热闹，不能是你耐不住寂寞，寻了这么些人给你解闷吧。”凌萧一边和玄昇说着话，一边找了个紫砂壶给自己倒水。 抬起茶杯喝了一口，凌萧才发觉水已经凉了，下意识想变出个炉子。还好在施法之前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蛊毒，大手一挥将水壶推到玄昇面前：“热一下。” 玄昇没有理会他：“渴一会死不了。” 凌萧翻了个白眼，刚想在嘴上讨些便宜，却在瞥到一个进门的人影后将话都哽在喉头。 自从来到这，凌萧发现这个朝代的装束和自己被镇压时大相径庭。 只是看见来人那张脸也套在这奇怪的服饰中时，凌萧才发觉有些滑稽。 他这辈子得罪的人不少，可是能让他记恨的人还真没几个。一个是他见异思迁的老爹，一个是他不对付的师兄，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一身黑色的男人。 凌萧脑海中又想起被镇压时的画面。尧山下，他算准了父亲到阎罗殿救完那对双生子后会消耗大部分灵力，自己定能占个上风。不想当他和父亲打了几个来回之后，竟被赶来的男人打个措手不及。 霁菽，人皇的后人。本来只管人间五谷之事，却屡次和凌萧作对，以至于凌萧现在看见他就牙痒痒。 真离谱啊，他就三个仇人，此刻一个屋里就有两个。 紧接着，他就听到赶过来的霁菽说了一句让他火气更大的话：“请问这位是？” “这位”自然是在问凌萧，他亲手镇压了凌萧700年，如今连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凌萧此刻是真的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想去扯霁菽的衣领。不料起身时没注意脚下放着一个木桶，不小心被拌了一下，整个人扑到了霁菽怀里。 霁菽被他的动作下了一跳，伸手扶了他一把。这样一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几人一进门，就看到凌萧红着脸被霁菽揽在怀中。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 她身后是一个中年胖子，一脸看透了的表情和她解释：“哎呀呀，俺都看明白了，这不就是电视里演的，旧情人相见，天雷勾地火！” “哦~~”一起进来的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被气红脸的凌萧用力推了霁菽一把，没有推动，窝在他怀里嗡声嗡气的说：“还不放开？” 霁菽这才将他扶正，松开了握住凌萧双臂的手。 几人默契的找地方坐，将一张圆桌上紧挨着的两个位置留给了凌萧和霁菽。 凌萧别扭的坐不下去，倒是霁菽大方的坐下拍了拍空的位置，招呼他过去。 凌萧冷笑，要不是现在他没有法力，非把整个屋子掀了不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他全都记下了。 凌萧没有和仇人坐一起的癖好，索性就这么站着。 “还是对怨侣”中年男人再次开口。 “别说了宋叔，他瞪你了。”小姑娘提醒中年男人，她注意到凌萧明显是真生气了。她这些年画本子看的不少，心里早勾勒出一场大戏。 这种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最火的那什么？ 破镜重圆！ “介绍一下，凌萧，往后就和诸位共事了。”玄昇坐在屋内唯一的贵妃椅上，用折扇指了指凌萧。 凌萧歪着脸，不理会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若不是霁菽的目光也掺杂再其中，他其实算得上泰然自若。 可是现在呢，霁菽一句话，倒是他自己耿耿于怀。 也对啊，自己这样的人，于霁菽不过人间一个过客，曾经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领，到头来既然败给了霁菽，谁又会记得一个手下败将？ 随后，玄昇取出李朔给他的铜钱，想了想，递给了霁菽：“以后你看好他，要是他不听话，你把这枚铜钱毁了，他当场就魂飞魄散。” 铜钱发出淡淡的红光，勾的凌萧眼睛发直，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霁菽接过去。 “哇塞，还是情人相爱相杀的剧情吗？”中年人发出不合时宜的感慨，“唉，啥玩意？” 中年人从肩上拔出一节竹子，鲜血瞬间喷涌出来。 好在竹子只是普通的竹子，中年人也不是凡人。竹子拔出来后伤口快速愈合，不一会就看不出痕迹。 凌萧手里攥着剩下的一节竹子，不怀好意的盯着黄中年人：“我和他没有关系。” 中年人知道凌萧不高兴了，也没有继续招惹他，而是低声和胡玫说：“看见了吧？被戳中心事气急败坏了。” 凌萧：“闭嘴吧，我听得见。” 玄昇似乎有要紧的事，将凌萧交付给霁菽后便匆匆忙忙要走，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人终于开口问他：“你这次要去几天啊？” “短则三天，长则七天。”玄昇嘱咐他，“有事要找我的话，传音就好。” 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失落：“不然我和你去吧。” 玄昇否决了男人的提议：“眼下这里还有要紧事需要去办，你得留下处理。” “哎呦呦，老板不行你就让他去吧。”中年男人看不下去，出来替年轻人说话，“你每次一走快吧人魂勾走了，还不如就带在身边。” 玄昇也有些动摇，但他又想到那件着急的事：“可是今天已经第7天了……” “我去吧。”霁菽说，“你们两个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玄昇这次算总算放心的带着人走了，在空地上画了一个传送阵，两人便从屋里离开。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中年男人给凌萧一一介绍了其他人：“你叫俺老宋就好，俺是个鬼，死了千八百年了。刚刚和老板走的那俊后生叫李银，百来年前才跟着老板，和老板关系最好。” 老宋说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指了指坐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左边战斗叫胡玫，狐狸精。右边这个叫苏荷，荷花精。就是你一进院子就能看见的那颗荷花，以后要是想吃莲蓬想煲莲藕汤得喝人说一声。” “那个板着张脸的兄弟叫崇明，也是只鸟，你们应该很有话聊。”老宋绕了一圈，坐在崇明的身边，然后从他身后的白色柜子里取出了一些长条状的东西。 给几人一人分了一个，礼貌递了一个给凌萧：“来吃冰棍。” 凌萧没有接，他不想吃这屋里的任何东西，只是冲着几人说：“我累了，休息的地方在哪？” 霁菽提出送他过去，凌萧扭头看了他一眼，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认识自己，而非要准备看自己笑话。 被镇压之前，凌萧和霁菽算是认识。 当时人界有一年出了大祸，连续十来年的瘟疫和战乱，民不聊生。霁菽带着他的小徒弟来到找凌萧的父亲求仙草，去救那些被瘟疫感染的人们。 那时他父亲有事出门了，其余人都不敢擅作主张将东西给霁菽。 正巧凌萧去找朋友喝完酒回来，遇见了守在山门前一心求药的师徒二人。问清缘由后，凌萧自己就跑到父亲的药材库里搬出一箱仙草给霁菽：“拿去用吧，这东西我们这多的是。” 当时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帮了霁菽，原因凌萧已经记不清了，他现在只记得父亲回来之后，自己被罚泡了七天刺骨的冰泉。 凌萧现在还记得父亲冷着脸斥责他，问他为何要插手人间的事。当时凌萧却不解，明明是救人，父亲为什么要生气。以至于后来他得知那些仙草是要给后妈养胎用时，自己都笑出了声。 霁菽收了仙草说要报答自己，最后一手将自己压在了山下。 父亲平日严格管教自己从未有过好脸色，原来是他本就不喜欢自己。 不见天日的700年里，凌萧想清楚了许多事，自己一步步沦落到这一步，原来身边尽是算计。 他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解掉身上的蛊毒，该清算的人，他一个也不放过。 霁菽见凌萧不知想什么出了神，轻轻叫了他一声：“凌萧？” 霁菽的嗓音有些低沉，念着这两个字时，他觉得心底涌出了一些奇怪的情绪。好像这个名字牵动着他心底的某地地方，让他有些烦躁。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从他有限的记忆来看，他并不认识凌萧，那些异样的情绪，就好像是平白生出来一般，毫无道理。 凌萧听见霁菽叫他，顿时觉得更别扭了，可是此刻其他人都不还好意的打量着自己。就好像此刻他要是不同霁菽走，这些人就会脑构出一些花边大戏。 凌萧认命的跟在霁菽身后出了屋子。 第4章 第 4 章 客栈的陈设的基调以竹木为主，白墙青瓦上，唯一勾勒的图案也是各式各样的竹子。起先凌萧在青渊没有看到的的竹海，在这里倒又补了回来。 院里交错的小路上铺满了石子，两边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其间还能看见蝴蝶和蜜蜂飞舞。假山在池子了宣泄出潺潺的流水，锦鲤在荷叶中穿行，影影绰绰还能看见竹影映射在水面上 院内的建筑占地很大，除了他们现在路过的花园，远处还有一个鱼塘和一片搭着秋千和帐篷的空地。 除了客人居住的一栋客楼，还有独立的餐厅和茶室，最远的地方还有一栋两层高的小楼，不知事做什么用的。 “我不记得了。”霁菽往前走着，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凌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霁萧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会，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所以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 无非就是我好心没好报，你不知道收了我后娘什么好处，反正最后一脚把我踹山下压着了呗。 凌萧开口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要说出的是700年前的仇人，脱口却成了：“这几百年来我都忘不了你。” 凌萧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挺恶心的，但是现在他算是虎落平阳，霁菽看起来似乎是真记不起他。索性不如将话说的模糊一点，万一后面还有机会可以利用霁萧。 霁萧沉思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凌萧的话。 沉闷的气氛让凌萧心里有些发毛，甚至怀疑霁菽刚刚是不是逗他的，其实他全都记得。 随后又想，管他呢，记不清就把他当傻子逗，反正怎么也不能亏了自己！ 沉默间，霁菽带着他停在一楼回廊转角处，打开了一间屋子。 屋里放着两张床和一张桌子，阳台上的窗帘开了一半。光线就撒在靠窗的那一边床上，将洁白的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 “暂时没有别的房间了，先和我住吧。”霁菽带着凌萧进来，合上了门。 凌萧望着窗子旁还放着外套的床，自觉的坐在了靠门这边。他现在确实太累了，在被镇压在地下的700年里，他一直被周边的烈焰折磨着。 现在别说是和霁菽住一屋，就算要他抱着两个恶心的弟妹睡一觉，他也大概可以做到的。养精蓄锐嘛，他安慰自己。 “你怎么好好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凌萧突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 “几年前出了一些意外。” 霁菽明显对这个意外不愿多说，凌萧也不想问。脱了鞋就要往床上躺，不想被霁菽一把抓住后颈：“你还没有洗漱。” 凌萧毛了，脱口而出：“我又不睡你的床。” “你先洗漱，我给你找换洗的东西。”霁菽像是没听懂凌萧的话，一把将人塞到浴室里，怕凌萧不会用，还贴心的帮他放好浴池的水。 凌萧想不出他是什么毛病，不过看着一池温水，想着泡个澡也挺舒服的，就脱了外衣准备进去。 玄昇给他便的衣服很奇怪，凌萧废了些功夫才解开十几个扣子和腰间的带子。 终于泡在温水里，凌萧舒服的叹了口气。700年不见天日的岁月里，他时常会想东想西，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在青鸾殿里肆意的岁月，有时会想起青渊茂密的竹海…… 其实大部分时间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被符咒制造的幻境迷惑了。总之这些年里，他竟然迷迷糊糊的梦到过几次霁菽。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梦见他冷着脸挑开自己划向父亲的一剑，然后和自己打了几个来回，最后一脚把自己踹到尧山脚下，同父亲一起起阵镇压自己。 凌萧想要拼死一击冲破二人的阵，又被霁菽唤来的长剑刺了个对穿。之后凌萧彻底没有力气了，他死气沉沉的睡在底下，耳边是一串又一串晦涩的符咒。 那是霁菽的声音，也是凌萧这700年里，最后听到的活人气息。 奇怪的是，他也做过一个关于霁菽的，算得上匪夷所思的梦。 梦里霁菽坐在一株开的灿烂的桃花树下，煨一锅很黑的东西。见到凌萧，他从锅里盛出一碗，要凌萧喝。即便是做梦，凌萧也仿佛闻到了锅中那难闻的味道。 凌萧现在回忆起来，已经忘了梦中的自己有没有接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却还记得他递过来那东西的味道。 苦涩，辛辣，还泛着浓郁的酸味。 真奇怪，明明是梦，那味道却这么真实。 …… 凌萧在水里舒服极了，不觉打起了瞌睡。他昏昏欲睡之际，霁菽突然开门进来，看到安静待在浴池中的凌萧才舒了一口气。 凌萧被他这一出吓清醒了，没好气的说：“没跑呢。” 霁菽也急忙给自己找补：“给你换了新的床单被褥，衣服也给你放旁边了。” “知道了。”凌萧拿过霁菽刚放在浴池旁边的衣服，噌一下就从浴池里起身。 正在他对面的霁菽毫无防备，把一切尽收眼底。 他先是一愣，然后耳根泛起一股异样的红，猛的转过身去，又用力关上房门，将凌萧和那句“什么毛病”一起隔绝在浴室里。 凌萧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霁菽不知去了那，他的东西也全被收到了靠近自己那一侧的柜子里。凌萧撇了一眼自己床上多出的东西，随意扔到一边，重重的将自己砸到柔软的床上。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凌萧是被饿醒的。 到了现在他才知道，没有了法力，原来还会饿。纠结了一会，他打算去找点东西吃。不想才出门，就和提着行李箱的赵金有迎面撞上。 “谁啊？”赵金有揉着自己发蒙的脑袋，看见是凌萧，又“啊”了一声。 “你怎么从霁哥房里出来啊？” 凌萧猜测是玄昇没有把自己分给霁菽一屋的事告诉他，他也不想解释，只是打量着赵金有，问他要去哪。 “回家啊。”赵金有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家在青铜山的南边，正巧今年碰上这客栈找暑假工，他便投了简历过来。玄昇给他提供住宿，告诉他一周可以回家一次，今天正是赵金有回家的日子。 “你还能回家啊。”凌萧有些好奇，“我以为玄昇的脾气，非得把人用到极致呢。” 就在凌萧准备向赵金有输出一串玄昇的坏话时，霁菽端着一碗面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醒了。” 凌萧想起今天在浴室那一幕，不由的起了坏心思：“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怎么会睡那么久。” 霁菽以为凌萧是在说自己没有叫他吃晚饭的事，便回道：“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睡醒，给你单独下了个面。” 他这话一出来，赵金有是真的误会了，他尽力合起自己的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住一起啊。” 眼见霁菽默认了，赵金有觉得自己此刻好像吃到了什么惊天巨瓜。 凌萧现在是真的确定霁菽什么也不记得了。以前这人清风明月，绝不会让自己和这样暧昧的桃色事件沾上关系。要是说他在这700年间变了性格，凌萧只能说自己认栽。 “我……我先走了啊。”赵金有看两个人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决定先脚下开溜。 霁菽却叫住他：“现在天色不早了，路不好走，你等一会凌萧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啊！”赵金有受宠若惊，“谢谢啊，霁哥。” 十分钟前，赵金有确实还在纠结自己怎么回去。这间客栈离他家隔了20多公里，走山路要近些，可是他提了一大行李箱东西，大多都是这些天从山上找回来的一些山珍。 往山上找山货是他们村子的收入来源之一，北边的山珍一直比南边多，长势也好。赵金有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找了许多回来，准备明天一早去集镇上换钱。 “现在就可以走啊，为什么要我吃完饭？”凌萧不解。 “因为天晚了，我一个人回来也不安全，你和我做个伴。”霁菽说的理所当然。 凌萧其实并不想和他搭伴，毕竟对于他来说，霁菽现在还是很危险。万一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是谁，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霁菽，不料霁菽却说道：“玄昇走前将你交于我，你听我的便是。” 玄昇自己有事要忙，知道凌萧必然不会安分，这满屋子人里，除了霁菽还真找不出第二个真镇住他的人。 凌萧不太情愿的吸溜完面，将碗朝卫生间的池子里一扔就冲霁菽说：“我吃好了。” 霁菽皱眉看着那个躺在池子里的碗，欲言又止的看着凌萧，最后还是自己认命的将碗洗了。 凌萧看着他洗完碗，又把那个池子擦的白净，不由感叹这人真是事多。要是他现在可以用法力，不仅一下就能把碗洗干净，还能马上把它送去该待的地方。 霁菽将被弄湿的地板擦干净，才对着沙发上的两人说：“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