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第1章 她是女生 九月的燥热像一层融化的糖浆，紧紧裹着皮肤。这是阿九初中生涯的第二周。教室里空荡荡，只余几个值日生。大部队早在十五分钟前便扑向了食堂。墙上的挂钟，指针粘滞地爬向数字8 的方向，还有十五分钟到六点。 十五分钟。不够冲到食堂囫囵吞咽。也不够摊开课本解一道习题。 阿九胡乱的卷起书本，用边缘一下、一下地叩着额头。她望向窗外：杂乱的树丛被夏末的余晖炙烤着，蔫头耷脑。一股同病相怜的沮丧漫上来。 天啊，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开学第一天，要鬼使神差地把教室后面那堆东倒西歪的扫帚码得整整齐齐？ 为什么在班干部竞选时，要脱口而出那句“什么岗位都可以，只要能服务同学”鬼都不信的漂亮话？装什么啊？把自己装进了“劳动委员”这个坑里！横看竖看，都是个无法消化的现实。 这学校又是发什么疯，非要高年级带着低年级，饿着肚子去给全校的清洁打分？初中高中很闲吗？ 天啊……… 在内心翻江倒海的挣扎里，阿九终究不情不愿地挪动了步子。集合点在宏志楼旁那个偏僻的医务室——一个独栋小楼的底层角落。她是那种能在商场女厕出来后径直走进男厕的路痴。面对迷宫般的陌生校园，提早出发是唯一的自救。 七拐八绕，一扇漆色斑驳的绿木门出现在眼前。旁边的白牌子，红字刺眼：医务室。 阿九深吸一口气，带着点社恐的瑟缩踏进去。里面已站了一群高年级生。屋子中央，一张破旧的褐色皮沙发对着两张办公桌。一个套着白大褂、红褐色卷发框着圆脸的女人正在点名，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运气不坏，阿九的名字刚被点到，她赶紧怯生生应了句“到”。 “M——” 女医生拖长了调子。 无人应答。她捏着眼镜腿往下推了推，目光扫过人群，拔高音量：“M——?” “诶！来了来了！” 一个身影挟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黑色的短袖，细碎的刘海贴在汗湿的额角，清爽的短发。 “医生，不好意思！来晚了！”带着歉意的声音含混吞吐，像嘴里真含了颗滚动的葡萄，带着急促的喘息。 阿九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天，好帅啊……这。。是男生还是女生？” 阿九循声瞥了那女生一眼，目光转瞬定回那抹黑色上。 心里有个声音斩钉截铁：她是女生。 第2章 清扬 “你们俩最后，那就一组去初中部。拿上本子出发吧。” 医生把记录簿往阿九手里一塞，指尖随意朝M的方向点了点。被塞本子的阿九一脸懵。M几乎是瞬间抢着拿过簿子，看向阿九，声音带着满满的歉意：“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初中部路有点远，班级数还有点多。” 她一边道歉，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本子的边缘。 阿九下意识地弯起嘴角：“没关系！不过…” 她声音轻了些，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坦诚，“我是路痴，还是初一新生，完全找不到路，所以拜托带路啦。” M那双还困在歉意里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种近乎惊喜的光芒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局促：“你初一？班主任是谁？” “娴合老师。” 阿九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声音带着点迟疑。 “啊，娴合？！” M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拔高了一些，“教数学那个？她也是我初中班主任！天哪——” 笑容绽开，露出整齐的牙齿，“那你是我的同门小师妹哦！太有缘了！” 那亮晶晶的眼神，像投入阿九心湖的一枚温热的石子。新环境与新工作带来的、一直沉甸甸坠在胃里的不安，竟奇异地被这小小的涟漪荡开了一点边角。 M比阿九高大半个头，快步引领着她迈向初中部。黑色T恤勾勒的肩线在渐暗的天色里撑开一道利落的剪影。夏夜的风掠过操场，早已吹干了发梢的汗意，却把一种带着水汽的清冽气息—纯粹的、干净的、属于清扬的皂角香—丝丝缕缕地送入阿九的鼻腔。“清扬”这两个字，从此彻底挣脱了小s裹着紧身裙跳舞的形象，固执地烙上了某种移动的、带着体温的轮廓。 六点半的体育场，篮球撞击地面的“嘭嘭”声和男生的呼喝此起彼伏。 为了抄近路，M毫不犹豫地带着阿九斜穿球场中央的过道。阿九的心脏瞬间被攥紧。她从小就是“吸球体质”，无数次幻想被呼啸而来的篮球砸得眼冒金星的画面。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身体微微僵硬，脚步变得迟疑。 果然！ 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风声直扑她的面门！阿九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一只手臂从斜前方迅捷地横切过来，五指张开，稳稳地截住了那颗失控的球！球体砸在远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M转过身。“有我在，怕什么？” M的声音不高，闷闷的，带着点笑意。自然地抬手，掌心在阿九紧绷的肩头一揽，轻轻往自己身侧拢了拢。一股陌生的暖流顺着被触碰的肩膀爬了上来。她感觉耳根在发烫。 “你…你会打篮球啊？” 阿九的声音有点飘，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望向篮球场。 M扬了扬手中的记录簿，嘴角勾起一丝少年气的得意：“当然！” 随即那点得意又迅速被腼腆覆盖，她声音低了些，“打得不好，就…打着玩。” 她重新迈开步子，自然地走到了阿九前面半个身位。 夏夜的墨蓝徐徐铺开。阿九落后半步，目光落在M清瘦挺拔的背影上。空气里，那缕清冽的、带着阳光余温的皂角香，温柔地包裹住了她。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第3章 电话号码 下课铃声搅乱了周五傍晚的空气。 按规矩，非毕业班轮流派人检查卫生，一学期顶多轮两次。今天结束，阿九的第一次“服役”就算熬出头了。 教室里推拉桌椅的钝响此起彼伏。阿九快速的收拾好课本，在教室里溜达了两圈。抬头一看，已经5点40了。 该出发了。 经过好几天的摸索，这条路已经轻车熟路了。很快阿九就来到了医务室，因为周五的关系，大家都显得有些兴奋。阿九人缘很好，这几天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周末准备干嘛，等待着医生分配今天的年级。分配的小组基本上是固定的，阿九很庆幸有M的照顾，她在这里念了3年的中学，今年直升高一，对校园熟悉，两个人的工作完成的非常顺利。 医生把年级刚好分完，又是一道黑影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微猫着身子，小心翼翼穿过人群直奔阿九而来。 阿九眼睛一亮，开心的挽过M的手臂，向她展示刚刚收到的评分本，压低的声音里混杂着甜甜的笑：一会我们去高一哦。一般去自己年级都会有些熟人，像M这种初中也在这里读的“老学生”更是如此。 就像阿九设想的那样，在熟人的插科打诨里，很快她们检查完了。照旧M会顺路先送阿九回初中部，阿九突然停下脚步，马尾轻扫过肩头，悄悄的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灵通，这是她上初中爸爸刚刚给自己买的，新的，还没有在新学校主动要过联系方式。阿九高度近视的框架显得眼珠很小，捏着小灵通的手心有点出汗，眼神聚焦， “M，我想…留一个你的手机号码。” 不是商量，是通知。问之前，她心里那点小小的笃定早就膨胀得鼓鼓囊囊——她肯定会给。 M明显有点诧异，但是转瞬的诧异被礼貌的微笑代替，轻轻的回答：好啊。然后十一个数字被她清晰平稳的报了出来。 后来这串数字曾在光阴里几度轮换，如同溪水中变换的倒影。但阿九生命的地层深处，早已盘踞着属于 M的根系——每一道新刻上的数字，都不过是攀附其上的藤蔓，缠绕十八载。 第4章 我们之前就认识 金秋十月，桂花的甜香在校园里浮动。社团招新季，十几岁少男少女们的热情像刚烧开的水壶，喧腾不息。 十三岁的阿九自然跃跃欲试。虽然初中部只能进团委会，但这对小官迷阿九来说，一样充满诱惑。过程非常顺利，伶牙俐齿的她，应付自我介绍手到擒来。 新血液注入，活动扎堆的十月，精力充沛的新干事们自然成了主力。学校筹备“金秋十月”汇演彩排，学生会和团委会的帮手必不可少。每周二下午最后两节是阿九的自习课，正好去帮忙。 第一次参与，阿九人还认不全。刚踏进体育馆，目光就被场馆中心看台边的两个身影吸引。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短发女生，和一个套着棕绿色外套的马尾女生，两人随意地跨坐在场馆侧边台阶看台的横杠上，两人身后就是看台，前面是篮球场地，平时学校用来集会时会摆满凳子。两人身下的横杠隔开看台与场地。她们就这样轻松地把身体搭在横杠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双手随意放在两侧，小腿无意识地轻轻晃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阿九走近些，看清是M和前几天刚认识的阿焦学姐。阿焦学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扎着马尾，额前一撇斜刘海，脸上零散着几颗雀斑，单眼皮下眼神明亮，身形结实有力。阿九心想，要不是脑子太灵光进了尖子班，她准是个练体育的好苗子。 “诶，M，这是你嫡系学妹哦，娴合班上的！”阿焦眼尖，看到阿九立刻笑着招呼，声音爽朗。 M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点社恐人惯有的、略显拘谨的笑意。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一个多月。在陌生环境里乍见熟人，阿九心里那点小小的局促瞬间消散，涌上一种安心的暖意。“阿焦学姐，我们之前就认识啦！”她甜笑着回应，目光期待的转向M。 M依旧那样搭在横杠上，脸转向一旁，没有搭话的意思。 体育馆高高的天窗，恰有光束倾泻而下，正好笼住她。阿九站在看台下方，仰头望向她。那光柔和地落在M白色的外套上，仿佛蒙了一层油画质感的光。细碎的短发在光晕里随着她身体的轻微晃动，黑色的头发被光温柔的晕染成褐色，光影在她脸上温柔地流淌，勾勒出清晰又柔和的轮廓，眼底里无意识的疏离在明暗间若隐若现。 阿九看的发愣，心里无声地冒出一个念头，清晰又简单：她真好看。念起，并非第一次，但此刻这抹光影，足以再让阿九感叹。 第5章 你抽烟了！ 转眼夜幕降临，彩排依然在台上稳步推进。作为新人的阿九任务轻松，像个勤快的小陀螺，热情的在在台前幕后穿梭着，看到能搭把手的地方就去帮一下。M和阿焦是学生会的骨干，正带着几个同学在后台忙碌地整理道具。 瞎忙活完一阵的阿九总算得到了一个喘气。没经历过大型晚会的阿九，很快就被台上的彩排吸引了目光。她干脆溜到台下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悄悄赞叹又羡慕着台上同学的才艺。 舞台的灯光并未全开，为了方便工作人员走动，靠近台口的部分射灯亮着，光线明暗交错。整个体育馆像一辆车头亮着灯、车厢隐没在黑暗里的绿皮火车。 台上热闹非凡，舞台侧面的通道口，一个白色的身影倏地一闪而过。阿九心里嘀咕：是M吗？台上的人影还在忙碌，但她的好奇心已经被那个闪过的影子勾走了。她索性起身，走进后台确认。后台人来人往，堆放着各种道具，演职、工作人员手忙脚乱的忙碌着。她转了一圈，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大概是去厕所了吧？阿九按下心里的那点疑惑，在后台一处半明半暗的角落坐下，目光又投向舞台。 “嘿，你上来了啊。” 明快的声音带着笑意，人影从旁边的阴影里清晰起来。阿九被这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定睛看清是M，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质问中带着熟稔的撒娇：“你刚刚一个人偷偷溜去哪里了？我可看见了哦！” M嘴里嚼着口香糖，薄荷的清冽气息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散开。她笑着拍拍阿九身边的空位，示意她挪开点，“没去哪啊，上厕所。”说着就在阿九身边紧挨着坐了下来。 M坐下的瞬间，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一股混合的气息立刻钻入阿九的鼻腔：干净的洗发水味，阳光晒透衣服留下的暖融融的烘烤感，口香糖的清凉薄荷…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忽略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阿九几乎没经过大脑，反手一巴掌就“啪”地拍在M的后背上，语气斩钉截铁——那绝对是烟味！ “哎哟！”M吃痛地轻呼一声，猛地从阿九身边弹开，连退了两步。脸上堆起被抓包的干笑，一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自己的衣服，一边小声嘀咕：“啊？……不好意思啊，明明散了好久的味儿了，还能闻到啊？” “当然！我属狗的，鼻子灵着呢！”阿九得意地扬起下巴，朝着M又逼近一步，作势又要抬手拍过去，这次手劲看起来更大了。 M赶紧缩了缩肩膀，龇着牙吸了口气，仿佛那巴掌的余痛还在。她扭着身子往旁边躲，一边忙不迭地说：“唔。。那我先去帮忙搬道具了，你慢慢看啊！”语气带着明显的心虚，话音未落就转身开溜，边走边安抚地朝阿九挥了挥手。 阿九朝着她溜走的背影，象征性地挥了挥小拳头，心里哼哼：下次再让我逮到，看我不揍扁你！ 第6章 三人小队 初中的日子每天都被课业塞得密不透风。阿九那点小聪明，在陡增的学业压力下捉襟见肘。成绩眼睁睁从年级前五十一路滑到一百开外，再到二百、三百，最后吊在了车尾晃荡。整个初一学年，阿九都像被卷进湍急水流里，挣扎在疲于奔命和无措的茫然中。 日子难过，但是难过的日子也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初一下学期的尾巴尖。这一年的卫生检查“工作”跑下来，阿九也有了自己的小分队——两个高一的学姐：向日和阿春。 向日生得很漂亮。高挑个子，皮肤白皙，一头特意打理过的乌黑微卷长发，发梢恰到好处地勾勒着圆圆的脸蛋儿，显得精致小巧。阿九尤其喜欢看她笑，小嘴咧开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脸颊漾出两个盛了蜜似的酒窝。 阿春则是个爽朗姑娘。利落的周笔畅式短发常常张牙舞爪的支愣着，皮肤白到发光，几颗雀斑俏皮的点缀在她脸上，青春期里发育的刚好丰腴，个子略高。阿九最喜欢她那敞亮的嗓门和不容置疑的劲儿，在遇上难缠的班级，软磨硬泡想少扣分时，她总是第一时间挡在前面，让阿九觉得无比安心。 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连枯燥的卫生检查也染上了亮色。这几乎成了阿九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里，唯一能透口气的念想。 眼下是期末前最后一次检查了。阿九捏着评分本，慢吞吞跟在向日和阿春身后。走廊尽头的光有点晃眼，她望着前面两人晃动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小的感伤像水底的泡泡，一点点浮上来——下学期，还能和她们分在一组吗？ 第7章 十五班 阿九正暗自惆怅，忽然感觉胳膊被阿春轻轻一撞。只见阿春用胳膊肘杵了向日一下，朝前方教室门上钉着的“高一（15）班”牌子努了努嘴，眼神里闪着促狭的光，压低声音却带着明显的调侃：“哦哟~十五班哦~” 阿九脑子里那点愁云惨雾“嗖”地一下散了，八卦雷达瞬间拉满！她像条灵活的小鱼，哧溜一下钻进向日和阿春中间，一手扒拉住阿春的胳膊，小脑袋急切地在两人肩膀间左探右探，声音都挤高了：“咋了咋了？十五班咋了？” 今天检查的是高一，阿九清楚记得向日学姐是几班的——反正不是十五班！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阿春伸出食指嫌弃地抵住阿九脑袋往外一推：“诶呀！小孩子，别瞎打听！” 阿九八卦之心不死，立马扭头，眼巴巴的望向向日。向日学姐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慌乱地左瞟右瞟，躲闪着阿九的视线，脚下赶紧加快了步伐。 三人这厢说笑打闹着，不知不觉已站在了十五班门口。阿九强压下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努力板起小脸，深吸一口气，工作模式启动！像往常一样，阿九沿着教室后墙开始巡视，目光扫过后排向前望去，全是倒置的板凳脚。空气里弥漫着的是熟悉的、刚拖完地还没散尽的水腥气，混着一股子粉笔灰的干涩味道。后排的光线明显暗了一截。这里堆放着扫帚簸箕和一些杂物，就在这片略显凌乱的阴影里，两颗脑袋从倒置的板凳脚空隙里露了出来。阿九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正好和其中抬起的一双眼对了个正着——是M！ 阿九惊讶的顿住了脚步， M一手拿着个掰开的白馒头，另一只手正用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红烧肉往嘴里送。腮帮子微微鼓着，显然吃得正投入。认出阿九，她似乎有点意外，咀嚼的动作慢了半拍，随即拿着馒头的手随意地朝阿九挥了挥，嘴里还含着食物，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嗯？” 声音听不真切，但意思大约是打招呼。 M旁边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正低头专心扒着饭盒里的米饭。桌上摊开一个银灰色的不锈钢保温饭盒，盖子掀在一边，能看见里面分装的几格菜：碧绿的炒青菜浸着油光，深色的红烧肉块堆在一起，还有黄澄澄的炒鸡蛋。 这猝不及防的相遇，加上M塞着满嘴食物、含糊打招呼的样子，让阿九有点懵。她下意识地对M点了点头，太久没见，那点生疏感突然冒了出来。那句客套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呃……你们、你们慢慢吃啊。” 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轻飘一些。 前面传来阿春的声音：“阿九，后面怎么样？” 阿九赶紧收回目光，转身快步朝前排的向日和阿春走去。 走出教室时，向日和阿春目光朝着教室后排正低声说着什么，向日脸上还带着点未散的红晕和笑意。 阿九捏着手里冰凉的塑料评分本跟在身后，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刚才的画面：M鼓着腮帮子挥动馒头的样子……怎么感觉……有点可爱？ 忽然，她猛地想起来——对啊，M就是十五班的啊！阿九心里“哎呀”一声，懊恼地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刚才……是不是显得太生疏了？应该更……大方点打招呼的？ 第8章 我的初一终于苟过去了 上学期末，阿九才辗转听说，M那次在医务室不过是临时顶替同学的差事。难怪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在周二下午的医务室遇见过那个身影。 暑假，像一个藏满新奇玩意儿的巨大游乐山，金光闪闪地耸立在学期尽头。而期末考试，就是盘踞在山门前那只喷火的守山猛兽，张牙舞爪地吓唬着每一个心早飞进山里、却又不得不先过它这关的小孩。阿九每晚在台灯下和书本死磕，使出吃奶的劲儿，发誓要跟这头猛兽拼个高低。 一番恶战下来，期末成绩单上的数字总算爬回了能交代过去的水平。她的初一学年，就在这种磕磕绊绊的适应、间歇性的茫然、和始终不上不下的成绩里，仓促地画上了句点。 第9章 小学同学会 八月的一天，小学同学群突然炸开了锅，嚷嚷着要办“一周年同学会”。本就被这一年不如意闷了一肚子郁气的阿九，看到消息心里充满了期待。想着马上可以见到相伴六年的玩伴们，立马起身挑选参加聚会的衣服。 正值抽条拔节的年纪，一群半大孩子热热闹闹挤在火锅店包厢里。红油锅底咕嘟翻滚，热气蒸腾。几个胆子肥的男生吵吵着要了箱啤酒，笨拙地学着大人模样碰杯，仿佛杯里晃荡的黄色液体真能洗掉脸上的稚气。 几口啤酒下肚，嗓子都还没变全乎的男生们就开始上头，四处拱火。小学时代根深蒂固的“男女阵营”瞬间复活，男孩们嬉皮笑脸地起哄，非要女生这边也推个代表出来“华山论剑”。 阿九骨子里那点保护欲“噌”地就冒出来了。小学时她就在男生堆里“称王称霸”，最见不得男生欺负女生，一有苗头就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冲到最前头。这挑衅，她怎么可能忍？ “你们想干嘛？！” 阿九在老同学面前瞬间找回当年“九姐”的气场，声音拔高八度，“蹭”地站起身，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戳向那群毛头小子。 “哦哟~九姐哦~”从小被她“揍”到大的同桌立马接茬，一脸奸笑，“九姐肯定很能喝嘛，那必须喝一下！” 阿九从小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三好学生”，看起来成绩名列前茅，但是叛逆的事一件没落下，骨子里野得很。虽然喝酒，她还真没正儿八经试过。可青春期的字典里哪有“怕”字？何况被人当面叫板。脑子里的犹豫顶多闪了两秒，阿九随手抄上身边临界的一个酒瓶，瓶身冰凉的水汽激得手心一缩。她下巴朝男生堆一扬：“行啊！你想怎么喝？” 男生们显然被她这不管不顾的架势震了一下，互相推搡着，最后还是把她同桌推了出来，往日淫威瞬间笼罩在男生头顶，脸涨得通红，支吾着：“那你敢、敢不敢……吹瓶子？” 阿九压根不懂啥叫“吹瓶子”，但气势不能输！“吹就吹！你先来！”她直接把手里那瓶冰凉的啤酒往桌上一顿。 同桌一看吞了吞口水，干脆豁出去，抓起开瓶器，“咔哒、咔哒”两声脆响，利索地开了两瓶啤酒。瓶盖崩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带着麦芽发酵气息的白色泡沫“嗤”地喷涌而出，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微酸的气味。 同桌把一瓶塞到阿九手里，自己抄起另一瓶，二话不说，仰头就把瓶口怼进嘴里。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黄澄澄的酒液“吨吨吨”地往喉咙里灌。男孩子们的热血瞬间被点燃了，包厢里空调的冷气完全压不住那股燥热，口哨声、拍桌声、叫好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阿九这下彻底明白了——“吹瓶子”就是一口气干完一整瓶！她眼睁睁地看着瓶子里的酒线飞速下降，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没几秒，一瓶见底。同桌猛地放下空瓶，嘴角还挂着点白沫，特意把瓶口朝下晃了晃，一滴不剩！他冲阿九扬了扬下巴，脸更红了，眼里充满了挑衅。 是的，轮到阿九了。 她低头看看手里那瓶冒着冷气、奋力往上酝酿小泡沫的啤酒。瓶口那股浓烈的酸涩直冲鼻腔，火锅里翻腾着的红汤“咕嘟咕嘟直响”，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有点发紧。 不管了！阿九心一横，学着那男生的样子，抄起酒瓶就往嘴里灌！ 一大股冰凉、带着强烈气泡感的泡沫瞬间冲进喉咙！那股浓烈的发酵的酸涩毫无预兆地侵略了鼻腔和口腔！阿九根本来不及反应，也完全控制不住啤酒涌进的速度和流量！喉咙像是被粗糙的刷子猛地捅过，本能地剧烈收缩，胃里更是一阵痉挛！ 她眉头紧紧打着结，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不能输！小小的个头，志气像是要冲破了这家火锅店的天花板。 她偷偷调整着攥着酒瓶的手腕，把瓶口往下压了一点点，再压一点点……倾斜的角度终于变小了！那股汹涌的“洪流”变成了相对可控的“细流”。阿九抓住这喘息的机会，紧闭着眼，屏着呼吸，一下一下艰难地、用力地吞咽。 此刻，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喉咙里艰难的吞咽，外面的起哄声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 终于，瓶子里最后一点带着泡沫的金黄色液体滑过喉咙，阿九“哐当”一声把空瓶放在桌上！她猛地抬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泡沫和呛出的口水，胸口剧烈起伏，她用力喘着粗气，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睛，像只被惹毛的小兽，恶狠狠地瞪向那群目瞪口呆的男生——老娘喝完了！ 第10章 第一条短信 火锅的热闹劲儿还没散尽，一群人又咋咋呼呼地涌进了下午场的KTV。在这个年纪，白天的KTV包房几乎就是青少年的根据地。在震耳欲聋的音响里，周杰伦、林俊杰、蔡依林、孙燕姿的歌被轮番吼着， 空气里混杂着零食味、汗水和残留的火锅气息。震动的鼓点和闪烁的屏幕光晃得阿九有点头晕，只好窝在沙发的角落里，散着酒劲。 脑子里的混沌渐渐退潮，理智逐渐占领大脑，“天，这一身酒味，回家怎么交代啊？！”，意识到这一点，阿九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的翻开了手里的小灵通，烦躁的翻阅着通讯录。 黑色的选择框，在小小的黄色屏幕上移动，最终停在了 “M”这个名字上。屏幕微弱的光映在她有些茫然的眼睛里。 “她，会抽烟，应该也会喝酒吧？她也许知道该怎么办吧？” 酒精的余威控制着小女孩的手指对着姓名按下确认键，几乎没有多想，她就发出了一条信息。 她们的第一条信息。 “学姐，我们今天同学聚会，我喝酒了，请问你知道怎么去除酒味吗？我怕一会回家被家长发现” 按完发送键，脑子里忽地勾勒出那张清爽的脸庞，——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瞳仁颜色偏黑，像只金毛幼犬，看人时又有一些疏离感，细碎的短发，高挺的鼻梁，像白巧克力一样丝滑白皙的皮肤，和那件白色的外套，仿佛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飘来一丝丝洗发水的清香。 发完短信的小灵通仿佛涂上了一层强力胶，阿九一直紧紧的攥在手心，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回复，但是接下来的每一首歌都显得无比漫长。 最后散场也没有等到M的回复。还好阿九的父母晚上出去应酬，她得以一个人偷偷的遛回了家。赶紧换下衣服，钻进浴室，抓紧时间消灭所有证据。 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阿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摸出了小灵通。KTV的喧嚣早已远去，家里一片安静，只有她按亮屏幕时那点微弱的“嘀”声。看着空主页“中国移动”四个字，啪的一声，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滋滋…”安静的房间里，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格外清晰。阿九赶紧扑向床，翻开小灵通，是M! “不好意思啊，下午我在帮家里做事，没有看手机。去酒味我不太清楚诶，你要不要百度一下？” 阿九迅速的击打着按键，“没有关系，我已经回到家里了，家长也…” “滋滋…”又一条！ “我刚刚百度了一下，你看一下对你有没有用。百度说醋，柠檬水，淡茶水，蜂蜜水都有一定的帮助。你要不要试一下？” 阿九快速的删去刚刚打的字，指尖带着点轻快的雀跃，她重新敲下“好的好的，谢谢你~，学姐你早点休息哦，今天打扰啦~”发送。屏幕的光暗下去，阿九合上了小灵通的翻盖，轻轻放在了书桌一角。 浴室传来吹风机的嗡嗡声。阿九站在镜子前，热风拂过湿漉漉的发梢。阿九用手把氤氲在镜面上水汽蹭掉，映出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知是吹风的热度，还是刚才…阿九赶紧移开了视线，胡乱的拨动着头发。。 头发干了，身上也带着清爽的沐浴露味道。阿九关掉房间的大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暖黄的小夜灯。她钻进被子里，薄薄的夏被带着白天晒过的阳光气息。四周安静下来，窗外的虫鸣显得格外清晰。 她侧过身，伸向了书桌，指尖熟稔地掀开翻盖——打开收件箱，两条信息，都是M。她点进去，一个字一个字的又读了一遍。暖黄的微光，柔柔地映进她专注的盛满笑意的眼眸里。 第11章 你头疼吗 空调呼呼地吐着冷气，电视机里播放着《武林外传》，阿九看到台词都能跟着说的程度，依然乐此不疲。套着宽松的纯棉睡裙，盘腿窝在沙发里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半颗剖开的西瓜，红艳艳的瓜瓤看起来鲜甜脆爽，好不诱惑。阿九捏着冰凉的钢勺，精准地剜下最中心的那一块瓜心。眼看红红的汁水就要顺着勺沿滴落，她赶紧凑上前，小嘴一张，稳稳地接住。她偏爱绵软一些的西瓜，这样就可以用舌尖轻轻挤压果肉，让丰沛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温柔地爆开。 这边勺子还没放下，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挑起一筷子爸爸做的凉面——麻、辣、鲜、香，瞬间点燃味蕾。 一边塞进嘴里，一边摇头晃脑发出“啧啧啧”幸福的赞叹，作为对老爸手艺的认证。 窗外蝉鸣嘶哑，烈日炙烤着大地，阿九安心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享受着冰火交织、甜辣交融的盛夏，简单又满足。 “滋滋”本微不可查的振动，让正在大快朵颐的阿九立刻停下手上的“忙活儿”，迅速翻开小灵通，竟然是M。 “你今天还好吗？头疼吗?” 阿九立刻冲进厕所，把手上的西瓜汁水洗的干干净净，胡乱的在身上搽了两下，手指上还带着水珠，也不影响她拿起小灵通飞速的回复 “我还好，头不疼，谢谢学姐”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阿九把手机轻放在茶几上，调低了电视里的声音。眼睛忍不住总往那儿瞟，她把它挪到了身旁的沙发坐垫上，手指尖有意无意的轻触着。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挪到自己盘着的腿上，睡裙柔软的布料包裹着冰凉的机身。最后，干脆紧紧攥在了手心里。这样，任何一丝微小的震动，她才能第一时间知道。 过了十分钟，M还没有回复。阿九又把收件箱里的短信再看了一遍。指尖重新在键盘上游走。 “昨天学姐说帮家里做事，是做什么啊？” 这次回复的很快。 “帮家里干活儿，家里开了个小饭馆，暑假我就帮忙搭把手，搬搬东西，干干活儿。” 阿九的目光落在“搬搬东西”、“干干活儿”这几个字上。不知怎的，刚才还沁甜爽口的西瓜瓤，好像忽然没那么甜了。 “你真是个乖小孩！” 思考片刻后，阿九由衷的夸奖。这次，M没有了回复，小灵通一直安静到了第二天。 “昨天太忙了，忙完太累就睡了” 早上七点M发的。睡到中午才醒的阿九看到短信，既喜又恼。 “没事没事，你吃完饭了吗？我才刚睡醒” 下午三点，“吃了，终于忙完一阵可以歇口气了” 秒回“啊，你好辛苦哦！” 晚上九点，“从小就这样，假期都是这样过的，习惯了。” 秒回“你真棒，是家里的顶梁柱！！” 深夜十一点，“啊。。总要有人做。。。” 秒回“今天累坏了吧，你平时做事也要注意安全哦。不要被火烫着，端茶倒水注意台阶，搬运东西不要逞强哦，家里有大人的，小孩就做小孩能做的就好啦”阿九终于明白为什么彩排搬道具的时候她可以看起来毫不费力，力气大的惊人。她努力把自己能想到的帮忙的场景都罗列了一遍，一一叮嘱。 早上七点，“好的好的，不好意思，昨晚拿着手机睡着了” 秒回，“没事！早安哦~记得吃早餐哦” “你今天这么早？不多睡一下？” “嘿嘿，突然醒啦~~~今天忙吗？今天天气好热，注意防暑哦” 整个暑假剩余时间，小灵通都没有离开过阿九的小手，偶尔幻听，幻感，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滋滋”的声音，感受到了那微不可查的振动。两人像隔着时差的交流，一直延续到了开学。 对M的称呼也从学姐，到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