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发现第三者在找我》 第1章 梦醒 一个闷热的傍晚,鹿闲庭醒了过来。 卧室的窗帘是拉上的,遮光性极好,她无法辨认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亦或是无比孤独的傍晚。空调被调到了自动模式,发出几乎察觉不到的低鸣。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点亮屏幕——下午6点03分。 这次睡眠长达2天11个小时零38分,还好这台手机一直放在无线充电底座上。 鹿闲庭疲惫地把手机放下,这次持续的时间不算短,大脑思考也因此变得无比的迟缓,好似一条蠕动的海参。嗓子也是又干又痛,估计是睡觉的时候张嘴呼吸了,发出的声音好像生了锈的轮毂。 “……江一帆?”她努力地向着卧室门口喊道,声音跟风箱似的。 过了好久也没听到任何动静,也许他死外面去了。 鹿闲庭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等待着最后一丝灵魂慢慢回到体内,直到感觉身上渗出的汗水越来越多,终于决心从床上下来。 客厅没人,只有紧闭着门的书房内传来隐隐约约的电脑游戏声音,和鹿闲庭猜测的没有差到哪里去,跟死了也没啥区别。 她趿拉着拖鞋慢悠悠踱步到了厨房,窗户没关,外面似乎下雨了,吹进来带有湿意的凉风,让仅仅穿着一件吊带的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渗进来的雨点在布有灰尘的窗台上留下了一个个圆圆的印子,估计到时候打扫卫生的时候又要费一番功夫。 鹿闲庭烦闷地打开冰箱企图去找每天都泡着柠檬片的凉水壶给自己倒水喝。打开门一看,凉水壶没有、之前放的蔬菜瓜果也没有,整个冰箱内部空荡荡的,只有一瓣剩了半拉的柚子。 那半拉柚子蔫不拉几的,仿佛正嘲笑着向她伸出手指说道:哈!煞笔。 她瞪着那半拉柚子,怒关冰箱门。拿起手机给同事小语发了一条消息:“我醒了,明天就去上班。” 不出片刻,小语回复:“OK,睡美人”搭配一个很贱的小猫表情包。 一阵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纤细的脚踝又开始瑟瑟发抖,鹿闲庭顿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她大步走过去把厨房的窗户关好,转身又风风火火走向书房,黑色长发睡得有点凌乱,在她的肩胛骨间摆动。 书房的门被推开,只见她的亲亲好男友——江一帆——正在坐在电脑前,他亲手组装的机箱散发出的RGB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右手鼠标左手WASD键激情四射地游戏中,被鹿闲庭大力推开房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你醒啦?”江一帆一愣,随即咧嘴一笑,把头戴式耳机的一边拨拉到耳后,“你这次睡了两天哦。”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鹿闲庭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鹿闲庭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看了看江一帆那无法从显示器上移开的眼神,又看了看他依旧在熟练操作中的双手,没来由地,愤怒忽然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无奈。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她努力把心态放平和,“这两天你趁我睡觉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江一帆耸耸肩,“我发现你睡着后就按照惯例给你妈妈和小语发消息说你那个嗜睡的老毛病又犯了,其他的话,没什么干事情。” 哦?那我冰箱里买的蔬菜瓜果呢?我的柠檬水呢?你就只配吃那半拉柚子,你个大骗子。 鹿闲庭视线移向别处,那个本应在冰箱里的凉水壶此刻正放在电脑桌上,里面的水早已喝完,只有几片柠檬可怜巴巴地躺在底部。江一帆脚边的垃圾桶里装满了吃剩下的果皮果核,机箱附近堆着好几袋吃完的外卖饭盒和喝完的奶茶杯。她感觉自己血压又上来了。 电脑屏幕上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正到了焦灼的部分,然而江一帆已经注意到逐渐要爆发的鹿闲庭,他立刻卖乖:“庭庭不好意思啊,等我玩完这一把,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会烧一手好饭,这也是当初他能追到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鹿闲庭依旧没有好转,江一帆见势不妙甚至停下来正在紧张处的游戏,不顾队友的咒骂声摘下耳机直视着她的双眼,修长的手臂一把把鹿闲庭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庭庭~对不起啦,今晚我给你煎你最喜欢吃的战斧牛排,所有的卫生我来打扫,今晚全部收拾干净。接下来这几天所有的家务活我全包了,好不好?” 鹿闲庭皱着眉头:“今晚你也要把衣服洗了,这件T恤穿了两天了吧,睡前就见你穿的这件,熏死我了。” 江一帆露出当初让鹿闲庭心跳加速的笑容,在她脸上嘬了一口:“没问题。” 两人就好像一对毫无任何问题的情侣似的。 鹿闲庭决定暂时原谅那半拉柚子的事,揉着太阳穴走回卧室,对着房门附近的全身镜照了照:刚经历一个“深度睡眠”的她面容憔悴,头发凌乱。她四肢长而纤细,但是与此同时又显得手脚太大了,让她看起来就像从夸张的欧美动漫里走出来的似的,手掌抚上一侧的脸颊简直就能把整张脸捧进手心。 还好她的脸足够好看,就算谦虚如鹿闲庭也会毫不害羞地承认这一点。即便每次经历这种长时间睡眠醒来后会让她憔悴不堪、有时还会出现巨大的黑眼圈,但她看起来仍然像蒂姆·伯顿的僵尸新娘似的。 也许江一帆就是因为这个痴迷于她的吧,实在是情有可原。 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完毕后,鹿闲庭磨磨蹭蹭地来到床边,提起放在床脚边的托特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封面糊满乱七八糟贴纸的硬皮笔记本,又摸出一根按压中性笔,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头掏出放在床底下的小桌板在床上摆好坐下。 “5月5号星期二至5月7号星期四,2天11个小时零38分。” 她拖过一个枕头垫在腰后面,翻开新的一页写下。前面厚厚的一沓已被写得密密麻麻,把纸张写得膨胀了起来。 “本次时间锚点:1968年。” 鹿闲庭会在睡梦中穿越时间。 不是全部的睡梦,她总是会随机在某个梦中穿越时空,根本不受控制。而这件事只有她和她的妈妈——鹿霜——知道。 这从她上幼儿园时就开始了。当然,也有可能婴儿时期就开始了,这事儿谁都说不准。不过那时候鹿霜还以为这孩子纯属睡眠质量高,还跟隔壁床的产妇炫耀自家孩子特乖,不哭不吵不闹……也不吃奶。 当时的鹿霜还不明白,在她发愁怎么给鹿闲庭喂奶时,那个在她怀里酣然入睡的婴儿,此刻正在梦中穿越了不知道多少个维度,在某个历史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没人知道婴儿时期的鹿闲庭穿越回去都经历了什么,说实话她自己也不记得。她又是怎么从那段时间里回来的,她也不记得。 后来鹿闲庭会说话了,上幼儿园了,第一天午餐的时候脑袋“哐当”一声磕在小饭盘的豆角焖土豆里怎么喊都喊不醒。老师给鹿霜打电话时一边哭一边写辞职信,幼儿园那天还以为是豆角没焖熟导致的,于是在园长的监督下又回了一遍锅,孩子们托鹿闲庭的福,那天的午餐变成了糊锅了的豆角焖土豆。 然而被鹿霜送进医院检查了整整一天后,鹿闲庭突然在病床上活蹦乱跳地醒了过来,把来查房的护士差点吓出心跳超过170。 “妈,我在梦里看到你小时候了。”鹿闲庭躺在病床上看着坐在床边削苹果皮的妈妈说道。 “哦?是吗?”鹿霜脸上挂着微笑,内心腹诽这孩子果然脑袋还需要继续检查。 “嗯,姥姥叫你不要把路边晒的牛粪饼塞裤兜里,还把你给揍了一顿。”鹿闲庭努力回想着梦境中发生的事情说道。 苹果“咚”一声从鹿霜手里滑落到地上。 “你怎么知道这事?”鹿霜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从来没对你说过。” “我在梦里看到的啊,当时我就在你旁边。”鹿闲庭有点心疼地看着落在地上的苹果,“我还在梦里问你你真的要把牛粪带回去吗?你说没事,姥姥肯定不会被发现。” 鹿霜仿佛感觉到记忆里某个尘封的盒子被眼前的女儿扒拉出来后打开了。 是的,她确实记得小时候因为往口袋里塞牛粪饼被自己亲妈打了一顿。现在回想起来,对,旁边是有一个小女孩来着,用稚嫩的嗓音问她的名字,还跟着自己一起回家站在院门口见证了自己被打的场面。 但是好像自己挨完打再去找那个小女孩、企图用暴力逼她不允许把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时,她就不见了,自己也再也没找到过她。 不过没多久鹿霜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因为后来她又把癞蛤蟆塞兜里带回家结果又被揍了一顿,那次可是居委会刘大爷都出来看热闹了,太丢脸了。 “哐”一声,鹿霜抬头,只见鹿闲庭一头栽倒在病床上小桌板的盘子里又睡着了。还好这次盘子里放的是切片水果,不用再洗头了。 医生反复检查、甚至专家会诊,都没有检查出鹿闲庭有什么毛病,就是突然陷入了正常的“深度睡眠”而已。最后医生只能给出“嗜睡症”的诊断结果。多少也是个结果,母女俩捧着这张黄金般的纸就离开了医院。 鹿霜凭借着这份医学证明,给鹿闲庭无数个突然的“深度睡眠”请了大大小小的假。老师们和同学们早就习惯了上着课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鹿闲庭的同桌还会贴心地给一头栽在课桌上的鹿闲庭脑袋底下垫个校服外套。 在家人朋友老师同学甚至校方的协助下(他们把她当做残疾人看待),鹿闲庭愣是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高中,甚至还擦线考进了一所还算可以的大学,完了还挣扎着毕了业。 在第二次鹿闲庭从一个长到不正常的“深度睡眠”中醒来后,鹿霜就彻底接受了鹿闲庭能在睡梦中穿越时空的事实。因为第二次鹿闲庭醒来后就告诉了鹿霜她看到了妈妈和爸爸第一次约会的场景,甚至可以细致到当天两人的穿着打扮、当天喝的汽水品牌、当天去吃的街边小餐馆、还有当天两人一起去的……鹿霜尖叫着扑过来捂住她的嘴:“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应该看到的内容!” 虽然鹿闲庭只在照片里见过已经去世的父亲的样貌,但是她还是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鹿霜宁愿她不记得。 尽管如此,这个世界上除了鹿霜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鹿闲庭能在睡梦中穿越时间的能力。 鹿闲庭此刻感觉一阵头疼,她放下笔,暂停记录刚刚走出来的这个梦境。 穿越时间这事听起来很酷,但是痛苦的滋味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比如说眼睛下面常年无法祛除的乌青、吃药也无法根治的头疼,以及每次从过去的时间回来的方式……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鹿闲庭熟练地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板布洛芬,按出两片,跟嚼钙片似的干咽了下去。 尽管鹿霜和医生们长年累月对她进行各种作息上的训练和培养,鹿闲庭基本上不怎么会突然在白天的日常生活中突然陷入深度睡眠,逐渐地也能把所有的睡意留在晚上。但是就两天前她只是在清晨贪一个回笼觉的时候突然陷入了深度睡眠穿越时空,醒来后就如同溺水者突然快速浮到水面上一样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往自己脸上拍几巴掌,继续拿起笔记录: “人物:姥姥; 时期:高中时期。” 不幸中的万幸,鹿闲庭每次穿越回以前的时空里,锚点总是在自己的血缘亲人身边,虽然当时的她们根本认不出来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到底是谁,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来对待。 不过,围绕在亲人身边总是能给鹿闲庭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到少女时期的鹿霜附近,最近她越来越多回到年轻时的姥姥身边了。 也许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穿越回去的时间点会越来越靠前? 这很好,她这样想着咬着笔头上的按压笔帽。姥姥在她很小的时候也去世了,是在睡梦中很平和地离开的。鹿闲庭对她最后的记忆是姥姥总是把她抱在怀里摇晃着唱歌,她身上的衣服总是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鹿霜并没有因为姥姥的离去哭很久,但是鹿闲庭知道妈妈肯定也在想自己的妈妈。 “主要事件:目睹姥姥去牛棚给她的老师塞了几个鸡蛋,并冲她嘘了一声,眨眨眼笑了。” 鹿闲庭托着下巴,回想起梦里的场景。 “鹿茗!”那个总是怒气冲冲的班长冲着牛棚里的姥姥大吼一声,“说了多少次!不要跟他们多说话!” “是!班长!”被喊了名字的鹿茗——也就是姥姥,煞有其事地立正,眼睛瞪得像铜铃,“我只是在进行思想教育!以后绝对不会多说话了!” 队长气鼓鼓地转身离开,姥姥眼睛滴溜溜一转,注意到了站在附近忍俊不禁的鹿闲庭。虽然她不认识她,但姥姥还是冲鹿闲庭伸了伸舌头,撒腿跑开了。 又密密麻麻地写了一页纸,鹿闲庭撂下笔,揉揉眼睛,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查看了一下世界时钟后,点开微信开始拨打语音电话。 “喂?妈?我刚醒,嗯,是的呀~你的宝贝女儿又睡了一大觉~~对了,你猜怎么着,这次我又看到姥姥了……对……” 被夕阳染红的天边逐渐变成了墨蓝色,江一帆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进卧室。 鹿闲庭已经挂断跟鹿霜闲聊的电话,此刻正卧在床头借着灯光读书。 “庭庭,咱们一起去做晚饭吧。”江一帆笑嘻嘻地走进卧室把她拉了起来。 鹿闲庭被他推着走进厨房,水池里堆满了攒了好几天的脏碗盘。 “不是说好你做晚饭吗?”鹿闲庭的头又开始痛了,“而且你给我看这堆脏碗碟什么意思?你说的今晚负责打扫卫生是放屁吗?” “庭庭你可是睡了两天哎,这两天我可是辛苦上班还要照顾你的。”江一帆忽然开始耍赖皮,“你心疼心疼你家男人吧。” “我心疼什么心疼。”鹿闲庭甩开江一帆企图抱上来的胳臂,拉开冰箱门,“什么菜都没有,你说要给我做的牛排也没拿出来化冻,你要做什么?” “哎?一两个小时前我给你说我要给你做牛排,你就应该有心把牛排拿出来化冻,结果你自己都不拿就回卧室了,怎么全都怪我呢?”江一帆忽然反将一军,直接把过错抛给了鹿闲庭。 鹿闲庭感觉被他噎得脑子懵懵的,自己因为刚从长达两天的深度睡眠中醒来现在反应还不如平常快,她一时竟然回怼不上来,气得手开始发抖。 江一帆见鹿闲庭浑身哆嗦就快气厥过去了,立刻见好就收,上来用力一把搂住:“哎呀,庭庭,别生气啦,今晚我还是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剩下的鹿闲庭已经听不到心里去了,她用力推开江一帆,自顾自地走回了卧室。 她不想跟江一帆撕破脸吵架,她现在很累,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人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们已经互相见过家长了,临订婚前再吵架闹事肯定会让鹿霜难过。 鹿闲庭慢慢走到床跟前,爬进了被窝。 二十几年来,鹿闲庭陆陆续续交往过好几个男友,但全都因为受不了她所谓的“嗜睡症”而提出了分手。只有江一帆,不管不顾地死缠烂打追了她整整一年她才终于答应和他交往,如今二人在一起已经三年。 要问爱吗?江一帆每次都斩钉截铁地说他爱鹿闲庭,没有其他男的会比他更爱她。鹿闲庭也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他的,她的一切江一帆都接受,无论是“嗜睡”还是她阴晴不定的性格。但是她和他在一起真的很累,从内到外的累。 她把薄被拉过来盖在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自己还在鹿霜的子宫里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门砰砰砰地被敲响,是江一帆在问她要不要吃他点的她最爱的辣子鸡盖饭。鹿闲庭没有理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了正常的睡眠。 正常的睡眠里没有时间穿越、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姥姥、没有任何人,只有黑暗。 第2章 上班 第二天鹿闲庭起了一个大早。 在经历了一个长长的“深度睡眠”后,一个正常的睡眠可以让她恢复大部分精力。 醒来后的她心情不错,哼着歌洗了个澡,冲咖啡、做早餐、简简单单涂了点显气色的口红、换好衣服鞋子拎上包出门上班。 男友江一帆此刻正在客厅沙发上打呼噜,手里还捏着PS5的手柄,电视上是游戏的待机画面。 他口口声声说是这几天“辛苦工作”,其实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他父母的公司里当个没什么卵用的闲人主管。 鹿闲庭带着前一天没消化完的怒气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睡姿,拿着自己冲的咖啡走出家门。 按理说鹿闲庭这个“怪病”几乎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的,奈何她的伟大母亲鹿霜是某个没有很出名的院校的牛b校友。 鹿霜作为一个知名的走遍天下的地理杂志编辑,这个在全国重点高校里排不上名号的大学把鹿霜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虔诚地供养。为了这事儿,一生清廉的鹿霜咬着牙去找校长能不能给自己女儿找个工作岗位,校长立刻拍胸脯答应下来了。 于是鹿闲庭得以在这个小破校区里最冷清的汉语言文学系的教学楼后面最少人来的存放古籍影印本的图书馆里找到了管理员的职位,一天到头来读书学习的学生也就十来个。整个古籍图书馆内只有她和同事小语在工作岗位上,竟然完全忙得过来。 正因为如此清闲,她才得以拥有陷入“深度睡眠”的机会。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清闲,工资就没有多少。还好鹿闲庭的物欲没有很高,交完房租凑合生活就足够了。就连她住的房子也是鹿霜帮忙在学校附近找的认识的房东,房租也是友情价,通勤时间步行的话不超过十分钟。 鹿闲庭对伟人母亲一直以来的托举感激涕零,当鹿霜帮她打点完这一切,鹿闲庭刚想蹦上去抱着妈妈狠狠撒娇时,鹿霜虚晃一招从她胳膊下穿过,匆匆忙忙拉着行李箱坐上出租车直奔机场,开始了长期的尼泊尔考察之旅,直到现在还没回国。 “跟我的护照kiss goodbye吧我的宝贝闺女~” 自从生了女儿并且还有这种“怪病”之后可把她给憋坏了,如今女儿安顿下来后她终于可以去干想干的事情去了。 员工卡“叮”地作响,鹿闲庭跟保安大哥打过招呼,顺着员工通道走进图书馆大门,蓝牙耳机里正在播放Messy。 “你满血归来了?” 图书馆服务总台后面,小语已经坐在那儿耷拉着眼皮托着脑袋等她了。 “也就八成血吧。你开过窗了?(小语点头)怎么样,这两天没有我,你应付得过来吗?”鹿闲庭摘下耳机,把托特包丢到桌子下面,拉过办公椅坐好。 “哈哈,真搞笑。”小语干巴巴地说道,“本来咱们这里就是学校的冷宫,这群学生们刚放完假没几天,又不是考试周,每天来的人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百无聊赖地扯过一张便利贴写下“下班后去买水果”贴在自己的电脑边框上。 “没办法,你的命运就是在存放古籍影印本的图书馆里工作,这辈子无法遇见不学这个专业的、不专攻古代汉语文学的学生。”鹿闲庭打开电脑,开启门禁系统,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加上这些前提条件,一天能来十个人真的是奇迹哦。”小语撇嘴。 “这么消极干啥,前段时间咱图书馆门口一男的跟人家姑娘表白,大声问为什么她要对他俩的感情使用延宕那次,不是把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鹿闲庭打开了管理系统查看记录,跟她闲聊着,手上的活一直没停下来。 “那都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唉,你不在的这两天唯一发生的变动就是咱们学校又开始要研究一本什么明代文学的赏析与解读之类的,我也不懂咱这儿的研究院要搞什么。总之昨天下午又送来一批新的影印本,今天需要把它们归纳系统里面。”小语小手一翻,遥指仓库方向。 鹿闲庭点点头,比划个OK手势。 “托学校的福,这两天来了个负责这次研究的男的,来咱们这里借阅明代的古籍,也算是来了个新面孔了。有时候他有找不到的书,就会来服务台找我们,毕竟咱这儿的自动检索机你懂得,跟这里的古籍一样老,动不动就屏幕失灵。” 小语说着懒散地用下巴点了点手边的一小摞古籍影印本,“喏,这是刚刚我从自动还书箱里拿过来的,都是他这两天借的。估计今天又得过来借一大堆,到时候你来替我应付他。” “怎么回事,不想和他打交道就甩给我?”鹿闲庭探过身子从小语胳膊边拿过那一小摞影印本,打开借阅系统开始一本本整理归还记录。 “还不是因为这个?!”小语一提起这事语气中就透出一股烦闷,用手捏起别在她胸前的工牌,“这男的非得正儿八经地喊我全名。我跟他说‘先生你别喊我全名,喊我小语或者管理员女士就行’,结果他直接喊我全名加女士,烦死人了。” 鹿闲庭嘴角勾起,撇了一眼小语胸前的工牌,上面工工整整三个大字:贵语迟。 小语一直不喜欢别人喊她这个全名,她说她有被喊全名羞耻症,所以鹿闲庭迫于她的淫威一直喊她小语。 鹿闲庭一本本整理好借阅归还记录,抱着书站起身来:“行,小语女士,今天你就好好歇歇,让我来忙这些,好不好?” 小语脸上一副交代国家重任的表情,“全靠你了,下班去校门口便利店,组织请你吃冰淇淋。” 鹿闲庭深以为然地用同样严肃的表情点点头,转身抱着书走向书架。 归还并整理被翻乱的书籍、被学生叫去帮忙操作处于延宕状态的检索机(“一直卡在这个界面不动弹”、“这本书显示在馆里可我为什么找不到?”)、把被放在推车上的新到书籍上架、修复破损书籍(指在服务台用胶带把撕坏的部分用胶带贴好)……很快上午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和小语说的一样,假期刚结束没多久、不到考试周再加上偏僻的地理位置,上午来图书馆的学生只有三四个。 “我们这儿还是太老旧了,啥高科技设施都没有。” 午休时鹿闲庭和小语坐在服务台后面啃她们的午饭。鹿闲庭从便利店里买了一个三明治一个饭团凑合,小语比她还潦草,直接一瓶魔爪一根能量棒,一边龇牙咧嘴地啃一边跟鹿闲庭碎碎念。 “你看看咱们学校其他校区的图书馆,进门都是刷脸的,全校只有咱们这还是刷卡。而且还书都是学生自己在机子那里扫码登记还书,哪里还像我们这里,还书箱入口就在外面墙上,学生们拉开就把书往里丢,长得跟个垃圾投放口似的,关键是真的会有人往里面丢垃圾。咱还得得亲自一本本回收一本本登记。”小语愤愤地吞了一大口能量饮料。 “我倒是还好,能让我多运动运动。”鹿闲庭咬了一大口饭团,“咱们这平时事太少了。” 小语摇头,“受虐狂。” 鹿闲庭努力把“受虐狂”这三个字混合在饭团里嚼碎了吞下去,“我没空反驳你,你能自动假装我刚刚说了个很犀利的话然后自行认输吗?” 对啊,受虐狂,也许她就是受虐狂体质,才会在一次又一次“深度睡眠”中存活下来,才会能一次又一次忍受江一帆带给她的怒火。 想着想着,饭都吃不下去了,直犯恶心。梗着脖子咽下嘴里那一口后,鹿闲庭把剩下半拉的饭团用包装纸团吧团吧丢进了垃圾桶。 午休时间过去,鹿闲庭开始继续今天的重头戏:将仓库里新送来的那批的影印本归纳进系统。整个图书馆里只有她俩负责干活,归纳的进度就这样如此缓慢。不过还好是昨天刚送进来的,而且目前没人来借阅,所以她也不急,就这样慢悠悠地收录归纳。 小语那性格是耐不住干这么枯燥的事情的,鹿闲庭看着小语发完饭晕重新回到服务台工作岗位上后,便一头扎进仓库里。 仓库里冷气开的很足,鹿闲庭戴上耳机,播放点乱七八糟的播客后在舒适凉爽的环境中很快就静下心来开始了她的工作。 把书籍归纳进图书馆的系统这件事可以让鹿闲庭一边干活一边心思飞到九霄云外。如果耳机里不播放点什么东西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就会不可控地被迫回味自己某次“深度睡眠”时的经历,头痛也会跟着发作。耳机里播放的音乐或者播客可以给她分泌续命用的多巴胺,让她度过每一个枯燥的工作日。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一会她牛仔裤贼贴身的那个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 鹿闲庭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只见小语发来四个大字:“江湖救急。” “小语女士,你最好是有个正当理由。”鹿闲庭来到服务台后面,刚从冷气十足的仓库快步走回这个温暖的环境,她颧骨上好像是打了一层薄薄的腮红,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汗,微微喘着粗气。 “那个‘全名哥’来了,你帮我顶一会,我去替你整理归纳。”小语双手合十鞠躬,仿佛在释放忍术,“求你了,拜托拜托。” 鹿闲庭不置可否地:“算啦,你快去吧。” “谢谢啦小鹿鹿~”小语立刻蹦起来向着仓库方向跑去用最能恶心她的语气捏着嗓子说道,“那个‘全名哥’在那边找书呢,估计没一会就过来问你了。” 鹿闲庭看着小语远去的背影,就差后面冒起一溜青烟了。她轻叹一口气,走到办公桌旁坐下,从脚边的托特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化妆镜,打开看看自己是不是脸颊太红:她有个小毛病,就是稍微一剧烈运动就会满脸通红,实在是有碍观瞻。 “请问……” 一个低沉清雅的男声忽然在鹿闲庭脑袋顶上响起。 传说中的全名哥来了?鹿闲庭手一抖,化妆镜一个没拿稳滑落在地上。 “啊……不好意思……” 鹿闲庭下意识地立刻弯腰趴下跪倒地上去捡化妆镜。 只听头顶上那个男声似乎被她逗乐了,带着笑意说道:“没事,您先忙。” 他一定个子不矮,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天花板那传下来似的。 活了二十几年,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面对他人而是趴地上捡镜子呢?真是丢死人了,鹿闲庭闭眼。 在别人面前这么失态,留下一个不专业的印象。如果这个就是全名哥的话,估计下次他再来,自己要和小语一起尖叫着逃跑。 她咬牙抬起头,她那一头浓密的、因为趴地上而垂下的头发就这样很不给面子地糊了她一脸,“不好意思先生。” “没关系。” 透过头发形成的监狱围栏,鹿闲庭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服务台外面看着她,嗓音如金声玉振,脆生生的好听,并夹杂着一丝合乎情理的笑意。 真是丢死人了。 鹿闲庭用手扶着地面踉跄站起身子,把捡起来的化妆镜放到一旁,希望没有暴露出来她有感统失调的毛病。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她说着,用手将垂在脸前的长发拢到脑后,假装自己对电脑屏幕上的借阅系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不去看眼前那位先生。 那个男人的声音依然和蔼又平静:“没事,我想麻烦您帮我找几本……” 声音消失了。 就像忽然被掐住脖子似的,他停住了话语。 随即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即使是假装专心盯着电脑屏幕的鹿闲庭此刻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凉爽的风透过服务台旁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白色的薄纱窗帘被吹舞到半空中,遮住了男人的上半身。 鹿闲庭的眼睛被凉风吹拂得半眯起来,眼前的窗帘缓缓落下,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一帧进入她眼帘的是浓密的乌黑的发顶,英朗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一头在男人中少见的中长发,被他随意地拢在脑后。阳光恰到好处地洒了进来,映在一双如画般波光潋滟的眉眼上。而它们此刻正愣愣地盯着她,仿佛已经失了魂。 窗帘落下,“啪嗒”,他臂弯间那个洗的发白的牛仔布背包也砸到了地板上。 这一声让鹿闲庭一抖,从眼前这个男人周正英俊的面容中费劲地拔出眼神,暗暗埋怨自己被美色迷惑了双眼,却又莫名被他露骨炽热的眼神盯得红了脸。 她别过脑袋看其他方向,“咳……先生,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男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就像被夺舍了一般,直直地盯着她,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步,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服务台面上,双眼依旧混杂着澎湃又复杂的情绪死死盯着鹿闲庭,那眼神几乎能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 好了,如果一开始自己的美貌能给这位美男子带来震惊是她的荣幸,但是一直这么放肆地盯着看这就属于骚扰了。 鹿闲庭烦躁中反而横生了几分勇气,转头丝毫不怯地盯了回去:“先生?请你有事快说好吗?” 男人的深褐色瞳仁在颤抖,眼神似乎从震惊又变成了悲伤,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委屈? 他的眼睛已然红了一圈,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要说出什么来,但是又如同秋风中的枯叶落下一般毫无声息。 鹿闲庭向前一步,“嗯?你说什么?” 男人看着她靠近,好似突然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颤抖着,和刚刚那个沉稳中带着笑意的嗓音简直是天差之别:“南……南柯……” 他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扶着服务台低声沙哑着挤出这几个字来。 “男科?什么男科?”鹿闲庭那一双柳眉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这么低俗的玩笑很好笑吗?” 男人还是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实在是没心情和他闹了:“先生我们这里是古籍图书馆,不是什么男科医院!”她双臂抱在胸前,“您要是身上有毛病就出门往北走出校门左拐公交站坐306路,终点站就是男科医院,慢走不送!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的工作,我们这里还有学生!” 不远处坐在长桌那边自习的学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忍不住抬头往边看,似乎在纳闷怎么还有她的事情。 男人愣了半晌,猛地回过神来,他看向鹿闲庭胸前地名牌,眼神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鹿……”他猛地抬头紧紧盯着鹿闲庭,“是!是……鹿……” 鹿闲庭的眼神开始变得严肃:“再乱说话,我就真的要叫保安了。” 男人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脑海中似有思绪万千。 “对……对不起……是我认错了……” 他话是这么说,声音却颤抖地说不成连贯话,脸转向一边,眼眶里的泪似乎已经顺着他线条硬朗的颧骨滑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帅哥这么狼狈的样子,鹿闲庭一瞬间也颇为不忍。 有的时候她也挺恨自己总是对好看的人心软。 她放下手臂,认真地看向男人:“先生,你到底需要寻找什么资料?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找,好不好?” 男人背对她片刻,似乎有点难为情再转回身来。他尝试不动声色地用身上这件黑色夹克的袖口擦去脸颊上滚落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转回来看向鹿闲庭。 “不好意思,刚刚太失态了,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他确实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脸颊上泛起一片不知是激动还是羞赧的红晕。他弯腰捡起来落到地上的背包,有些笨拙地拉了两下才拉开金属拉链,掏出一个被乱七八糟的贴纸糊满封面的硬皮笔记本,从里面拿出一张对折的A5纸。 “就是……就是这个书单,我在那边的书架上没找到,可以帮我找一下吗?麻烦您了。” 鹿闲庭心情复杂地从他手中接过书单,她现在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眼前的这位美男子明显是把她认错成另外一个人了,他看上去不是年轻小伙,但也没有学校里那些教授们那么成熟,感觉也就三十岁左右?也许他是把她认成离他而去的前任?更糟糕一点?难道是亡妻? 一想到自己刚刚对一个流泪的脆弱男人那副态度,鹿闲庭心底里那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她带着赎罪的心态坐下来在开始电脑里帮他查询那些古籍的信息,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还在看着她,红红的鼻尖在他线条硬朗的脸上倒显得可爱了几分,双眼也弯弯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似的,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爱人,又仿佛见到了比他生命还重要的珍宝。 第3章 下班 第3章下班 “先生,我们这边的系统里没有查到你给我的这几本书的信息,不过昨天下午新送进来的这一批还没有收录进系统里,里面也许会有你想要的书籍。您要是想先回去等消息的话可以在这里留个联系方式,等我们这边找到你想要的书后会联系你。” 鹿闲庭抬起头来抱歉地对男人说道,但很意外地发现他并不失望,反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察觉到自己的眼神让鹿闲庭有些不适后,男人立刻收敛起来:“咳……那就……嗯……我想请教一下你们这边收录进系统大概需要多久?” “快则一下午,慢则一天。”鹿闲庭耸肩。 “那……我先在这里等一下吧,万一你们今天下午就找到了呢。”男人淡淡一笑,将背包背到肩上,“我就在那边先忙着,你们要是找到了就来找我,多谢了。” 他说着,转身走到离服务台不远的窗户底下的那张单人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鹿闲庭有些不爽地拿过手机,给男人交给她的那张书单拍了张照微信发给小语,并发了一条文字信息:“这是全名哥要的书,你帮忙找找新来的这一批里有没有。” 手机一震,小语发来个表情包:吴京达咩。 “那么我去找,你来服务台替我看着,反正全名哥就在台子附近坐着呢。” 手机又一震,小语发来表情包:何炅瞪人。 看来她会帮忙找书了。 鹿闲庭放下手机,开始继续她自己的本职工作。 男人就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而且还是和她面对面。尽管已经掏出来了他的MacBook在上面敲敲打打,但他还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看她一眼。 就算是吴彦祖坐在那里一直看,鹿闲庭也觉得有些生理不适了。 她将椅子偏了偏,把头发放下来,故意将自己的侧脸也给挡住。 这时又过来一个学生过来请她帮忙找一本书,鹿闲庭如蒙大赦般地站起身走出服务台过于热情地去给人家帮忙。 等她再回来时,发现男人已经将椅子换了个方向。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显眼的注视给鹿闲庭带来了困扰,于是选择了背对着服务台,并且已经在专心致志地写东西了,没有再分心去给她多余的眼神。 鹿闲庭松了口气,走回服务台里面坐好,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夹克衫已经脱下来搭在椅背上,乌黑浓密的及肩长发被他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低调的白色衬衣掩盖不住他的宽肩细腰,稍微动一下也能看得出来他的分明的肌肉运动,他一定是经常去健身,才会让自己身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这么完美。 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收回视线,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电脑上,内心反复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双手就像做了欧美mean girl美甲一样在空气中学意大利人捏了几下手指。 我是一个高冷的女人,即使是面对这种古典美男我也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男人浅浅侧了一下脑袋,顿了顿,又转回去继续专心忙他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下午四点半。 期间鹿闲庭不停地起来坐下,把学生们还回来的书更新记录并放回原位、清理还书箱里奇怪的东西(是谁把小熊软糖的包装袋丢进来的?)、帮学生处理延宕检索机、最后发现屏幕彻底失灵只能去记录故障报修…… 等她注意到窗外的夕阳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她几乎忘了那个美男子还坐在窗下。 “我本来以为我会讨厌归纳系统这个活,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小语抱着几本书走回服务台,把它们“砰”地放在鹿闲庭面前。 “多亏了‘全名哥’,我才意识到我的潜能是无限的,竟然能一下午把昨天送来的影印本全部归纳整理完毕。” “那我要给他送面锦旗,以后你又能处理更多的活了。”鹿闲庭绷着高冷女人人设的cool face,拿过那几本书。 “不过还差两本没找到,”小语指了指她手里那摞书,“你跟‘全名哥’知会一声哦。” “那锦旗还是再等等吧。”鹿闲庭抱着书站起身来,“还有,”她放低音量靠近小语,“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告知一下这个‘全名哥’长得像二十年前的金城武?” “那以后每回他来你都接待他呗?反正我对长发男的根本没兴趣。”小语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坐回椅子里。 “不行,我是个高冷的女人,不能跟这种容易乱我道心打交道。”鹿闲庭发表完重要声明,拿着书走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是感应到了鹿闲庭正冲着自己走过来,原本放松的脊背瞬间紧绷了起来,键盘上方纤长的手指也停止了敲击的动作。 他似乎有点紧张,往后靠了靠,似乎想把自己有些健硕的身躯塞进这张扶手椅里。 鹿闲庭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把绑着发髻的橡皮圈摘下来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先生,”她走到男人身旁。他嗖地站起身,看着她把那一小摞书放到桌上,“这些是你书单上需要的书。不过还有两本我们这边实在是找不到,你看要不要去网上或者其他图书馆再找一下?” 男人看看鹿闲庭的脸,眨眨眼,又收回视线。右手不自然地把滑落到眼前的发丝向后拢了拢,伸手拿过来那一小摞书,每本翻看了一下。 “咳……谢谢,麻烦你们了。不过我要的那两本网上是找不到原版的清晰图片的,我跟校长沟通过,他说这边确实有这两本的原版。”男人放下书,低着头,双眼柔和地看着鹿闲庭,远没有中午时那种急切,“你确定这间图书馆里确实没有这两本吗?” “嗯……”鹿闲庭稍加思索,“如果校长是这么说的话,那应该就是在收藏原本的古籍储存室里。他们那边有人负责修复古籍和做影印副本。那个地方离这里比较远,而且也不归我们管,需要提前申请才能拿到钥匙。”她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太晚了,估计已经下班了。” “那我先回去跟研究院里申请一下,明天再来,到时候麻烦您……”他看向鹿闲庭胸前别着的工牌,“……鹿闲庭小姐,带我一起过去。” 得,全名哥开始叫我全名了。 “叫我小鹿或者闲庭就行,”鹿闲庭脸上露出职业假笑,“怎么称呼你呢先生?” 男人拿过椅背上的夹克衫,从兜里掏出钱包。 好老派的作风,现在这个时代随身带钱包的人可不多了——鹿闲庭看着钱包里露出来那几张纸币不由得腹诽道。 男人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鹿闲庭双手接过。 古弦音。 名字也这么老派。 虽然心里是这么吐槽的,但鹿闲庭看着这三个字,却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潮湿的绿雨,身上仿佛覆了一层看不见的青苔。 “这是我的真实名字,”古弦音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我本来的名字。” 鹿闲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但还是捏紧了名片,“好的古先生。”她没忍住咬了一下嘴唇,她注意到古弦音的视线很明显移到了她的嘴唇上,“明天拿到钥匙后我陪您一起去找。” 古弦音的视线从她的嘴唇上移开,喉结上下滚动,他又深深地看向了鹿闲庭的双眼:“没问题,到时候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鹿闲庭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看了看服务台,又转回身,视线胡乱扫了一通,挠挠眉骨,抬手指了指服务台后面那堵墙上挂着的钟表,“嗯……马上就要到闭馆时间了。我们这个图书馆和学校里其他图书馆不一样的,我们下午就闭馆。古先生你先回吧,明天再见。” “好……”古弦音看着她,轻轻地点点头,身体却丝毫没有收拾东西回家的意向。 鹿闲庭冲他僵硬地笑了笑,转身绷着挺得直直的脊背走回服务台。 我是个高冷的女人、我是个高冷的女人…… “你俩认识?”回到服务台后,小语面色不善的眯着眼睛看着古弦音,手里的中性笔被她按得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不认识。”鹿闲庭摇头,拉开椅子坐下。 “他看你的眼神,似乎就像和你久别重逢似的。”小语的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 “是啊,我也纳闷呢。”鹿闲庭心不在焉地晃动鼠标,把电脑屏保解除。 “那以后他再来的话我就陪你旁边吧,就算金城武也不一定是好人。”小语把中性笔丢回笔筒里。 鹿闲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古弦音,他正在慢吞吞地把电脑收拾回包里。 她收回视线,“对啊,谁说不是呢。” // 下班以后鹿闲庭和小语晃晃悠悠走出校门口,两人溜达进附近的便利店,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吃冰激凌。 “话说回来你和你对象在一起好几年了吧。”小语把可爱多的包装纸往下撕了一点,“打算结婚吗?”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下半年就订婚吧……我也说不准。”鹿闲庭皱着眉头从包里拽出来一张纸巾擦拭手指上沾到的融化的冰激凌。 “怎么还‘不出意外’?难道你觉得会有意外发生?”小语觉得有些好笑。 鹿闲庭顿了顿,把纸巾丢进附近的垃圾桶,“我妈不还是在国外吗,看看她下半年能不能回来吧。而且怎么说呢……我个人对订婚不是很热衷。” 小语看着她的侧脸,把巧克力碎屑舔进嘴里,“你确实不像是那种会早早结婚的女生类型。” “我不像吗?” “不像,你更像是那种会一个人独居养几只猫、周末时去逛书店看电影的独自美丽型的。” 鹿闲庭脑中浮现出男友江一帆因为对猫毛过敏满脸通红疯狂打喷嚏的模样:“……我确实想养一只猫。” “那养呗。” “嗐,再说吧……”鹿闲庭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不远处巷子口的阴影处,古弦音正在看着她们。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和小语一起嘻嘻哈哈的鹿闲庭。 他似乎已经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也看不到除了那便利店灯光下窗边的鹿闲庭以外的任何人。 他的眼里只有她,他的世界里此刻也只有她。 心跳越来越快,那“砰砰”的声响随着血液撞击耳膜。 古弦音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他抬手捂住嘴,似乎在防止那颗心从嘴巴里面跳出来。 他闭上双眼,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小巷的墙上,慢慢下滑,蹲在墙根处,把脸埋进了膝盖。 // 鹿闲庭回到家时,家里的样子和她早上离开的模样没什么区别,除了茶几上多了一只留有吃剩的泡面的小锅子。摘下正在播放Sadness的蓝牙耳机,紧闭着的书房门内再一次传来隐隐约约打游戏的声音。 装着刚和小语一起逛超市买回来的新鲜瓜果蔬菜的购物袋滑落在地板上,鹿闲庭疲惫地闭上双眼,把脚上的鞋踢到一边换上拖鞋。 再高冷的女人也经受不住这种日复一日的局面,仿佛《让娜·迪尔曼》真实上演,而她也实在是没力气打起精神来做清洁了。 一头栽倒在卧室床上,鹿闲庭拉过被子蒙住脑袋,企图把自己融化在室内的黑暗中。 没一会就听到卧室门打开:“庭庭,你回来了?”江一帆故作轻松的声音响起,“等一会我再去打扫卫生哦,你今晚想吃什么啊?” “你别管我了,今晚我不吃了,让我睡会。”鹿闲庭的声音闷闷地从棉被下面传出来,“还有,把我放在门口的蔬菜放进冰箱里。” “好嘞。” 江一帆话是这么说,但鹿闲庭听得出来他关上卧室门就立马回书房里去了。什么东西能有他的游戏重要?估计那袋蔬菜水果还要过几个小时才能进冰箱了。大不了全烂掉好了,大家都一起饿死或者吃烂掉的东西病死最好。 鹿闲庭恶毒地想着,在意识开始滑向模糊的边缘之际,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今天古弦音的那张帅脸。 这种时候想他的脸,算是精神出轨吗? 话说回来了,他到底为什么要那样看我?我以前是欠过他的钱还是怎样…… 渐渐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无比沉稳,上下眼皮紧紧地阖在一起。 这个睡眠看起来无比正常,和普通的睡眠没什么区别。 没人知道,鹿闲庭竟然罕见地在上一次“深度睡眠”后的一天之内又一次陷入了“深度睡眠”。 第4章 入梦 进入“深度睡眠”穿越回过去其实是一个很随机的事情,不知道在鹿闲庭的哪次睡眠里就会触发。 这也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 鹿闲庭在还小的时候总是犯困,她极其痛恨自己这一点。幼儿园吃午饭晕碳、上数学物理课听不明白、开会听领导演讲无聊……那些不请自来的“深度睡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抓住这些空档潜入进来。 她已经努力把所有的睡眠控制在夜晚了,但还是会防不住某天的某次寻常的打盹就让她睡个好几天。 现实中睡两天,在梦中穿越回去的时间大概有一个半月,她粗略地算了下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天。 然而同样是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穿越回90年代和穿越回60年代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体验,鹿闲庭不想提起上回那两个月她在梦里过得有多糟心。 就像这次一样糟心。 鹿闲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从某个很明显不同于现在的风格的病房里醒来时,内心几乎一丝情感波动都没有,甚至想冷笑出声:老天爷一定是看我活得太舒坦了,上一轮结束了才一天就又给我来一轮。 现在只能努力在这个年代找些理由断送掉这条小命才能醒来。 没错,从过去的梦中回到现在的世界,唯一的脱身方法就是在梦里死去。 一次又一次血淋淋的经历,让她学会了用讽刺的说话方式来掩饰这些痛苦,也逐渐养成了那多变的阴晴不定的性格。 鹿霜曾经问过鹿闲庭她是怎么从过去的梦中回来的,鹿闲庭总是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因为她知道妈妈听到之后会心疼。 虽然她在梦中的死亡会让她在现实中醒来,但是那些痛在梦中是真实存在的。 再者,她不如实告知的话,鹿霜就永远不会知道某次她年轻时候目睹到的车祸里被撞飞几十米的就是她女儿。 那次是因为鹿闲庭穿越回去后找了三天都没找到鹿霜在哪儿,好不容易隔着一条马路看到了妈妈,一激动跑过去没注意周围情况直接被一辆大货车撞飞,在医院里撑了好几天才宣布死亡。醒来后她浑身疼痛,就像被人揍了一顿似的,请假在家躺了好几天才恢复元气。 “你醒啦?”刷着白漆的木头门被推开了,一个留着利索短发的男生探进脑袋,“你感觉怎么样啊?” 鹿闲庭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估计又是和之前成千上百次一样,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时空里的某个地方,然后又突然晕倒,被热心群众救助送到了医院里。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假装自己是个外地人,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从小无父无母来投靠远房亲戚,结果这儿的亲戚也不在了,自己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流浪。 鹿闲庭把“我看起来像是感觉良好的样子吗”这句连讽带刺的话咽下去,上个世纪的人们可比现在淳朴多了,这种语气只会结下梁子。 于是她无比温柔地冲那个男生点点头,抓紧身子底下的床单。 这间病房很简陋,看上去肯定是解放后的风格,白色床单被被浆洗得发硬,摸上去粗糙又有点潮湿。水磨石的地面呈现出暗沉杂乱的花色,稍微动一下,就会和铁质的床脚摩擦出吱嘎的噪音。 鹿闲庭抬头,浓重又熟悉的来苏水味儿直冲鼻腔,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对面的病床上坐着个老太太,挂着水,正在翻看人民日报,上面头条赫然印着“生产建设”几个大字,后面被她的手指挡住看不大清楚。 男生看鹿闲庭四下打量的样子,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他回头冲走廊招呼一声:“刘护士,过来给这位病人同志看看身体情况。” 鹿闲庭看他这样子,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信任。只得乖乖在病床上坐好,胳膊抱紧蜷缩起来的膝盖。 没过一会,一串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老是带着她这里来那里去。耽误建设工作,拖慢进步的脚步……”门外又响起来那个男生的声音。 “哎呀,她一个小娃娃,能耽误什么呀……”又响起来一个爽朗和煦的女声,一听就是那种平时最信赖的那种邻居阿姨的声音。 鹿闲庭放下胳膊,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看。 房门被推开,一个整洁利索的护士走进病房,手里托着一个搪瓷的医用托盘。托盘里躺着一个已经用完的玻璃注射器、两个棕色的玻璃小药瓶,滚来滚去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鹿闲庭向护士身后看去,只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看上去也就护士的胯骨高。 “这位同志,别害怕,我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刘护士脸上挂着春风化雨的笑容,亲切地走到鹿闲庭身旁,把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的小矮柜上。后面紧跟着的小姑娘依然拉着她的衣角,大眼睛眨巴眨巴,安静地看着鹿闲庭。 “咳……我还好……”鹿闲庭尽量放低音量,生怕自己过于现代的口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护士摸了半天她的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左看右看,“应该没什么大碍。”她拉住鹿闲庭的手,“哎呀,手还是凉凉的……妹子,你告诉姐,怎么回事啊大中午头的就倒大街上了?” 鹿闲庭嘴张张合合:“呃呃呃……头晕……浑身没力气……”她开始扯谎,一秒钟好几个假动作。 然而刘护士点点头,无比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最近好多姑娘都这样,要我说就是这段时间生产建设力度也太大了,又是看火炉又是挑土的,那么多汉子都撑不住呢。” 鹿闲庭松了口气。 刘护士抬手摸摸鹿闲庭的额头,“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儿不?我让那边的书记来领你。” 鹿闲庭摇摇头:“……我……我没家……”她无比熟练地背诵之前成千上万次用过的借口。果然不出所料地在刘护士的脸上看到了心疼和同情。 “得嘞妹子,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什么时候恢复好了再回去参与建设工作吧。”刘护士放开鹿闲庭的双手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尾巴,“小鹿茗,你也在这边好好陪这位姐姐休息,好吧?” 小鹿茗? 鹿闲庭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小姑娘。 这是年幼时期的姥姥。 苍天啊,她回去的时间锚点真的越来越靠前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 鹿闲庭一阵猛烈地头痛。 因为自己每次在梦中回去的时候总是回到血缘亲人的身边,所以鹿霜当年跑前跑后从姥姥那边搞出来一份家谱准备给鹿闲庭当参考用。结果这份家谱短的不得了,只记载到鹿茗,再往上就没有了。 “你姥姥当年是进了福利院的,”鹿霜看着灰心丧气的女儿努力解释道,“在她很小还不记事儿的时候就被送进去了,当时送她进福利院的时候登记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鹿茗’,不然按照政策她就要姓‘党’或者‘国’了。” 鹿茗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依旧沉默不语,但是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透露出满满的倔强。真不愧是鹿家姑娘,三代人都一个脾气。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关注将来会发生的情况,再往前穿越回去就不一定能找到太姥姥了。 鹿闲庭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化,在尽量不引起刘护士的注意下努力恢复正常的样子。 而另一边的鹿茗啥也没说,她乖乖地按照刘护士的吩咐坐到旁边一张空闲的破破烂烂的病床上。鹿闲庭注意到她身后一直背着一个小小的蓝色布包,此刻被她拽到前面紧紧抱在怀里。 刘护士和鹿闲庭一起注视着鹿茗的一系列动作,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可怜啊,跟你一样没家了。” 刘护士真是爽快人说爽快话。 “她爹在朝鲜没了信儿,娘又在修水库时累垮了,没撑过去。才八岁,就成了孤儿,这个小包就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鹿闲庭眨眨眼,这个她倒是第一次知道。 姥姥从来没有跟妈妈或者任何人说起过她妈妈爸爸的事情,或许是记不住了,又或许是不想说。 刘护士说姥姥今年才八岁,也就是说……今年是1958年。 鹿闲庭稍微探探身子,假装和刘护士拉家常:“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被送进来的啊?” 她真的很好奇姥姥父母的具体去世时间,也许下一次回来可以有点帮助。 刘护士略一思索:“就三年前,可怜见的,这孩子从送到福利院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肯说。不过这孩子倒是跟我亲,但是我平常忙得很,也没多少时间来照顾她。最近我被调到这边医院后她也跟着过来了。我记得当年是她还是被她家一个男亲戚还是邻居抱着送过来的,她家那边的大队不允许他一个大男的拉扯一个小姑娘过日子。” 鹿闲庭点点头:“确实,现在这个时代肯定不让。” “可有意思了我跟你说,”刘护士显然是把鹿闲庭当做自己人了,亲亲热热地坐在她的病床边跟她闲聊,“那个男的把小鹿茗当自己孩子疼的,结果还是被他们那边的书记给批评了一顿后送过来了。因为那个男的留着长头发,书记觉得他不正经,说他流里流气的。还逼他送完孩子后把头发剪了去。” 长发男? 鹿闲庭只觉得好笑,现实生活中刚见过一个怪怪的长发男就罢了,怎么回到过去又来一个长发男。 “总之就是那个男的给这孩子登记了‘鹿茗’这个名字。我觉得还怪好听的,但是这边的那个小队长,”刘护士用眼神示意病房门外站着的那个利索短发的男生,“他就老讨厌这个名字了,说什么充满了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我也听不懂什么意思。” 鹿闲庭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鹿茗这个名字确实挺文雅的。” “哎呀除了这一点我们这个小队长人还是很好的嘛。”刘护士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来,“之前就是他看到你晕倒在街上,急急慌慌地把你抱进来的。” “咳咳。”那个小队长有些脸红地走进病房,“刘护士,别在这边闲聊了。其他病人还需要你的帮助。” “行行行,我这就过去。”刘护士摆摆手,“哎对了,妹子,我怎么称呼你啊?” 鹿闲庭立刻甩出一个她一直在过去用的假名:“我叫张春。” “张春?张春好,这个名字好啊。张春同志,那我就先去别的病房了。你和小鹿茗在这边待着休息一会。”刘护士点点头,拿起托盘向病房门口走去,“还有你,也要好好照顾我们张春同志啊……”她意味深长地对着门口的小队长说道。 小队长面色涨红,咳嗽一声:“你……好好休息。” 他没头没尾地对鹿闲庭说了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鹿闲庭挺喜欢这个年代的人地朴实的劲儿的。她的嘴唇微微撅起,努力把牙齿包住不露出来不适应这个环境的表情,把视线转到了旁边病床上的年幼的姥姥。 鹿茗丝毫没有被身边的人的动静打扰到的样子,她一声不吭地把蓝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在两只小手之间来回倒腾。 鹿闲庭看过去,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小玩意儿:一把断了齿的雕花木梳子、一面小镜子、一本**诗集小册子,还有一些东西在布包深处看不清。 鹿闲庭想开口和鹿茗聊天,她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又闭上嘴。鹿茗和以前她见过的模样大相径庭,上回穿越回去见到的鹿茗还是个活泼明艳的姑娘,现在却灰头土脸的,又安静无比。 “来……” 对面那扇明亮窗户下的病床那边传来声响,鹿闲庭转头看去,只见那张病床上之前一直在看报纸的老太太,手里捧着两半刚切开还没氧化的苹果,冲着鹿闲庭和鹿茗抖了抖。 “来……拿过去吃……” 这个时候,能有一个这么大这么新鲜的苹果是件稀罕的事。鹿闲庭立刻摆摆手:“不不不……还是您和小姑娘吃吧。” “你们……你们吃……我这牙也咬不动了……”老太太笑眯眯地,“快快……一会儿不好吃了。” 鹿闲庭不再好说什么,只得从病床上跳下来,赤脚踩在水磨石地板上,踮着脚一路小跑过去。 “谢谢大娘!”她冲老太太露出一个她能做出来的嘴甜的笑容,转身走到自己和鹿茗的病床跟前,眼睛一转,随即选择直接坐在鹿茗的床上,和她挤在一起。 破破烂烂的病床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 “来,尝尝这个,可好吃了。”她把一半苹果递给鹿茗。 鹿茗抬眼看看她,没有接过来,低下头,继续把玩手里的东西。 “快吃嘛,只有我吃多不好啊。”鹿闲庭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有哄姥姥的一天。毕竟自己的脑海里都是特别小的时候不愿意吃饭姥姥连哄带骗地给她喂饭的模糊记忆。此刻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复刻姥姥以前那招:看!小飞机飞过来咯。 鹿茗眼神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干脆选择看着地板发愣。 “这样吧。”鹿闲庭决定拿出她小时候不爱吃饭时鹿霜会拿出来的绝技,“你要是乖乖吃这个苹果,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鹿茗的眼睛亮起来了,“真的?” “噗——”对面的老太太一口茶喷了出来。 “她她她她……小鹿茗她说话了。”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张口结舌地看向她们。 “怎么回事?她来这边三年了,你们都没给她讲过故事吗?”鹿闲庭觉得好笑。 “全民上下都在忙生产建设,谁有空给小娃娃讲故事哟。”老太太有些心疼地看着鹿茗,“这边平常也就刘护士对她好点,这孩子也认生,见到人就躲。我要不是这次生病住进来,平常也没跟她说话的机会。” 鹿闲庭无奈地靠近鹿茗,“算了……你先乖乖吃苹果。” 鹿茗看着鹿闲庭,她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是哪里人,也不知道她的任何情况。但是她的身上香香的,而且浑身散发一种医院里其他人都没有的亲切感,就好像她们早就应该认识。鹿茗似乎感觉自己又有了依靠似的,低头乖乖地开始啃手里的半拉苹果。 鹿闲庭看鹿茗这么乖的样子,只感觉鼻子有点发酸。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低下头去也开始啃手里的苹果。 很快两半苹果就只剩下两半果核,鹿闲庭从旁边的矮柜里面拿过一张草纸。 “小鹿茗我跟你讲,姐姐知道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鹿闲庭努力凹出小时候看的少儿频道里主持人的语调,嗲得她浑身发麻。 她把果核用草纸包裹起来:“你拿着这个苹果核,等会刘护士来了,你就管她要点自来水。浇在草纸上,放在窗边,等它发芽了就移植到你的院子里,慢慢地就会长成一棵小树,等到了秋天,就会结出来很多很多苹果。” “我的院子?”鹿茗愣愣地接过草纸包裹的苹果核。 “嗯哼。将来的你会有自己的小院子。”鹿闲庭回忆着过去妈妈带自己回姥姥家的情景描述道,“小院子里除了那棵苹果树,还会有一个你亲手做的鸡圈。其中会有一只神气到毁天灭地的公鸡,差点叨了一个你最疼爱的小姑娘的眼睛,把你给气坏了,当天就把大公鸡给炖了,让其他的母鸡们当了寡妇。” “哈哈哈……”鹿茗捂住嘴发出一连串咯咯的笑声。 鹿闲庭看着她的笑脸,没来由地感觉自己的蛇蝎心肠也变得有点柔软了。 她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继续描绘过去的回忆:“你将来还会在院子后面种好多绿油油的蔬菜。到时候还会养一只小黑狗,它每次跑菜园子里撒泼的时候你会追在后面吓唬它……你还会种好多好多的西红柿,一串一串就像红灯笼……” 鹿茗和那个老太太都听进去了,“真的吗?真的能种出这么多菜?” 鹿闲庭点点头,露出一种“那可不”的表情来:“当然能。你将来可厉害了,而且还会有……”她差点脱口而出“还会有妈妈和我”,立马刹住车,“……还会有好多好多开心的事,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好。” 鹿茗和老太太不止一次听过“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这句话,她们都已经把这句话当做耳旁风似的。但不知为何,听到鹿闲庭这么说,她们二人似乎真的看到了“日子越过越好”的景象。 时间悄悄过去,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刘护士走进病房:“张春同志,跟着我一起去见咱们的小队长吧。” 她脸上挂着亲切和蔼的笑,她看得出来小队长对张春同志有意思。说不定她还能撮合撮合两人成为两口子,将来一起投身到生产建设的队伍里,那也算是美事一件。 跟年幼的姥姥相处了一个平静又温暖的下午,鹿闲庭还真有点不舍得。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鼓起勇气伸出手摸摸鹿茗的脑袋。 “小鹿茗,”她放轻了声音,语气却罕见地变得认真,“要记住,你是个很勇敢的人,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勇敢。苹果核你要好好收着,等你好起来,找个有阳光的地方种下去。还有……”她顿了顿,看着那双和母亲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以后的日子,会好的,会有很多很多苹果吃。” 鹿茗似懂非懂,但是鹿闲庭眼中的温暖和笃定让她感到安心。 她轻轻点了点头。 鹿闲庭换了一身医院提供的粗布衣服,跟着刘护士走出病房,走出医院大门。 旁边刘护士一直在絮絮叨叨什么小队长的事,她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刚刚鹿茗的样子。 那个形单影只的、灰扑扑的、小小的样子。 她脚步发虚地跟在刘护士身边。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往哪里去,她好像听到什么“小队长”、“结婚”之类的字眼。 “是在说我吗?”她正心想着,“我又要在过去被说媒了吗?” 这也许就是美女的烦恼,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想给她说媒。 还没等鹿闲庭闹清楚刘护士到底是不是想给她说媒,耳边就忽然传来一声路人发出的尖叫。 鹿闲庭最后的记忆就是抬头看到了附近正在被拆的老房子上掉下来的一块巨大的石块。 一个冷颤,鹿闲庭从梦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