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剑修的因果律解法》 第1章 第 1 章 灵剑派山清水秀,飞瀑流泉。 半山腰上一片白石广场聚集着整个灵剑派的适龄弟子,今日他们便要在掌门及一众长老的带领下,进入剑阁挑选自己的贴身佩剑。 “小长老没来吗?我还想让她看看我老家特产呢。”顾元香玩着自己的小辫子,打眼往上面一排长老里一瞅,年纪最轻的那个没在。 说起来,清律长老柳伏意是个毋庸置疑的狠人。一是她修无情道,大道通青天,唯独无情道克己复礼教条三千,这不行做那也不行做,憋屈的很,因而除非意志极度坚定或者心极度如死灰的家伙,没有人会主动选择无情道。二是这无情道真的给她修成了,年仅十九岁,便凭借万中无一的修为被破格提拔成了戒律堂主事长老,可谓是前程明亮得能闪瞎人眼。 “听说小师叔昨夜被掌门师祖遣去香山回春派办事,大概是还没回吧?” 话音甫落,白石台上,掌门林秋池微微蹙了蹙眉。 “伏意还没来?” “肯定是还有些不舒服吧。”孔流云一向对老掌门尊敬有加,唯独这次他儿子闯出大祸,他的做法让孔流云几次三番地不悦。 老掌门膝下只有林夕照一个儿子,这夕照从小养在灵剑派,得老掌门真传,论脾性论修为都是板板正正的好。可谁也没想到他下山一次遇见一个合欢宗的小姑娘,回来便像换了个人一样,哪怕是爹不要道不修也要跟人私奔。老掌门愁的日夜睡不好觉,思来想去总觉得无情道小徒弟柳伏意说不定能救自己儿子一命,存了私心私下让小徒弟多关照亲儿子,却不曾想直接害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据孔流云所知,柳伏意不过是对那合欢宗的小姑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姑娘巴巴儿的掉了几滴眼泪,林夕照那孽种就直接给自己亲师叔下了七步碎丹散。要不是她师兄沈听寒就在边上救的及时,这人命能不能留着都不好说。 可掌门做了什么呢?立时三刻地把林夕照毒害师叔的消息给瞒的密不透风,甚至还对外告知柳伏意不在宗内,就是怕他宝贝儿子背上个杀人的罪名。 孔流云最是刚正,看不得这样的脏事儿,连带着对师父师侄都没有好脸色。 “孔师兄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他抬头,柳伏意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依旧一身单薄青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唇色泛着一层健康的粉红,脊背笔挺,乍一看当真没有一分倦态。 柳伏意对上林秋池的目光,自然也有些疏离,只是顾着台下太多双眼睛,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林秋池叹了口气,领着一众弟子进了剑阁。 灵剑派的剑阁是仙门之中最负盛名的,还未进入便能察觉阵阵剑意,或柔和或冷冽。剑阁沉重的石门被掌门的灵力打开,内部冲出的剑气震得飞檐处角铃狂响,长久不平。 顾元香背着自己的小挎包,惴惴不安地跟在队伍后头。她觉得这地方阴冷异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混在里头,更何况,听说要挑选自己的佩剑都得先与剑共鸣,搞不好还要跟剑的意志打一架。 她这种门门挂科的西域留学生,连桃木剑都用不习惯,拿把真剑又有啥用? 柳伏意作为戒律堂的主事长老,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管理纪律,保证大家能够最有效率地挑到自己诚心实意的佩剑的。 她挽着自己的霜月剑,清清丽丽飞身而入,立在剑阁一处顽石之上,挥手一道火符一连燃了十五盏铜灯。 “剑阁内的佩剑都是有自己的灵气的,各位可以选一个空旷一点的地方气沉丹田调动灵力,识海里就会浮现出属于你的佩剑。只要在识海里感受到了,再去拔剑,基本就不会出错了。” 顾元香自个儿挑不着佩剑她也不着急,反而盯上了柳伏意手里那把银白色的霜月。 “我记得,小长老这把剑似乎不是剑阁里拿的?”她随意找了个资历深厚的弟子问,那人刚拿到了自己的佩剑,心情也好,乐呵呵地就告诉她了。 “是啊,小师叔的佩剑是霜月剑,听说是哪年下山的时候百姓送的,本来也挺普通,但是师叔天天带着天天养着,也就很有灵气了。”那人瞅了一眼顾元香继续道,“哎,你与其关心小师叔,不如好好给自己选把剑,灵剑派的剑也是有可能带着主人精进修为的。” 顾元香闻言暗自叹气,再怎么精进也不能让她这种只知理论不懂实践的家伙一日千里吧? 话是这样说,顾元香见大家都挑了个七七八八,也就开始气沉丹田感应属于她的佩剑。 她越是努力,识海中的剑影就越是慢慢清晰了。 她专心闭着眼,跟着识海中剑气的指引,绕过重重叠叠的石块,站在了一处阴暗里。 顾元香睁眼,面前是两把看似陈旧普通的古剑。 “哪里适合我啊?长的这么平平无奇的。”她伸手将两把剑挨个拔出来,而后才注意到两把剑剑身上刻的名字。 贪生、怕死。 “?”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顾元香当即就要把贪生怕死剑插回去,低头一看竟然连卡剑的石缝都没了。 “强买强卖!” 她憋着一肚子火,转而一想,好歹她有两把剑,边儿上还有几位同门没有剑呢。剑修没有剑和她生在西域必修毒蛊但怕虫简直异曲同工。 算了,贪生怕死就贪生怕死吧。 柳伏意注意到最后仅剩一个弟子没拿到剑,便飞身下来指导一二。 她脚尖触底的那一刻,剑阁浓重的寒气更甚。林秋池眉心隐痛,死死盯着柳伏意的背影。她站立的地方倏忽间强光刺眼,巨大的威压逼得许多弟子身形不稳,紧接着便被不知何处的狂风猛然掀翻,连滚带爬地撞在周围碎石上。 柳伏意当即运气一掌迎了上去,她凌厉凶猛的掌风与强光相触,一点一滴被融化瓦解。 “师父,这是什么情况啊?”她无奈,回眸高声喊了一句。 林秋池面色冷峻,倒叫孔流云摸不着头脑。毕竟剑阁是灵剑派防守最严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出现邪魔外道。一堆剑放在一起能出什么大事? 老掌门几次想要开口,白花花的胡须颤抖着,终于吐出几个字节:“伏意,你也运气感应!” 她的霜月剑就算有灵气也是她十五岁下山那时开始养的,短短四年能养的多么通人性?只要剑阁内的佩剑觉得霜月剑不配呆在柳伏意身边,那就会释放剑气意为毛遂自荐。 而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那把剑,没有别的可能了。 林秋池的心往下沉了沉。 柳伏意听他的话闭目感应,她的灵力轻如丝线,千丝万缕地卷入强光,肉眼可见的,那光越来越弱,也越来越低,直到在她面前幻化成一把格外精致的剑的模样。 林秋池身形一顿,差点从石崖上摔下去。孔流云及时拉了他一把,不解道:“师父您怎么了?这把剑有什么特别吗?” “这把剑叫做……天命。” 天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天命剑的信息从来不详,不知何人所造,也不知何时出世。每位弟子早在入灵剑派的第一堂课便听闻过这把剑的传说——天命剑可窥天命,是名副其实的天选之人才可拥有的稀世神兵。 历代天命剑主皆是惊世奇才,什么年少大成气运之子修为巅峰都是家常便饭,唯独有一点缺点,就是都很命短。 因而天命剑紧跟着的评价便是战力极强,风评极差。 柳伏意望着面前的天命剑脸黑了黑,她才刚逃过那小崽子的七步碎丹散,紧接着就来了把弑主剑? 众目睽睽之下,柳伏意微微叹气,用霜月剑撇开了那把传世神兵。 她说:“我不要。” 孔流云早就合不上嘴,他木讷地转过头去看师父:“可以不要吗?天命剑害人啊……” 他话音刚落,被天命剑的余威掀了下来。 柳伏意转身便要走,身后某处灵力仿佛不竭之源横冲直撞闯进她体内。转瞬须臾,七步碎丹散之下破碎的、修复不全的那颗金丹,竟然在这样奇异的灵力中逐渐补全,大有变好的趋势。 她转头看了看,除了她没有人再有动作,不像是被震惊的,倒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天命剑,看来不允许她拒绝? 柳伏意面对着天命剑,祂再不是剑身的模样,四周寂静流淌着成千上万的剑意,由原本的野心勃勃到现如今的跪服。悬空的剑身之前正站着一位白发白衣,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的剑灵。剑灵五官柔和毫不锋利,狭长眉眼带着些许的冰冷和淡漠。话虽如此,祂朝伏意靠近,唇角微扬,眼里的疏离就慢慢显露为……慈悲。 绝对的平衡,极致的中庸,难怪叫这个名字。 祂伸出手来一指,柳伏意只觉右手一麻,低头看去,霜月剑段段碎裂。 “伏意,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祂说,“往古千百年,唯有你,让我选中你。” 柳伏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命剑已经牢牢握在她手上了。她熟悉这个剑气,熟悉这种气息,好像命中注定她就应该拿着这把剑。 定身凝固的效果散去,她逐渐听到人群嘈杂。 “长老真的拿了天命剑!!第五代天命剑主!” “她今年才十九岁哎……不会真的又英年早逝吧?” “别说这种晦气话!” 孔流云连忙跑到师妹身边,见她看着手里的佩剑发呆,嘴巴里转了好几圈的安慰话也只能囫囵个地吞下去。 对于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安慰只能徒增伤心而已。 柳伏意注意到他关切的眼神,隔了好久才干笑几声,拎着那把带着短命诅咒的剑,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剑阁。 天命认主,消息像插了翅膀,一夕之间传遍五洲四海。灵剑派公关部加班到辟谷术失效,做梦都在为本宗出了这么个天才而欣慰。掌门更是连夜把她的事迹印成了册子,从此往后新生开学第一课不再是剑灵传说,而是“认识灵剑派第一天才”。 只有柳伏意本人,欲哭无泪,黯然神伤。 这日子没活头了,怎么办? 第2章 第 2 章 夜色渐浓,柳伏意所住的清净峰里里外外围了满山的人,无论是师长还是同辈亦或是关系亲近的小辈,没有一个人敢在现在这个档口推门去找她搭话。 “怎么都围在这儿?”孔流云循声望过去,弟子们自觉地给沈听寒让出来一条路来。 孔流云对沈听寒的印象也并不深刻,柳伏意唤他一声师兄还是幼时刚入仙门拜进衡阳真人门下的时候,后来伏意十五岁入无情道便被掌门接管了去,因而年纪虽小,辈分却狠狠高了同龄人两截。 沈听寒这个人根本不像个剑修,不练剑光下棋,好话赖话听了都只是微微一笑。今晚他能站出来说话,想必也是为了治七步碎丹散的伤,不得不做这个出头鸟。 既如此……孔流云板下脸,急言令色地将小辈们都赶了回去。 沈听寒朝孔流云颔首示意,便越过他叩响了柳伏意的房门。 “进来吧。” 他跨入房中时,柳伏意恰好打了个响指,屋内刹那间亮堂起来。烛光摇曳,沈听寒在师妹对面坐下。 无情道铁律其一:时刻保持清冷疏离淡漠无情的人设,最大程度减少别人对你的初始好感。 于是柳伏意几年来收敛了气性,只穿淡色的衣裳,平日里不与人亲近,独来独往,不苟言笑。 沈听寒打量着她,拿了天命剑,反而像小时候那样一不开心就蔫儿了,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看着很不开心呢。”他浅浅笑着,从袖中摸出她的手来把脉。 柳伏意恹恹抬头,语调拖得老长:“我都要英年早逝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她顿了顿,托腮坐直了身子,“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历代天命剑主都是怎么死的啊?” 沈听寒思索片刻,道:“第一位好像是死于战场,拿了天命剑杀红了眼,结果自己用剑削了自己的头。第二个嘛是被天雷劈死的,一连九十九道天雷,骨灰都劈没了。第三个是运气不好淹死的,结果剑吸收了天地灵气,反而把尸首困在原地困了百年,发现的时候都成孤魂野鬼飘了大半个人间了。第四个是自戕的,但是死后被人刨出来配了冥婚,做鬼也不是很安稳。” 柳伏意闻言,狠狠一闭眼,痛彻心扉。这哪是历代剑主的死法,这是她英年早逝的各种可能性啊。 沈听寒收回把脉的手,看来或许因为天命剑的奇遇,伏意已经不再受七步碎丹散的影响了。 他暗暗放心了些,专心致志地欣赏师妹脸上这种……久违的活人表情。 有些怕死,但好像也没那么怕。入无情道那刻起,生死就是他们置之度外的事情。 “何必担心还没来的事情呢?”沈听寒依旧笑意吟吟,“你倒不如想一些你想做的事情,趁着年轻都体验一遍。” 柳伏意温然点了点头。她十五岁以前也算是自由自在,自从入了这个无情道,教条无数条条麻烦,一不遵守就要被罚不许吃饭,还得为了立仙气飘飘不染纤尘的人设每天大半夜搓衣服搓得洗衣板冒火星子! 沈听寒补充道:“再说,修仙的人寿元总比凡人长一些,因而历代天命剑主虽说短命,但也有个七八十岁,在人间已经是很长寿的了。你如今才十九岁,就算真的要死,那也是五六十年后的事情。现在不如就顺道想想,你最想做什么。” 他以为柳伏意会说想要吃各种美食,毕竟自从入了无情道看她连甜食都戒了。 谁成想…… “我要暴揍一顿林夕照。”柳伏意摩拳擦掌,两只眼里气愤的要喷火,“小兔崽子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师父好说歹说,我才不去管他这个烂摊子!” 说起林夕照,沈听寒眼里的笑意就淡了几分。七步碎丹散这种毒药若非处心积虑根本拿不到手,先碎丹,紧接着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死。连邪魔外道都少用这类毒药,堂堂灵剑派掌门之子,却将它用在了自己的师叔身上。 而更可恨的是事发之后,林夕照到现在都没有露面。不知道是自己跑了呢,还是被他那位掌门老爹藏起来了。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二人齐刷刷转头过去,看见顾元香捧着一只瓦罐站在门口,咧着嘴笑容张扬。 顾元香将自己老家的特产蛊虫放在二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偷听的事。她先是拍了拍伏意的肩膀,像模像样的安慰几句,随后便看着沈听寒挑了挑眉,切入正题。 “你让我查七步碎丹散,我这边确实有些眉目。” 既然是不避讳柳伏意,那么这个结果想必她可以接受。 沈听寒没有出言干涉,顾元香继续道:“林夕照在七日前出入酆都鬼市,停留时间很短,并且他是孤身一人前去,好在也算是气宇轩昂,拿着画像去问还有人记得他……” 柳伏意扯住了她的手:“说重点。” 顾元香努努嘴,往柳伏意身边靠了靠:“重点就是林夕照没有买过七步碎丹散,他买的只是一种……假药?不会真的伤及你身体,但日日倦怠分身乏术,没空管他闲事就对了。” 她话音刚落,面前瓦罐中悉心养过的蛊虫就以极快的速度在罐中乱撞,吓得她往柳伏意面前推了推。 “你怕虫啊?”柳伏意接过罐子来,她指尖泄出的一点点灵力就足以让这只躁动的蛊虫安定下来。 顾元香见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要不怕虫干什么费这么大力气从西域来灵剑派留学啊!” 俩人的目光一致透着疑惑,你怕虫还大老远地带回来一只做什么? 顾元香默默垂首,无奈道:“都说是西域特产了,这就是在中原臭名昭著的情人蛊!不过啊我直接拿的朋友的,操作流程也不是很熟悉就是了。掌门师祖既然叫你解决林夕照和文柔的事情,你就把情蛊下给文柔就好了呀。只要她爱上什么同门师兄弟,两个人自然就分开了吧?” 柳伏意当即摇了摇头:“不可以,文柔只是个弱女子,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混小子毁了她一辈子。” 伏意低头,随手抽了张纸,左右逗弄那只胖乎乎的情人蛊。 顾元香道:“你想下也没有机会了,我听小白师姐说林夕照陪文柔去历练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历练?人尽皆知的正当场所怎么也得长老级别的人物带队,再加上凑够人数至少十人才能放他们进去。灵剑派目前尚且没有这样的安排,更别提文柔所在的合欢宗了。 顾元香跟他俩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自然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当然不是你俩想的那种正规历练,是和清缈峰一起接了民间的一个求救信。讲的是在云州万年县死了五个人,死状诡异推断是妖物所为……没事,清缈峰的横山尊者修为高强,林夕照估计就是带着文柔去开开眼。”顾元香叹了口气,“既然你用不到,那这小胖蛊你就自己处理吧,别再让我带回去了,一不小心上了人身我可没办法。” 柳伏意点点头,当着顾元香的面了结了那只小胖虫。 元香面露痛色:“虽然不是我养的,但这小玩意儿我朋友养了好几年才成呢!你也不心疼一下子。” 柳伏意无辜的大眼睛眨了几下,西域的蛊虫怎么想都是害人的玩意儿,她听说过修界有好几人便是因为情蛊祸乱天下的。 情蛊,和合欢宗的媚术,都教人迫不得已爱上对方,付出一切,难舍难分。 合欢宗倒是安分,从来没听过除了门内弟子合修之外魅惑他人的情况。 “文柔怎么会看上林夕照呢?”她随口一问,但语气真诚,真心不懂。 林夕照比起合欢宗那些美的妖艳的内门弟子来说,或许修为更加强悍,但在做伴侣一事上根本毫无胜出的可能。 她抬头,顾元香和沈听寒的喉咙都紧了紧,两人的目光尴尬地飘向外面。 柳伏意翻了个白眼,结结实实地落在对面窗上。 “师父,来都来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反正我都活不长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呗。” 不得不说,伏意现在笑容虚伪的都能和邪修鬼道有的一拼。 顾元香沈听寒对了一眼,打算默默离开了她的屋子。 掌门的修为可堪化神,于飞升也仅剩一步之遥,他铁了心要和小徒弟单独说话,他们还是避忌着点好。省的惹恼了师祖再受一顿皮肉之苦。 刚一起身,就被柳伏意拉住了袖子:“不用走。” 顾元香默默心寒,被秋后算账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顾忌了! 掌门与他们三人同桌坐下,第一句话,便是和小徒弟道歉:“伏意,此番是师父对不住你,师父也没想到夕照真的会动手下毒。” 看来他刚来,没听到伪毒药那段。 伏意点点头:“所以师父今日是来?” “师父给你半生修为,应当能让你活的长一些。” 三人皆是一惊。 从林秋池的视角来看,他的亲儿子给他最心疼的小徒弟下毒,小徒弟还一朝成了天命剑主,金丹破碎不说,甚至还背着一个短命诅咒,也太倒霉了。 他抬手聚了满掌的灵力,被柳伏意扼住了手腕:“师父,如果得修为真的能不死,那么历代天命剑主都不会死了。” 她见师父手中的灵力仍未散去,只得叹了口气继续道:“师父应当明白的,我修炼到您这个程度只是几年的事情。” 她话说的狂妄,惹得顾元香和沈听寒面色都略有不自在,但林秋池不会。他是最了解柳伏意资质的人,她并没有说大话,更何况得了天命剑后修炼之道反而会事半功倍。 她如果不死,会是灵剑派毋庸置疑的下一代掌门。 林秋池见柳伏意当真不想要,便也没有强求。 “那为师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他笑容苦涩,愁容满面,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苍老。 柳伏意见状也有些不忍,她笑笑:“师父不要管我就好了,我有些自己想做的事。” 林秋池做好了准备,他儿子应当是时日无多了。 “非要如此,你便给他个痛快吧。”林秋池说完便消失了。 柳伏意:“???” 第3章 第 3 章 寂静的可以听针响的房间里,柳伏意惊诧得忘记合上嘴。 她的意思只是她想偷懒而已,林秋池好像觉得她要下手杀了林夕照啊。 顾元香好不容易逮到空隙,连忙在她面前使劲挥手引她注意力,两只手分别指了指自己和沈听寒的喉咙。 柳伏意回过神来合上嘴,两道灵力一出,他们身上的禁言咒也就解了。 顾元香喘着粗气道:“看来师祖疼你不是假话啊,平时允许你住单间儿就算了,这个时候了连亲儿子的命都能赔给你。原来学习好真的可以改变人生,那我要努努力了。” 沈听寒经过这么一大圈子事儿,面色也比柳伏意和顾元香平和一些。他藏着一肚子话说不出口,柳伏意也并未在意,同顾元香玩笑起来:“那确实,你这个倒数第一的成绩,要不是前两年新入门的玄易师弟替你分担了几次,你就得被退回西域了吧?” 顾元香笑容一凛,嗔怒道:“你还嘲笑我!要不是我昼伏夜出帮你查七步碎丹散,你哪能知道有旁人要害你啊。”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成不成?”柳伏意注意到她身后两把剑,提眉道,“我记得能召唤双剑的弟子灵剑派也是不多的,你也不是全然没有天赋嘛。” 顾元香闻言暗自祈祷她不要问出那个问题…… 紧接着柳伏意道:“你这两把剑叫什么名字?” 顾元香心死半截。 沈听寒这回是真憋不住笑了,从他的视角可以轻而易举看清顾元香背上那两把剑的名字。 顾元香咬牙切齿,把那两把剑藏的更好。然而柳伏意见她如此,只是伸了伸手,顾元香都看不出有什么关窍,那两把剑便齐齐飞出,安然呆在她手里任她赏玩。 这就是灵剑派的顶级剑修吗? 顾元香无奈,任柳伏意嘴里说出那两把剑的名字:“噢~贪生和怕死。” 她笑意浅浅,随手把两把剑还了回去:“你应该是从入门第一课就开始打瞌睡了吧?贪生怕死剑也是有传说的,它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你去了解一下,或许会很喜欢它们。” 其实弟子们入门的第一课剑灵传说,便是要让他们知道每把剑都有自己的个性,自然也会喜欢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主人。剑能够反应主人的意志,更有甚者,根据主人的意志幻化出剑灵,超出六界,是连天道都无法左右的存在。 顾元香记住了,眼看着天色不早,她也就扯着沈听寒离开了柳伏意的屋子,好让伏意自己静静,理一理头绪。 顾元香和柳伏意这样熟悉的原因就在于,元香的师父皓月仙子是个懒蛋,加之林秋池想要锻炼伏意,就让伏意替了皓月的班儿,教她们清月峰的弟子练剑。整个灵剑派就因为这些个关系户,辈分乱了套,因而他们这些人私下里也就不按着规矩叫,按着岁数来,除却不认识的照旧喊师叔,关系亲近的只按年纪来喊师兄师姐。 顾元香古灵精怪对什么都有鬼主意,伏意教她练剑,她学不会不说,还给伏意送西域特产什么阴鬼符之类的。一两次时伏意还端着师叔的架子呵斥她几句,然而顾元香一眼就看出来她骨子里不是个老气横秋的,时间一长,柳伏意在她面前也就逐渐放开了。哪怕不会跟她一起胡闹,也总归是宽容很多。自然私下里喊伏意就叫师姐,喊沈听寒是师兄,放在柳伏意身上也一样。他们衡阳真人门下出来的,关系都要比其他峰的更加亲近一些。 光是柳伏意身上就体现了灵剑派两种教育模式,衡阳真人是啥也不管无为教育,任她自由生长,十五岁之前的柳伏意阳光开朗随心所欲,而掌门林秋池则是严肃古板,入无情道之后柳伏意仿佛脱胎换骨,人欲喜怒尽被压制。她是如此,其余弟子也同样,一来二去同门之间就只有剑术切磋一件事交流,感情看上去自然一般。 第二日午时,清律真人柳伏意罕见的没有来盯着清月峰弟子练剑。林秋池和孔流云都以为她□□去了,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好颜色,不住地叹气,觉着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直到晚些时候皓月实在受不了,跑到林秋池那儿告状。 “掌门师叔,哪有这样的道理!你的好徒儿!柳伏意!” 闻言,林秋迟和孔流云俱是眉间一紧:“她怎么了!” 皓月憋了老半天,急得对面一老一少眉毛都要着了。 “她怎么能在我那儿赖了一整天看了一天的话本!!你们无情道修士看什么言情啊!还拆我cp?要不是我打不过她,中午我就揍她了!”皓月气的满脸通红,剑气都不安分地在四周转起来。 原来柳伏意一整天没出现,是单纯的翘课看话本去了。 按照伏意的个性,她不立马去云州寻仇,便是没把林夕照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掌门差点老泪纵横,儿子和徒弟都保住了,太不容易了。 心头大患一解,林秋池恢复往日老成持重,慢慢坐下,顺手捏了杯茶来,宽慰道:“皓月,师叔也无奈啊,你看看你逃了多少次值班?你每月的灵石都能拿到手买画册买周边,还不是伏意替你上的班吗?对这件事啊别的峰也是很有看法的,比如清缈峰的横山,人家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得带着弟子出去找活儿呢。” 皓月瞬间哑了火被扼住了七寸,她只想的起来反问一句:“师叔确定伏意看言情话本不会影响无情道的修为吗?” 皓月哪有真的忍受不了柳伏意,孩子又不闹腾又不搞破坏,她只是怕满纸的“他爱她到海枯石烂哪怕葬送三界也再不放开她的手”、“他将她锁在身边独属于他一人”、“他按着她的后腰拼命索吻”……会给伏意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罢了…… 这种有毒的爱情观影响旁人可能还没什么大事,但影响了天命剑主的话,皓月真的怕伏意会当真。 她脑子一转,就脑补出柳伏意拎着神剑斩尽仙山,泪眼朦胧浑身窟窿都要护着孽桃花的场景…… 那她就算没死在柳伏意手里,林秋池也会把她大卸八块的。 孔流云一直以为师妹经过此事难免落得个残害同门的名声,那她在修界岂非举步维艰。如今伏意自己看开了,他心里也欢喜得很,朝皓月摆了摆手道:“皓月你想的太多了,伏意那个呆样情窍不通,看再多也就看个乐儿。” 林秋池默默喝茶,肆意茶香在整个化仙阁弥漫开。皓月仔细分辨了,林秋池和孔流云是发自真心觉得,伏意不会看出什么问题来。 她皱着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那伏意翘课翘班你们也不管了?” 掌门一向严肃,也能放任将来的门派中流砥柱这样自由散漫吗? 林秋池笑了笑:“伏意顶多翘课而已,她早就达到同龄弟子的顶尖水准,上课累了跑就跑了吧。不过这个班儿嘛……本来就是你的活啊,拿着比人家更丰厚的薪水,也不能真的一点正事儿不干吧?伏意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我拿她也是无计可施,既然她喜欢你那,那就劳烦你替我好好看顾她。” 皓月嘴角跳了跳,简直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护短还有些讲道理啊。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孔流云就和林秋池对了眼色,从怀中掏了个空间囊给她。 皓月一打开,满满一口袋的灵石,足足三个月的薪水。 一老一少在她面前笑容儒雅:“皓月,麻烦你了。” 皓月当即应下来:“没问题!就让她呆在我的清月峰!要吃要打要看要说话都没有关系,我身为伏意的师姐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二位放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驱鬼的一起推磨。反正她本来也就是假装告状,实际来报备的。 等她回清月峰一看,柳伏意正歪在榻上翻着一本她刚收来的《无情道师尊爱上我》。 “哟,很懂行情啊~现在这种清冷谪仙师尊和阴湿忠犬徒弟最火最好嗑了。”皓月在她身旁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盯在话本的某页。 伏意扭了扭给她让出一个空位来,二人便依偎着躺在一块儿夜话。 “为啥你这儿这么多话本主角都是修无情道的啊?看着真的很出戏。” 皓月白了她一眼:“因为天之骄子为爱当狗的戏码放在修仙界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你想想,你修无情道勤勤恳恳连自己的情绪都要舍弃,才能达到现在的修为,很不容易吧。那你要为一个喜欢的人,连差一步天神的修为都可以放弃,那得多爱才能做到?反正我不行。” 伏意指着其中某人的名字:“可是……女主的名字就叫柳秋意。” 皓月脸色白了又黑,终于一把抢过那本《无情道师尊爱上我》,扫了一眼底下的作者署名:“我倒要看看哪个臭不要脸的这么蹭流量,我要在话本界联名抵制他!” 好像是个新出道的,皓月没见过,看伏意对这本书没什么反应,她才放心了些。本来拿到天命剑受诅咒心情就不好,看到自己“为爱当狗”的同人文心情应该更差了吧。 “你明知道主角的名字是作者指向你的,你还看完了啊?剧情怎么样?” 柳伏意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随口道:“看多了也就没什么特别了。这本写得不咋地,女主柳秋意无情道成,活了几百年了啥样的人都见过,非要用爱救赎魔子男主,反正献身啊自毁修为流干血泪是家常便饭。”她停顿了一下,“这个作者究竟是讨厌我还是讨厌女性啊?为什么魔子还要救赎?一剑杀了不行吗?” 皓月依然回答不了,果然和林秋池孔流云说的一样,柳伏意正的发邪,这种等级的干扰根本对她没有用处。 “看腻了就别看话本了,我听元香说你都四年没吃好吃的了,天天跟着老头子粗茶淡饭,我带你下山吃好吃的怎么样?” 柳伏意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是拿我做借口好下山吧?” “嗯……” 她这儿还在想借口,柳伏意已经起身了:“走啊,你付钱。” 第4章 第 4 章 灵剑派位于东瀛神山之上,终年受结界保护,封山阵法只有一众核心人物才能够打开。 柳伏意是个例外。 整个灵剑派,甚至是整个修界公认的清冷剑修,每日除了练剑喝茶就没有别的爱好,就算放她下山又有何妨。 伏意拉着皓月的手,将阵法开出一个口子,将好能让她们二人通过。皓月也不耽误,念诀御剑,她的明月剑就载着两个人掠过夜空,飞行百里,落在与灵剑派最近的一处闹市里。 她故意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停着,四周民居早已灭了灯,或是没人住,看起来就是荒郊野岭,别说好吃的了,给人送钱都找不到对象。 皓月对此不置一词,拉着她七拐八拐又埋头走了一柱香时间,终于眼前灯火阑珊,人声鼎沸。 “噢,你怕被发现啊。”伏意跟在皓月身后打量着,“衣服都没换,只要认识灵剑派的当然看得出来了。” 她看见前面皓月的身形顿了顿。 “小姑奶奶你就闭上嘴吧。”皓月在摊子上停了一会儿,递过去几个铜板,回头将拿过来的竹筒茶塞到伏意怀里,“尝尝看,民间很流行这个奶茶。” 切……茶而已,能有多好喝? “好喝!!”柳伏意心满意足地跟在皓月身后,这下她真的忙着喝奶茶没空跟皓月唱反调了。 “做起来也不难,你喜欢咱们回清月峰可以自己做着喝。”她拉着伏意往前走,声音慢慢变小了,“其实这四年里,你的修为的确突飞猛进,但是你也很少乐呵呵的。从前你在衡阳真人门下,我老是看见你仰天哈哈大笑,傻是傻了点……但是挺活泼挺可爱的。” 柳伏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皓月话里行间有些怀念。 “我还没死呢你就怀念上了?” 温情的氛围乍然无存。 皓月皱着眉头转身,对上柳伏意舒缓平和的眉眼。她抢先在皓月之前说:“皓月,无情道没有寻常人想的那么可怕。我越练越觉得,无情道的本质是一种欺骗。” 人只能控制是否接受情感,是否借此投身于一段关系,并不能控制自己是否动情。 无情道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 “啊?” 柳伏意反客为主,拉着她就近在摊子上坐下,夜已深了,除了不远处的摊位老板也没谁注意到她们二人。 伏意比了个手势,店家开始给她们俩忙活起吃食。 “无情道只是名字吓人而已,但我觉得本质上和你们练的苍生道啊无为道啊都没什么区别。掌门师父给我列了很多条禁令,不许吃甜的不许穿着妖艳不许动情……感觉就是个人物设定而已,吃了甜的也不会怎么样,穿的妖艳也不会怎么样,动情也不会怎么样……吧。”她见皓月懵懵的,才继续道,“我只是跟你说,这四年我有多么的……那个词儿叫什么,清冷倨傲,都是装的,性格从出生就定了,哪有那么好改。” 柳伏意笑的大大咧咧:“为了维持这个清冷矜贵的设定,我每天晚上都得回屋子里搓衣服。我们无情道修士所谓的不染纤尘皎若明月,就是我们洗衣服手劲儿大还洗的勤。” 皓月的同情和崇拜荡然无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距离产生美,只有不了解才会觉得有魅力。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柳伏意一点儿没犹豫,抄起筷子就是大快朵颐。 她吃饱喝足捧着肚子,笑呵呵的:“这两天总有人心疼我,但我也确实没受什么委屈。也就是拿了把剑,有些迷茫罢了。” 皓月侧目看她:“讨厌天命剑的,你应该是第一个了。要是掌门或者孔流云或者你别的师兄,哪怕明天会死,他们也要拿这把剑做点事情的。” 时间差不多了,皓月领着伏意往回走,听见她说:“等我玩够了,应该我也会为天下做点事再死吧。” 这不就是天命剑苏醒选择剑主的理由吗? 柳伏意这些天算是灵剑派最自由最洒脱的一个,吃遍了人间流行的美味小甜品,言情话本看了,讨厌的人也揍了。她开始觉得无趣,不再排斥天命剑的剑意。 淡雅闲适的游山居内,柳伏意喝着刚用寒符冰过的奶茶,终于愿意把天命剑拿出来,解除了她在剑身上一早加附的屏障。 于是她迎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逆子!倔驴!” 柳伏意懵了,这真的是前些天那个看起来可以普渡众生的儒雅剑灵说的话吗? “你原本不进剑阁选佩剑搞得我多等你四年我就不说了,现在好不容易我选中你了你倒好转手把我封印了!?大逆不道!”剑灵没有现身,但柳伏意心里想的一点儿都瞒不过它,“吾乃天道!天命剑乃是吾的显化,这些天你还真是卯足了劲儿吃吃喝喝啊?我在你识海里放的天命剑使用指南你一眼都没看?” 柳伏意心虚地抠了抠脸,自称天道的家伙也就不跟她计较了,抓紧时间切入正题。 “要不是剑灵出不来也不用吾亲自来找你!天命剑可窥天命,修正气运,所以说白了,你的任务就是修正别人的气运。至于你一直担心的短命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只要你不走火入魔,天命剑带着你狂攒功德的结果就是你只可能活的比别人还长。”天道歇了会儿,“呼……现在你静下心来,去看那本天命剑使用指南。” 柳伏意按祂说的静气凝神,于识海中翻开那本簿子,草草浏览过天命的简介,第一页实用教程就只有四个大字。 “棒打鸳鸯?” 她还以为是什么上档次的任务呢。 “你不是早就意识到了吗,修界最严苛的无情道,本质上就是一场欺骗。其实啊动情这两个字就刻在人的天性里。但近年来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因果线,都是从爱情一道发生意外的,有许多人的陨落许多人的销声匿迹都不符合我的预期。所以天命剑不得不出世,让你看清因果斩断孽缘。” “孽缘有这么恐怖吗?谈错了恋爱及时抽身止损不就好了?” 看来他这回选择的天命剑主真的是……情窦未开单纯至极啊。天道的火气渐渐消了,还分外满意她的潇洒,接下来的谈话都变得平和许多。 “这么说吧,正缘能够让哪怕是敌对的两个人化敌为友互相帮扶,那他们各自的气运都会交缠,修正彼此缺失的部分。选择一个好的伴侣就相当于是在补全自己的气运。而如果是孽缘,本来不该发生,一方强求导致因果线混乱,轻则掠夺一人气运,重则影响一方水土灵气。”天道顿了顿,“这些天,你身边已经有不正确的因果线存在了。” 柳伏意一听,她身边陷入爱河的不就只有那个大逆不道的师侄林夕照吗? “云州出事了?”她话音刚落,顾元香就气喘吁吁地推开门闯了进来道,“云州出事了!” 天道的声音再不复求,柳伏意转而去看元香:“云州怎么了?” 顾元香擦了擦眼泪:“横山尊者死了!清缈峰弟子全数失踪,掌门的意思让你赶快出发去云州搭救。” 柳伏意仿佛被重击了一下,这些天吃吃喝喝散掉的压力一瞬间又回到她心头上。 游山居外依旧回荡着悠扬的笛声,这儿清净舒服的就不像是一个修仙人士该待的。 柳伏意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吃食,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她不压制天命剑,天命就会更早给她提示,横山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的贪生怕死,竟然阴差阳错害死了横山师叔。 顾元香看出柳伏意面色苍白,犹疑片刻就扶她坐下来:“掌门也说了,如果你还是不舒服,也可以不去。由你坐镇灵剑派他也可以放心,他会自行前去云州。” 林秋池是顾念着林夕照在云州,伏意看见他心里难免有刺。 柳伏意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她不可能一错再错。 “我去,我现在就去。” 柳伏意抄起天命剑就要掐瞬行咒,被顾元香拦了一道。她不知道为什么柳伏意突然愿意接受天命剑了,但伏意几乎没有怎么下过山,这些年外头变化这么大,她被保护的太好,没有人盯着要认出那些阴险毒辣的诡计也不容易。 “带我一起去,有些东西你没见过。”元香搭着她的手臂,柳伏意也不废话,闭眼念咒,紧接着她们二人就落在云州内部的一处仙门驿站。 虽说瞬行咒的确好用,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肆无忌惮地过去。瞬行咒向来都只方便去一些已经被排查过、并且有仙门修士接应的驿站点。 柳伏意紧接着于掌中凝出一道传音箭,是送给林秋池的:“师父,徒儿已至云州,您放心,我会把夕照和剩下的弟子都安然无恙带回去的。” 顾元香站在她身边,眼看着金色灵箭划破长空消失于云端,伏意眼眶中的一颗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师妹,还认得我吗?”柳伏意连忙把眼泪擦尽了,她没心情说闲话,自然恢复成了无情道修士寡言少语生人勿近的样子。 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八仙桌旁坐着的流浪儿。伏意过去坐下,元香也就只能忍着不适跟过去了。 面前的流浪汉头发炸着,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换过,汗臭味、酒味儿和馊味儿都差点把元香熏的晕过去。 她西域的朋友养蛊都没有弄的这么臭! “阁下是……?”柳伏意表情没有什么奇怪,凑近了在流浪汉满脸的灰污泥垢中尽力分辨他的五官。 流浪汉哈哈一笑,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掌:“果然我走的太早了,那时候你才刚入师父门下呢,不怪你没什么印象。我呀,大师兄阮长风!” 阮长风?!顾元香瞠目结舌,她虽然没有拜进掌门门下但她也是听说过掌门的五个亲传弟子大名的。小五柳伏意名气最大,其次就是老大阮长风。修界盛传阮长风是年轻一辈里第一个能够坚守住无情道的,为人胸怀坦荡风流倜傥,剑术无双并且自学机关术,所成机关灵巧精细,就连锻造门的掌门都得避其锋芒,堪称灵剑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顾元香嫌弃地上下扫了对面这个流浪汉一眼。 就他?风流倜傥??领军人物?? 柳伏意规规矩矩地给阮长风行了个礼,事出紧急,他们也顾不上谈别的,阮长风一面给柳伏意递乔装打扮的衣服,一面给她讲解这些天云州发生的怪事。 阮长风道:“云州已知的死者有七个人,六男一女。清缈峰失踪了八个弟子,五男三女,还有就是林夕照和他相好的文柔。” 第5章 第 5 章 “云州地处偏僻,不算富庶,然而万年县一年的赋税收入竟能超过云州整整一倍。 数月前就有三位上京城的达官显贵特地来到云州万年县考察,上官来访,万年县令想足了法子好生招待,具体似乎也就是饮宴喝酒献美女那套吧。 几日下来,三位上官对万年县的情况十分满意,当即拍板要将万年县富庶的法子禀报上去大肆推广,结果当晚一位都没能离开万年县,俱是死于非命。另外两位死者是大概十七八天前死的,是合欢宗的弟子,一位叫云宗一位叫木瑞。 合欢宗的宗主姜美娘说这二位是追查宗内叛逃的弟子而来,是被叛逃的弟子杀人灭口的,不属于妖物作祟的受害者。”阮长风从一旁的杂物堆里掏出两面镜子来分别递了过去,“但你们看看遗物就知道我为什么把他们算一起了,这两个弟子身上都有这样的镜子,制作精巧不像是合欢宗能做的,感觉像皇宫里的东西。” 柳伏意拿来正反瞅了瞅,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阮长风微微叹了口气:“你看这种雕花和色漆,明显就不是为了好用或者下咒,就是为了哄姑娘家开心做的好看的款式。而且这种金凤团花纹样的,大概也只有上京城那种顶顶有钱的地方才能拿出来。合欢宗弟子攒两年的钱,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一面呢。” 柳伏意若有所思:“噢,所以师兄就把合欢宗的两个弟子一道并在此案的死者里了?” “开什么玩笑,穷也不是死罪啊。师兄自然也查了合欢宗的内情才这么说的,这半个月以横山为首的清缈峰查云州内部,我基本就在合欢宗附近。我简单查了一下这两位弟子的生平,口碑极好,人缘颇佳,家境贫寒。那我想那应当是来了云州才有所得,恰巧衙门里来了个小孩儿认领遗物,一眼看见这两面镜子,说是他爹在蹴鞠大会上拔得头筹,皇后娘娘的赏赐。那这五个死者不就有联系了嘛~我又多方打探才知,这两面镜子是三位上官一起逛青楼时送给楼里姑娘把玩的。”阮长风见二位没什么问题,继续绕回案情本身,“姜美娘说的叛逃的弟子其实是个姑娘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柔弱至极,学不会合欢秘术才跑的。云宗木瑞死的时候那姑娘正在衙门里,几个衙役看着她没离开过屋子,不可能是她杀的人。我知晓后告知横山师叔,他的独门绝学追魂求真能够借死人的眼珠看到死前的场景嘛,他告诉我,云宗木瑞死前浑浑噩噩,照了几下镜子就自杀了。而另外三名死者死了太久眼睛已经浑浊,就没有办法看见了。” 顾元香本来还在欣赏那面格外精致的金凤团花镜,听他这么一说吓得手一抖将镜子给扔了出去,稳稳落在阮长风怀里。 “这也太诡异了吧?两个大男人照了镜子就自杀啊?” “死者的尸体也不是像寻常一样慢慢烂掉,反而是头七天看着和睡着了没什么变化,过了七天迅速成为腐尸,腥臭异常。” 闻言,伏意心下紧了紧,天道刚才说了,孽缘严重的才会导致一方水土灵气有异。林夕照和文柔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 顾元香道:“书上说妖物哪怕害一个人,抢夺一个人的气运功德都可以功力大增……就算没杀了这五个人,光是衡山尊者的修为就够这妖精提一阶修为吧?真是不敢想啊,现在云州就咱们仨……靠谱吗?” 三人面面相觑,说实在看上去特别不靠谱。一个是灵剑派常年倒数第一的顾元香,一个是不知道为什么连本命剑都放弃的乞丐大师兄阮长风,能打的似乎只有柳伏意一个。况且伏意的修为虽说在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毫无敌手,但对方若是个熬资历的大妖,让她硬对上恐怕也讨不着好处。 阮长风点点头,他没忍住叹气:“其实我原想着,最好是林秋池亲自来走一趟,因为云州的事牵扯合欢宗,又和青楼有脱不开的关系。女孩子进去总有些不方便的。” 柳伏意不在意为了驱鬼除妖需要做些什么样的表面功夫,问:“死了那么多人,横山师叔就只告诉你这么点信息吗?” “在今天之前云州明面上也只有五条人命案,午间我回来时发现横山师叔死了,其余的弟子不知所踪,紧接着我去衙门通知仵作来收尸,衙门告诉我合欢宗那位女弟子也死了。事态一瞬间超乎我想象,我才给灵剑派发了函。” 柳伏意想起来一个人:“你说死了三个朝廷命官,难道万年县令就没有去春芳楼吗?” “明面上看,万年县令和春芳楼是没什么牵扯的。”阮长风伸了个懒腰,面色仍然凝重,“这些天我得到的所有信息就是如此。” 顾元香眼睛骨碌一转,横山师叔和合欢宗女弟子的死不好说,但若是只看先前的五位死者,春芳楼怕是他们一行的必经之地了。 阮长风转身从驿站里头又比照顾元香的身高尺寸拿了套衣服出来。他说:“女子在云州行事多有不便,你二人去换好男装,一炷香之后我们在这里会合,我带你们去见七具尸体。” 柳伏意和顾元香进了一间房更衣,顾元香一面套上那件袍子,一面略有不满。柳伏意那套哪怕还没上身,她都能看出这套衣服价值不菲,烛光之下锦衣之上光晕连连,凑近看了更是惊艳,一针一线绣的云纹针脚整齐没有一处错漏,外袍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金线麒麟线条匀称一气呵成。用阮长风刚刚那句话来形容就是,剑修攒两年的钱都买不起一套。 只不过这个颜色又是赤红又是金线的,太过绚丽耀眼,让柳伏意这样的人看上去都好像沾上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纨绔气。 反观自己身上这件,就没有那么扎眼了。剑修攒攒钱应当还是买得起的。 一炷香过后,顾元香出来已经完全认不出阮长风了。若不是柳伏意对面前衣冠楚楚的俊秀郎君颔首抱拳唤了一句师兄,顾元香都觉得那乞丐是觉得前路危险丢下她们跑了。 阮长风许久没有打扮,此刻穿的正儿八经的,脚还是不自觉就想往凳子上搭。 “伏意,你那身衣服叫做织金麒麟锦,是第三个死者的小儿子的,他儿子来万年县给老爹收尸,被我给扣下了。青楼内的女子见钱眼开,你穿的体面她们会主动往你跟前凑,方便你打探消息,当然了,如果真的有危险死也是你第一个死。现在要是脱下来跟师兄换,师兄也是可以答应的。”阮长风转眼停在顾元香身上,“你这身衣服没有麒麟锦那么贵,但也不算便宜,所以你接触不到青楼里的核心人物,只有一些容貌较为普通不受追捧的姑娘会看在钱的面子上亲近你,你的目标就是这一类人。我在万年县呆了一段时间,春芳楼的姑娘们难保没见过我,所以春芳楼得你们俩自己去,怎么保命也自己想好,我只能在外协助,没有带剑也使不出剑术,救不了你们。” 顾元香点点头,心里有些难为情,她刚刚才觉得阮长风偏心来着,合着是把最危险的留给自己师妹了。 他交代完就领着两位貌似俊朗的“男子”走出了驿站,三位各有各的气质,看上去倒也是养眼。 衙门现如今也是人心惶惶,县令逼着他们限期破案,否则便要衙门里头找替死鬼上报,各位官差别提多么愁眉苦脸。连灵剑派的衡山尊者都丧了命,他们更加拿暗地里的妖物没有办法。阮长风带着两位气宇不凡的清秀郎君进来的时候,捕头正带头在写遗书。 “嗨王大哥,怎么你们这儿死气沉沉的。” 捕头王明连忙冲上来捂他的嘴:“哎哟哎哟我的好兄弟,现在咱们全衙门上下都听不得这个死字。”他说完面带微笑看向柳伏意和顾元香,这个穿赤红衣袍的呢身材高挑,若说她是个男子也大可接受,但这个穿淡黄色衣服的,身高不足,杏眼明亮,脸颊上还带着些婴儿肥,见了多少男子也没见过这样的。 “我看这位公子可以进春芳楼,这位便不成了。”王明早就和阮长风通过气儿,领着他们上停尸房去,“这位女相太明显了,我这种天天和人打交道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姑娘家,别提春芳楼里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人精了。如果要去,要么易容,要么就以女子的身份去。” 顾元香翻了个白眼,那她折腾这么一遭干什么? 王明道:“姑娘似乎也不了解民间的习惯,女子呢是不可以明目张胆地进青楼的,总会被人说闲话。不过也例外,比如乔装打扮去抓奸的,这些年比较多,也有别的青楼去讨教功夫的。这两种情况您自己看哪个好使,我就不多干预了。” 王明的脚步停在一处燃着长明灯的屋内,门窗大开,晚风得以吹进去将尸臭味吹散一些。 柳伏意本以为会在尸体上看出些门道,但她眼里的人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天命所说的什么因果线的踪迹。她仔细看过几人的尸首,目光在那姑娘家身上停了停。 “她叫赵蕊初,是当着衙役的面儿自己掐死自己的。”阮长风道。 “就是啊,也就是二十天前吧。云宗和木瑞追杀她,她一路跑闯进了衙门里头,然后啊我们当然就把她保护起来了。蕊初姑娘是我们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文宗木瑞死了之后也是我们带着她认领尸首,当晚就把这姑娘吓得魂不附体哭了大半宿。我觉着是不是真吓得中邪了?约莫是今天正午的时候,蕊初姑娘就突然闹开了,自己掐着自己,脸都憋的通红愣是不撒手。我们上去拦也没用,那力道大的都不像姑娘家,活生生给自己掐死了!” 柳伏意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玉白的脖颈上不止有掐痕,还有些指甲抓烂皮肤的旧伤。 “这些旧伤是怎么来的?” 阮长风说的并不确定:“应该是练不成秘术,合欢宗内部的惩罚吧。” 柳伏意正欲离开,识海中响起天命的声音:“伏意,因果不对,我教你开天眼。” 第6章 第 6 章 柳伏意忙听从天命剑的指引,将所有灵力汇于双指之上,闭目凝神念诵咒文。 “左眼看因果,右眼观众生。所谓天眼左右不同,咒语自然也不同,今日是第一次,你可以都试一试。” 伏意跟着识海之内的指引,念道:“窥虚溯源,见因之本,孽债显形,真灵毕现!” 她淡青色的灵力拂过左眼,再睁眼时一圈淡蓝的波纹便从眼眶中逐渐缩小,直到化为紧贴着瞳孔外的一圈蓝纹。 她看得见了,每个人身上的,属于天道的痕迹。 “天命,怎么样的因果才算是不正常的?”她声音不大,像是喃喃自语。 阮长风不知道师妹拿了天命剑,正欲发问就被顾元香推着出了停尸房,顺手揪了旁边的王明一起。 停尸房内只剩下柳伏意一个人,和七具形态各异的尸体。停尸房陈旧的木门大敞着,被风吹的时开时关,后来索性是弄懂了状况的阮长风和顾元香一人卡着一边固定住了。 他们从原来的好奇变成沉默,因为他们心里的柳伏意,从来都自信,她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切切实实的迷茫。 狭小昏暗的停尸房里,只有柳伏意一个人的声音。 “黑线业孽极深,死不超生。红线是孽德平衡尚且可救,白线是功德昭彰,心思良善。”天命回答她,“按照天道的设定,我只能够回答你因果有关的问题,如果你需要我透露些别的我也不是不能说,就是你可能得承担一些后果。” 靠,那还算什么狗屁的天选之子啊?! 柳伏意想起历代短命的剑主,好像终于明白原因是什么。凡人之躯可窥天命,那也只是可以窥见天道允许你参悟的,维持时间阴阳平衡的那一部分,而天道需要你自己探索的剩下的部分,只要天命透露,那所有的报应都由剑主本人来为自己的好奇买单。 伏意连忙出声:“好了你别说了,我还没有活够,我自己查就是了。” 天命只在她识海中讲话,没有天道和她说话时那么冲,讲什么都淡淡的:“不要寒心啦伏意,从前的天道对于天命剑主的确是知无不言的,结果那一任天命剑主走火入魔,成为了天道最棘手的问题。” 伏意反应不过来是第几任,天命紧接着就说:“第二任,传言他是被九十九道天雷劈的魂飞魄散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其实真相远不止如此。那段日子的人间太过黑暗,后世不堪回首,就把这段记载给抹去了。你想知道的话有空我讲给你听~” “那我现在在做好事,天道就不能解了这个禁锢吗?” 天命此时却是笑了:“如果那家伙真能随意修改规则,他就不需要等这么多年选一任天命剑主来代行他的意志了。等你能够熟练运用天命剑,就可以主动找他谈条件,现在还不是时候。” 伏意不管了,眼下还是查人命案比较重要。 她低头一个个看过去,她面前的七具尸体,三位朝廷命官身上罪孽滔天,因果线是极正的带着阴气的黑线,黑线密密麻麻仿佛在三位官员身上织成了密不透风的蛛网。 其余四位,彻彻底底的白线。 “为什么有的人线多,有的人线少?” 天命道:“黑白表因果善恶,数量自然表人命交际。这每条黑线就是害过一条命,每条白线自然是帮助过一个人,攒了一个人的功德。” 那这三个朝廷命官死的也不冤啊。 她默默抽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按照天命的指引,开右眼,观众生。 “慧光穿障,本源尽览,诸印现形,诸象分明。” 温和的灵力继而掠过右眼,淡金色的光环绕着瞳孔同样化为一圈细小的花纹。她捂着左眼朝七具尸体看去,眼中再没有男女的分别,七人皆是一具简单的黑色虚影。所谓观众生,就是抛却一切外在,把每个人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都显现出来。 七具尸体中有六人身上都写着一个血红凄厉的“债”字,字迹苍劲笔画有力,倒像是卯足了恨意刻在灵魂上的。三位朝廷命官和合欢宗两位弟子身上的“债”字已经沉寂,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然而横山身上的“债”字,血气正在慢慢流淌的,从上到下,再由下转上,循环往复,不曾停歇。柳伏意想了想,这“债”字的分别大概是由于前面五人死的久了血气已干,而横山的身体却是新鲜的,体内仍有剩余的气血以供流转。 七人之中,唯独没有“债”字烙印的就是最右边的赵蕊初。 男性才有的债? 柳伏意想起师兄说的,前面五人必定都去过春芳楼,难道是风流债?她横山师叔一大把年纪了能招惹什么风流债? 她看完了,转身走出停尸房,阮长风和顾元香一左一右地架着她:“看见啥啦?” 伏意正要开口,天命就打断了她:“因果一事不可说,其余可以。”也就是说左眼看见的不能说,右眼可以。 她很快理顺了思绪,转头对顾元香说:“七具尸体,六个男性身上都有一个血红色的债字,我想应该是风流债的意思吧?你听说过这种妖精吗?” 顾元香仔细想了想,能惹上风流债的妖精不少,但是能在死人身上还留下痕迹的着实耸人听闻。况且是这种涉及天命的人才能够看清楚,那这妖精的修为或者说出身,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脑子里有个很模糊的印象,但我感觉没什么可能……”顾元香眉头紧锁,她道,“这样吧,总归我会以女人的身份进春芳楼,她们不会留我太久,我一出来就回清月峰翻书查证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再告诉你。” 伏意点点头,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易容符,一手将符咒按在自己脑门上,一手扯住大师兄的袖子,转而将手掌贴在他面门—— 符咒上金光一闪,再拿下来的时候柳伏意的脸和阮长风长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别的倒是没有变化。 “喂,你不都已经换上男装了吗?有必要特地换我的脸去逛青楼吗……”阮长风看着比他矮了一截的另一个自己,不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想起什么,指着伏意惊呼出声,“你该不会是要在春芳楼过夜吧!你不怕死在那啊!” 顾元香也扯了她一把小声道:“对啊不然就让你大师兄进去吧,你又没有那玩意儿要是露馅了不得被剁成肉泥包饺子啊?” 阮长风叉着腰逼近一步,元香本就长的娇小,被他这么一盯看上去更没底气。 “什么叫就让我去啊?你怎么不去啊?” “你自己说的伏意不想去可以把衣服脱了跟你换的!懂不懂轻重缓急啊?死的都是男子,你去不是更能引人上钩吗?” “我又没带剑,我进去怎么脱身呢!伏意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元香狠狠白他一眼,从背后抽出一把佩剑来分给他:“给你一把剑你倒是去呀!我还以为做大师兄的有多么关照师妹呢,原来只是打定主意看清伏意不会让你去,装模作样罢了!” 阮长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眼瞥见他手中佩剑的名字。 “怕死?” 顾元香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小姑娘紧紧攥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跺在阮长风脚面上,疼得他当即倒在地上吱哇乱叫。元香上前一步把怕死拿回来,就差没吐阮长风一口唾沫。 到底谁传的灵剑派大师兄玉树临风温和知礼的?无良碎嘴害人不浅。 “你这个小疯子!” 柳伏意无奈上前一步卡在两人中间,伸出手来示意二人别吵了,元香看见她也不由憋着一股气儿。 “伏意,你快走吧,趁早查清楚把你的漂亮脸蛋儿换回来。你顶着这张脸做表情我也有给你一拳的冲动。” 伏意肉眼可见地愣了几秒,随即听话地往前走几步没再回头。 “吵一会儿就吵吧,千万别忘了正事儿。” 伏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后面的王明只能顶她的空缺来劝架。 “二位都消消气儿吧,活着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 俩人同时伸手一人打他一边脸。 王明:那我不打扰了,遗书还没写完呢。 “咱们一共三个人,只有你没事儿干,好好想想是为什么。” 顾元香扭头就走,阮长风脚上疼得发烫,感觉应该被她踩肿了。他没好气地自嘲一笑,高声喊住了她:“我记得你是伏意带过来的吧?现在她脱不了身,你的功课倒数第一我也略有耳闻,你是会御剑还是会瞬行?要是耽误了时间信息不到位,伏意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 顾元香:…… 没办法,技不如人,只能忍着满肚子火气又折了回去。 “笑脸儿。”阮长风坐在地上瞟她一眼,顾元香便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搀了起来。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好好学习了。 “嗯~不讲话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嘛。” 阮长风把胳膊肘撑在元香脑袋上,颇有自己赢了骂战的心满意足劲儿。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西域来的留学生噢。我们那个地方蛊虫遍地,乱七八糟的咒术更是层出不穷,你应该知道的吧?” 阮长风混迹人间都有几十年,自然听出元香的言外之意,老老实实地被她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出衙门。 上了街,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春芳楼位于云州最为繁华的一处长元坊内。站在衙门门口往远处眺望,最明显最漂亮的那处飞檐,阮长风告诉她那就是春芳楼。此时正是傍晚,夕阳将斜,层云霞蔚,分明是良辰美景,顾元香却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火坑靠近。 她满脑袋胡思乱想,根本没印象自己走了多久。 距离春芳楼正门口只剩一个拐角,阮长风伸手把心不在焉的元香拉住了。 楼内红烛摇曳,轻纱漫卷,丝竹声声入耳,蒙了面的姑娘们身姿袅袅,裙摆如蝶。大堂内正有几位美人翩翩起舞,脚上系着小巧银铃,一动一响,媚骨浑然天成。 一楼不见柳伏意的身影,想来她或许已经找到自己想问的对象了。 站在春芳楼的拐角处,顾元香正发着抖,从背上卸下两把剑来。 阮长风看出她心里的紧张,轻轻按住她的肩:“不要怕,我就在门口等着,你问几句话就出来,如果在楼里出了什么事情就大声喊伏意,她一定听得见的。” 顾元香从前也不胆小,正是因为她心里有猜想过用债杀人的妖怪是什么,才让她现在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怕连柳伏意都没办法从春芳楼里全身而退。 阮长风抱臂,暗含笑意眉眼微抬:“实在害怕,你也可以不去。贪生怕死剑,果然没有找错主人。” 第7章 第 7 章 顾元香闻言冷眼剜了他一眼刀,转头就走进了那家青楼。 春芳楼上中下三层,最底下那层自然是没什么钱的人在那儿看看歌舞,别说和楼里貌若天仙的姑娘们一亲芳泽,哪怕是上手碰一下都怕兜里没子儿被扣下。 元香扫一眼,从她的视角往上眺,刚巧可以看见二楼的柳伏意。 一身织金麒麟锦的俊秀“少年”正揽着一左一右两位美人儿,不住地被灌酒。二楼欢声笑语,素手添香,俊男配美女养眼得很。 如果不是知道个中缘由,她真的会觉得那只是个来寻欢的纨绔子弟。 元香不想耽误,随手扯了一位姑娘的胳膊。肌肤相触,冷热相接,元香便下意识地弹开了。 时值春日,就算有些倒春寒,这姑娘裸露在外的皮肤也不可能这样冰冷的。除非…… 她是死人???还是妖怪??? 顾元香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顷刻间烟消云散,可爱小巧的五官霎时间揉成一团。 “这位……呵,公子,怎么了?” 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姑娘眸若含春,一字一句妩媚动人,说话时手里攥着的一方丝帕轻轻扫过元香脸颊,叫她整个人僵硬的笔直。 顾元香抬头极快地从二楼扫了一眼,伏意还在被灌酒…… “姐姐,你莫要取笑我了。”元香笑着,眼角泛着点点泪意,明明是被吓得忍不住,落在别人眼里却好像是委屈至极欲语泪先流。 她拉住的姑娘倒是不恼,将她牵到一处无人角落,正对着舞台处的死角。 “奴家郑怜,妹妹来这儿所为何事?好好的,怎么一说话就哭了呢。” 郑怜用手里的丝帕给元香擦掉眼泪,元香没有感觉到危险,浑身紧绷的弦儿才松下来。 丝帕从她眼角轻轻点走泪珠,比起脸上那片轻柔冰凉的触感,元香满脑子不可遏制的想法就是……姐姐好香。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形容女孩子都用冰肌玉骨温香软玉这种词了。 竟然是写实派? “怜儿姐姐,我家那口子不要我了!我原以为他只是家里事儿多烦得很,散散心就好了……哪知他是成天成夜的不回家,一回家就对我动辄打骂……跟隔壁的张娘子好上不说,今儿连春芳楼都来了!”她瞟了一眼郑怜的眼神,一个转头就锁定了楼上的柳伏意。 元香指着二楼“纵情声色”的少年,急得眼泪直冒:“怜儿姐姐,就是他!他这么对我,我能怎么办?姐姐,你教我怎么样能让夫君回心转意好不好?什么苦我都可以吃的,媚术,下毒,诅咒,我全都无所谓。” 她哭得呜咽:“他怎么能不爱我了,我什么都给他了。” 郑怜轻轻抚着她的背,默不作声地抬眸循着元香的手指看过去,视线落在红衣少年身上时没来由地冷了几分。 “妹妹,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何必为了男子,放下身段儿来学些不入流的技艺。”郑怜言辞恳切,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同情,甚至还有一些心疼。 顾元香有些懵了,一时眼泪都忘记掉,像是伤心傻了。 郑怜微微舒了口气,略微福身揉了揉她的头:“妹妹,回去吧,春芳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至于你夫君,他的心既然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媚术毒药,都是无用功了。” “这年头的负心汉真多。” 郑怜呢喃着什么,哪怕是顾元香和她面对着面,可她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五步之遥,戏台之上歌乐靡靡,乍响的丝竹管弦之声将郑怜的最后一句话完全盖过。 她挥了挥手示意元香可以离去,顾元香也就没了再待下去的道理。 外头阮长风见顾元香的脸色比鬼还难看,一等到她靠近就将她拉进拐角处,二人蹲在一处草垛后藏的严严实实。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么点时间能问到啥?”阮长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木鸟,四处掰了掰木头翅膀木头脑袋,整只木鸟纹丝不动,结实得很。 顾元香叹了口气,她从春芳楼出来只觉得恍如隔世,外头这样的安静让她脑子里那个妖物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没有必要打探信息了,我想起来那妖物是什么了。” 阮长风顿时正色欺身上前,把耳朵凑了上去。 顾元香推开他:“一种狐狸,我得回灵剑派查一查具体细节。你快送我回去。” 阮长风点点头,将小木鸟放在她手心里。 顾元香:“?” 阮长风掌中聚起一阵细微的灵力,饶是元香这种常年倒数第一的,能调动的灵力或许都比他多。 他真的靠谱吗? 顾元香已经面露不耐。 阮长风灵力打入小木鸟的那一瞬间,瞬行阵法便从木鸟脚下轰然展开,笨笨呆呆的木鸟摇摆几下、翅膀微颤,像是刚从窝里出来学飞行的,顾元香连忙捏紧了它。 灵光一闪而过,瞬行阵法便切割了她面前的景象,法阵之内她只觉得身姿轻盈,长风掠过耳畔簌簌作响。 再一睁眼,元香已经身在清月峰禅房。 行吧,算他有本事。 而春芳楼里,柳伏意就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了。她知道元香大概率问不出什么,一旦提及六名男性死者的身份,简直就是打上门来告诉对方,我抓住了你的把柄,你不杀我就等着被我杀吧。 那么不提死者,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进青楼来,还能问出什么?只盼她机灵点儿,能从楼里头姑娘的神色打扮看出点门道来。即便看不出来,保住自己小命就是了。 她佯装喝多了,几位姑娘自然把她扶到房里躺下,任她一个人呆着。 天命幽幽开口:“我要是没算错,你修无情道有一条铁律是不沾酒色吧?好孩子,你今天犯了两条门规了。” 伏意无所谓,她喝了那么多酒,也没有话本里说的那么晕,血气上涌,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反而更清醒了。 “靠问是没什么用了,要不然你再教我一些新招呢。” 天命没有立刻回答,经过好一阵子的沉默,他才说:“不行,你连开天眼都没学精通,切忌盲目赶进度。” 屋内两扇木窗半开半合,也没有什么防人出去的阵法。此处隔音不是很好,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还能听见外头叫卖糖葫芦的声音。 一门之隔,姑娘家三三两两的聊天谈话,无非是今天擦了什么胭脂,哪位郎君给的钱多,哪个又脾气好好伺候。 安逸的不像在找大妖。 伏意翻了个身,看见天命剑不知何时自己显形躺在被窝里了。 “我只试了开左眼和开右眼,那要是我两句一起念,两眼一起开,会有什么神效吗?” 一只眼能看见线,一只眼能看见人形,拼在一起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你可以试试,反正外头全是人,活人,多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或许是天命把重音落在“活人”两个字上,语调微扬,大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搞不懂,怎么讲话都带着空灵神性的混响了还能这么欠揍。 伏意坐起来,念出两段咒语,左右开弓镀天眼。她感觉到眼眶里瞳孔旁些许细微的变化,灵力入眼总觉得有点儿刺目肿胀。 她下床,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打开了房门。 预想的金扉朱楹红男绿女都没有出现,打开门浓的让人窒息的黑暗就铺面席卷而来。黑暗中青白的灵光凄凄惨惨地勾勒出数十个僵硬的人形出来,与开右眼后在停尸房见到的死人象又是全然不同。 面前十四道纯粹的漆黑的人形剪影,在本该是眉眼的位置,粗粝的白色线条描摹过一遍又一遍,重重叠叠仿佛草稿,眼眶的形状在几笔挥墨中愈加明晰。每道人形都被画上了“眼眶”“瞳孔”,唯独没有瞳仁。 纯白的瞳孔中央,是空洞阴森的一片。 伏意往下看去,每个人形的腹部都刻着一道蓝色的“债”字,与方才死人身上的红债如出一辙。那字幽蓝神秘,暗暗发光,如鬼火般森然飘在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里。 每道鬼影身上或红或黑的因果线交缠乱窜,不像她在停尸房里见到的——三位朝廷命官身上的线各自缠结难解,却互不干扰。十四道鬼影之间,因果线串联交叉从无落空,每人身上的红黑线简直多的能够将黑影切割成数不清的碎片。 因果线飞速地延伸,直到将整座春芳楼的人都串在一处。极尽幽黑的虚无里,红线黑线交叠反复,把所有人围在中间,编织成了一个厚重复杂的茧。 门轴发出一阵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十几道黑影便扯着灵活的因果线齐刷刷看过来。 巨茧颤动。 鬼影像是要把她看透,不断逼近,毫无转圜。 柳伏意蓦然被数不清的鬼影直勾勾地盯着,切切实实的,心跳骤停,冷汗直冒。 “公子~这是怎么了?” 她来不及回应,瞪着眼珠子忙反身合上了门,腿一软便跌在地上,后怕地气喘吁吁。 “你快冷静一下,我早就说不能赶进度的嘛。你刚吓得都差点灵魂出窍了。” “要是把你活活吓死了,天道不得拿雷也劈我九十九次啊。” “开天眼一术到此为止,勤加练习即可。你可有什么线索了?” 柳伏意缓了好一阵子才站起身来,她扶着心口,心脏仍然跳得猛烈直撞她掌心。也是心脏跳的太猛,她才感觉自己还活的好好的。 “我刚才都觉得,我是下地狱去了。” 天命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看见什么了?” 柳伏意掀开被子拎上天命剑,脸皱着,翻来覆去找不到形容词,骑在窗上过了半晌。 而后艰难地吐出一个断音:“茧。” 柳伏意两只腿都跨出窗外,低头纵身一跃。跳下来时目光不知扫过了什么,身形一歪动作变形,险些摔个狗啃泥。 “不是吧,灵剑派的顶级剑修翻个窗户还能崴脚?” 伏意甚至没空搭理他,连忙跑远了,缩在一处角落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债?” 天命:“给你吓得不会说话了吗?怎么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啊?” “我身上……怎么会有红色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