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古神强行饲养了》 第1章 漱玉潭 栖梧境。 前不久刚落过雨。 朱漆回廊环绕着青砖黛瓦的庭院曲折回转,顶部飞檐斗拱。 部分经由岁月磋磨得有些斑驳不清的栏杆上还残留着水珠,阵风拂过缓缓下爬,隐隐还能闻见淡淡木香。 回廊拐角娉娉袅袅走来一名豆蔻少女,双臂搂着一个宽大的竹筛,鲍岄迎面过去,问道: “阿絮呢?可是又在漱玉潭嬉水去了?” 小桃一张芙蓉面上满是娇俏笑意: “阿絮正在水里开心着呢!”她扬了扬怀里的竹筛,娇艳欲滴的桃花“窸窸窣窣”滚到一堆,“这不,方才我摘桃花时,他还跟我抱怨漱玉潭太小,不够他舒展身子。” 鲍岄对乌絮难伺候的娇纵性子深感无奈,摇摇头:“漱玉潭都快占了大半个栖梧境了,还嫌不够大呢。” 绕过小桃往漱玉潭走去,她顺势拍了拍小桃的肩膀:“一会儿桃花酥做好了送来几块,阿絮听书时我给他带过去。” 小桃嘻嘻一笑:“得嘞!” 穿过一片粉霞桃林,便是乌絮自小最爱去的地方——漱玉潭。 到湖边时,那条小蛟龙在水里游得正欢快,彻底伸展开的龙身比起之前已经长大不少,可终归还处于幼年期,自远望去,细细一条。 鲍岄见乌絮窜来窜去得意忘形没个准头,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撞到石壁上,心下不由焦急起来: “哎哟小祖宗,仔细别伤着。”半晌没听见人回应,她又接着喊,“茶楼说书的来了,今日还听不听啦?” 此话一出,果然瞧见那灵动矫健的身影顿了顿,而后飞速朝岸边游来, 甫一出水,日光映在乌絮小而细密的乳白色鳞片上,波光粼粼,闪烁着温润细腻的光泽,犹如质地上品的绸缎。 一对龙角微微弯曲已具雏形,基部略粗逐渐朝向尖端变细,细小繁杂的纹理在半透角质下若隐若现。 即便在乌絮身边贴心照看这么多年,鲍岄依旧会为其张扬昳丽的外貌所惊。 蛟龙裹挟着微凉的潮意上岸,身形一转,化作一个修长纤细的半大少年。 少年皮肤瓷白,偏圆的双眼水光潋滟,眼尾略微下垂,尽显无辜无害。 每每乌絮做了错事,用这双眼睛可怜兮兮看着鲍岄,她便再说不出丁点责备的话。 近来乌絮体内躁动不安,总觉得栖梧境内藏着石破天惊的机密,各个感觉奇怪的地方都叫他翻了个遍。 方才在漱玉潭一角刨出个深坑,小蛟此下心虚着,眼神乱飘就是落不到鲍岄身上。 “先生今日可还是讲天倾之役?” 擦着鲍岄肩膀过去,他脚步匆匆往茶楼赶,装作不经意问道。 他步子迈得太快,鲍岄几近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没一会儿气喘吁吁: “慢,慢着点儿!……我也不知,去听听不就知晓了?” 紧赶慢赶抵达茶楼,里边已经有不少茶客,打眼一瞧,乌絮常坐的位置依旧运气极好的空了出来。 喜出望外,门口还源源不断往里进着人,乌絮不敢耽搁,连忙走过去坐下。 鲍岄替他点了壶茶,叮嘱几句便要离开:“安生坐着,莫要乱跑。待会儿给你带小桃做的桃花酥过来。” 乌絮此时心思全然放在那手持折扇的说书先生身上,哪儿听得进她絮絮叨叨。 敷衍了事地“嗯嗯”晃了几下脑袋,眼睛眨也不眨。 深知这小崽子是怎么个性子,鲍岄没跟他计较,转身要走。 没走两步又想起什么,返回来把滚烫的茶水给倒在茶杯里,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匆匆离开了。 今日除过说书先生要叙讲乌絮最爱听的天倾之役,还有件要事。 隔了几月,那位大人物终于要来看乌絮,栖梧境一下子多了许多事儿等着她去处理:给回廊翻刷朱漆、筹备宴席,以及多晒一床被子云云。 跨出门槛前鲍岄听见醒木敲击在桌上的声响,而后便是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 “各位看官,今日咱们接着说神陨纪天倾之役! 且说那九方神尊,胆略过人、威震八方……” 九方神尊名为九方世漓,数百年前率其他八位神君一同斩妖除魔、平定乱世,如今方才有天下安宁。 经说书人一番描述,乌絮只觉得他简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经由此战,天下是否当真海晏河清,且听下回分解。” 日日到茶楼听书是乌絮雷打不动要做的事,中途有几回耽搁没能来,再来时却总能听见续上前一回的后续。 放在手边的茶水一口没动凉得彻底,鲍岄应是忙昏了头,桃花酥到现在也没送过来。 不知不觉间暮云四合,天色渐暗。 说书先生一如既往在说到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收住话头,留给看官无尽悬念。 乌絮强行从身临其境中抽离,心中忿忿,当即要追上说书先生央他把剩下的说完。 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刚站起身,鲍岄过来寻他了。 “阿絮,听完了么?听完了快随我去迎仙君。” 一听此话,乌絮也顾不得再管说不说书的事儿,微微睁大眼:“仙君来了?” 鲍岄拉着他往出走:“我还能骗你不成?快走,别让仙君等着急了。” 乌絮心下别扭,躲开不肯叫她拉着,摇身一变又化作了蛟龙模样,只是比起在漱玉潭时娇小许多。 从前都是撒娇往她怀里钻的,如今碰下手都不肯。对他的疏远生分鲍岄恍若未察,遥遥望着小蛟龙离开的背影。 乌絮乘着夜风飞速游去,那抹心心念念,皎洁月光般的身影正直挺挺立在他的小院里。 “仙君!!”乌絮兴奋地大喊一声。 对方应着他的呼唤声转过身来,来不及做任何回应,便被小蛟龙从头到脚缠住。 上一回他来时,堪堪能绕着一圈。 这一回再来却是能严丝合缝地包裹两圈。 乌絮善解人意地给他留了双眼睛,以免仙君看不见道走路摔跤。 乌迎伸手顺着小龙光滑的脊背捋了捋,只觉得这小家伙比那些生着绒毛的小生灵还要黏人得多。 轻拍了拍乌絮的尾巴,乌迎声音柔和:“快些下来,仙君要喘不过气了。” 乌絮却不乐意:“仙君这般久没来看我,多盘一会儿也不可以?” “你这孩子……” 什么多盘一会儿,他又不是盘龙柱。 乌迎无奈叹了口气,也知自己近来有些疏忽了他,干脆由着他去。 没等小龙再多与仙君叙叙旧情,鲍岄从后边追着赶进院里,气还没喘匀就瞧见这一幕,大惊失色。 “阿絮快下来,莫要冒犯了仙君。” 乌絮不依,调转了方向,圆润的脑袋贴在乌迎后脖颈处。 感受着小蛟龙喷洒后颈的温热呼吸,乌迎哭笑不得,摆摆手:“无妨。” 与鲍岄简单言语几句,随后抱着狗皮膏药似的乌絮进了屋。 复又拍了拍怀里滑溜溜的身子,见小龙还是赖着不肯走,乌迎语气带上严肃:“乌絮。” 被喊了全名的小蛟龙不情不愿松开桎梏,幻化回人形站在乌迎面前。 “仙君……” “嗯。” 乌迎走到桌旁坐下,没唤他过来同坐。 当下场景乌絮再熟悉不过。 一般这种时候,便是仙君要问话教训人了。 见乌迎嘴唇动了动,乌絮不由自主绷紧身子,支棱起耳朵尖。 “我听鲍岄说,阿絮前些日子胡作非为,偷走一只和泽,结果烧毁了片竹林?” 果然是此事! 乌絮内心叫苦不迭,气恼鲍岄怎的就这般将他给出卖了,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耷拉着脑袋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他心虚地盯着鞋尖看,半晌却没再听仙君说教,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正好与对方打量的眼神对视上。 像是在等他看过来,乌迎挪开视线,不知从哪掏出书卷握在手里,神情淡淡: “瞧我做什么?去墙角好生反省,想想这事干得应不应当。” 撇撇嘴,乌絮一步三回头去了墙角,神色恹恹对着墙角面壁思过。 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响动,想来乌迎这回铁了心要罚他,连出门闲逛也不去,专程待在这儿盯着他。 乌絮暗自埋怨:仙君一来便要教训人。 站了小一会儿,实在过于无趣,他忍不住悄悄小幅度回过头去—— “看什么,反省好了?”乌迎似笑非笑。 这小蛟龙让栖梧境的人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受着罚却是一点不晓得怕。 猝不及防被抓包,乌絮惊了一跳,慌里慌张:“嗯,嗯!反省好了!” “当真?” “当真!” 于是乌迎招手让他过去。 乌絮还心虚着,不想听仙君说想他以外的任何话,却又不能忤逆仙君的指令,只能磨磨蹭蹭挪到乌迎身旁。 心脏不安跳动着,直至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发顶,轻轻揉了揉,这才平定下来。 如此,仙君便是原谅他了。 乌絮喜笑颜开,扑进乌迎怀里。 他就知道仙君最疼他,不过一小片竹林,怎么会真舍得生他的气? “仙君,漱玉潭太小了,能不能帮我把它再变大一些?” 乌絮拽了拽仙君绣有云纹图样的衣袖,声音裹挟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甜腻。 这小家伙,得他一点好脸色就开始蹬鼻子上脸,偏生又不算过分,甚至说得上是格外招人疼的小要求,叫乌迎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袖口传来轻柔力道,低下头看着上边微起的褶皱,乌迎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私下曾与鲍岄交谈有关乌絮的养育一事。 总觉栖梧境,无论男女老少上上下下,都对小蛟龙太过娇惯纵容了些,纵得他愈发无法无天,本该对自己的敬畏丁点寻不见。 就他思索的这一会儿功夫,手指又成了乌絮刚发现的新奇物件,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如今想来,把乌絮惯成这样,又如何没有他的一份功劳? 小蛟龙生养了一身细嫩皮肉,他圈着乌絮在腿上坐着,捏了捏他稚气未褪肉乎乎的脸蛋,手感绵软: “知道了,明日醒来便能瞧见。” 仙君这回来,定然是要与乌絮同睡,鲍岄提前备好新一床被子,便是为乌迎准备的。 乌迎虽对和乌絮同床共枕一事并不排斥,但也有不睡同一个被窝的底线。 先前有一回鲍岄忘记了这事儿,柜子里的被子受潮未经过晾晒也盖不成,乌絮好一通撒娇耍赖好歹是留下仙君过夜,可任凭他如何哭闹,乌迎也不肯上榻。 两个从某种角度而言都相当执拗的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桌旁,硬生生愣是对峙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鲍岄来寻,乌絮眼下一周浓墨重彩,活像是被人打了两拳,害得鲍岄心疼了好一阵,再不敢忘记这事。 开新文啦啦啦啦……[撒花][撒花]是可爱小蛟龙和温柔(或许)爹系仙君的故事,主感情流~希望大家阅读愉快![亲亲]一周过后v前随榜更,v后日更!喜欢的宝宝点一下小星星ba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漱玉潭 第2章 花开花谢 月挂疏桐,仙君熄了烛火,乌絮只能借着那点微弱光亮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侧脸。 不知身旁的人是否入睡,他低低唤了声,在得到回应后,才放下心,问道: “仙君这回要待多久?” 乌迎平躺阖着眼,故意逗他:“怎么,等不及赶我走?” “没有!仙君若是能一直不走才好呢,怎么会赶你走。”乌絮连忙辩解。 话音刚落,几声轻笑传进耳朵里。 “快睡吧,这回多留几日。” 得了仙君的承诺,乌絮心满意足,维持着睁眼就能看见乌迎的姿势,美滋滋梦周公去了。 夏雨又急又猛,这一场异样漫长,白雨跳珠,久不见停。 乌迎头戴斗笠踏着泥泞小路进了山。 平日里无甚口腹之欲,今日不知怎的,格外想吃上一口野菌子熬炖的汤。 天遂人意,还没往深处去,一路走来碰见不少叫天地生养得肥圆菌子,其中乌迎偏好,鲜到满口溢香的见手青尤其多。 上手轻拍几下听了个响声,乌迎擦拭去上边些许泥渍雨水,将这一小片长成的野菌子悉数摘下丢进背篓。 沿着小路又走了阵,收获颇丰,背篓一点点沉重起来,压得乌迎渐渐直不起腰。 鬓角出了些薄汗,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乌迎正从一处较为险要的巨树根下往平地挪,哪知脚下湿滑,没留神踩了个空,控制不住地往后栽倒下去。 身体骤然悬空,乌迎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好让自己停下来,可不等他再多做挣扎,身子旋即落到实处,同菌子一般在土里扎了根。 松了口气,他四处环视一番,却是发现周遭万物都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庞大,低头一看,自己竟当真半截身子埋在土里! 胸口重重挤压着,沉闷得逐渐难以呼吸。 乌迎大口喘息,下一瞬倏地睁开双眼。 窗外天光大亮,映入眼帘的,仍是乌絮屋里的红木房梁,他并没有变作菌子栽在泥土里。 而造成这场噩梦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身旁化作原型,睡得天昏地暗不分昼夜的乌絮。 叹了口气,乌迎费了些力气将沉沉压在自己胸膛上的龙尾巴推下去,掀被下床,披了件衣裳出门透气。 不过倒也奇怪,若非有意为之,乌絮先前夜里与他同睡时,是不会无端化作龙身,今日怎的…… 忧从心起,乌絮当下还处于蛟龙一族的幼年期,应当不会这般早便控制不住自身力量才是。 一道青梅色身影由远及近踱步至门前,鲍岄端着沿上搭着帕子的铜盆,恰与乌迎碰上面。 没料到仙君会起得这般早,鲍岄手上东西也来不及放下,赶忙向乌迎行了一礼。 “仙君今日怎的起这般早?” 屋里还睡着一位,鲍岄刻意放轻了声音,如此问道。 依照以往的时间,她这时来伺候洗漱不早不晚刚刚好。 乌迎接过铜盆,柔声道:“隔了些时日没来栖梧境,今日想四处走走。” “原是如此。” 鲍岄面上盈着笑,欣然接受仙君的解释。 这说明仙君无论身处何处,心里都牵挂着栖梧境,想着念着他们的小阿絮啊。 趁着乌絮没醒,鲍岄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两眼,凑近乌迎身边,声音放的更轻。 “仙君,阿絮近来应是发现了什么,举动多有怪异。” 乌迎沉默一瞬,应声道:“知晓了。” “我去唤阿絮。” 他转身进屋,却被鲍岄拦下。 “仙君留步,近来阿絮许是在长身子,格外嗜睡,每日要睡到午时才醒呢。若是执意喊他,还得跟你闹脾气。” 此下不过辰时,还远不到那小家伙起来觅食的时候。 “竟有此事?” 乌迎略一挑眉,心底并不赞同鲍岄的过度纵容。 睡到午时,他是养了条小龙还是养了头小猪? 还敢发脾气,谁惯的毛病? “那我便好生治治他这习惯。” 说着,乌迎进了屋,将铜盆搁置在六足架上,一捋衣摆坐在榻边。 门外吹风这一会儿功夫,乌絮迷迷瞪瞪间又变作人形,睡相极差地趴着横跨床铺中央。 伸长胳膊拍了拍小蛟龙圆滚滚,恨不得撅上天的屁股。 “阿絮,起床了阿絮。” 叫人搅了清梦,乌絮眉头一皱,嘴里发出不耐的哼声,挪着身子脑袋往被子里跑。 乌迎哪会让他得逞,扯些被子用力一拽,非但没让他藏住半分,反而整个都袒露出来。 没了遮盖,凉风直往衣领里钻。 乌絮打了个寒颤,这下不醒也清醒了,磨磨蹭蹭坐起来,抗议着依旧不肯睁眼。 “你干什么!” 没怎么留劲地捏了把这没道理还敢耍脾气的小蛟的脸蛋,乌迎只是笑: “喊你起床,还能做什么?” 痛呼一声,乌絮捂着烙上红印子的脸,“噌”地站起身,怒目圆睁。 “乌迎!!” “没大没小。”乌迎跟着他高度的变化微微仰起头,“仙君的名字也是你能大呼小叫?” 嘴上说着斥责的话,面上却浅淡笑着。 仙君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样子回回都能把乌絮气得脑袋冒火。 从鼻腔发出一声气哼,乌絮跳下床去梳洗,决心在晌午吃饭前都不要再理会这个过分至极的人。 看着小蛟龙带着怨气的背影,乌迎笑着摇头,慢悠悠整理好衣襟。 “哪儿来那么大火气……要我封了漱玉潭才能安生些?” 漱玉潭可是乌絮的命根子,倘若没了那么一处游一圈浑身舒坦的洞天福地,他简直都没有办法活下去! 此话一出,果然方才还理直气壮跟乌迎摆脸色的小蛟龙霎时焉了劲,捧着浸透水的帕子转过身来,瘪着嘴巴看他。 “仙君我错了,拜托你千万千万不要对漱玉潭下手!” 有什么过错,都由他一人担着,与漱玉潭毫无干系! 乌迎素来拿他这股机灵劲儿没一点法子,再绷不住,走上前揉了揉乌絮沾上水珠子的头发,哄慰道: “好了,说笑罢了。 待会儿和大家一起乖乖吃完饭,随我一同去看看现下的漱玉潭可还合你心意。” 记起昨夜的请求,乌迎既能这般说,定然是已经实现了他的心愿,方才闹得气恼立时烟消云散。 也顾不得双手脸颊还未擦干,乌絮猛地抱住仙君,若不是个子摆在这儿,恨不得把人抱起来原地转上几圈。 “多谢仙君!仙君是世上最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人!” 连夸的两句没有一个是夸在他心坎上的,乌迎无奈地低头看着怀里的黏人精,就势搂着他往膳厅走去。 二人到时,已有栖梧境叫的上名字的人等候在那儿。 显然鲍岄“通风报信”,众人纷纷提前了时间,专程在这候着仙君大驾光临。 “各位久等。” 乌迎牵着小蛟龙走进膳厅,一时视线不约而同都聚集在他二人身上。 除过鲍岄、小桃,还有几名看着乌絮长大的熟悉面孔,包括备上这一桌精致菜肴的孟叔。 而自乌絮有记忆起,沉默寡言的孟叔似乎就一直在庖厨里忙碌,除过吃饭时会上桌与他们一同进食,栖梧境别处压根见不到人影。 栖梧境并不算大,可能在他脑中留存下记忆的,也只有桌上这些共同用餐的人。 其余人面上似乎都笼着层薄雾,在各处擦肩而过,都轻飘飘拂过,只有下回再碰见时,薄雾散开,方才能看清想起对方的长相。 乌絮自认记性不会差到几次三番见面都记不住长相的地步,况且,当真会有人固定只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么? 实在太不合理。 可即便心知有异,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与以往别无二致的没心没肺。 到底习惯了被围哄着的场景,乌絮也不因自己耍赖拖延了时间而感到惭愧,拉着仙君在珍馐满案的桌旁落了座。 “阿絮今日起这般早,当真是破天荒呢!” 小桃坐在鲍岄身边,笑嘻嘻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对着乌絮调笑道。 栖梧境里,亲近之人里唯有小桃与乌絮年纪相仿,也算是能互作玩伴。 不过小桃有自己的事要做,比不上乌絮那般百无聊赖到整日在栖梧境为非作歹,总要惹出乱子才行。 只当做听不出少女话里的逗弄,乌絮充耳不闻,兀自举著夹了一只蟹黄汤包放在汤匙里,慢悠悠吃起来。 在此之前桌上并无人动筷,乌迎尚未动作,这小蛟龙却是极不自觉地自顾自吃起来,偏生在场无一人有意阻拦。 见状,乌迎暗自叹了口气。 一来当着外人面也不好教训孩子,二来此时特意指出乌絮的错处,显得他多么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多么急着耀武扬威似的。 ……嘴皮子开了又合,只能作罢。 于是乌迎也夹了菜,众人才紧跟着纷纷动起筷子。 用完较为丰盛的一餐,一如来时那般,乌迎与众人告辞,并为悉心招待表以感谢,牵着肚皮都圆了不少的乌絮赶去他心心念念的漱玉潭。 桃花林亘古不变维持在桃树盛开最为鼎盛的时刻,灼灼其华,一团团一簇簇,染粉了半边天。 这些总被世人所称赞的绝妙景象,乌絮早看得腻味,与乌迎一道途径过,冷不丁想起说书先生曾说的“花开花谢”,以及仙君赠他的那些个话本,皆描述过万物凋零,衰草连天。 虽说鲍岄再三告知他,那样的萧条之色只会让人心生哀凄,绝算不得好事。 可她愈是这般说,乌絮便愈是想要亲眼瞧上一瞧。 栖梧境的所生所长,永远都是生机勃勃,难道这也是符合常理的吗? 花开花谢……他还从未见过那番景象。 他偏过脑袋,微微仰头看向身侧的乌迎,试探问道: “仙君……小桃是妖怪吗?” 乌迎脚步不停,抬手遮下几片叫风迎面吹落过来的花瓣,反问道: “小桃作何答复?” 提及此事乌絮就来气,关于小桃是否为妖怪,他曾无数次向鲍岄以及小桃本人寻求过答案。 可那两人,一个闭口不提,一个回回都扯些别的话题引开,就是不正面回应。 分明他是条蛟龙,小桃若是妖怪也无甚可惊,他也绝不会因此讨厌小桃,为何就是不肯告诉他呢? “小桃只会笑,什么也不告诉我!”乌絮气恼道。 不过即便她们不愿说,乌絮心中自有答案。 小桃倘若不是那小花妖,这大片桃林,是如何靠她那瘦小的身子一人照看得这样好? 瞥了眼踩碾混杂着落红的泥土泄愤的小蛟龙,乌迎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算是吧。” “算是?算是究竟是是,还是不是?” 对于这个答案乌絮并不满意,加快脚步绕到乌迎面前,倒退着走。 “怎的仙君也要这样说话,云里雾里的,招人烦。” “嫌我烦?”乌迎皮笑肉不笑,“好么,那我不说了便是。” 说罢,乌迎果真不再开口,任凭乌絮拽着他衣袖恨不得扯下几片布,也一声不吭。 第3章 石破天惊 乌絮纠缠一路也没能再让乌迎吱声。 自讨没趣,也不再等这时好时坏的人踏春似的闲庭信步,化作龙身先一步飞到漱玉潭,迫不及待钻进比先前扩大不止一倍的湖水里。 畅快游了一圈,只觉得全身筋骨疏通,舒坦极了。 乌迎随后赶来,在湖边找了地儿席地而坐,看着乌絮在水里撒欢,由衷感受到民间盛行放纸鸢的乐趣。 不过他这只纸鸢无需拿线牵着,招招手,自然便回来了。 这般想着,乌迎也这般做了。 注意到仙君在岸边朝着自己招手,乌絮只能姑且按耐下心潮澎湃,破水而出,弹指间到了乌迎身边。 “仙君唤我何事?” 谁料乌迎摸了把他湿漉漉、滑溜溜的蛟龙脑袋,而后又做出驱赶的手势。 “无事,接着去玩吧。” “……” 乌絮敢怒不敢言,仗着眼睛大看不出什么,凶巴巴瞪了乌迎一眼,扭头扎进水里。 哪知未等他再多待片刻,岸上的人又开始喊他。 叫人戏耍一通,这回乌絮长了记性,没有径直飞过去,而是单单从湖面露出小半个脑袋,面朝着乌迎的方向。 乌迎叹了口气:“不哄你,这回当真有事。” 乌絮只好不情不愿地过去,立在乌迎面前洗耳恭听。 “我得走了。” “什么?!”龙尾巴猛地拍击了下地面,溅起些泥点。 白光一闪,衣着矜贵的小少年着急地上前抓住乌迎的手,紧紧握在两手里,生怕一不留神仙君就消失不见。 “你要走?不是说好这回多陪我几日吗?” 乌迎力道柔缓却不容拒绝地抽回手,轻声安抚小龙焦躁不安的情绪。 “事发突然,仙君也不想言而无信。” 乌絮面露委屈,红着眼当即要给他掉几颗泪珠子。 “何事这般重要?”他闷声问道。 情况紧急,乌迎也无暇顾及他,留下句“莫要惹是生非”的叮嘱,眨眼没了人影。 乌迎说走就走,对乌絮来说又何尝不是事发突然? 分明说好的多留几日…… 愈想愈委屈,乌絮只觉得心里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憋闷得慌。 身边属于仙君的熟悉气息渐渐淡去,他站在原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兀自哭了阵。 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老混蛋!! 乌絮愤愤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决心再不为那人掉一滴眼泪。 “哎哟哟,怎么了这是?” 鲍岄正吩咐下人给回廊重刷朱漆,余光瞥见无精打采往回走的乌絮,忙过去查看这小蛟龙的情况。 拉近了距离,她才发现乌絮眼睛鼻尖都是红的,想来是在外边哭完才回来。 再一瞧身后没有仙君的踪影,略一思索便知是怎么回事。 小少年年纪尚小,一身皮肉又在这栖梧境养得娇贵,这一哭,恍若雪地里点着红梅,白里透红,讨喜得紧。 没忍住上手捏了捏,鲍岄笑着道: “瞧把阿絮委屈的。仙君走了,不还有我和小桃?” 乌絮躲开她使坏的手,气道:“不许提他!” 小蛟龙委屈难过着,若是可以,鲍岄恨不得跑去把仙君绑着给人带回来,自是事事都依他。 “好,好,不提。”鲍岄附和,“小桃昨日下午偷懒没有做桃花酥,今日罚她多做了些,应还新鲜着,阿絮赏个脸去吃点?” “不想吃。” 乌絮闷闷不乐应了声,绕过鲍岄径直往屋内走去。 也知他闹起脾气要花些时候,鲍岄也不再跟着过去遭人嫌弃,由着乌絮自己清净清净,接着安排重刷回廊的事宜去了。 自昨夜梦里,乌絮便隐隐察觉身有异样,确切是何处也不清楚。 只是感觉像来不及咀嚼便吞咽了好几只新鲜出炉的汤包,烫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不知是否皆是因为乌迎不讲信用抛下他跑了,乌絮觉得比昨夜还要不舒服,好似有什么急迫地在体内冲撞着,呼之欲出。 如坐针毡,狭小的屋子搁坐不下他,乌絮方才回来没多久,又匆匆离开,连鲍岄在身后的呼唤都没听见。 甫一走到开阔地界,迫不及待放出原形,乌絮此时从里到外火烧火燎,只想不管不顾横冲直撞,肆意发泄一通。 栖梧境有一处专门设下结界圈养着“和泽”。 据鲍岄所说,和泽是一种神兽,生着一身火红的皮毛,擅于控火。 乌絮前几日悄悄拐出来一只,让它在空中形成火圈自己一个个钻着玩,结果其中一圈飘到了竹林,霎时烧起熊熊火焰。 和泽自知闯了祸,趁着乌絮愣神自己逃回结界,混迹在和泽堆里,再找不到。 自小到大这样的祸事乌絮闯过不少,此次依旧不例外地无甚惊慌。 清澈眼瞳倒映漫天火光,他非但毫无畏惧,甚至心中隐隐涌上几分兴奋。 这样大的火势,在无任何人掺手的情况下,没多久便自行熄灭了。 除过这一小片竹林,再没任何事物遭到迫害。 乌絮最终停在豢养着和泽的结界外边。 数多和泽在其间轻盈飘荡,几只趴伏于古树上眯着眼小憩,火树银花。 平日鲍岄最是担心他到这块来,再三叮咛他留和泽个清净,莫要惊扰它们。 可分明和泽是神兽,是肩负镇压之责,为人们带来祥瑞的神兽,为何要像牲畜一样被关在结界里? 怔怔看着离他最近一只和泽火团般的尾巴,乌絮心里起了个胆大的念头—— 他想要将所有和泽一并放出来。 此想法一冒出头,生根发芽,再按耐不住。 乌絮往后退开,运转起灵丹里少得可怜的灵力,裹着身体形成一层保护,而后蓄力猛地撞击向结界。 结界遭到重创,发出阵阵嗡鸣,无形屏障荡漾开类似涟漪的月白色水纹。 化作蛟龙时虽是比人形皮糙肉厚不少,还有层护身的隔挡,可与硬物相撞,仍然还是疼。 只不过这这疼并不让他眼眶发热,反而更加兴奋。 一次不成,乌絮甩了甩身子,重振旗鼓,再度后退蓄力,使出更大的力道撞向结界。 “噼啪”。 敏锐捕捉到轻微响动,乌絮定睛一看,果然起了裂缝! 那点轻微的裂缝不断蔓延扩大,逐渐遍布整个结界,直至乌絮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只差一步之遥。 他一甩尾,重重抽在已然岌岌可危的结界上,那屏障再坚持不住,彻底粉身碎骨,映照在日光下晃了乌絮的眼,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没了桎梏,和泽纷纷四爪踩着祥云往天上奔去,铺成一条通往天界的炽热道路。 最尾端的和泽动作格外缓慢,似有意拖延,圆溜溜的眼睛三番五次往乌絮这边瞧。 察觉到那束视线,乌絮迎着它的目光看过去,虽依旧没能看出它与旁的和泽有何差别,但不出意外正是那日帮着他干了坏事的那只。 乌絮变作人形朝它走过去,相较于人形的乌絮,和泽便显得分外庞大。 它喜出望外地围着他转了几圈,低下脑袋将乌絮拱到脊背上趴着,而后带着他一齐赶上队末,往更高处飞去。 乌絮兴致缺缺,本以为还是会看见那些没有半点新意,换了个视角的景象。 出乎意料的是,和泽们竟径直带着他冲破云霄,紧接着他看见——苍穹破了个大洞。 乌絮不由抓紧和泽的毛发,难以置信瞪大眼,死死看着头顶漆黑无光的窟窿。 接二连三的和泽消失在大洞,眼见自身不断接近,乌絮心跳如雷,总觉前边有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等着他。 终于,一阵剧烈头晕目眩过去,天光乍亮,刺得乌絮双眼刺痛酸涩。 好容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而身旁书案上,摆着一盆占地较大,端庄秀丽的盆景。 所处的这间屋子素雅清简,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墙面随意挂着一副山水画,四处散发着返璞归真的宁静。 环绕着打量一周,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乌絮对这样简陋的地方实在生不出半分喜意。 目光很快又落回桌面的盆景上,乌絮这才注意到,它上边盖着个破了洞的琉璃罩。 盯着盆景瞧了许久,想到自己方才似乎就是从这里边钻出来的,后知后觉的别扭万分。 凑近去看,琉璃罩里边藏有一片微小的天地,山峦叠翠,云雾缭绕。 其中一点拇指大小的淡粉格外惹眼,轻易勾起乌絮对栖梧境里那片桃林的所有记忆。 凉意顺着脚踝蔓延至全身,脑海中不断浮现栖梧境的那些令人左思右想也想不通的怪事,如坠冰窟。 他不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定是话本看得太多,身边出现一点怪异就大惊小怪,思绪飘飞。 屏住一口气,乌絮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那破了口,却没有四分五裂的琉璃罩,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吸力裹住他的手指,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跌入进去。 再一晃神,乌絮又回到打破结界,放走和泽的地方。 几声尚且模糊的高声呼唤在耳边响起,乌絮闻声扭头望去,鲍岄正匆匆往这边赶来,布满焦急的面庞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下意识后退几步,分明是自小到大看着他长大的人,此时此刻莫名陌生起来。 他开始怀疑起周遭存在的一切。 “阿絮……!阿絮!” 呼唤声愈发接近,在鲍岄制止他前,乌絮慌忙化作蛟龙,沿着和泽开拓出的道迅速飞出大洞,惊慌失措得连头也没再回。 而被他远远甩在地面的鲍岄,在乌絮龙角钻出去的一瞬,连同脚下绿油草地迅速爬过灰败之色,石化在原地永远保持着想要阻拦下乌絮的姿势。 又来到这间被他嗤之以鼻的陋室,乌絮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内心茫然。 方才鲍岄来抓他时只想着逃离,如今稍稍平静下来,完全不知该往何处去。 怪不得除过仙君主动来寻,他从未在栖梧境找到过对方的身影。 幼时以为仙君厌恶自己,刻意躲了起来,没少因为此事掉过眼泪。 而那时给予他关怀呵护的,素来都是操心他大小事宜,也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鲍岄,可如今…… 对乌迎的信任依赖过于强烈,先前他从未怀疑过此事,现下想来,处处端倪。 突如其来的一切远超乌絮的认知,他被栖梧境众人保护得太好,如今当真碰上不得了的大事,能做的竟只有哭。 小蛟失魂落魄地缩在一边,全然没注意到桌面盆景正逐渐褪去原有的鲜艳色彩,成了件了无生气的死物。 “……且说那九方神尊,胆略过人、威震八方……” 栖梧境里,怪异现象颇多,但话本里、说书先生所讲述的事实并不会被无端改变。 九方神尊…… 乌絮愤愤抬袖蹭去眼泪。 他要去找九方神尊。 那样美名远扬的人物,待人定是极为和善,到时拜对方为师学得本事,再无需旁人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