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古人穿回现代》 第1章 第一章:刑场妖风起,阖家穿今朝 第一章:刑场妖风起,阖家穿今朝 午后的阳光本该是灼热的,慷慨地泼洒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但今日,这光却像蒙了一层污浊的油布,惨白、冰冷,毫无生气地倾泻在城西菜市口的断头台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混杂着泥土、汗臭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碎玻璃,刮得肺腑生疼。 断头台粗糙的木板上,跪着一排身影。曾经煊赫无比的镇国将军府一门,如今如同待宰的牲畜,被粗麻绳死死捆缚着,囚服破烂,沾满了泥泞和干涸发黑的血迹。最前面是老管家福伯,他佝偻着背,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念着某个早已远去亲人的名字。他的旁边,是谢砚秋。 冰冷的木屑硌着膝盖,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但那股寒意却像毒蛇,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缠绕住心脏,冻得她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塞满了整个刑场。只有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濒死的呜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短促地响起,旋即又被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吞没。 台下,是攒动的人头。一张张或麻木、或兴奋、或带着病态好奇的脸孔,密密麻麻,如同等待腐肉的秃鹫,伸长了脖子,贪婪地注视着台上曾经高不可攀的贵人如何跌落尘埃,身首异处。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裸的、看戏般的残忍。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映照出的不是温暖,而是扭曲的阴影。 监斩官端坐在高台上,一身簇新的官袍衬得他面色更加红润油亮。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眼角余光扫过台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谢家倒了,他这位置,兴许还能往上挪挪。 “时辰——到——!”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如同锈钝的刀片刮过铁皮,刺得人头皮发麻。 魁梧如铁塔般的刽子手上前一步,**的上身肌肉虬结,油光发亮。他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机器,缓缓抽出背后那柄巨大的鬼头刀。刀身厚重,刃口在惨淡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仿佛连空气都被这锋芒割裂。他粗壮的手臂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如蚯蚓般盘绕,巨大的鬼头刀被高高举起,刀尖对准了福伯那布满皱纹、青筋凸起的脖颈。刀锋悬停,死亡的阴影沉沉压下。 “不——!!!” 一声嘶哑到几乎撕裂声带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猛地撕裂了刑场令人窒息的死寂!是谢镇山!他被几圈碗口粗的铁链死死捆缚在行刑柱上,破败的囚服下,虬结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贲张欲裂。他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突,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绝境的雄狮,死死盯住监斩台后方那顶明黄色的华盖,以及华盖下那个模糊却透着刻骨阴鸷的身影! “昏君!赵桓!你这忘恩负义、构陷忠良的无耻之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咳出的血块,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沉重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激起无形的回响。“我谢镇山!为大周戍边二十余载!血染征袍!七处刀伤!三箭透骨!换来的就是你这卸磨杀驴、兔死狗烹?!我谢氏一门!上对得起苍天厚土!下无愧黎民百姓!今日含冤赴死!他日!史笔如铁!必教你赵桓!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声浪滚滚,带着战场上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震得监斩官手中茶碗“哐当”一声跌落,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他那张保养得宜、惯于谄媚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变得煞白,随即又被更深的恼羞成怒涨得通红。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利扭曲:“大胆!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咆哮公堂!污蔑圣躬!罪加一等!罪加一等!行刑!立刻行刑!给本官砍了!” 刽子手眼中凶光一闪,再无犹豫,粗壮的臂膀肌肉再次贲张,沉重的鬼头刀被灌注全身力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福伯的脖颈狠狠劈落! 冰冷的金属腥气混杂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般扼住了谢砚秋的咽喉。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临崩断的神经,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那落下的刀锋,福伯绝望闭上的眼睛,父亲目眦欲裂的咆哮,母亲柳氏无声滑落的泪珠,大哥谢明远惨白如纸、紧抿的嘴唇,大姐谢明玉惊恐瞪大的杏眼,二弟谢明轩因愤怒而扭曲的年轻脸庞,祖母那紧闭双眼、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背,还有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如同透明人般的小弟谢明哲…… 十七年!她在这个等级森严、皇权至上的鬼地方挣扎求生十七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眼看着这腐朽的王朝如何一步步将忠良逼入绝境!她不甘心!她绝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家子,无论对她好坏的,都因为那狗皇帝的猜忌而人头落地! 就是现在! “闭眼!所有人!闭眼!抱紧!!!” 谢砚秋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劈了叉,像生锈的锯子拉扯朽木。吼声出口的瞬间,她的意识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脑海深处那个沉寂了十七年、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一个极其微小、形似沙漏、散发着微弱幽蓝色光晕的印记! 那是她胎穿此世时,唯一带来的、属于现代世界的“遗物”。十七年来,它如同死物,毫无回应,只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是她心底最后一点渺茫到近乎虚无的念想。此刻,她孤注一掷,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求生欲、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化作一道无声的呐喊,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狠狠撞向那沉寂的沙漏印记:“启动!带我们走!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回——家——!” 嗡——!!! 一声无法用耳朵捕捉、却直接在灵魂最深处炸开的巨大轰鸣骤然降临!那感觉仿佛整个天地被一只无形的、覆盖寰宇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撕裂!时间凝固!空间扭曲!所有稳固的法则在这一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崩坏!谢砚秋眼前瞬间被一片纯粹到极致、霸道到蛮横的白光彻底淹没!那光如此炽烈,仿佛要将世间万物连同她的意识、她的存在本身,彻底溶解、净化、归于虚无! 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狠狠撕扯、挤压、拉伸!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濒临破碎的边缘,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光怪陆离、万物失重的巨大漩涡。耳边只剩下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永无止境的嗡鸣长音,再无其他。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失重感中迅速模糊、飘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弹指,也许漫长如永恒。 --- 第2章 第二章 :陋室惊魂夜,将军怒斩“妖” 第二章:陋室惊魂夜,将军怒斩“妖” “砰!” “哎哟!” “噗通!” “我的老腰…嘶…”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痛呼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杂乱得如同打翻了一筐陶器。 谢砚秋感觉自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狠狠砸在了一片坚硬、冰凉、带着某种奇异光滑触感的地面上。那刺穿灵魂的白光和令人作呕的失重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留下的是身体被拆散重组般的剧痛和强烈到极致的不真实感。她艰难地睁开刺痛酸涩的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耳边嗡嗡作响,如同塞满了无数恼人的蚊蝇,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混杂着灰尘、廉价香水和某种从未闻过的、刺鼻化学制品的怪味,闷热而滞涩。 眼前是一个极其狭小、低矮、光线昏暗的空间。斑驳的墙壁糊着些廉价而花哨的墙纸,大朵俗艳的牡丹图案已经卷了边,露出底下灰黄的底色。头顶悬着一个样式古怪、布满灰尘的白色塑料灯罩,里面没有烛火,却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几件简陋得匪夷所思的家具挤在一起:一个扁平的、表面光滑的矮柜(电视柜),上面放着一个方方正正、镶嵌着巨大黑色“琉璃”的古怪匣子(电视机);几张蒙着廉价红蓝格子塑料布、看起来单薄得不堪重负的折叠椅;墙角堆着几个看不清内容的纸箱。空气里的怪味似乎就是从这些地方散发出来的。 “妖术!何方妖孽作祟!滚出来受死!” 炸雷般的咆哮带着惊怒交加的颤音猛然响起,震得狭小的空间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是父亲谢镇山!他像一头被陷阱困住的暴怒雄狮,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起。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惊疑不定地扫视着这陌生到诡异、逼仄如同囚笼的环境。身上的锁链和囚服奇迹般消失无踪,只余一身皱巴巴、沾满灰尘的深色中衣,但他那征战沙场养成的、随时准备暴起搏杀的戒备姿态却丝毫未减。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佩刀呢?这发现让他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目光更加凶狠地逡巡,仿佛要将这四壁瞪穿,揪出幕后黑手。 “秋儿!我的秋儿!你在哪儿?别怕,娘在!娘在这儿!” 母亲柳氏带着哭腔的呼唤紧跟着响起,慌乱而破碎。她鬓发散乱,华丽的命妇服饰不见了,只余一身素色的、同样沾了灰的里衣,领口歪斜。她顾不得仪态,手脚并用地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摸索着,失魂落魄地寻找女儿的身影,脸色惨白如金纸,显然尚未从刑场那极致的恐惧和这突兀诡异的转换中缓过神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这…这究竟是何地?”大哥谢明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茫然和书生的惊疑。他挣扎着坐起身,下意识地抬手想整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发冠和衣襟,却发现身上那件象征新科进士荣耀、绣着青竹暗纹的锦袍不翼而飞,只剩下皱巴巴、沾着灰尘的白色里衣。这发现让他本就因惊吓而苍白的脸色又褪去一层血色,显得更加文弱。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台镶嵌着黑色“琉璃”的电视机上,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理解一个无法解开的、违背了所有圣贤典籍的谜题。“观此地…不似阴司…这器物…莫非是上古失传的‘玄光鉴影’之宝?然则其理不通…” 他喃喃自语,试图用已知的知识框架去套眼前的一切,却徒劳无功。 “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轻呼来自大姐谢明玉。她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缀着珠翠的发髻彻底散了,几缕乌黑的长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颊边,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她慌乱地用手肘撑起身体,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细长脖颈、透明瓶身的古怪器皿——一个空的可乐瓶。那瓶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骨碌碌滚开,发出刺耳的噪音,吓得她猛地缩回手,像受惊的小鹿般向后躲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眼中满是惊惶和无助,身体微微颤抖。 “哈!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比那憋屈的断头台有意思多了!”二弟谢明轩的反应截然不同。他年轻气盛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兴奋和好奇。他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动作敏捷得像只刚出笼的豹子。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低矮陌生的空间,目光立刻被头顶那盏悬着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古怪吊灯吸引。“嘿!这琉璃灯好生古怪!悬在半空,里面也不见蜡烛火苗,怎生就亮着?莫不是夜明珠?”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下意识地就想去戳那布满灰尘的塑料灯罩,想探个究竟。 “明轩!住手!不可妄动!”祖母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骤然响起,如同定海神针。老夫人被摔得最重,此刻正扶着酸痛的老腰,在同样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贴身老嬷嬷张嬷嬷搀扶下,艰难地试图坐直身体。她花白的头发散乱,素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歪斜着,威严的面容上此刻也写满了惊疑和强自压抑的慌乱,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警惕扫过这方寸之地。“此间处处透着诡异邪门!器物非金非木,气味驳杂难闻,绝非善地!小心有诈!”她锐利的目光最终牢牢锁定了矮柜上那个方方正正、镶嵌着巨大黑色“琉璃”的电视机,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仿佛那是什么邪物的核心。 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寡言、如同透明人般的小弟谢明哲,此刻却微微动了动。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斑驳脱落的墙纸,仿佛想把自己整个嵌进墙壁里,以此获得一丝安全感。与其他人惊疑、恐惧、好奇的目光不同,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茫、缺乏焦距、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此刻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了矮柜上电视机下方一个更小的黑色方块(机顶盒)。那方块上一个细小的红色光点,如同暗夜里的萤火,微弱却稳定地闪烁着。那点微弱的红光,似乎对他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吸引力,让他暂时忘却了周遭的混乱、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小小的光点攫取。 谢砚秋忍着全身散架般的酸痛,挣扎着坐起身。她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狼狈不堪却又无比鲜活的一家子:父亲如困兽般的暴怒咆哮,母亲失魂落魄的寻找与呼唤,大哥陷入知识困境的茫然,大姐受惊小鹿般的瑟缩,二弟初生牛犊般的莽撞好奇,祖母强作镇定的严厉呵斥,还有角落里那个只对一点红光感兴趣的小弟……胸膛里那颗因过度紧张和穿越冲击而几乎停跳的心脏,终于重新找到了搏动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带着劫后余生的钝痛,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从地狱的边缘,从断头台的铡刀之下,硬生生把他们拽了回来!虽然落脚点是这个破败、狭小、气味难闻的城中村出租屋,但这,是人间!是她阔别了十七年、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现代社会! “爹,娘,祖母,大哥,大姐,二弟……” 她撑起酸痛的身体,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磨出来的,带着砂砾感,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安定力量,“这里…不是妖术,也不是阴曹地府。”她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灰尘、劣质香水、外卖残留和化学气味的、并不清新却无比真实的空气,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更加确信。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们…回家了。” “回家?!”谢镇山猛地转头,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住谢砚秋,那眼神里充满了荒谬绝伦和一种被愚弄的滔天愤怒。他一步踏前,魁梧的身形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地上廉价的瓷砖似乎都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妖言惑众!谢砚秋!你睁开眼看看!此等魑魅魍魉之地,妖器环伺,秽气冲天,不见日月星辰,不闻鸟语花香!墙壁上画的是何妖魔鬼怪(他指着墙上那张抽象派摇滚乐队海报)?这地砖滑不留足(他脚下一滑,险些踉跄)!还有这气味,直冲脑髓!此等污秽囚笼,岂是人间?更遑论‘家’!说!你究竟使了何种邪法?速速解开!否则休怪为父…” 他下意识又去摸不存在的佩刀,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仿佛随时要亲手“清理门户”。 “是啊,秋儿!”柳氏也挣扎着靠近,冰凉的手指带着微颤,一把抓住谢砚秋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惊魂未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这地方古怪得紧!阴森森的,透着一股邪气!你看那墙上画的,人不人鬼不鬼,青面獠牙(她显然误解了海报),还有这地面,滑得站不住脚,还有这气味…定是妖孽盘踞之所!你快想想办法,我们离开这里!” 深闺贵妇的认知被眼前的一切冲击得粉碎,她本能地只想逃离。 谢明远扶了扶并不存在的发冠,试图找回一点属于新科进士的体面和镇定,但皱巴巴的里衣和凌乱的头发让他显得格外落魄。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指着那个黑色“琉璃”匣子(电视机),声音带着书呆子特有的探究和深深的困惑:“砚秋,此物…形制方正,琉璃为面,非金非石,观其构造…倒似暗合天圆地方之数,莫非…莫非真是上古失传的‘玄光鉴影’之宝?用以窥探阴阳?然则…其理何在?动力何来?” 他后面的话被自己卡住了,所谓的“大道至理”在此刻诡异的环境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回家?好!太好了!”谢明轩却完全没理会父亲的愤怒和母亲的忧虑,他一拍大腿,脸上是纯粹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他指着那个悬空的吊灯,又指向墙角一个嗡嗡作响、不断吐出凉风的白色方形铁皮怪物(窗式空调外机),“姐!这些东西是不是很好玩?比射箭骑马有意思多了吧?这铁皮箱子还能吹冷风?快告诉我怎么弄!里面是不是藏着冰?”他几步窜到空调外机旁边,听着那规律的嗡嗡声,感受着吹出的凉风,好奇心爆棚,伸手就想去摸那震动的铁壳表面。 “明轩!回来!离那妖物远些!”祖母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同时猛地吸了一口凉气,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发出噪音和冷风的空调外机,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此物…此物竟能自行吞吐寒气?嗡嗡作响,如同活物低吼!莫非…莫非是寒冰玄铁所铸的机关兽?快快退后!莫要被其寒气所伤!”她下意识地将搀扶着自己的张嬷嬷往后拉了拉,身体紧绷,做好了随时防御的姿态。 就在这一片混乱、质疑、好奇与恐惧如同沸水般在狭小空间里翻滚交织的当口—— “滋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电流噪音,突兀地从矮柜方向响起。 紧接着,矮柜上那个被谢明远称为“玄光鉴影之宝”、被祖母视为妖物核心的黑色“琉璃”匣子——那台老旧的三十二寸液晶电视,屏幕猛地亮了起来! 炫目!跳跃!光怪陆离的色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昏暗的空间!屏幕里,一个穿着亮片短裙、妆容夸张到如同面具的年轻女孩,正对着屏幕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背景是快节奏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电子音乐,密集的鼓点如同无数把铁锤,狂暴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家人们!礼物刷起来!火箭走一波!爱你们哟~么么哒——!” 尖利!亢奋!充满煽动性甚至带着点癫狂的女声,配合着那震耳欲聋、从未听过的、如同魔音灌耳的怪异旋律,如同一个无形的、塞满了炸药的巨大炸弹,在这群刚刚脱离血腥刑场、惊魂未定、对现代科技一无所知的古人中间,轰然引爆! “妖孽显形了!护驾!!!” 谢镇山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百炼精钢!十七年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对一切未知威胁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甚至没看清那“琉璃”匣子里的“妖孽”具体是何物,只见到一片光怪陆离、色彩狂舞中似有扭曲人影闪动,发出惑乱人心、如同鬼哭狼嚎的魔音!电光石火间,他暴吼一声,如同被侵犯了巢穴的猛虎,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向离他最近、也是唯一一件勉强能充当武器的家具——那张蒙着廉价红蓝格子塑料布、单薄得摇摇欲坠的折叠椅! “保护老夫人和夫人!明远明玉退后!”谢镇山吼声如雷,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双手如同铁钳般抓住折叠椅冰冷的金属腿,全身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块块坟起,将毕生沙场搏杀所凝聚的、足以开碑裂石的凶悍力量尽数灌注其上!折叠椅在他手中仿佛不再是家具,而是一柄染血的战锤! “妖孽!受死!”他双目赤红,怒发冲冠,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台电视,而是千军万马冲锋而来的敌酋!将那把可怜的折叠椅高高抡起,划出一道带着毁灭气息的、沉重无比的弧线!目标直指那兀自闪烁着炫光、发出刺耳魔音、惑乱人心的“琉璃妖匣”——电视机屏幕! 这一砸,带着要将这邪魔外道连同这诡异空间一同砸个粉碎、还世间一个清明的决绝气势!千钧之力,沛然莫御! “爹!不要!!!那是电视!很贵的!!!!” 谢砚秋的尖叫如同濒死的哀鸣,带着绝望到极致的惊恐,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阻拦。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父亲手臂肌肉贲张的纹路,看到那廉价折叠椅的金属腿在巨力下微微变形,看到它裹挟着风雷之势落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的阻拦,徒劳! 砰——!!!!哗啦啦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混合着金属扭曲断裂和玻璃瞬间爆碎的恐怖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狭小的出租屋内炸开!彻底撕碎了屋内最后一丝混乱的秩序,也彻底宣告了这台老旧电视机的死刑! 脆弱的折叠椅在谢镇山非人的巨力下,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扭曲解体!金属腿弯折成诡异的形状,塑料椅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四分五裂,碎片如同暗器般激射向四面八方! 而那台无辜的液晶电视,屏幕更是首当其冲!巨大的蛛网状裂痕以被击中的点为中心,瞬间蔓延至整个屏幕!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玻璃碎裂声,屏幕中央轰然炸开一个狰狞的黑洞!无数细小的、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被激怒的杀人蜂群,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呈放射状朝着屋内所有人无差别地激射而出!内里的电路板、线圈**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几缕微弱的蓝色电火花在破洞边缘“噼啪”闪烁了几下,如同垂死的挣扎,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升起的、带着焦糊塑料味的青烟。那个亢奋女主播的声音和魔性的音乐,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到极致的破坏力震慑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法术。空气里只剩下呛人的焦糊味和细碎玻璃落地的“沙沙”声。 谢镇山保持着挥砸后的姿势,微微喘着粗气,手中只剩下扭曲变形的半截椅子腿。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上那个狰狞的、边缘焦黑、还在冒烟的破洞窟窿。里面跳动的电火花已经熄灭,只剩下空洞的黑暗。他脸上那因愤怒和搏杀本能而涨红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茫然、惊愕、难以置信和一丝……对未知脆弱力量的深深忌惮的复杂神色。那“妖孽”…似乎…过于不堪一击了些?这与他想象中的邪魔外道,相去甚远。 柳氏死死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窒息的抽气,眼睛瞪得溜圆,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枯叶,几乎要瘫软下去。 谢明远脸色煞白如纸,儒雅的仪态荡然无存,下意识地连退两步,撞到墙壁才停住,眼中满是惊惧,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沙场宿将的父亲。 谢明玉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将头埋进膝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吓得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谢明轩张大了嘴巴,刚才的兴奋劲儿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彻底打懵了,愣愣地看着那还在冒烟的电视残骸,又看看父亲手中变形的凶器,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后怕。 连一向威严镇定、见惯风浪的祖母,此刻也扶着张嬷嬷的手臂,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死死盯着那冒着青烟的“妖匣”残骸,又看看自己那如同怒目金刚般、却显得有些茫然的儿子,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角落里的小弟谢明哲似乎被这巨大的声响和骤然的寂静惊扰,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从对那红色光点的专注中惊醒。他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掠过散落的碎片、扭曲的金属、最后落在了那还在飘散着青烟、屏幕漆黑的电视机残骸上。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是那点吸引他的红光,消失了。 “爹——!!!” 谢砚秋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凝固到令人窒息的空气,带着哭腔、崩溃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那是电视机!是现代的东西!不是妖孽!很贵的!要赔钱的!!!我们赔不起啊!!!”她看着地上散落的塑料碎片、扭曲的金属、满地的玻璃碴子、还有那个冒着烟的黑洞洞屏幕,感觉自己的血压瞬间飙到了顶点,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完了!刚穿回来,还没喘口气,就要背上一笔天文数字的债务!这开局还能再地狱一点吗?!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电视机残骸偶尔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如同垂死的哀鸣,还有谢镇山那粗重而茫然的喘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尴尬到极点、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塑料味和谢砚秋绝望气息的沉默里——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极其刺耳、穿透力极强、带着冰冷无情警示意味的电子音效,由远及近,如同索命的号角,骤然划破了城中村傍晚的嘈杂,也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瞬间填满了这片狼藉的空间!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代表着规则和秩序的压迫感。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茫然看着自己手中半截椅子腿、脸上血色尽褪的谢镇山,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出租屋那扇单薄的门板,以及更外面的街道。 “什…什么东西在叫?”谢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寂。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那声音似乎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楼下。 谢砚秋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刑场上等待砍头时还要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那部屏幕已经碎裂的旧款智能机。屏幕上,一个醒目的、不断闪烁跳跃的红色警示图标刺眼夺目,伴随着那“呜哇呜哇”越来越响的刺耳噪音。 “完了……”她眼前彻底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冰冷的绝望,喃喃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是警车……警察来了……我们……是黑户……还砸了房东的东西……” 地狱模式,正式开启。 第4章 第四章:斗室困群英,泡面初识味 第四章:斗室困群英,泡面初识味 派出所大厅的灯光是惨白的,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将每个人脸上的惶恐、茫然和疲惫都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公权力场所特有的压抑气息。 “名字?” “年龄?” “籍贯?” “身份证号码?” “职业?” “刚才在出租屋发生了什么?电视机是谁砸的?” 一连串冰冷、快速、公式化的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被分开问话的谢家众人。负责记录的小赵警官板着脸,手中的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滞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砚秋被单独带进了一间狭小的询问室。陈警官坐在对面,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她口干舌燥,手心全是冷汗,脑子里拼命组织着语言。 “谢砚秋…二十岁…”她报上自己前世的名字和年龄,“籍贯…我们…我们一家是从…从很远的山里来的…”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们那里…很闭塞,几乎与世隔绝…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陈警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更加锐利,“二十岁没有身份证?户口本呢?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件都没有?” 谢砚秋艰难地摇头,眼神带着恳求:“真没有…警察同志…我们那里…前些年遭了灾,山洪…什么都没了…就我们一家子逃了出来…一路…一路流浪,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地方落脚…”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悲伤无助,眼眶也适时地红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相对不那么离谱的借口——失忆的深山灾民。 “流浪?”陈警官显然不信,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你们的穿着怎么解释?还有你父亲,那一口一个‘本将’,‘皂隶’,力气大得吓人,还试图袭警?这像是遭灾的普通山民?” “他…他…”谢砚秋急得快哭了,脑子飞速运转,“他以前…是村里的猎户头领,力气是比普通人大些…脾气也暴躁…至于那些话…他…他脑子受过刺激!山洪的时候被石头砸到了头!落下了病根!有时候就胡言乱语,把自己当成古代的大将军!我们平时都顺着他,不敢刺激他…”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警官的脸色。这个理由漏洞百出,但总比说“我们全家刚从古代穿回来”要好一万倍。 陈警官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深邃,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翻看着初步的询问记录。其他人的口供更加混乱不堪。 谢镇山那边几乎要炸了审讯室。他拒绝回答任何关于身份的问题,坚称自己是“镇国大将军谢镇山”,斥责警察是“不分忠奸的昏君爪牙”,并咆哮着要见“此间主事官员”,质问他们为何不捉拿“妖物”反而羁押忠良。负责询问他的年轻警察差点被他那骇人的气势和混乱的逻辑逼疯,只能草草结束,在记录上重重写下:“疑似有严重精神障碍,伴有攻击倾向,身份不明。” 柳氏和谢明玉母女被吓得语无伦次,只知道哭,问什么都摇头,或者说些“妾身惶恐”、“小女子不知”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身份自然也是空白。 谢明远倒是试图配合,他努力用文绉绉的语言解释:“晚生…呃…学生谢明远,年二十有二…籍贯…大周…呃不…”他意识到说漏嘴,慌忙改口,“是…是山中…至于身份文牒…毁于…毁于水火…父亲…父亲他忧思过度,言行或有失当…”他竭力想替父亲开脱,但“大周”二字还是让记录的警察眉头紧锁,在记录上标注:“语言逻辑混乱,提及不存在的朝代,身份存疑。” 谢明轩被问到年龄和身份时,眼睛一亮:“我叫谢明轩!十六!身份?什么身份?我是将军府…呃…”他看到警察严厉的眼神,赶紧闭嘴,然后指着警察桌上的电脑屏幕,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琉璃板?里面好像有小人儿在动?”直接被记录为:“身份不明,注意力分散,对现代物品表现出异常好奇。” 祖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面对询问,只是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用审视的目光扫过警察和房间,淡淡说一句:“老身年迈昏聩,记不清了。” 摆明了不合作。谢明哲则全程沉默,无论问什么,都只是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圈,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情况汇总到陈警官这里,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一家子,除了眼前这个自称谢砚秋的女孩还能勉强沟通,其他人要么语无伦次,逻辑混乱,要么拒不合作,甚至具有攻击性。身份全无,来历不明。砸毁电视机、扰乱治安、抗拒执法(谢镇山的行为被定性为抗拒执法未遂)…这简直是一团巨大的、行走的麻烦! “陈队,这…这怎么处理?”小赵拿着厚厚一叠混乱的询问记录,一脸为难,“身份完全无法核实,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个壮汉(谢镇山)危险系数很高,总不能一直关在询问室吧?还有那个老太太和小孩…也不能一直这么晾着。” 陈警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眼前同样一脸疲惫和绝望的谢砚秋,叹了口气。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家人背后肯定有隐情,但眼下,证据和线索几乎为零。强行拘留?理由不够充分,而且那老太太和小男孩的状态也不适合。放走?身份不明,又有潜在的危险性(谢镇山),砸坏的电视机也需要赔偿,房东那边也得交代。 “先带他们去滞留室安置一晚。”陈警官做了决定,声音带着疲惫,“分开男女。看好那个男的(谢镇山),加强警戒。明天…明天联系一下民政和救助站的人过来看看。另外,通知房东明天来所里一趟,协商电视机赔偿的问题。”他看了一眼谢砚秋,“你,跟我来一下。” 谢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地跟着陈警官来到他的办公桌旁。 “你叫谢砚秋是吧?”陈警官坐下,打开电脑,“你说你们是深山来的灾民,身份证明都没了。那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落脚点在哪里?房东是谁?房租怎么付的?” 一连串现实而尖锐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谢砚秋心上。她哪里知道这些细节!她连这个身体原主的信息都一无所知! “我…我们…”她支支吾吾,额头渗出冷汗,“刚…刚找到地方…还没…还没跟房东签…签什么…房租…是…是用以前带出来的…一点…一点积蓄…”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荒谬。 陈警官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心虚。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拉开抽屉,拿出几张表格:“这是《身份不明人员暂时安置登记表》和《情况说明告知书》。你既然是唯一能沟通的,先把这些填了,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你们的情况,包括你们所说的‘深山’大致方位、受灾情况、逃难路线、家庭成员基本信息等等。另外,”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带指纹采集器的仪器,“所有能配合的成年人,都需要采集指纹存档。” 看着那复杂的表格和冰冷的指纹采集器,谢砚秋眼前阵阵发黑。填表?编故事她还能勉强应付几句,但要详细编造一个“深山灾民”的完整背景故事和逃难路线,还要天衣无缝?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采集指纹?那更是在现代系统里彻底留下痕迹!一旦将来身份问题爆发,就是铁证! “警察同志…我…我认字不多…这些…”她试图挣扎。 “慢慢写,写清楚就行。或者你说,我让小赵帮你记录。”陈警官不为所动,语气不容商量,“这是程序。填了表,采集了指纹,我们才好帮你们联系救助渠道,解决身份问题。否则,你们这样‘黑户’下去,寸步难行,迟早还要出更大的乱子。” 寸步难行…更大的乱子…谢砚秋知道陈警官说的是实话。没有身份,在这个世界就是隐形人,什么都做不了。她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笔和表格:“…好,我…我尽量写…” 她被带到一张空桌子旁,面对着那几张空白的表格,感觉手中的笔重逾千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绞尽脑汁地编造一个尽可能合理(在她看来)的深山灾民故事:一个虚构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远山村“云雾沟”;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泥石流;全家仓惶逃命,所有家当包括身份证明都被冲走;一路艰辛跋涉,靠野菜野果和偶尔的救助站接济;最终流落到这个城市,用仅存的一点“祖传”碎银子(被她含糊地解释为家里藏的几块老银元)租下了那个城中村的破房子… 她写得很慢,字迹歪歪扭扭,不时停下来“回忆”,涂涂改改。小赵警官就坐在对面,偶尔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让谢砚秋如坐针毡。她知道自己的故事经不起推敲,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另一边,谢家众人被分别带到了滞留室。 男滞留室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水泥房间,墙壁刷着半人高的绿漆,上方是冰冷的铁栅栏,与外界走廊隔开。里面只有几条冰冷的长条铁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烟味(虽然禁烟,但气味似乎渗进了墙壁)。唯一的窗户很高,装着结实的铁栏杆。 谢镇山、谢明远、谢明轩三人被带了进来。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格外清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谢镇山如同困在笼中的猛虎,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铁拳紧握,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作响。他瞪着那粗如儿臂的铁栅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竟敢将本将囚禁于此等污秽囚笼!待本将出去,定要…” “爹!慎言!慎言啊!”谢明远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低声劝阻,脸色比墙壁还要白,“此非大周!此地乃…乃官府重地!您方才…方才已险些铸成大错!再出言不逊,恐…恐有杀身之祸啊!”他想起父亲在出租屋差点和警察动手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 “是啊爹!那些‘差役’手里的黑棍子(警棍)看着就吓人!还有那铁盾牌!”谢明轩也缩了缩脖子,刚才在警车上的见闻让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官府”产生了直观的恐惧,但少年的好奇心很快又占了上风。他凑到铁栅栏边,使劲往外看,走廊里偶尔走过的警察和辅警身上的装备让他眼睛发亮。“不过…他们穿的衣服和拿的家伙,可真够怪的…” “哼!”谢镇山重重地哼了一声,胸中郁气难平,但也知道儿子和老母的担忧不无道理。此间“官府”行事,确实透着邪门和强大。他最终只能憋屈地一屁股坐在冰冷坚硬的铁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双手抱胸,闭目生闷气。铁椅的冰冷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让他更加烦躁。这待遇,比他在大周军中的囚营还要不堪! 女滞留室稍大一些,同样是铁栅栏门,里面多了一条长椅。柳氏、谢明玉、祖母、张嬷嬷和谢明哲被安置在这里。谢明哲依旧安静地蜷缩在长椅一角,对周遭环境漠不关心。 柳氏一进来就瘫坐在长椅上,掩面低泣,肩膀一耸一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竟沦落至此…让妾身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她想到楼道里那些鄙夷的目光,想到被塞进警车的屈辱,悲从中来。 谢明玉紧挨着母亲,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着这冰冷的铁栏和灰白的墙壁,听着母亲压抑的哭声,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攫住了她。她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祖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坐定,她环顾着这简陋、冰冷、毫无尊严的囚笼般的环境,花白的眉头紧紧锁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一生尊荣,何曾受过此等屈辱?但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封君,终究比其他人更能沉得住气。她拍了拍柳氏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莫哭了。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且看秋儿如何周旋。此地虽简陋,却也比那断头台…强上千百倍。”提到断头台,她浑浊的眼中也掠过一丝后怕和庆幸。 张嬷嬷在一旁连连点头,小声劝慰着柳氏。 时间在压抑和焦虑中缓慢流逝。滞留室里没有窗户能看到外面,只有惨白的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让人失去了时间感。饥饿感开始悄然而至,如同小虫噬咬着每个人的胃。从刑场到穿越,再到派出所的折腾,他们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谢明轩最先忍不住,捂着肚子,凑到铁栅栏边,对着外面喊道:“喂!有没有吃的啊?饿死人了!” 他的喊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辅警走过来,隔着铁栅栏皱眉道:“喊什么喊!等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就在谢砚秋绞尽脑汁、满头大汗地编完那漏洞百出的“情况说明”,并在陈警官和小赵审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和谢明远一起被采集了指纹后(谢镇山极度抗拒,在谢砚秋和老夫人隔着铁栏的苦苦哀求下才勉强配合),终于有人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走了过来。 是之前那个辅警。他打开铁栅栏门上的小窗,将塑料袋塞了进来,语气生硬:“喏,吃的。省着点!” 塑料袋里,是几桶色彩鲜艳、印着夸张图案的圆柱形纸桶——桶装方便面。还有几瓶塑料瓶装的矿泉水。 “这是何物?”谢镇山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桶,眉头紧锁,眼神充满警惕。这包装,这颜色,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性!莫非是“妖人”的毒食? 柳氏和谢明玉也围了过来,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食物”,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怀疑。 “吃的啊!桶装面!没见过?”谢明轩倒是眼睛一亮,他在谢砚秋的手机上好像瞥见过类似的广告。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桶,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有画!好像是…面条?怎么吃?” 谢明远也拿起一桶,仔细看着包装上的小字说明和图示,眉头紧锁,似乎在研究某种深奥的机关术:“此物…名曰‘康帅傅香辣牛肉面’?需…沸水冲泡?加盖…焖三分钟?此乃速食之法?” “速食?”谢镇山冷哼一声,更加笃定,“定是粗鄙不堪的劣食!岂能入口!” 男滞留室这边还在研究,女滞留室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晚餐”。柳氏看着那桶面,愁眉不展:“这…这如何使得?连碗筷也无…” 就在众人对着几桶泡面束手无策、腹中雷鸣越发响亮之时,谢砚秋终于被允许回到滞留室这边。她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但看到那几桶泡面,眼睛却微微一亮。食物!至少暂时不会饿肚子了! 她先走到女滞留室门口,隔着铁栏对里面说:“娘,祖母,别担心,这是方便面,能吃的。我教你们弄。”她又看向男滞留室那边,提高声音:“爹,大哥,二弟,你们那边也有!把桶给我,我帮你们弄好!” 她让辅警帮忙,把男滞留室那边的几桶泡面也递了出来。然后,在众人或好奇、或警惕、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谢砚秋开始了她的“泡面教学”。 她熟练地撕开桶面的塑料盖膜,露出里面的面饼和几个独立的小包装袋。她拿起一个画着辣椒图案的袋子:“这是调料包,倒进面里。”又拿起一个画着蔬菜干的袋子:“这是脱水蔬菜包,也倒进去。”最后拿起一个画着牛肉粒的袋子:“这是…呃,肉酱包,也挤进去。”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将所有调料都倒入面饼上。 接着,她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需要热水,但现在没条件,只能用凉水将就一下了…虽然味道会差很多…”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但还是小心地将凉水倒入桶中,勉强没过面饼。 “然后,盖上盖子,等几分钟…让面泡开…”她把盖子盖好,手指在桶壁上敲了敲,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凉水?如何能泡开?”谢明远表示怀疑。 “此物如此简陋,焉能果腹?”谢镇山依旧不屑。 “姐!好了没?好香啊!”谢明轩却已经闻到了调料包遇水后散发出的、对他而言极其新奇的、浓郁的、带着辛辣和油脂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几分钟后,谢砚秋掀开盖子。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香料、油炸面饼和肉酱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在这冰冷的滞留室里显得格外诱人。 “好了!可以吃了!”谢砚秋把桶递回给男滞留室那边的辅警,让他转交。又同样操作了女滞留室这边的几桶。 当热腾腾(心理作用)、香气扑鼻、色泽诱人(红油漂浮)的泡面递到每个人手中时,看着那弯曲纠缠的面条和漂浮的脱水蔬菜、肉粒,众人反应各异。 谢镇山皱着眉,用桶里附带的塑料小叉子(被他当成了某种古怪暗器)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面条,凑到鼻尖闻了闻,那浓烈的香精和辣味让他打了个喷嚏。他犹豫再三,在腹中雷鸣的催促和儿子眼巴巴的目光下,才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将面条送入口中。 下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咸!鲜!香!辣!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油炸食品的独特酥脆感(即使被凉水泡得有点软)!这口感,这味道,完全颠覆了他对食物的认知!虽然不如府中精心烹制的珍馐,但这股强烈的、直冲味蕾的复合味道,在极度的饥饿面前,竟显得如此…美味?他下意识地又挑了一大叉子塞进嘴里,咀嚼的速度明显加快。 柳氏小口地尝了一下,先是被辣味呛得咳嗽了两声,随即也被那浓郁的味道征服了,饥饿感压倒了一切矜持,也顾不得形象,小口却快速地吃了起来。 谢明远斯文地挑起面条,细细品尝,眉头先是微蹙,似乎在分析这“仙家面食”的构成,随即也舒展开来,显然这简单粗暴的味道意外地合他胃口。谢明轩更是狼吞虎咽,吃得呼噜作响,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赞叹:“好吃!姐!这个好吃!比府里的阳春面够劲儿!” 谢明玉起初还有些抗拒,但在母亲的示意下尝了一口后,饥饿感也让她放下了矜持,小口小口地吃着,辣得鼻尖冒汗,却停不下来。 祖母在张嬷嬷的服侍下,用叉子挑起几根面条,优雅地送入口中。她细细咀嚼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味道浓烈,甚至有些粗鄙,香料堆砌的痕迹很重…但在这绝境之中,这股强烈的、带着油脂香气的暖流滑入腹中,竟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踏实的饱足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叉子伸向桶中。 连角落里的谢明哲,也被张嬷嬷喂了几口面汤。他似乎对那微辣的味道有些不适,微微皱了皱小眉头,但并没有抗拒,小口地咽了下去。 一时间,冰冷的滞留室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吸溜面条和吞咽的声音。那浓郁甚至有些廉价的泡面香气,混合着塑料桶的味道,成了这个混乱绝望的夜晚里,唯一真实的慰藉。 谢砚秋捧着自己那桶面,看着家人们埋头苦吃的侧影,听着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的吸溜声,心中五味杂陈。屈辱、疲惫、焦虑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但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随着这廉价泡面的香气,悄然滋生。 至少,他们还活着。 至少,暂时填饱了肚子。 这第一步的生存危机,算是熬过去了。但明天呢?房东的索赔,身份的黑洞,还有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父亲… 她看着桶里漂浮的油花和弯曲的面条,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路,还长着呢。 第5章 第五章:砚秋舌战警,暂得喘息机 第五章:砚秋舌战警,暂得喘息机 派出所滞留室那惨白的灯光,如同永夜般不知疲倦地亮着,将时间的流逝感彻底剥夺。长条铁椅的冰冷透过薄薄的中衣,渗入骨髓。空气中消毒水和廉价泡面残留的混合气味,也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压抑与屈辱。 谢镇山闭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胸膛依旧因余怒而微微起伏。他拒绝再碰那“妖食”泡面桶,仿佛那是对他将军尊严的玷污。谢明远坐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铁栅栏外偶尔走过的警察身影,口中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有辱斯文…斯文扫地…”这几个字,如同魔怔。只有谢明轩,吃饱了泡面,又恢复了几分少年心性,扒在铁栏边,好奇地打量着警察身上的装备和远处闪烁的电脑屏幕,眼中闪烁着探索的光芒。 女滞留室里,柳氏靠在张嬷嬷身上,疲惫地合着眼,眼角犹有泪痕。谢明玉则紧紧依偎着母亲,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冰冷陌生的一切。祖母坐得笔直,浑浊的目光却穿透铁栏,落在远处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上——谢砚秋被带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谢明哲蜷缩在长椅最角落,无声无息,仿佛与世隔绝。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饥饿感暂时被廉价的泡面压制下去,但更深的焦虑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涨上来,淹没着每一个人的心。 终于,那扇紧闭的门开了。 谢砚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浓重,嘴唇干裂。她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耗尽心血的精神鏖战中脱身,疲惫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却像被水洗过一般,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锐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秋儿!”柳氏猛地睁开眼,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 “砚秋!”谢明远也回过神来,紧张地站起身。 谢镇山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女儿。 祖母的脊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一些,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谢砚秋的脸,试图从中读出结果。 谢砚秋走到男女滞留室之间的铁栏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爹,娘,祖母,大哥…没事了。暂时…暂时没事了。” “如何?”谢镇山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些皂…那些差役,如何说?” 谢砚秋将手中那几张纸小心地卷起来,仿佛那是救命稻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跟他们说了。说我们是从一个叫‘云雾沟’的深山里逃出来的灾民…山洪冲垮了村子,什么都没了,身份证明也丢了…一路流浪到这里,好不容易才租了那个房子安身…” 她顿了顿,看着家人眼中或茫然、或惊愕、或了然的神情,继续道,“那个陈警官…他…他半信半疑。但我们没有身份,这是事实。他让我们填了表,还…还按了指印(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按指印?”谢镇山眉头拧得更紧,“此乃画押认罪乎?岂有此理!” “不是认罪,爹!”谢砚秋急忙解释,“是…是这里的规矩,登记身份用的。就像…就像按手印确认身份文书一样。”她努力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陈警官说,这样他们才能帮我们想办法解决身份问题。” “那…那砸坏的东西呢?”柳氏最关心这个,声音带着恐惧,“还有…老爷他…他差点…” 提到这个,谢砚秋的心又沉了一下,脸上露出苦涩:“电视机…房东明天会来派出所协商赔偿。警察说,这个钱,我们必须要赔。至于爹…爹当时的行为,”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父亲铁青的脸色,“陈警官定性为‘抗拒执法未遂’,情节严重…但念在…念在爹他…呃…‘精神状况不稳定’,加上我们身份特殊,暂时不予追究…但警告我们,绝对不能再有下次!否则…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哼!若非尔等阻拦…”谢镇山重重哼了一声,但终究没再说下去。他也知道,此间“官府”的力量和规矩,与他想的大不相同。那冰冷的铁栏和警棍,是实实在在的威慑。 “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谢明远急切地问,这囚笼般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谢砚秋摇摇头,疲惫地说:“暂时还不能。警察说,身份不明人员不能随意离开。要等明天…等一个叫‘民政局’和‘救助站’的人来核实我们的情况。如果…如果核实通过,可能会给我们一些暂时的帮助,比如安排住处,或者…教我们怎么去补办身份…” “还要等?!”柳氏绝望地低呼一声,身体晃了晃。谢明玉也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又要在这个地方待一夜?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陈警官和小赵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不同制服的人。一个年纪稍大,戴着眼镜,气质温和些,胸前挂着“民政局”的工作牌。另一个稍微年轻,穿着印有“XX市救助管理站”字样的蓝色马甲。 “谢砚秋,这两位是民政局的李同志和救助站的王同志。”陈警官指了指身边两人,语气依旧严肃,但似乎比之前缓和了一丝,“他们来了解你们的情况。”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李同志推了推眼镜,拿出一个文件夹,语气温和但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谢砚秋是吧?陈警官这边的情况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了。你们自称是来自‘云雾沟’的灾民,身份证明全部遗失。能具体说说‘云雾沟’属于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县吗?还有受灾的具体日期?你们逃难的大致路线?沿途有没有在哪个救助站登记过?”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每一个都精准地戳在谢砚秋编造的故事最薄弱处。她手心瞬间又冒出了冷汗,大脑飞速运转,竭力回忆着自己之前写在表格上的那些模糊不清的细节。 “云雾沟…在…在西南大山里…具体…具体属于哪个县,我们山里人也不清楚…只知道离外面很远很远…要翻很多座山…”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受灾是…是去年…去年秋天,下大雨,山洪暴发…我们村子在山坳里,一下子就被冲没了…日期…大概是…九月初几…”她报了个模糊的时间,“逃难…我们沿着一条河往下游走…走了…走了很久,记不清多少天了…路上…路上遇到过一些好心人给点吃的…救助站…”她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们…我们没听说过救助站…也没看到过…” 李同志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录着,眉头微微蹙起。这描述太模糊,太笼统,完全无法查证。西南大山?范围太大了。没有具体地点,没有确切时间,没有沿途任何可核实的节点信息…这几乎就是一个无法追溯的“孤岛”故事。 救助站的王同志接着问:“那你们在城里落脚,租房子,用的是现金还是其他方式支付?房东叫什么名字?有联系方式吗?租期多久?” 又是一个死穴! 谢砚秋心跳如鼓,她哪里知道房东叫什么!她甚至不知道那个身体原主是怎么租的房子!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是…是用现金…以前家里攒的一点…一点老钱(她含糊地带过钱币问题)…房东…房东是个男的,大概…大概五十多岁…我们叫他王叔…具体名字…他没说…我们也没问…联系方式…没有…租期…他说先住着看…” 漏洞百出!连姓氏都是现编的!李同志和王同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和为难。这种情况,几乎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核实和救助登记。身份不明,来历成谜,连落脚点都说不清楚。 陈警官在一旁看着,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之前就觉得谢砚秋的解释牵强,现在看来,疑点更多了。这家人,到底什么来头?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而尴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冷眼旁观的祖母,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苍老而平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位…李同志,王同志。”老夫人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位工作人员,语气不急不缓,“老身虽年迈昏聩,却也知晓,天灾无情,百姓流离,乃人间至苦。我谢氏一门,遭逢大难,家园尽毁,流落至此,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她微微停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谢砚秋苍白疲惫的脸,又掠过儿子强忍怒气的面庞,儿媳惊惶无助的神情,孙子孙女茫然恐惧的眼神,最后落在角落里安静蜷缩的谢明哲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等所求,非是官府恩赐,不过一隅栖身,一口饱饭,以待天时,重归故土,或于此新地,自食其力,开枝散叶。”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重的、发自肺腑的力量,“老身观此间律法森严,规矩井然,甚好。我等虽初来乍到,不明就里,行事或有莽撞不妥(她看了一眼谢镇山),然绝非奸恶之徒,亦非乞怜之辈。家中男丁尚能劳作,妇人亦知勤俭,稚子可教。只求官府念在我等妇孺老弱、颠沛流离之苦,暂开方便之门,予我等一个…自证清白、自谋生路的机会。” 老夫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情真意切,既点明了困境和诉求,又表明了自力更生的态度,更隐隐透露出一种大家族当家人的气度。她没有哭诉哀求,也没有强硬辩解,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表达期望。尤其是最后那句“自证清白、自谋生路”,更是巧妙地将压力和责任转回给了官方,暗示:你们既然查不清,又不肯放,总得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李同志和王同志都愣住了。他们处理过不少身份不明的流浪人员或求助者,大多情绪激动、语无伦次或麻木不仁,像眼前这位老太太这样思路清晰、言辞得体、气度不凡的,绝无仅有!这哪里像深山逃出来的灾民? 陈警官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他之前只觉得这老太太威严,现在看来,绝非寻常老妇。 谢砚秋更是心中剧震!她没想到祖母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而且说出这样一番滴水不漏、直指要害的话!这简直是神助攻! 李同志推了推眼镜,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老人家,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程序就是程序。没有身份信息,我们民政和救助站的很多帮扶措施都无法落实。比如安排临时住所、提供基本生活保障、甚至后续帮你们联系补办身份,都需要一个基础的身份认定…” “身份认定…”谢砚秋抓住这个关键词,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抬头,看向陈警官,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陈警官!李同志!王同志!身份信息…我们确实丢了!但…但我们有指纹!刚才不是采集了我和我大哥,还有我爹的指纹吗?你们…你们公安的系统里,能不能通过指纹…查查有没有我们的记录?比如…比如以前有没有办过身份证?或者…或者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登记过?”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指纹比对? 陈警官、李同志和王同志都是一怔。 这倒是一个思路。虽然对于“深山灾民”来说,在公安系统里有指纹记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理论上,如果他们在其他地方(比如某个救助站、或者更早以前)被采集过指纹并录入系统,是有可能比对出来的。这至少是一种尝试。 陈警官沉吟了一下,看向李同志和王同志:“这…技术上倒是可行。我们可以尝试在内部系统里进行指纹库比对。但这需要时间,而且…结果不好说。” “总比没有希望强!”谢砚秋急切地说,眼神充满了恳求,“只要能证明我们不是凭空出现的,不是坏人,我们就满足了!给我们一点时间!三个月!不!两个月!我们保证!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会想办法赚钱,赔偿房东的损失!我们会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们会想办法去解决身份问题!我们不会给政府添麻烦!只求…只求暂时不要把我们关起来,或者送去…送去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她想到了收容所之类的)…” 她的话音带着哭腔,眼神却异常坚定,扫过家人。谢镇山看着女儿眼中那份近乎哀求的倔强,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别过脸去。柳氏含泪点头。谢明远也用力地点头。祖母看着谢砚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心疼。 李同志和王同志低声商量了几句。陈警官也皱着眉思考着。 良久,李同志抬起头,看着谢砚秋和她身后那一双双充满期盼(或压抑着愤怒)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吧。鉴于你们的特殊情况,以及这位老人家的陈述…我们可以尝试走这个程序,进行指纹库比对。但这需要时间,结果也无法保证。”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在比对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不能离开本市。必须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我们和公安机关的调查。另外,你们砸坏房东电视机的事情,属于民事纠纷,必须尽快协商解决赔偿问题,不能拖欠!这是底线!” “至于住所…”王同志接口道,他看向陈警官,“陈警官,你看他们原来租住的地方…” 陈警官摇摇头:“那个出租屋作为涉案现场,暂时还不能回去。而且房东那边…”他想到房东明天来索赔时可能爆发的冲突,觉得让这家人暂时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也好。 “这样吧,”李同志拍板道,“我们救助站可以给你们开具一个《临时救助证明》,凭借这个证明,你们可以暂时去一些价格低廉的小旅馆或者…或者城郊结合部的私人出租屋落脚。但是费用需要自理。同时,你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生计问题和身份问题!两个月,这是极限!如果两个月后,指纹比对没有结果,或者你们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身份线索和谋生能力证明,那么…我们也只能按无身份流浪人员处理了。” 两个月! 如同一道紧箍咒,瞬间套在了所有人的头上。但至少,不是立刻被关押或遣送! “谢谢!谢谢李同志!谢谢王同志!谢谢陈警官!”谢砚秋连连鞠躬,激动得声音哽咽。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暂时的自由!喘息的机会! 陈警官最后警告地看了一眼谢镇山:“尤其是你!记住!绝对!绝对不能再有任何攻击性行为!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谢镇山脸色铁青,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手续办得很快。李同志开了一张盖着红章的《临时救助证明》递给谢砚秋。陈警官又严厉地叮嘱了一番,特别是关于随时保持联系和赔偿房东的事宜。然后,在两名辅警的“陪同”下,谢家一行人终于被“护送”着,走出了派出所那扇沉重的大门。 外面已是深夜。城市的霓虹灯依旧闪烁,车流不息,晚风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和微凉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所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柳氏腿一软,差点摔倒,被谢明玉和张嬷嬷死死扶住。谢明远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要把胸腔里的浊气都吐尽。谢明轩好奇地打量着夜色中的高楼大厦和飞驰而过的汽车,暂时忘却了烦恼。谢镇山站在台阶上,仰头望着这片被灯光染成暗红色的陌生夜空,眼神复杂,有屈辱,有愤怒,有茫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微光。祖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挺直了脊背,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片光怪陆离的天地,最终落在谢砚秋身上,带着无声的嘱托。 只有谢明哲,安静地牵着谢砚秋的手,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谢砚秋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临时救助证明》,感受着夜风的凉意。派出所冰冷的灯光被甩在身后,前方是灯火通明却依旧危机四伏的都市丛林。 两个月的倒计时,从这一刻,滴答开启。 生存的压力,赔偿的重担,身份的迷局,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头,也压在了这个刚刚逃离断头台、又一头撞进现代规则漩涡的古老家族身上。 路在何方?谢砚秋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同一条条迷离的光带,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得先找个地方,熬过今晚。 第6章 第六章:陋居安身难,一文钱愁煞 第六章:陋居安身难,一文钱愁煞 派出所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将那片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铁栏隔绝。深夜的城市风,带着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吹在脸上,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不真实的暖意。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柳氏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谢明玉和张嬷嬷死死架住。她仰头看着这片被无数高楼切割、又被霓虹灯光染成诡异色彩的陌生夜空,泪水无声滑落,分不清是庆幸还是更深的茫然。 谢明远贪婪地深呼吸,试图驱散肺腑中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可吸进来的却是更浑浊的都市空气,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环顾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窗口透出的点点灯光如同怪物的眼睛,飞驰而过的汽车拖着长长的光尾,发出刺耳的呼啸。这一切,比那冰冷的滞留室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格格不入。“此…此地便是人间?”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文人的脆弱和困惑。 谢明轩则像只刚放出笼子的小豹子,短暂的恐惧被强烈的好奇取代。他瞪大眼睛,指着远处高楼上闪烁的巨大广告屏:“哇!那是什么?好大的琉璃板!里面的人在动!还会变颜色!”又指着呼啸而过的摩托车:“那铁马跑得好快!不用马拉!”少年的适应力似乎总是最强的,危险过后,新世界的光怪陆离立刻占据了他的心神。 谢镇山站在台阶最高处,魁梧的身躯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仰着头,望着这片被灯火染红的、看不到星辰的陌生天穹,胸膛剧烈起伏。派出所里的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着他,冰冷的铁栏、居高临下的盘问、被“皂隶”围困的无力感…这一切都让他怒火中烧。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身边惊魂未定的妻子、茫然无措的儿女、还有强撑威严却难掩疲惫的老母时,那股翻腾的怒火又被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压了下去——一种无力保护家人的挫败感。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饱含复杂情绪的叹息。 祖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脊背挺得笔直,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喧嚣迷离的天地。她没有看那些新奇的高楼和灯光,目光最终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紧紧攥着一张纸片的谢砚秋身上。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坚毅的侧脸,在晃动的霓虹光影下,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沉重。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托付。 谢砚秋紧紧捏着那张盖着红章的《临时救助证明》,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两个月的期限,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尾气和尘土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急迫的,不是两个月后,而是今晚!必须立刻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娘,祖母,爹,大哥,二弟,”她转过身,声音带着疲惫,却努力保持镇定,“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张纸,”她扬了扬救助证明,“说可以去便宜的小旅馆或者城郊的出租屋…但费用要自理。” 她刻意加重了“自理”两个字,目光扫过家人。 “自理?”柳氏刚缓和一点的脸色又白了,“秋儿…我们…我们哪有钱啊?” 刑场穿越,身无长物,除了身上这套沾满灰尘、与现代人格格不入的中衣里衣,他们真的一无所有。在出租屋醒来时,谢砚秋就翻遍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只找到几张零散的、皱巴巴的纸币,加起来还不够买几桶泡面。 谢镇山眉头一拧,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岂有此理!官府既知我等遭难,竟还索要钱帛?此乃何道理!” “爹!慎言!”谢明远慌忙低声道,紧张地看了看还站在派出所门口台阶上、如同门神般盯着他们的两名辅警,“此间规矩不同…官府…官府也是按章办事。” 他虽觉屈辱,但经过派出所的“洗礼”,他比父亲更深刻地认识到“规矩”二字在此地的分量。 “按章办事?”谢镇山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大声反驳,只是脸色更加阴沉。 谢砚秋没时间纠结,她看向那两个辅警:“警察同志,我们…我们这就去找地方。能…能告诉我们附近哪里有便宜的住处吗?” 其中一个年轻点的辅警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一条灯光昏暗、招牌杂乱的巷子:“喏,穿过去,后面那片就是‘阳光新村’,里面有不少私人开的小旅馆,还有贴条招租的。便宜是便宜,就是条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多谢!”谢砚秋道了声谢,不再犹豫,拉起安静站在她腿边的谢明哲的小手,“我们走!” 一行人,穿着古怪的“古装”,神情疲惫而茫然,在深夜的城市街头踽踽而行,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拐进那条散发着食物酸馊味和垃圾**气息的狭窄巷子。巷子两边是油腻腻的小吃摊(已收摊,但气味残留)和紧闭的卷帘门,墙上贴满了各种“老军医”、“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脚下的水泥路面坑洼不平,积着黑色的污水。 “此…此地如此污秽腌臜…”柳氏用袖子掩住口鼻,眉头紧蹙,眼中满是嫌弃和不适。她出身世家,嫁入高门,何曾踏足过这等地方? 谢明玉也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水坑。谢明远同样眉头紧锁,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谢镇山则全程黑着脸,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阴暗的角落,仿佛随时会有宵小跳出来。只有谢明轩依旧充满好奇,东张西望,甚至想去摸摸墙上那些色彩鲜艳的小广告,被谢砚秋低声喝止。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相对而言),是一片密集得如同蜂巢般的握手楼群——所谓的“阳光新村”。楼与楼之间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抬头望去,一线天的缝隙里是各家各户伸出的晾衣杆,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如同万国旗。空气里混杂着油烟、潮湿的霉味、廉价洗衣粉和若有若无的下水道气味。狭窄的过道两旁,开着一些小卖部、理发店、快餐店(已关门),更多的则是挂着简陋灯箱招牌的小旅馆——“温馨之家”、“平安旅社”、“一夜安眠”,名字起得温馨,但透出的光线昏黄暧昧,门口坐着或站着几个眼神飘忽、穿着暴露的女子,好奇地打量着这群深夜闯入的“奇装异服”者。 “这…这便是客栈?”谢明远看着“一夜安眠”门口那个浓妆艳抹、叼着烟卷、斜眼打量他们的女人,脸色瞬间涨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这与他想象中的“客栈”相去甚远,更像是话本里描述的烟花之地! 柳氏和谢明玉更是羞得抬不起头,紧紧依偎在一起。 “姐!这里好多人!”谢明轩倒是兴奋地低呼一声,被谢砚秋一把捂住嘴。 谢砚秋的心也沉了下去。这环境,比之前的出租屋还要糟糕百倍!但她别无选择。她硬着头皮,走向一家看起来稍微“正经”点,招牌写着“友家旅馆”、门口坐着个嗑瓜子的胖大婶的旅馆。 “老板娘,还有房间吗?我们…我们想住店。”谢砚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胖大婶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众人古怪的穿着上停留片刻,又看到谢砚秋手里紧攥的救助证明,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几个人啊?要几间?单间八十,双人间一百二,押金一百。” 她吐掉瓜子壳,语气懒散。 八十?一百二?押金一百?! 谢砚秋的心猛地一抽!她口袋里那几张可怜的零钱,加起来连三十块都不到!连最便宜的单间都住不起! “呃…老板…老板娘,”谢砚秋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容,声音带着恳求,“我们…我们刚遭了灾,身上钱不多…您看…能不能便宜点?或者…通融一下?我们有这个…”她赶紧把救助证明递过去,“民政局的同志说,有这个证明,可以…” “证明?”胖大婶接过证明,随意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像丢垃圾一样丢回给谢砚秋,“小姑娘,这玩意儿糊弄谁呢?我这小本生意,概不赊账!没钱?没钱住什么店?去桥洞底下凑合一晚得了!”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走走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谢砚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默默收回那张轻飘飘的证明,只觉得它此刻重如千斤,更像一个耻辱的烙印。 “混账!”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在身后响起!谢镇山一步踏前,双目喷火,瞪着那胖大婶,“区区商贾贱妇,安敢如此无礼!信不信本将…”他拳头再次握紧,青筋暴起。 “爹!”谢砚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死死拉住父亲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后拽,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别!求你了!别惹事!我们走!我们换一家!” 柳氏和老夫人也急忙上前劝阻。胖大婶被谢镇山那骇人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叉着腰尖声叫道:“哟呵!还想打人啊?穷鬼还横什么横?滚!再不滚我叫人了啊!” 在家人拼命的阻拦和拉扯下,谢镇山被强行拖离了旅馆门口。他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着女儿苍白惊恐的脸和妻子眼中滚落的泪水,那滔天的怒火最终化作一声憋闷到极致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水泥电线杆上! 砰! 一声闷响!老旧的混凝土表面竟被砸得簌簌掉下几块碎屑! 谢砚秋的心也跟着那声闷响猛地一跳! “爹!你的手!”谢明远惊呼。谢镇山的手背关节处已经一片通红,隐隐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根电线杆,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在上面。 这一幕,让不远处几个看热闹的旅馆女郎和路人更是投来异样和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声清晰可闻。 “看,那大个子有毛病吧?” “没钱还凶什么凶…” “穿得跟拍戏似的,神经病一家吧?” “走走走,离远点…” 谢砚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钱!钱!钱!没有钱,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连一个遮风挡雨的破地方都找不到! 她强忍着眼泪,拉着依旧茫然无知的谢明哲,带着垂头丧气、如同斗败公鸡般的家人们,狼狈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城中村巷道里穿行。昏暗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他们又尝试问了几家贴有“单间出租”纸条的门户。要么是价格远超他们的承受能力(最便宜也要六七百押金加月租),要么是房东看到他们这一大家子古怪的穿着和谢镇山那不善的脸色,直接摇头关门。 夜越来越深,寒意渐浓。疲惫、饥饿、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柳氏的啜泣声压抑地响起。谢明玉冻得瑟瑟发抖。谢明远扶着墙,脸色苍白,体力似乎到了极限。谢镇山沉默地跟在后面,受伤的手垂在身侧,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巷道,那属于大将军的锐气和骄傲,似乎正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一点点消磨殆尽。连最活泼的谢明轩也蔫了,耷拉着脑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 祖母在张嬷嬷的搀扶下,脚步越来越慢。她年事已高,又经历了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和颠簸劳顿,体力早已透支,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她看着眼前这群狼狈不堪、陷入绝境的子孙,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痛楚和深深的无力感。 “秋…秋儿…”老夫人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罢了…莫要再寻了…寻一处…寻一处能避风的屋檐,暂且…将就一晚吧…” 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老封君最后一丝尊严。她一生荣华,何曾想过会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境地? 谢砚秋看着祖母花白的鬓发在夜风中微颤,看着父亲低垂的头颅和流血的手背,看着母亲和姐妹冻得发青的脸,看着大哥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小弟空洞的眼神…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责猛地冲上鼻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对不起…祖母…爹…娘…对不起…是我没用…”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是她把他们带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却连一个安身之处都无法给予!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谢明哲,忽然轻轻扯了扯谢砚秋的手。谢砚秋泪眼朦胧地低头看去。 只见谢明哲伸出小小的、有些脏污的手指,指向旁边一条更加阴暗狭窄、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死胡同尽头。那里,似乎有一个被废弃的、用破木板和防水布勉强搭起来的窝棚,窝棚旁边,堆着一些破旧的纸箱和废弃的家具。 “那…那里…” 谢明哲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空洞得不带任何情绪。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角落,又看向谢明哲。 谢砚秋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划过脑海!那个破败的出租屋…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一个被塞在旧鞋盒里的…信封?! 她猛地松开谢明哲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死胡同尽头的窝棚冲了过去!在家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发疯似的翻找着窝棚旁边那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和废弃纸箱! “秋儿!你做什么?脏!”柳氏惊呼。 “砚秋!小心!”谢明远也喊道。 谢砚秋充耳不闻,她的手指被锋利的木板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终于,在一个被雨水泡得发胀、沾满污渍的破旧鞋盒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被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 她颤抖着手,将那个沾满污泥的塑料袋扯了出来,撕开! 里面是一个同样被水汽浸润、但还保持着形状的牛皮纸信封! 借着远处昏暗路灯透进来的微光,她颤抖着打开信封—— 哗啦! 一叠厚厚的东西滑落出来! 不是信纸! 是钱! 一叠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虽然有些潮湿,但真真切切,是钱!厚厚的一沓!粗略看去,至少有几千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谢砚秋跪在冰冷的、满是污水和垃圾的地面上,手里捧着那叠散发着霉味却如同救命稻草般的钞票,整个人僵住了。泪水还挂在脸上,混合着污泥,显得无比狼狈,但那双眼睛却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柳氏捂住了嘴,忘记了哭泣。 谢明远张大了嘴巴,忘记了斯文。 谢明轩猛地窜了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钱!姐!是钱!好多钱!” 谢镇山也愣住了,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和屈辱,眼神死死盯着那叠钞票。 祖母浑浊的老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扶着张嬷嬷的手微微颤抖。 连角落里的谢明哲,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吸引了片刻注意力,空洞的目光在那叠钱上停留了一秒。 死胡同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城中村夜市的隐约喧嚣和近处垃圾堆散发的**气息。 下一刻,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谢砚秋!她猛地将那叠钱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绝处逢生的激动! “有钱了!我们有钱了!”她带着哭腔,又哭又笑地喊道,声音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是钱!好多钱!可以住店了!可以吃饭了!” 这从天而降(或者说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横财,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笼罩在这个古老家族头顶的绝望阴云! 第7章 第七章:街头初涉险,扫码惑人心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带着古人穿回现代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7章 第七章:街头初涉险,扫码惑人心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章 第八章:将军打工记,搬砖也嫌累 第八章:将军打工记,搬砖也嫌累 “友家旅馆”那扇油腻的玻璃门,在谢砚秋和柳氏身后沉重地关上,也仿佛关上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充满恶意与诱惑的世界。门内,是狭窄、昏暗、散发着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气息的囚笼,却也是此刻唯一能给予她们短暂喘息的安全区——如果这也能称之为安全的话。 柳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超市里的喧嚣、恐惧、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依旧冲刷着她的神经,让她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手上那道被二维码立牌边缘划破的血痕,此刻火辣辣地疼,像一道耻辱的烙印。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和污渍的粗布裤脚(谢砚秋给她换上的廉价运动裤),再看看女儿手中那袋寒酸的“战利品”,巨大的委屈和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娘,没事了,都过去了。”谢砚秋将购物袋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声音带着疲惫,却努力安抚着母亲。她走到床边,拿起旅馆提供的那条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薄毛巾,沾了点凉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母亲手上的伤口。“以后…我们慢慢学。总会学会的。”她的动作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 柳氏看着女儿专注而沉稳的侧脸,那双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眼睛里,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重和担当。超市里的恐惧渐渐退去,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一种被保护、被引导的依赖感。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炼狱里,这个曾被自己忽视、甚至因“离经叛道”而不甚亲近的女儿,竟成了唯一的依靠和主心骨。她反手紧紧握住谢砚秋的手,冰凉的手指汲取着女儿掌心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哽咽着说不出话。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 谢明远看着母亲手上的伤和妹妹苍白的脸,听着她们断断续续的叙述(谢砚秋尽量简化了过程,只强调母亲不适应新东西),书生清秀的脸上满是痛心和自责。他恨自己无用,空读圣贤书,却连保护家人都做不到,甚至连走出这个门都不敢。 “娘…您受苦了…”他声音干涩。 谢明轩则好奇地扒拉着购物袋,翻出里面的T恤裤子,在身上比划着:“姐!这衣裳料子好怪!滑溜溜的!还有这鞋…就两块板子?”他对塑料拖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谢镇山靠墙站着,双手抱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超市里的“闹剧”经由柳氏惊魂未定的哭诉和谢砚秋的补充,让他大致明白了过程。妻子被“妖器”所惊,竟至受伤,还被“商贾贱役”所辱!这如同火上浇油,让他本就憋屈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但环顾这逼仄肮脏的囚笼,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妻和疲惫不堪的女儿,那无处发泄的怒火最终化作一声沉闷的低吼,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壁上! 砰! 一声闷响!墙壁上的石灰簌簌落下。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待本将…” 狠话到了嘴边,却在对上女儿疲惫而隐含警告的目光时,硬生生咽了回去。派出所冰冷的铁栏和警棍的威慑,终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爹!”谢砚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这里是现代!不是大周!动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们更麻烦!更被动!” 她将沾血的毛巾扔进水盆,走到父亲面前,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钱,我们连这个破地方都住不起!连饭都吃不上!娘今天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受辱?就是因为我们没钱!没本事!只能去买最便宜的东西,只能去最混乱的地方,被人看不起!” 她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在每个人的心上。柳氏的啜泣声更大了。谢明远羞愧地低下了头。谢明轩也停止了摆弄拖鞋,茫然地看着姐姐。谢镇山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女儿的话,残酷,却真实。 “赔偿房东电视机的钱还没着落!”谢砚秋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两个月内解决身份问题,需要钱!七张嘴要吃饭穿衣,需要钱!难道我们要一直靠捡垃圾箱里的钱活下去吗?!” 她的话像重锤,敲醒了所有人。那四千多块钱,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如同杯水车薪。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柳氏压抑的啜泣和窗外城中村永不停歇的喧嚣。 “那…那该如何是好?”谢明远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茫然。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读书,百无一用。 谢砚秋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扫过父亲和弟弟谢明轩——这个家里仅有的两个壮劳力。她走到床边,从那个破床头柜深处,再次拿出那个沾满污泥的信封。她将里面剩下的钱全部倒出来,厚厚一沓,红彤彤的钞票,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又沉重的光泽。她仔细地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 “四千…五百三十七块。”她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声音干涩,“赔偿房东,我估计至少要一千五到两千。剩下的钱,省着点,够我们在这个破旅馆住十天,加上吃饭。” 十天!这个数字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头上。十天之后呢?露宿街头? “所以,”谢砚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父亲谢镇山和二弟谢明轩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爹,二弟,你们必须出去找活干!赚钱!” “找活干?”谢明轩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好啊!姐!干什么活?好玩吗?是不是像戏文里那样,当镖师?护院?” “哼!”谢镇山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眼神凌厉地射向谢砚秋,“让本将出去做工?做何工?莫非是去给商贾看家护院?还是去码头扛包?此等贱役,岂是吾辈所为!有辱门楣!”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士农工商,等级森严。他堂堂一品大将军,统御千军万马,岂能与贩夫走卒为伍,去做那些低贱的体力活?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贱役?”谢砚秋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爹!睁开眼看看!这里不是大周!没有一品大将军!只有一群没有身份、没有钱、连饭都快吃不上的‘黑户’!在这里,凭力气吃饭,不丢人!丢人的是饿死!是看着祖母、娘亲、大姐小弟跟着我们一起饿死冻死!” 她的话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刺向谢镇山最在乎的家族尊严。 “你!”谢镇山勃然大怒,猛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但谢砚秋寸步不让,倔强地昂着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燃烧的愤怒和绝望的坚持!父女俩如同对峙的斗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镇山!” 一直沉默的祖母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打破了僵局。老夫人扶着张嬷嬷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又落在谢砚秋身上,最终停留在那叠象征着生存希望也象征着巨大屈辱的钞票上。 “秋儿所言…句句在理。”老夫人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此间非大周。我等非是昔日钟鸣鼎食的将军府,而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流民。” 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撕裂过往的痛楚,“尊严?门楣?那是在有瓦遮头、有食果腹之后,才有资格谈论的东西!如今,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谢镇山脸上:“你是一府之主,是顶梁柱!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妻儿老小饿死在这污秽之地?看着明轩、明哲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看着你母亲我,这把老骨头曝尸街头?!”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谢镇山的心坎上。 “娘!孩儿…”谢镇山脸色剧变,想要辩解。 “去!”老夫人斩钉截铁,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个字,带着不容违逆的命令,“带着明轩,出去!找活干!赚钱!养家!此乃你身为人子、人夫、人父之责!莫要再让老身…瞧不起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沉重,浑浊的老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严厉的失望。 谢镇山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母亲眼中那份失望,比任何刀剑都更具杀伤力!他猛地看向妻子柳氏——她正用袖子擦着眼泪,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对他的一丝期盼;看向儿子谢明远——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看向女儿谢砚秋——她倔强地咬着唇,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安静蜷缩、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的幼子谢明哲身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从未有过的沉重责任感,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身上!他引以为傲的武力,他视若生命的尊严,在这个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保护不了家人,何谈尊严?连妻儿温饱都无法保证,又算什么顶梁柱?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却颓然松开。魁梧的身躯仿佛被抽掉了脊梁,微微佝偻下来。他猛地别过脸去,不再看任何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闷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去…就去!” “太好了!爹!我们去干什么?”谢明轩倒是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完全没感受到父亲内心的滔天巨浪。少年人只觉得能出去“干活”,是件新奇又刺激的冒险。 谢砚秋看着父亲那强忍着巨大屈辱、几乎要碎裂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她迅速从购物袋里拿出给父亲和弟弟买的廉价T恤和运动裤(她自己和柳氏在超市卫生间已经换上了):“换上这个。穿着中衣出去…太显眼。”她又拿出两个在超市买的、最便宜的白面馒头,塞到两人手里,“先垫垫肚子。出去…机灵点,别惹事。”她的目光重点落在父亲身上,充满了担忧和警告。 谢镇山看都没看那馒头,一把抓过那件印着奇怪英文和图案(某运动品牌的山寨logo)的廉价T恤,动作粗暴地套在身上。粗糙的化纤布料摩擦着他习惯了丝绸锦缎的皮肤,带来一阵不适的刺痒感,更如同一种无形的羞辱。他沉默地换好衣服,将那件象征着他过去荣耀的破旧中衣狠狠地揉成一团,塞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仿佛在埋葬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谢明轩倒是麻利地换好了衣服,新奇地扯着衣角,又抓起馒头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姐!我们去哪找活干?” 谢砚秋从口袋里摸出昨天在旅馆前台讨来的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印着一个叫“老王”的包工头电话和地址,是前台小妹看她可怜随手给的,说老王经常在附近招些零工。 “去这里问问。”她将名片递给谢明轩,又看向父亲,“爹…万事…小心。忍一时之气。” 谢镇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看也没看名片,转身拉开门,带着一股风就冲了出去,仿佛再多待一秒都会窒息。谢明轩赶紧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含糊地喊了声“等我!”追了上去。 门在父子俩身后关上。房间里的气氛并未轻松,反而更加沉重。柳氏担忧地望着紧闭的门板。谢明远颓然坐下。祖母闭上眼,靠在张嬷嬷身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谢砚秋走到窗边,掀开那油腻腻的窗帘一角。楼下,谢镇山高大的身影穿着一身极不合身、显得无比滑稽的廉价运动服,步伐僵硬地汇入城中村混乱的人流。他挺直着脊背,头颅高昂,仿佛不是去求一份“贱役”,而是去奔赴一场必死的战役。谢明轩则像只刚出笼的小狗,兴奋地跟在父亲身边,东张西望。 阳光有些刺眼。谢砚秋眯起眼睛,看着父亲那倔强而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 尘土飞扬,机器轰鸣。 谢镇山和谢明轩站在一片巨大的、如同被怪兽啃噬过的工地边缘。眼前是几栋只搭着钢筋骨架、如同巨大钢铁骷髅般的高楼,塔吊巨大的臂膀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缓缓移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各种从未见过的钢铁机器(挖掘机、搅拌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喷吐着黑烟。地面上堆满了小山般的沙石、红砖、水泥袋,如同杂乱的战场。无数蚂蚁般渺小的工人,穿着沾满泥灰的迷彩服或破旧工装,在工地上穿梭忙碌,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扛着成捆的钢筋,有的在脚手架上攀爬。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尘土味、水泥的碱味、劣质烟草味和汗水的酸臭味,混杂着机器的轰鸣和工头粗鲁的吆喝声,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这…这便是做工之地?”谢明轩张大了嘴巴,被这粗粛、宏大又混乱的景象震撼了,短暂的兴奋被一种本能的敬畏取代。 谢镇山的脸色则阴沉得可怕。他穿着那身廉价运动服,站在工地入口的泥泞中,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环顾四周,入眼皆是泥泞、尘土、冰冷的钢铁和麻木疲惫的苦力。那些工人佝偻着背,脸上沾满灰土,汗水在污垢中冲刷出一道道沟壑,眼神大多空洞而疲惫。这与他在军营中看到的那些虽然艰苦但充满纪律和热血的士兵,完全是天壤之别!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再次冲上头顶! “岂有此理!竟让本将来此等污秽腌臜之地,与…与苦力同伍?!”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立刻掉头就走。 “爹!姐说了…”谢明轩看到父亲脸色不对,赶紧小声提醒。 “闭嘴!”谢镇山低吼一声,强压着怒火。母亲失望的眼神和女儿绝望的话语如同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土的空气,那粗粝的感觉呛得他咳嗽了两声,最终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工地门口一个用彩钢板搭建的简陋工棚。 工棚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牌子:“项目部”。里面烟雾缭绕,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夹克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小桌子打牌,地上满是烟头和痰渍。一个光着膀子、挺着啤酒肚、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中年汉子(老王)正唾沫横飞地打着电话。 “喂?李老板!钱!钱什么时候到位?我这边几十号兄弟等着吃饭呢!…什么?下周?下周黄花菜都凉了!…喂?喂?!妈的!”老王愤愤地摔了电话,抓起桌上的半瓶啤酒灌了一大口,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不速之客”。 他眯缝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谢镇山和谢明轩。谢镇山那身廉价运动服也难掩其魁梧挺拔的身形和眉宇间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微微一愣。谢明轩虽然穿着同样廉价的衣服,但少年人精神头足,眼神里带着好奇和野性。 “干嘛的?”老王剔着牙,懒洋洋地问,语气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痞气。 “找活。”谢镇山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带着极力压抑的烦躁。 “找活?”老王嗤笑一声,又灌了口啤酒,“细皮嫩肉的,能干啥?搬砖?扛水泥?上脚手架?吃得消吗?”他目光扫过谢镇山那双与工地格格不入的、还算干净的廉价运动鞋,又看看谢明轩那张明显没吃过苦的脸。 “有何不可!”谢镇山眉头一拧,被对方轻蔑的态度激怒,“区区体力活,何足挂齿!” “哟呵!口气不小!”老王来了点兴趣,放下酒瓶,站起身,绕着谢镇山走了一圈,像在打量牲口,“行!看你块头还行!正好3号楼那边缺人搬砖!一天一百二,管中午一顿盒饭!干不干?” “一百二?”谢镇山眉头皱得更紧。他虽不知具体物价,但昨天女儿为五十块钱低声下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百二似乎…并不多?但眼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干!” “他呢?”老王指了指谢明轩。 “我爹能干!我也能干!”谢明轩立刻挺起胸膛。 “小子,搬砖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行!看你们父子俩一起,算你八十!干就跟我来领家伙!” 老王随手从工棚角落扔过来两双沾满干涸水泥、散发着汗臭味的破旧劳保手套,又指了指外面一堆堆的红砖:“看见没?就那边!搬到那边脚手架底下!码整齐了!会数数吧?一千块砖一个标记!别给老子偷懒!下午六点收工结钱!偷懒耍滑,一分没有!”他粗鲁地交代完,又坐回去继续打电话催债了。 谢镇山看着地上那两双肮脏破烂的手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中充满了厌恶。他堂堂大将军的手,是用来握刀剑、批军令的,岂能戴这等腌臜之物去搬砖?! “爹…戴上吧…脏是脏了点…”谢明轩倒是没那么多讲究,捡起手套,拍了拍灰,笨拙地往手上套。 谢镇山看着儿子,又看看外面堆积如山的红砖和那些忙碌的、佝偻的身影,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戴!”他嫌恶地用脚尖踢开那手套,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堆红砖。 “哎!那大个子!手套!”老王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谢镇山头也不回。 他走到砖垛前,看着那棱角分明、沉甸甸的红色长方体,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双手抓住两块砖的边缘,猛地发力! 沉! 出乎意料的沉! 一块红砖的重量远超他的想象!两块加起来,更是让他手臂一沉!这与他平时舞弄的兵器(哪怕是沉重的长柄大刀)感觉完全不同!兵器是趁手的,有技巧的。而这砖,是纯粹的、笨拙的、死沉死沉的负担!他试着调整姿势,想运用腰腹力量,但那粗糙的砖面立刻磨痛了他习惯了握缰绳和兵刃、虽有薄茧却依旧相对细嫩的手掌! “爹!一次搬两块就行!多了累!”谢明轩戴着手套跑过来,也学着搬起两块砖,龇牙咧嘴地抱在怀里,显然也很吃力。 “哼!”谢镇山冷哼一声,不服输的劲头被激起。他再次发力,又加了一块!三块红砖叠在一起,重量陡增!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才勉强抱起,步履沉重地朝着几十米外的脚手架走去。每走一步,粗糙的砖棱都深深硌进他的皮肉里,带来阵阵刺痛。脚下的泥土松软不平,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尘土扑面而来,呛得他直皱眉。 一趟,两趟,三趟… 烈日渐渐升高,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工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无比。汗水很快浸透了谢镇山那件廉价的化纤T恤,紧紧贴在身上,黏腻难受。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手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他知道,肯定是磨破了。每一次弯腰、发力、行走,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更让他烦躁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尘土,钻进鼻孔、头发,让他浑身发痒,狼狈不堪。 而效率…低得可怜! 他习惯了战场上大开大合、讲究爆发力和技巧的搏杀,对这种单调、重复、纯粹拼耗体力的笨重劳作,完全不得其法!他不懂得如何省力地一次搬运更多砖块,也不懂得如何利用工具(比如独轮车),更不懂得和其他工人配合。他就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蛮牛,空有一身力气,却处处碰壁,事倍功半。 反观旁边那些熟练工,两人一组,一人用铁夹子一次夹起七八块砖,稳稳放在简易推车上,另一人推着车一趟就能运走几十块,又快又省力。他们看着谢镇山那笨拙吃力的样子,不时投来或同情、或好笑、或鄙夷的目光,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方言议论和低笑。 “爹…歇…歇会儿吧…”谢明轩搬了十几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他戴着手套的手也磨得生疼,胳膊酸软得抬不起来。他瘫坐在一堆砖上,大口喘着气。 谢镇山也感觉腰背如同断裂般酸痛,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肺里火烧火燎。他抬头看了看那似乎永远搬不完的砖山,又看了看西斜的太阳,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哼!”他重重地将手中的两块砖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他靠着冰冷的砖垛滑坐下来,也顾不得脏了。摊开手掌,果然,掌心一片通红,好几个地方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混合着砖灰,看起来一片狼藉。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曾经挽强弓、舞利剑、号令千军的手,此刻却布满磨痕和污垢,狼狈不堪地捧着两块粗鄙的红砖…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比在派出所、比在旅馆、比在超市门口受辱更甚!这是对他毕生信念和骄傲最彻底的践踏! “贱役…贱役…”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汗水混合着灰尘,在他刚毅却写满疲惫的脸上冲刷出几道污痕。 谢明轩看着父亲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流血的手掌,少年眼中第一次没有了兴奋和好奇,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搬砖…一点也不好玩,好累,好痛。 就在这时,工头老王叼着烟,晃悠着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谢家父子面前那少得可怜的、码得歪歪扭扭的几堆砖(与其他工人相比),又看了看谢镇山流血的手掌和谢明轩累瘫的样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啧!就这?还吹牛说体力活不在话下?”老王吐掉烟头,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砖块,“看看你们搬的这点玩意儿!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磨磨唧唧,装模作样!浪费老子盒饭钱!”他指着旁边一个推着满满一车砖、健步如飞的精瘦汉子,“看到没?跟人家学学!就你们这熊样,还想拿一百二、八十?我看能给你们一半就不错了!爱干干,不干滚蛋!” **裸的羞辱和克扣的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谢镇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王!那眼神如同受伤的猛虎,充满了暴戾和杀意!一股源自尸山血海的凶悍气势瞬间爆发!他全身肌肉绷紧,拳头猛地攥起,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这个满嘴喷粪的胖子撕成碎片! “爹!不要!”谢明轩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扑上去抱住父亲的手臂! 老王也被谢镇山那瞬间爆发出的骇人气势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色厉内荏地指着谢镇山:“你…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信不信老子…” “我们干!” 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谢镇山那紧握的拳头,在儿子惊恐的拉扯和老王色厉内荏的咆哮中,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老王,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要将对方钉死在原地! 老王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但仗着在自己地盘,又挺了挺啤酒肚,梗着脖子吼道:“干瞪眼吓唬谁呢?不干就滚!别耽误老子事!” 谢镇山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般发出粗重的喘息。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老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流血的手掌,那粗糙的砖灰混合着血污,刺眼无比。 “爹!求你了!别动手!姐说了…不能惹事…”谢明轩带着哭腔,死死抱着父亲的胳膊,他能感觉到那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般坚硬,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只剩下谢镇山粗重的喘息声和老王强作镇定的叫骂。 就在谢明轩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谢镇山那只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看老王,也不再看自己流血的手,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堆仿佛永远搬不完的红砖。他的眼神空洞,又似乎燃烧着某种冰冷到极致的火焰。他用那只磨破皮、沾满灰血的手,一把推开儿子,然后弯下腰,沉默地、动作近乎粗暴地再次抓起两块沉甸甸的红砖! 这一次,他不再讲究姿态,不再顾及手掌的疼痛。他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机器,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弯腰、抓砖、起身、行走的动作。脚步沉重,每一次都踏得泥地微微震动。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流淌下来,混合着灰尘,在他脸上勾勒出狼狈的沟壑。那身廉价的运动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魁梧却带着悲怆意味的轮廓。 他没有再理会老王的叫嚣,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他只是沉默地、一趟又一趟地搬运着。手掌心的伤口被粗糙的砖面反复摩擦,钻心地疼,他却仿佛感觉不到。那曾经属于大将军的骄傲和尊严,似乎在这一刻,被他亲手埋葬在了这肮脏的尘土里,换成了手中这两块沉甸甸的、价值“一百二”的红砖。 谢明轩看着父亲沉默而悲壮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咬咬牙,也重新戴上那破手套,学着父亲的样子,吃力地抱起两块砖,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老王看着这父子俩突然爆发的沉默劳作,尤其是谢镇山那如同自虐般的狠劲,撇了撇嘴,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妈的,神经病!早这么干不就完了!”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殆尽的火球,缓缓沉入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之后,将最后一点余晖吝啬地涂抹在“阳光新村”那如同蜂巢般密集的握手楼群上,也涂抹在谢家父子蹒跚归来的身影上。 谢镇山走在前面,步伐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那身廉价的蓝色运动服被汗水和灰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浓重疲惫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双手垂在身侧,手掌上胡乱缠着从工地上撕下来的、沾满污垢的破布条,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迹。每一步踏在城中村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都带起细微的尘土。 谢明轩跟在后面,同样灰头土脸,累得像条脱力的小狗。他耷拉着脑袋,肩膀垮塌,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地挪动着。手上同样缠着脏布条,小脸被汗水和灰土糊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几分少年人的灵动,此刻却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推开“友家旅馆”那扇油腻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廉价香水味和泡面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爹!二弟!你们回来了!”一直守在窗边的谢砚秋第一个迎了上来,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她一眼就看到父亲手上那渗血的布条和弟弟狼狈的样子,心猛地一揪。 柳氏、谢明远、祖母和张嬷嬷也立刻围了上来。 “老爷!你的手!”柳氏看到丈夫手上的血污,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想要上前查看。 “无碍。”谢镇山猛地抬起手,避开了妻子的触碰。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那张破桌子旁,拉开一张吱呀作响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椅子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他闭上眼,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依旧微微起伏,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在灰土中冲出几道清晰的痕迹。一股浓重的汗味和尘土气息弥漫开来。 “爹…喝水…”谢明远小心翼翼地将一杯凉白开递到父亲面前。 谢镇山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紧抿的唇缝里挤出一个字:“累。” 谢明轩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大口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轩,快说说,怎么样?活好干吗?工钱…工钱拿到了吗?”谢砚秋蹲下身,一边帮弟弟擦着脸上的灰,一边急切地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谢明轩缓了好一会儿,才蔫蔫地开口,声音有气无力:“累…累死了姐…那砖头…死沉死沉的…搬不完…根本搬不完…”他委屈地伸出缠着破布条的手,“手都磨破了… 第9章 第九章:闺秀入学梦,校门深似海 第九章:闺秀入学梦,校门深似海 城中村“友家旅馆”那间狭小、潮湿、永远弥漫着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气息的房间,此刻却成了谢家唯一能短暂喘息的蜗居。空气里混杂着泡面的油腥气、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那是柳氏用旅馆提供的劣质碘伏,小心翼翼为谢镇山磨破流血的手掌涂抹后留下的刺鼻气息。 谢镇山依旧沉默地靠坐在冰冷的墙壁边,闭着眼。那身沾满泥灰、被汗水浸透又干涸后硬邦邦的廉价运动服,如同他此刻沉重心情的外壳。缠着破布的双手搁在膝盖上,渗出的暗红色血渍在灰布上晕开,无声地诉说着昨日工地上那场尊严与生存的残酷角力。两百块钱,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更压在整个房间的空气里。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谢明轩则像只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的小兽,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得昏天黑地。少年人恢复力强,但昨日那超负荷的体力透支,依旧在他稚嫩的身体上刻下了疲惫的印记。偶尔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发出一两声含糊的呓语,似乎在梦里还在搬那沉重的砖块。 柳氏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一小块干硬的馒头,却毫无食欲。她看着丈夫手上狰狞的伤口和儿子疲惫的睡颜,再看看角落里安静蜷缩、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的幼子明哲,眼圈又忍不住泛红。昨日超市的惊魂和今日家中沉重的氛围,让这位深闺贵妇心力交瘁,只觉前路茫茫,看不到一丝光亮。 谢明远捧着一本谢砚秋用最后一点钱从旧书摊淘来的、纸张泛黄的《现代汉语词典》,眉头紧锁,努力辨认着那些横平竖直的简体方块字。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能与这个陌生世界产生微弱联系的“圣贤书”。他试图从中汲取力量,理解那些诸如“身份证”、“义务教育”、“打工”等让他倍感陌生又焦虑的词汇,但眼神里的茫然和忧虑却挥之不去。 祖母坐在另一张床上,由张嬷嬷轻轻捶着腿。她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正伏在破桌子上,用一支旅馆提供的、笔尖分叉的圆珠笔,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认真书写着什么的谢砚秋身上。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专注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凝重。 “秋儿…”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在写何物?” 谢砚秋抬起头,揉了揉因过度专注而酸涩的眼睛,将那张纸小心地拿起来:“祖母,我在写…写‘入学申请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沉睡的谢明轩和安静坐在母亲身边的谢明玉,“明轩十六,明玉姐姐十七,都还是该读书的年纪。不能…不能让他们像爹和二弟那样,去工地上卖力气。”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入学?”柳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可…可我们身份不明…如何入学?昨日那超市…那些规矩…连我都…”她想起自己闹出的笑话,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羞惭。 “是啊,砚秋,”谢明远也放下词典,忧心忡忡,“学籍、户籍、过往学业证明…这些我们一概皆无。况且…明玉乃闺阁女子…”他下意识地看向妹妹谢明玉。 一直安静垂首坐在角落的谢明玉,听到“入学”二字,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庞,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杏眼里,此刻交织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对知识、对外面广阔天地的本能渴望,如同幽暗囚笼里透进的一线微光;但更多的,却是深植骨髓的恐惧和抗拒。 “男女…同校?”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颤抖,“抛头露面…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共习诗文?此…此乃礼法大忌!万万不可!”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在她所受的闺训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学些诗书琴画,也仅限于深宅之内,由女先生教导,绝不可与外男接触。与陌生男子同窗共读?这简直比让她去死还要可怕! “明玉!”谢砚秋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急切,“这里不是大周!没有那些规矩!这里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要上学!学知识,明事理!只有这样,将来才能有出路,才能靠自己活下去!” 她试图用最直白的话语冲击姐姐根深蒂固的观念。 “靠自己…活下去?”谢明玉喃喃重复着,眼神更加茫然。女子靠自己?这超出了她认知的边界。 “哼!”一声沉闷的冷哼从墙角传来。谢镇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扫过谢明玉,又落在谢砚秋身上,“女子入学?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学些针黹女红,安守本分才是正道!莫要再出些像你昨日那般的…笑话!” 他显然对柳氏在超市的遭遇耿耿于怀,更将之归咎于“女子不懂规矩乱跑”。 “爹!”谢砚秋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拔高,“都什么时候了!还守着那些老黄历!明玉姐姐聪明伶俐,难道一辈子就困在屋子里绣花?明轩调皮好动,难道就让他跟着你去工地搬砖?看看您的手!看看二弟累成什么样了!读书!只有读书!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在这个世界,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就只能永远在最底层挣扎!” 她的话像连珠炮,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对未来的绝望呐喊,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 谢镇山被她顶撞得脸色铁青,拳头再次握紧,手心的伤口被牵动,传来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却无法反驳女儿那血淋淋的现实。柳氏吓得捂住嘴。谢明远脸色煞白。连沉睡的谢明轩也被惊醒,茫然地坐起身。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谢砚秋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秋儿…” 祖母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老夫人浑浊的目光在谢镇山和谢砚秋之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谢砚秋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所言极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眼中含泪的谢明玉,语气变得温和却不容置疑:“明玉,时代变了。此间天地,非我等故园。女子入学,已是常理。你聪慧灵秀,若因陈规陋习自缚双翼,困守方寸之地,才是辜负了上天所赐。去学吧,学新知识,开新眼界。祖母…支持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有力。 她又看向惊愕的谢镇山:“镇山,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明玉、明轩入学之事,关乎谢氏未来气运,非一己之见可阻。此事,听秋儿的。” 老夫人一锤定音,彻底堵死了谢镇山反对的可能。 谢镇山脸色变幻,最终在母亲威严的目光下,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别过脸去,算是默认。柳氏看着女儿,又看看老夫人,最终也含泪点了点头。 谢明玉怔怔地看着祖母,又看看一脸坚定的妹妹,再看看默不作声的父母,眼中的恐惧和抗拒如同坚冰,在祖母和妹妹的话语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泪水无声滑落,却没有再出言反对。 “好!”谢砚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我打听过了,离这里不远,有一所公立的‘育才中学’,接收‘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要求可能没那么严格。我写了申请书,说明了我们的特殊情况,希望能争取一个‘借读’的机会。明天一早,我就带明玉姐姐和明轩去试试!” 育才中学的围墙,对于谢家姐弟妹三人而言,无异于一道隔绝着两个世界的厚重壁垒。 站在锈迹斑斑的铸铁大门外,谢砚秋努力平复着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她左手紧紧拉着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的谢明玉,右手则用力拽着像只好奇猴子般东张西望、试图挣脱束缚的谢明轩。两人身上穿着谢砚秋用昨天“血汗钱”咬牙买来的、最便宜的校服仿制品(灰色运动服),虽然崭新,却掩不住那份格格不入的气息。谢明轩还勉强能算个精力过剩的转学生,而谢明玉那低眉顺眼、畏畏缩缩的姿态,更像是被押解来的囚犯。 门卫室里,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探出头,狐疑地打量着这奇怪的组合:“干嘛的?找谁?有预约吗?” “您好!我们是…是来咨询孩子入学问题的!”谢砚秋赶紧挤出笑容,递上那张被她反复修改、誊抄得工工整整的“申请书”,“我们情况特殊…想找教导主任谈谈。” 门卫大爷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眯着眼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没身份?没学籍?借读?这…这不合规矩啊!教导主任很忙的…”他显然不想惹麻烦。 “大爷!求您通融一下!就让我们见见主任吧!孩子不能耽误啊!”谢砚秋语气带着恳求,几乎要鞠躬了。 或许是谢砚秋眼中的急切打动了他,又或许是谢明玉那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样子起了作用,门卫大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内线电话,嘀咕了几句。 “进去吧,左拐第一栋楼三层,教导处。主任姓刘。”大爷拉开小门,挥挥手。 踏入校门的一瞬间,巨大的声浪和景象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宽阔的操场上,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正在上体育课。男生们奔跑跳跃,争抢着一个橘红色的皮球(篮球),发出兴奋的呐喊和碰撞声;女生们则三五成群,有的跳绳,有的围成一圈踢着毽子,发出清脆的笑声。广播喇叭里播放着节奏明快、从未听过的流行歌曲。教学楼的窗户敞开着,传出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学生整齐的朗读声,还有某个教室里飘出的、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可能是音乐课在练某种乐器?)。 这一切,对于谢明玉而言,无异于一场可怕的噩梦! “啊!”当几个穿着短裤背心、浑身汗水的男生追逐着篮球,大笑着从她们身边风一般跑过时,谢明玉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死死抓住谢砚秋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飞快地低下头,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羞愤欲绝!光天化日!赤身露体(在她看来)!与女子擦身而过!这…这简直是无耻!是亵渎!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姐!没事!他们在打球!”谢砚秋赶紧低声安抚,用力稳住姐姐。 “哇!姐!你看!那个球能弹那么高!”谢明轩则完全被篮球吸引了,兴奋地指着球场,挣扎着就想跑过去,“那个铁架子(篮筐)!他们跳起来把球往里扔!我也要玩!” “明轩!别乱跑!”谢砚秋死死拉住他,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连拖带拽,如同穿越雷区般避开了操场上“有伤风化”的男生们,终于来到了教导处所在的办公楼。走廊里相对安静,但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海报:有“学习标兵”的照片,有“科技节”的通知,有“远离毒品”的宣传画,还有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谢明玉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根本不敢看四周。谢明轩则好奇地左顾右盼,指着墙上一张火箭升空的图片:“姐!那是什么?会飞的铁鸟?” 教导处的门虚掩着。谢砚秋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显严肃的中年男声传来。 推开门,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映入眼帘。巨大的落地窗透进充足的阳光,照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靠墙是几排整齐的文件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夹。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刘主任。他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看到进来的三人,尤其是谢明玉那古怪畏缩的样子和谢明轩东张西望的举止,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了然?仿佛对这种“特殊”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刘主任您好!打扰您了!”谢砚秋赶紧拉着姐姐弟弟上前,将那份申请书双手奉上,“我们是…是为弟弟妹妹申请入学的。情况…有点特殊,都写在上面了。” 刘主任接过申请书,没有立刻看,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三人:“坐吧。”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 谢砚秋拉着依旧低着头的谢明玉坐下。谢明轩则好奇地打量着办公室里的各种摆设——会转的椅子(办公椅)、会亮的琉璃板(电脑显示器)、墙上挂着的嘀嗒作响的圆盘(石英钟)。 刘主任这才慢条斯理地展开那张纸,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起来。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的轻微嗡鸣声和墙上石英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谢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观察着刘主任的表情。谢明玉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身体微微发抖。 良久,刘主任放下申请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公式化的为难表情。 “谢砚秋同学是吧?”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谢砚秋,“申请书我看了。你们的情况…确实很特殊。没有户籍,没有学籍,没有过往任何学业证明…甚至连身份证明都没有。这在我们学校…不,在整个教育系统,都是非常棘手、几乎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谢砚秋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刘主任!求求您!通融一下!”她急切地向前倾身,声音带着恳求,“我弟弟谢明轩十六岁,妹妹谢明玉十七岁,都正是读书的年纪!他们很聪明!明玉姐姐琴棋书画都通晓,明轩虽然调皮,但学东西很快!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学费…我们可以想办法!求您了!” 她几乎要站起来鞠躬。 刘主任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带着些许“悲悯”的笑容:“谢同学,你别激动。理解,我很理解你们外来务工家庭的难处,孩子想读书,是好事。”他话锋一转,“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身份,没有学籍,就无法纳入学籍管理系统,无法参加统一考试,甚至连最基本的学籍档案都无法建立。这是硬性规定,我也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看着谢砚秋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谢明玉更加苍白的脸,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呷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不过嘛…办法嘛,也不是完全没有。” 谢砚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刘主任!您说!什么办法?” “特殊借读。”刘主任放下杯子,吐出四个字,“我们学校,本着‘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偶尔也会接收一些…嗯…情况特殊的学生,作为‘特殊借读生’。” 他特意加重了“特殊”二字。 “特殊借读生?那…那需要什么条件?”谢砚秋急切地问。 “条件嘛…”刘主任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算计,“首先,需要家长或者监护人(他看着谢砚秋)签署一份《特殊借读协议》,明确责任,保证遵守校规校纪,并承担一切可能产生的后果。” “其次,”他伸出第二根手指,“需要缴纳一笔‘特殊教育管理费’和‘学籍挂靠费’。毕竟,学校要承担额外的管理成本和风险嘛。这个费用…嗯,不算高,一人一学期…两万块吧。” 两万块?! 谢砚秋如遭雷击!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口袋里那点钱,连零头都不够!父亲和弟弟累死累活干一天才两百!两万块…这是天文数字! “最后,”刘主任仿佛没看到谢砚秋瞬间惨白的脸色,慢悠悠地伸出第三根手指,“也是最关键的。既然是‘特殊借读’,那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正式学籍,自然也无法享受任何教育资源倾斜,比如奖学金、助学金、升学推荐等等。而且,必须通过我们学校组织的‘特殊能力测评’和‘基础文化水平测试’。测试不通过…那也只能抱歉了。”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副“我已经仁至义尽”的表情。 苛刻的条件!高昂的费用!几乎为零的保障!这哪里是入学?分明是趁火打劫! 谢砚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看着刘主任那张道貌岸然、精于算计的脸,看着他那金丝眼镜下冷漠的眼神,再想想父亲流血的双手、母亲在超市的惊恐、祖母强撑的疲惫…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翻腾! “两万块?!还要考试?考不过就白交钱?”谢明轩虽然不太懂,但也听明白了钱和考试,立刻炸毛了,“凭什么?!我们不上了!姐!我们走!” 他跳起来就要拉谢砚秋。 “明轩!坐下!”谢砚秋厉声喝道,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刘主任那带着一丝施舍和看戏意味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问道:“刘主任,除了交钱和考试,就没有别的路了吗?比如…让他们从最基础的年级开始学起?或者…旁听?” “旁听?”刘主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学籍,旁听也是违反规定的。至于从基础学起…”他拿起那份申请书,随意地抖了抖,“谢明玉十七岁,谢明轩十六岁,按年龄都该上高中了。让他们去跟小学生一起从头学?这现实吗?对其他学生公平吗?我们学校也要考虑影响啊!” 他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谢同学,情况就是这样。要么,按我说的办,交钱,考试。要么…就只能另请高明了。我后面还有会,就不多留你们了。” 他脸上那公式化的“悲悯”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 走出教导处那扇厚重的木门,走廊里明亮的阳光刺得谢砚秋眼睛生疼。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仿佛关上了最后一丝希望。 谢明玉再也忍不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啜泣起来。巨大的羞耻感、恐惧感和绝望感将她彻底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嫌弃、被抛弃的货物,连进入这“学堂”的资格,都要用巨额的金钱去买,还要接受羞辱性的“测试”。 “姐!我们走!什么破学校!狗眼看人低!”谢明轩愤怒地挥舞着小拳头,对着教导处的门做了个鬼脸。 谢砚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姐姐无声的泪水,看着弟弟愤怒的小脸,再想想家里那叠薄薄的、沾满血汗的钞票和刘主任口中那轻飘飘的“两万块”…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保洁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推着清洁车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老妇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奇怪的组合,目光扫过谢明玉身上的仿制校服和谢砚秋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申请书,浑浊的老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 她推着车,慢慢走远,沙哑的、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低语,随着风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唉…造孽哦…没户口…没钱的娃…想读书…难…难比登天…”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谢砚秋的心底! 难比登天? 谢砚秋猛地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窗外那片被教学楼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在她眼中折射出冰冷而倔强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拉起还在啜泣的姐姐和愤怒的弟弟,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却异常清晰: “走,回家。学,一定要上!路…是人走出来的!” 第10章 第十章:网线连世界,稚子窥天机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我带着古人穿回现代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10章 第十章:网线连世界,稚子窥天机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章 第十一章:灶台显真章,祖母饪“珍馐” 第十一章:灶台显真章,祖母饪“珍馐” 家中断粮,柳氏束手无策。 一直沉默的祖母挽起袖子,用简陋的电磁炉、铁锅和有限食材(泡面调料包、剩菜),凭借深厚功底做出让全家惊艳的“救命”一餐。 谢砚秋发现祖母的宝藏技能。 --- 破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那点微弱的光源也彻底消失了。墙角那片浓重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重新将谢明哲单薄的身影无声地吞噬回去。他刚刚抬起一点的头颅,又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垂了下去,重新埋进膝盖构成的堡垒。那双短暂映过微光的眼睛,再次被浓密的睫毛覆盖,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瞥,只是所有人极度疲惫下产生的集体幻觉。 只有谢砚秋知道不是。她握着那台外壳冰冷、电量耗尽的手机,指尖残留着一丝奇异的麻意,心脏在胸腔里兀自剧烈地跳动着,余震未消。她紧紧盯着那个角落,试图从黑暗里再捕捉到一丝属于谢明哲的波动。然而,什么都没有。寂静无声。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弱的惊喜,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妖物!”谢镇山低沉含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凌厉的目光扫过谢砚秋手中的“板砖”,又扫过角落里毫无生气的谢明哲,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怪力乱神,惑人心智!若非此物,哲儿怎会……”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语气,已然将谢明哲刚才那微乎其微的反应,归咎于手机的“邪异”。 柳氏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冀之光也迅速黯淡下去,化作更深的忧虑和无助。她看着角落里重新变成“泥塑”的小儿子,再看看丈夫铁青的脸色,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沉重地垂下了头。谢明远和谢明玉也收回了目光,脸上的惊愕被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和更深的疲惫取代。谢明轩则被父亲的气势所慑,彻底蔫了,缩在谢砚秋身边,大气不敢出。 屋内刚刚因“网线连世界”而短暂升腾起的一丝活气,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迅速消散殆尽,只剩下比之前更加凝滞、更加沉重的空气,混合着窗外飘来的复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响亮、极富节奏感的“咕噜噜——”声,突兀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声音的来源,是谢明轩瘪瘪的小肚子。 紧接着,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谢明玉的肚子也小声地应和了一声。谢明远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胃部,那里正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连端坐如山的谢镇山,喉结也不易察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饥饿,这个最原始、最不容忽视的生理需求,在经历了连番惊吓、冲突和那昙花一现的微光后,以不容置疑的姿态,重新主宰了这间陋室。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柳氏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惶恐。她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冲到墙角那个蒙着灰尘的塑料米桶前,颤抖着手掀开盖子——桶底空空如也,只有几粒孤零零的米粒粘在桶壁上,嘲弄般地闪着微光。她又扑向那个同样寒酸的矮柜,拉开抽屉,里面除了几个干瘪发皱、不知放了多久的土豆,几根蔫头耷脑的青菜叶子,还有角落里堆着的几包色彩鲜艳的“仙家面食”(方便面)空袋,以及几个孤零零的调料包外,再无他物。 “没……没了……”柳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米……米没了……能吃的……就……就剩这点……”她指着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土豆和蔫菜叶,又绝望地看了看那些空袋子和调料包,仿佛那是天底下最无用的垃圾。 断粮!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谢明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委屈,是纯粹的恐惧:“娘!我饿!我要吃饭!”谢明玉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肩膀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谢明远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谢镇山猛地站起身,沉重的木椅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他胸膛剧烈起伏,环视着家徒四壁、面有菜色的妻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深切的无力感在胸腔里冲撞。他堂堂一品镇国将军,沙场浴血,保家卫国,如今竟沦落到让妻儿饿肚子的地步!这奇耻大辱,比在刑场上引颈就戮更让他感到锥心刺骨! “废物!”一声苍老、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刻薄意味的斥骂,像鞭子一样抽在凝滞的空气里。 所有人都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倚墙闭目,仿佛置身事外的祖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久居上位者审视下人的冰冷,直直地刺向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柳氏。 “堂堂将军府的主母,”祖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着柳氏的耳膜,“连灶台都守不住!米粮告罄,竟无半分察觉?临到火烧眉毛,只会哭哭啼啼,束手无策!我谢家祖上积攒的门楣,都叫你丢尽了!” 柳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训斥骂得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攥着衣角,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祖母……”谢砚秋下意识地想开口维护母亲。 “你闭嘴!”祖母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你!整日捧着那妖里妖气的‘板砖’!能当饭吃吗?能填饱肚子吗?一个两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谢砚秋被噎得哑口无言,看着祖母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刻薄和不耐的脸,心头一阵发堵。这老太太,从穿越伊始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的错乱都是他们的无能造成的。 谢镇山眉头紧锁,想说什么,但看着母亲那副积威深重的样子,终究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坐了回去。在这个问题上,他同样无能为力。让他上阵杀敌可以,让他解决柴米油盐?比登天还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对峙中,祖母却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气势,从那张破旧的矮凳上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甚至能听到骨节发出的轻微“咔吧”声,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一株苍劲的老松。她甚至抬手,动作略显生疏地,将自己那身洗得发白、沾染了灰尘的旧式袄裙的袖口,一丝不苟地、一层层地向上挽起,露出了枯瘦却异常干净的手腕和小臂。 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矮柜里那点可怜的“存粮”——几个土豆,几根蔫菜叶,几包方便面调料粉包、油包、蔬菜包。目光锐利,带着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审视和挑剔。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目光注视下,祖母迈着她那双裹过又放开的、有些变形的小脚,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了那个被谢砚秋擦得锃亮、却从未被柳氏真正“驯服”过的现代灶台——那个镶嵌着黑色玻璃面板、带着几个诡异旋钮的“铁匣子”(电磁炉),以及旁边一口薄薄的、亮得晃眼的不锈钢汤锅。 “娘……您这是……”柳氏看着婆婆走向那“铁匣子”,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老太太气糊涂了要砸东西泄愤。 祖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灶台边。她先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谨慎,戳了戳那光滑冰冷的黑色玻璃面板,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不锈钢汤锅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轻薄闪亮、毫无厚重感的“锅”极为不满。 “哼,连口像样的砂锅都没有。”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嫌弃。但还是伸出布满老人斑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汤锅的把手,将它从灶台上提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的水泥地上。 然后,在柳氏几乎要尖叫出声的注视下,祖母弯腰,从角落里——那个堆着废弃纸箱和杂物的角落——扒拉出了……一口锅? 那是一口极其陈旧、边缘甚至有些变形、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铁锅!锅底厚厚一层黑灰,不知是穿越时带来的,还是在这出租屋角落里新蹭的。它丑陋、笨重、与这光洁的现代灶台格格不入,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古董。 “这……这是……”谢砚秋也愣住了,她完全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么一口锅!难道是祖母从将军府厨房里,死死攥在手里一起穿过来的?这老太太…… 祖母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她提溜着那口脏兮兮的旧铁锅,走到唯一的水龙头下。她显然不太会用这种一拧就出水的“机关”,动作笨拙地拧了好几下,才让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冲进锅里。她拿起一块已经用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抹布(不知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开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洗锅壁内外的污垢和黑灰。水花四溅,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积压了许久的无名火气,仿佛不是在洗锅,而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柳氏看得心惊肉跳,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祖母一个凌厉的眼风钉在原地。 终于,那口饱经沧桑的铁锅在祖母的暴力清洗下,露出了些许金属的本色,虽然依旧遍布划痕和无法去除的深色锈迹,但至少看起来……勉强能用了。祖母拎着**、沉甸甸的铁锅,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重新走回灶台边,带着一种睥睨的姿态,“哐当”一声,将它重重地放回了电磁炉的黑色玻璃面板上,震得那轻薄的灶台都晃了晃。 接着,她开始处理食材。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枯瘦的手指拿起那几个沾着泥土的土豆,指甲在粗糙的土豆皮上轻轻一刮,带起一片薄皮,动作精准而流畅。菜刀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落在砧板上发出密集而均匀的“哆哆”声。蔫软的菜叶被快速摘去黄叶,只留下最嫩的心。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得令人眼花缭乱,带着一种浸淫厨房数十年的宗师气度。 谢砚秋彻底看呆了。她从未见过祖母下厨!在将军府,祖母是高高在上的太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是她绝不会踏足的“下贱之地”。眼前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这沉稳如山的气场……她是谁?! “火。”祖母头也不抬,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是对着电磁炉说的,带着命令的口吻。 柳氏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电磁炉的开关,试探性地调到了中档。黑色的玻璃面板中心区域瞬间亮起一圈红光,无声地散发着热量。 祖母瞥了一眼那诡异的红光,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这种没有明火、没有热浪、无声无息的“妖火”极度不满。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凑合着用吧”。 她拿起那包方便面里的棕黄色油料包。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没有像谢砚秋平时那样直接挤进水里煮面,而是用剪刀剪开一个小口,小心翼翼地将里面凝固的、散发着浓烈油脂香气的膏状物,挤了一小部分到那口厚实、温热的旧铁锅里。 “滋啦——” 凝固的油脂遇到温热的锅底,瞬间融化,发出悦耳的声响,一股浓郁霸道、带着强烈肉香和香料气息的油烟猛地升腾而起!这气味是如此熟悉!如此……勾魂夺魄! 柳氏和谢镇山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这分明是上等猪板油在热锅里熬化的香气!是将军府后厨大灶上,每天清晨都会飘出的、让他们倍感踏实的烟火气息!这小小的、妖异的油包,竟能还原出如此地道、如此勾人馋虫的荤油香?! 祖母面无表情,用锅铲将融化的油脂在锅底均匀地推开、浸润。锅温渐渐升高,油脂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更密集的“滋滋”声,浓郁的香气如同实质般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谢明轩早已忘记了饥饿带来的恐惧,小鼻子像小狗一样拼命地吸着气,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好……好香啊!比肉还香!” 祖母对周遭的反应置若罔闻。她拿起一包方便面里的脱水蔬菜包,撕开,将里面干瘪的葱花、胡萝卜粒、玉米粒、豌豆粒等,看也不看,尽数撒入滚热的油中! “噼啪!”微小的爆裂声响起,干瘪的蔬菜粒在热油的激发下,竟奇迹般地舒展开来,边缘微微焦黄,瞬间释放出浓缩到极致的蔬菜清甜!这股清甜巧妙地中和了荤油的厚重,让香气层次陡然丰富起来! 接着,是那包白色的粉末状调料包。祖母只用指尖捻起一小撮,极其吝啬地、如同撒盐般,均匀地弹撒在锅里。粉末接触滚油的瞬间,一股更加复杂、鲜咸诱人、带着酱香和无数复合香料气息的霸道香味轰然炸开!仿佛有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鲜味精灵在热锅里疯狂舞蹈! “这……这是……”谢镇山喉结剧烈滚动,眼睛死死盯着锅里那点可怜的混合物,仿佛看到了绝世珍馐。这不起眼的粉末,竟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最后,祖母拿起一个洗干净的土豆。只见她手腕轻抖,菜刀化作一片银光,“哆哆哆”密集如雨点落下!案板上瞬间堆起了一堆大小均匀、薄如蝉翼的土豆片!每一片都近乎透明,厚薄一致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嘶——”柳氏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婆婆那神乎其技的刀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薄如纸的土豆片被迅速投入那香气四溢、吱吱作响的锅中。祖母手腕一抖,锅铲翻飞,薄薄的土豆片在滚油和浓郁的酱料包裹下,瞬间变得金黄透明,边缘微微卷起焦边。脱水蔬菜粒点缀其间,红黄绿交错,煞是好看。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合、带着焦香、酱香、油香、蔬菜清甜的奇异香气,如同火山爆发般,从这口其貌不扬的旧铁锅里喷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出租屋,霸道地驱逐了之前所有的异味,甚至盖过了窗外传来的油烟! 这香气,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致命地勾人! “咕咚!”谢明轩响亮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咕咚!”谢明玉也忍不住了。 连谢明远都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谢镇山的肚子,再次不受控制地发出雷鸣般的“咕噜”声,比刚才谢明轩的还要响亮。他老脸一热,却顾不上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那翻滚的金黄土豆片,喉结上下滚动得飞快。 祖母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拿起旁边的暖水瓶,将里面温热的开水,沿着锅边缓缓注入。开水遇到滚烫的锅壁和油脂,“滋啦”一声,腾起一片白茫茫的热气。她用锅铲轻轻搅动,看着汤汁迅速变成一种诱人的、带着油脂光泽的浅棕色。最后,她将剩下的几根蔫软的青菜叶子撕碎,投入翻滚的汤中。 青菜叶子在热汤里迅速变得翠绿欲滴,如同初春新发的嫩芽。 整个过程,从洗锅到出锅,不过短短十几分钟。 祖母关掉了那“妖火”(电磁炉),拿起一个豁了口的大瓷碗。她甚至没用漏勺,只是手腕一抖,锅铲轻巧地一拨,便将锅中大部分内容物——金黄透亮的土豆片、翠绿的青菜、浓缩了精华的脱水蔬菜粒——稳稳地盛入了碗中,汤汁不多不少,刚好浸润着食材。最后,她拿起那包方便面里的最后一小包干辣椒粉(谢砚秋平时从来不敢放的),犹豫了一瞬,还是极其克制地、只撒了针尖那么一点点在碗中央,如同雪地点缀了一粒红梅。 “吃吧。” 祖母将那个盛满了“珍馐”的、还冒着滚滚热气的豁口大瓷碗,重重地往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上一放。声音依旧冷硬,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语气。 下一秒,几道人影如同饿狼扑食般冲了过去! “我的!” “给我一点!” “爹!您慢点!” 谢明轩第一个抢到了筷子(只有一双半旧的一次性木筷),也顾不上烫,夹起一片薄得近乎透明的金黄土豆片就塞进了嘴里! “唔——!”他烫得直哈气,眼睛却瞬间瞪得溜圆,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土豆片入口先是滚烫,接着是极致的酥脆边缘带来的焦香,然后是内里粉糯绵软的口感!更绝的是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酱料和油脂的复合香气,裹挟着浓缩蔬菜的清甜和一丝若有若无、恰到好处的咸鲜辣意,如同炸弹般在味蕾上轰然炸开!他这辈子(虽然只有十年)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比御膳还香! 柳氏也顾不上矜持了,挤开儿子,用勺子舀起一点汤汁和几片青菜,吹了吹送入口中。那看似简单的汤汁,入口却醇厚鲜香,层次丰富得令人发指!既有荤油的厚重满足感,又有蔬菜的清甜解腻,酱料的咸鲜恰到好处地统领全局,那一点点干辣椒粉带来的微弱刺激,如同点睛之笔,将所有的味道都提升了一个维度!她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到胃里,连日来的惶恐、委屈、饥饿带来的冰冷空虚,被这口热汤奇异地熨帖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哽咽的喟叹。 谢镇山用两根手指(他嫌弃那一次性筷子)捻起一片土豆,动作还算沉稳地送入口中。牙齿咬下的瞬间,那酥脆与软糯交织的奇妙口感,以及那爆炸般的、陌生却直击灵魂的浓郁滋味,让他这位尝遍世间美味的镇国将军也浑身一震!他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神复杂地看向桌边那个重新坐回矮凳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的老妇人。这……这真的是他那个刻薄寡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 谢明远和谢明玉也分到了一点,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幸福和满足。连缩在墙角的谢明哲,那小小的鼻翼,似乎也在那霸道香气的持续侵袭下,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谢砚秋没有立刻去抢。她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桌边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被食物香气和满足感填满的画面。看着父亲眼中残留的震惊,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此刻的放松,弟妹们狼吞虎咽的幸福,还有那个重新归于沉寂、却刚刚创造了奇迹的祖母。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攥住了,又酸又涨,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和希望。 她的目光,最终牢牢地锁定了那个坐在阴影里、仿佛与世隔绝的老太太。 宝藏! 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宝藏,就在这破败的出租屋里,就在这个刻薄寡言的老太太身上! 这手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厨艺!这深藏不露、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宝藏技能!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谢砚秋被生存压力挤占得满满当当的脑海,带着滚烫的热度和无限的可能: 钱!好多好多的钱! 第12章 第十二章:长街起纷争,父女裂痕生 第十二章:长街起纷争,父女裂痕生 外出时,谢明玉被街头混混言语调戏。 谢镇山暴怒欲动手“教训宵小”,被谢砚秋死死拦住(怕惹官司)。 父女爆发激烈冲突:谢镇山斥责女儿懦弱、不护姐妹;谢砚秋痛陈法律后果、现代规则。 家庭价值观第一次剧烈碰撞。 --- 那一碗由祖母化腐朽为神奇的“珍馐”,其暖意和饱足感终究是短暂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更沉重的现实吞没。出租屋里的空气,在短暂的香气氤氲后,重新沉淀回熟悉的困顿与压抑。祖母做完那顿饭,仿佛耗尽了积攒多日的力气,又变回了那个倚墙闭目、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刻薄老太太。柳氏收拾着豁口的碗筷,看着空空如也的米桶和矮柜,愁云再次爬上眉梢。谢镇山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碗滚烫的土豆片带来的冲击,似乎并未融化他骨子里凝结的寒冰。谢明远又缩回了他的角落,对着破手机屏幕上那些浩瀚的知识发呆,试图在精神世界里寻求庇护。谢明哲重新蜷缩回他的阴影王国,那惊鸿一瞥的光,似乎从未出现过。只有谢明轩,精力旺盛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踢着一个空矿泉水瓶,发出单调而恼人的“哐当”声。 “别踢了!”谢砚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明轩,跟娘待在家里。明玉,”她看向坐在破沙发边缘,依旧沉默得像一尊玉雕的大妹妹,“跟我出去一趟,买点米和菜。” 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那碗“珍馐”耗尽了家里最后一点可用的食材,包括那几个土豆和蔫菜叶。再不补充,下一顿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了。柳氏手头那点可怜巴巴的现金,是唯一的指望。 谢明玉闻言,纤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抬起眼帘,那双总是盛着迷茫和不安的漂亮眼睛里,此刻清晰地闪过一丝恐惧。白天在学校里遭遇的冷眼、窃窃私语、还有那个让她极度不适的才艺展示要求,如同冰冷的潮水尚未退去。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比这破旧的出租屋更加可怕,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规则和潜在的恶意。 “大姐……”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恳求,“我…我在家帮娘吧?” “不行,”谢砚秋斩钉截铁地拒绝,语气不容商量。她看着妹妹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头又软又涩,但必须狠下心肠,“你总得学着认路,学着买东西。以后娘摆摊,你也得帮忙。躲在家里,永远学不会。”她知道这很残酷,但生存的压力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她需要帮手,谢明玉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谢明玉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水光。她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门边,像等待宣判一样,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谢镇山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两个女儿,浓眉微蹙,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或许认为女眷出门采买是理所当然,又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对这陌生世界的“街市”存着一丝戒备。 城中村的午后,阳光吝啬地从两侧高耸的“水泥森林”缝隙里挤下来,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里混杂着食物、垃圾、廉价香水和汗水的复杂气味,喧嚣的市声如同实质的音浪,从四面八方涌来:电动车的喇叭声尖锐刺耳,小贩用录音喇叭循环播放着“十元三件”,临街小餐馆锅铲碰撞的“哐当”声,还有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叫嚷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混乱而充满压迫感的浮世绘。 谢明玉紧紧跟在谢砚秋身后,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仿佛踩在布满陷阱的雷区。她穿着谢砚秋翻出来的一件半旧T恤和牛仔裤,这身现代装束让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她低着头,视线只敢盯着大姐的后脚跟,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周围的一切——飞速掠过的电动车、震耳欲聋的音乐、穿着清凉的行人——都让她心惊肉跳,如同置身于光怪陆离的妖魔巢穴。 谢砚秋一手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全家口粮钱的破旧小布包,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了谢明玉冰凉微颤的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妹妹手心沁出的冷汗和那细微的颤抖。谢砚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用力握了握妹妹的手,低声道:“别怕,跟着我,别乱看,也别乱说话。” 她们的目的地是城中村边缘一个相对大些的露天菜市场。越往里走,人流越密集,气味也越发浓烈刺鼻。鱼腥味、生肉的血气、腐烂菜叶的酸馊,混合着廉价香料的辛辣,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浊流,冲击着谢明玉脆弱的神经。她脸色苍白,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几乎是被谢砚秋半拖着往前走。 就在她们艰难地穿过一个挤满小贩和顾客的狭窄路口时,意外发生了。 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穿着紧身背心、露出大片纹身的年轻男人,正聚在一个水果摊前,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其中一人还叼着烟,烟灰随意地弹在地上。他们堵住了大半去路。 谢明玉被谢砚秋牵着,低着头,只想快点通过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她紧贴着谢砚秋,几乎是侧着身子,想从这群人和旁边堆积的泡沫箱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挤过去。 就在她擦着其中那个叼烟黄毛混混身边经过的瞬间—— “哟呵!”黄毛混混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猛地转过头,一双被烟熏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和下流,像黏腻的舌头一样,肆无忌惮地舔舐在谢明玉低垂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上。他吹了一声响亮而刺耳的口哨,声音拖得又长又油滑: “小妹妹,新来的吧?长得可真水灵啊!跟哥哥们玩玩呗?低着头干嘛,抬起头让哥仔细瞧瞧?” 他身边的几个同伴立刻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声,目光也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聚焦在谢明玉身上,带着品评货物般的审视和戏谑。 “就是,抬头看看嘛!” “穿得这么土,脸倒是不错!” “黄毛哥看上你了,是你的福气!”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脏水,劈头盖脸地泼来! 谢明玉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猛地冲上头顶!巨大的羞耻、恐惧和屈辱感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和四肢百骸!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刺耳的哄笑声、口哨声、下流的调戏声,像魔音一样钻进她的脑子。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被谢砚秋牵着的手变得冰冷僵硬,如同死物。她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明玉!”谢砚秋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妹妹的异样,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调戏。一股怒火“腾”地冲上头顶!她猛地转身,将抖如筛糠的谢明玉护在自己身后,一双杏眼因为愤怒而圆睁,毫不畏惧地瞪向那个叼烟的黄毛,厉声呵斥:“嘴巴放干净点!再胡说八道我报警了!”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黄毛混混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姑娘敢直接顶撞。随即,他脸上浮起一种被冒犯的恼羞成怒,夹杂着更深的轻蔑和戏弄。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随意地弹到地上,用脚碾灭,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谢砚秋脸上,一股浓烈的烟臭味扑面而来。 “报警?”他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夸张的嘲弄,“吓唬谁呢?哥跟小妹妹说句话怎么了?犯哪条王法了?警察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拉屎放屁?”他身后的同伴又是一阵哄笑,有人甚至吹起了更响的口哨。 “就是!装什么清高!” “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勾引人的吗?” “黄毛哥,这小辣椒也挺够味啊!” 污言秽语更加不堪入耳。周围有路人投来厌恶或同情的目光,但无人上前。在这个混乱的城中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大多数人的生存法则。 谢砚秋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和妹妹绝对吃亏。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着泼天的愤怒和恶心,只想拉着妹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的刹那—— 一股狂暴、凶戾、如同实质般的滔天杀气,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冻结灵魂的冰冷和碾碎一切的暴怒,猛地从她身后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这方小小的空间,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扭曲、冻结! “放肆——!!!” 一声如同九天雷霆炸裂的怒吼,裹挟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人耳膜生疼!那声音里蕴含的威严和暴怒,让刚才还嚣张无比的黄毛混混等人瞬间脸色煞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谢砚秋骇然回头! 只见谢镇山不知何时,竟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们身后!他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矗立,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掩不住那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威势!他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着两团来自地狱的业火,死死锁定在那个黄毛混混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地痞流氓,而是看一个死人!一个胆敢亵渎他谢镇山女儿、玷污他谢家百年门楣的、十恶不赦的死囚! 他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场,如同无形的风暴中心,让周围的喧嚣瞬间死寂!连远处叫卖的小贩都下意识地噤了声,惊恐地望过来。 “爹!”谢砚秋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晚了! 就在她尖叫出声的同时,谢镇山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分迟疑!如同猛虎下山,蛟龙出海!他一步踏出,脚下坚硬的水泥地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蒲扇般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五指如钩,快如闪电,直取黄毛混混的咽喉!那动作狠辣精准,带着一击毙命的决绝!是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杀人技! 他要拧断这畜生的脖子! “啊——!”黄毛混混亡魂皆冒,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尖叫!他想躲,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索命的巨掌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撞进了谢镇山与黄毛混混之间! 是谢砚秋! 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抱住了谢镇山那条肌肉贲张、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胳膊!身体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去,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硬生生阻挡了这致命一击的去势! “砰!” 一声闷响! 谢镇山那含怒而发的恐怖力量,虽然被谢砚秋拼死阻挡卸去了大半,但余势依旧惊人!谢砚秋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喉头一甜,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她咬碎了牙关,死死抱着父亲的手臂,如同焊在上面一样,绝不松手! 那只巨掌,带着凌厉的劲风,险之又险地擦着吓瘫在地的黄毛混混的耳际掠过!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耳膜嗡嗡作响! “爹!不能!!”谢砚秋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变调,“杀了他你要偿命的!要坐牢!要枪毙啊!!!” 她的声音尖锐凄厉,如同杜鹃啼血,瞬间刺破了谢镇山被怒火烧灼的理智! 谢镇山的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挡在身前的女儿,那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和被背叛的狂怒! “滚开!”他如同受伤的雄狮般咆哮,手臂肌肉虬结,试图将谢砚秋甩开,“此等辱我门楣、欺我骨肉的腌臜泼才,死不足惜!老子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他的力量何等巨大,谢砚秋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落叶,随时会被撕裂!后背撞在冰冷的墙上,剧痛让她几乎窒息,但她依旧死死攀附,指甲甚至隔着衣服掐进了父亲的手臂里,留下深深的血痕! “爹!这里不是大周朝了!!”谢砚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眼泪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这里没有王法让你行私刑!你杀了他,警察马上就会来抓你!他们会把你关进大牢!或者直接枪毙!那我们怎么办?!娘怎么办?!明玉明轩他们怎么办?!你要让全家都给你陪葬吗?!!” “枪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谢镇山的心头!他暴怒的动作再次一僵。虽然他不完全理解“枪毙”的具体含义,但女儿那绝望到极致的眼神和嘶喊,让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刑场上那黑洞洞的、指向他们全家的枪口! 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随着被规则束缚的强烈屈辱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漫过他那被怒火填满的心脏。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吓瘫的黄毛混混和他的同伴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疯子!疯子!快跑啊!” “杀人啦!报警!快报警!” 他们连滚爬爬,屁滚尿流地尖叫着,如同丧家之犬般推开围观的人群,狼狈不堪地消失在混乱的街巷深处,连头都不敢回。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各种目光——惊恐、好奇、幸灾乐祸、鄙夷——如同针一样刺在谢镇山和谢砚秋身上。 谢明玉早已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脸,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指缝中漏出,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巨大的惊吓和羞耻感彻底击垮了她。 谢镇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了手臂。他低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痕、却依旧死死瞪着自己的大女儿。又看了一眼地上崩溃哭泣的二女儿。 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如同无数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他身为武将、身为父亲、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上! 他谢镇山!堂堂一品镇国将军!沙场之上令敌寇闻风丧胆!如今竟被几个市井无赖当众羞辱女儿!而他,非但不能手刃仇敌,反而被自己的亲生女儿阻拦,像个小丑一样被这些贱民围观、指点!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暴怒、屈辱、挫败和深深无力的狂澜,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好…好…好得很!”谢镇山死死盯着谢砚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冰渣和血腥气,声音低沉嘶哑,却蕴含着毁灭般的风暴,“谢砚秋!我谢镇山的好女儿!你真是好样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赤红的双目里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眼睁睁看着亲妹受辱!不思挺身护持,捍卫家门尊严!反倒阻拦为父惩治宵小!你这般懦弱无能!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简直……简直丢尽了我谢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猛地一甩袖子,那动作带着万钧的失望和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这两个女儿连同这污浊不堪的世界一同拂去!袖风带起一片尘埃。 “爹!”谢砚秋被他话语里的刻毒和那“家门不幸”四个字刺得心脏剧痛,后背的伤和胸口的闷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撑着,声音同样带着被误解和委屈点燃的怒火,针锋相对地吼了回去: “我不是懦弱!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让你去送死!不想让这个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家再散了!!”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显得凄厉又绝望: “你只知道打打杀杀!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爪子下去,那混蛋不死也残!警察来了你拿什么解释?!说你是大周朝的将军,有生杀予夺之权吗?!他们会信吗?!他们只会把你抓走!关进比刑场可怕一百倍的地方!到时候谁来护着我们?!谁来养这个家?!靠你那些过时的‘门楣’和‘尊严’吗?!它们能当饭吃吗?!能让我们不被饿死、不被警察抓走吗?!” 她指着周围那些尚未散去的、指指点点的围观者,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他们都在看我们的笑话!看一个疯子当街行凶!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被围观的就不是笑话,而是等着被押上警车的杀人犯了!爹!你醒醒吧!这里不是你可以快意恩仇的战场了!这里讲的是法律!是规则!是你碰一下别人就可能倾家荡产、身陷囹圄的现代文明!!” “你所谓的护着我们,就是在把我们全家往绝路上推!!” 最后一句,如同泣血的控诉,狠狠砸在谢镇山的脸上。 谢镇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他死死地盯着谢砚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赤红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碎裂。女儿那绝望的嘶喊,周围那些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地上二女儿崩溃的哭泣……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困住,动弹不得,憋闷得几乎要爆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怒吼,想斥责女儿的悖逆。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如同困兽般的沉重喘息。他猛地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铁甲傀儡,不再看谢砚秋一眼,也不再看地上哭泣的谢明玉,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出租屋的方向,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去。 那背影,不再是山岳,而是被骤然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峰。愤怒依旧在燃烧,但更深的,是一种被时代洪流狠狠抛弃、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被规则无情碾压的、刻骨铭心的茫然和……悲凉。 谢砚秋看着父亲那充满萧索和决绝意味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知道自己赢了,用命拦下了父亲,避免了无法挽回的惨剧。但这场“赢”,却让她感觉输掉了一切。 她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和胸口的剧痛。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大姐……对…对不起……”谢明玉微弱、带着无尽自责和恐惧的啜泣声在脚边响起,“都…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 谢砚秋低下头,看着蜷缩在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妹妹,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自毁般的愧疚和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谢砚秋。 她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却不是去扶妹妹,而是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长街喧嚣依旧,阳光依旧吝啬。那场短暂的、激烈的冲突似乎只是投入浊流的一颗石子,很快被生活的洪流吞没痕迹。只有留在原地的姐妹俩,一个无声恸哭,一个崩溃蜷缩,还有那道渐渐消失在巷口、被愤怒和茫然彻底撕裂的、沉重的背影,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庭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价值观的碰撞与……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