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攀高枝:恶女缠上纨绔小公爷》 第16章 赠月华 晚膳后,谢父书房里,谢蕴初垂首立在书案前,烛火将她低眉顺眼的影子拉得细长。 “沅沅”谢泽放下茶盏,眉宇间带着忧虑,“近日华京城中那些关于你和奉国公小公爷的风言风语,你如何看?” 谢蕴初抬起脸,眼中是一片澄澈,“爹爹多虑了,女儿与宋公子有婚约在身,自当谨守本分,以报宋伯伯当年对祖父祖母及爹爹的救命大恩。”她声音轻柔,带着坚定,“小公爷身份贵重,女儿岂敢高攀?女儿更非那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之人。” 谢泽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心中稍安,叹了口气,“你能如此想,为父便放心了。宋家那孩子,是个有潜力的,莫要因他一时贫寒看轻了他。”他眉头又皱起,“如今流言甚嚣尘上,小公爷的处境你也知晓,唉,近日你便少出门吧,避避风头,免得惹祸上身。” 谢蕴初乖巧回道:“女儿明白,今日出门,也是因少了青莲,才去了趟人市,新挑了个还算伶俐的侍女。”随即眉头微蹙,“只是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也不知是哪路的宵小。”脸上尽是不安。 果然,谢泽脸色一沉,眼中闪过心疼与怒意,“竟有此事?沅沅莫怕,为父定会派人查清楚,你且安心在府中,万事小心。” “是,女儿谢过爹爹。”谢蕴初福身告退,转身时,眼底的乖巧瞬间化为一片清明。 谢蕴微就想出来告状这个招儿了吗? 她并未回自己院子,而是径直去了谢蕴微的住处——秋梧院。 谢蕴微正坐在窗下看书,一身素雅,如同雨后新荷。 “姐姐好兴致。”谢蕴初笑吟吟地走进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 谢蕴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妹妹怎么来了?” “来看看姐姐。” 谢蕴初把玩着那支从宋若年处夺来的桃木簪,簪身光滑温润。 “顺便提醒姐姐一句,我再是瞧不上那宋若年,他也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她语气陡然转冷,“姐姐也莫要肖想不该想的人。” 谢蕴微脸色煞白,手指攥紧了书本,“你胡说什么?谁肖想他了!” “没有最好。” 谢蕴初站起身,走到谢蕴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得意,“我和姐姐不一样,我瞧不上的,该是我的我也要霸着。至于姐姐的好姻缘嘛,自然是母亲看好的余公子。听说,青莲很得他欢心呢,姐姐这般‘清雅脱俗’,嫁过去,只怕也难分得夫君几分宠爱了。” “放肆!”心禾忍不住呵斥。 谢蕴微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翕动,想骂却终究端着架子骂不出口,只憋出一句:“你欺人太甚!” 谢蕴初笑得愈发灿烂,将那支桃木簪随手往谢蕴微膝上一扔,“喏,这破簪子,瞧着也配不上我的身份,不过既是宋若年的东西,姐姐若实在喜欢,便赏你了,留个念想吧。”说罢,带着青檀扬长而去。 谢蕴微看着膝上那支桃木簪,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她颤抖着手捡起簪子,那侍女递来的帕子也被她攥得死紧。 她死死盯着谢蕴初离去的方向,眼底深处,翻涌起一股怨毒来。 谢蕴初回到雁南院自己卧房,沐浴更衣,躺在锦被中,却毫无睡意,也不知道江淮序的地道什么时候能挖好。 天快亮时,万籁俱寂。床榻上的谢蕴初却忽地睁开眼,她听到桌案下方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却规律的敲击声。 她无声滑下床,穿好衣服走到桌边,小心翼翼推开沉重的桌案。 只见原本平整的青石板地砖,边缘缝隙已被撬开。 她深吸一口气,用簪子撬开石板一角,猛地用力掀开。 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洞口下方,一点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张沾上尘土却依旧俊朗非凡的脸。 江淮序正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脸颊上蹭了几道黑灰,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 谢蕴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忍不住笑出声,她蹲下身体朝着江淮序伸出手,“小公爷还真是快呢。” 江淮序抓住她的手,借力灵巧地跃出地道口,带起一阵尘土。 他拍拍身上的灰,“答应谢三小姐的事,可不得抓紧办。” 谢蕴初看着他灰头土脸,她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挖,只怕是挖了一夜,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现在从这儿到我那边,大概也就两刻钟了。回头我让人把里面修整一下,平时你就把桌子压好省的不安心。” 谢蕴初心头微动,她叫来青檀和乐栀,“乐栀跟我走一趟。青檀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地道里,江淮序自然而然地牵起谢蕴初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另一只手小心地举着那盏小油灯,灯苗在幽暗的地道闪动,映照着靠得极近的两道身影。 地道狭窄,两人一前一后,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穿过不算长的地道,出口便在江淮序卧室床榻旁一个隐蔽的暗格里。 推开暗格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江淮序的卧室宽敞而简洁,却自有一番气度。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立着一个古朴的兵器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样兵器。 “来”江淮序走到兵器架前,“挑一把趁手的,带着防身。” 谢蕴初目光扫过那些冷硬的兵器。 长刀太重,长剑太显眼,弓弩不便携带……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一柄通体黑色的匕首上。 匕首不长,刀鞘上没有一道纹路,入手却沉甸甸的。 她唰地一声拔出匕首,寒光乍现,薄而锋利。 “好眼力!”江淮序眼中升起几分赞赏,“这匕首虽小,却正适合你,不如为它取个名字。” 谢蕴初思索片刻,“就叫月华如何?” 江淮序浅笑的眼眸对上谢蕴初的视线,“好。” 窗外,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谢蕴初收好匕首,贴身藏好。 “天快亮了,我该回去了。” 江淮序点点头,“万事小心,地道这边我会尽快修整好。” 回到自己卧室,重新盖好青石板,将一切恢复原状。 谢蕴初躺在床上,贴身藏着那柄名为月华的匕首,窗外,晨光熹微,她开始有些期待她那位好姐姐被逼急了会有怎样的动作。 第17章 锦绣坊重演 清晨,雁南院,汗水沿着谢蕴初白皙的颈侧滑落,她眼神专注,跟着乐栀的动作,一记侧踢,带着新练出的力道,破开微凉的晨风,呼吸平稳,筋骨间已经透出韧劲。 这一个月在府里,她跟着乐栀学习,已经小有所成,虽还谈不上身手二字,却也自觉身体强健许多。 “小姐,二小姐来请小姐今日去锦绣坊一趟。”青檀见谢蕴初歇下来,上前为她擦着额上的汗,随手递上一杯清茶,“说是主母前些日子送来的那身衣服看着不大合身,想着带小姐去锦绣坊重新做上一套。” 谢蕴初猛灌一口茶水,轻笑出声,“这不就来了。” …… 锦绣坊,谢蕴微挑出一件藕荷色的成衣递到谢蕴初面前比划一番,“三妹妹瞧着这身如何,不如去试试,你这身原先的湖绿色衣裳不大合身,刚好再改改。” 谢蕴初眉头微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笑意盈盈的回道:“也好。”乐栀拿着衣服跟着谢蕴初上了二楼。 目送谢蕴初上楼,谢蕴微攥紧的手又松开,距离那日收到纸条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如今那边传来消息,只待今日,便能成了。 走到厢房门口,领路的伙计目送乐栀和谢蕴初进入房间后借口忙离开了。 刚进入房间,谢蕴初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一丝不祥的预感传来。 “三姑娘!” 一道气息从耳边划过,谢蕴初一个灵巧的转身,侧步躲开,余文仕扑了个空。 他也不恼,看向谢蕴初的眼神明晃晃的直白,让人恶心,那日他在玉真观不过匆匆一眼,记到现在,果然是华京有名的美人,前些日子有人传信,说能助他抱得美人归,没成想美人真出现在他眼前了。 谢蕴初皱着眉头,抬手按下了身后乐栀的动作,现在还不是暴露乐栀会武功的时候,只是她没想到,今日谢蕴微把玉真观那日的戏又排了一遍,不过那次是借她的刀杀她自己,这次却是谢蕴微亲自动手。 美人愠怒,在余文仕眼中是别样的风情,他慢慢靠近,双臂张开,“三姑娘不要怕。” 被逼至墙角时,谢蕴初一个弯腰从他侧身滑出,手中的匕首应声拔出,稳稳落在余文仕脖子前,她立于他身后。 没想到余文仕比想象的还要虚,这步伐、这反应,恐怕比江淮序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地道那晚,江淮序那壮实的手臂。 “别别别,怎么还动起刀来了。”余文仕面色惊恐,试图安抚谢蕴初,忽然嘴被一只手帕死死捂住,片刻间感觉天旋地转,昏昏沉沉的,身体失去了力气。 看着倒地不起的余文仕,谢蕴初扔掉了手中的帕子,抬脚踹了他一脚。 “妹妹怎么还没好吗?”房门外是谢蕴微急不可耐的声音。 见房内久久没有动静,谢蕴微伸手推开房门。 “二小姐,你不能进来!”乐栀见到谢蕴微,一脸惶恐之色,拦在她面前。 不让进?那看来是成了,她还偏要进,谢蕴微挥手推开了乐栀,快步上前。 与此同时,乐栀迅速起身,将门一推,心禾被关在了门外。 “乐栀你干什么?放我进去。” 门外心禾拍门的声音惊动了谢蕴微,她刚转过身,一把匕首抵在脖间。 谢蕴初从帘子后面缓缓走出来,“姐姐今日这出戏排的,实在是没有新意。” 谢蕴微知道自己又失算了,顺着谢蕴初的动作缓缓转身,一旁是昏倒的余文仕,“三妹妹这是做什么?” 谢蕴初冷笑一声,“不做什么。”温热的气息喷在谢蕴微耳边,话语却令她惊恐,“这出戏的主角该是姐姐才对。” 忽然意识到谢蕴初话里的意思,谢蕴微摇头,若今日坐实是她和余文仕有关系,那宋公子与她怕是再也没有缘分了,“不,你不可以……”一根手指按在了她嘴唇上,“嘘——” 谢蕴初斜睨了一眼房门,心禾还在外边拍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当然,你还有一个选择。” 面色惨白的谢蕴微点头,吞咽着口水,“你……,你说。” “你换上我的衣裳戴着帷帽出去。” “为什么?”她现在有些不理解,但她知道,谢蕴初不会做些无缘无故的事情。 匕首侧立起来,冰凉的质感拍打在谢蕴微颈间,“这出去的是‘我’,留在这里的可不就是姐姐了,届时若是事发,姐姐也未必能洗的清白,如此两全之法,多好。” 谢蕴初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蛊惑的味道,谢蕴微小声问道:“那你怎么办?” “那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换好衣服的谢蕴微戴着帷帽打开房门,一把拉住要进去的心禾,低声道:“走。” 心禾有些犹疑,如今临门一脚,小姐怎么要走,若此时放弃那可就功亏一篑,视线落在谢蕴微身上,小姐怎么还换了身三小姐的衣裳出来,这下可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心禾立刻跟上谢蕴微的步伐下楼。 “好了,小姐。”乐栀拿被子和余文仕腰带把他捆绑包了起来,起身利落的递上一根衣杆。 只听砰砰砰几声,被子上传来沉闷的声音,昏迷的余文仕疼的轻微抽动。 几棍下去,谢蕴初满意的收手,又踢了他两脚,这样风流成性的浪荡子,偏偏生在伯爵府,且不说他现在已经是这个烂样子,梦中婚后他可没少祸害京中女子,打他都算轻的。 砰—— 谢蕴初和乐栀两人解开余文仕身上的束缚,费力将他扔在角落里。 谢蕴初戴上帷帽,乐栀跟在身后,两人打开门大步流星离开了锦绣坊。 谢府马车驶过青苔湿滑的窄巷,只听马一声嘶鸣,车夫也没了动静。 不对劲,心禾立刻拿起帷帽给谢蕴微戴上,“小姐,一会儿出去心禾拦着,你只管跑。” 谢蕴微此刻心底也是充满了惊疑,握着心禾的手紧了紧,“那你怎么办?” “护着小姐是心禾的职责。” “走!” 车帘掀开的一瞬间,心禾把马鞭朝着蒙面的灰衣人一扔,刀锋砍断马鞭的刹那间,谢蕴微跳出马车向着反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灰衣人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提速,身形如电,心禾刚想上前阻拦,一个手刀狠狠劈在她颈侧,心禾瞬间倒地。 谢蕴初踉踉跄跄的跑着,灰衣人如影随形,一个手刀精准落下,谢蕴微呼喊声咽在了喉咙里,身形晃了晃摔倒在青石板上,灰衣人一把扯开碍事的帷帽。 动作忽然僵住,不是谢蕴初! 调虎离山这招她用了第二次了! 低声咒骂,他扛起地上昏迷的女子,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第18章 还来? “你这是一招鲜吃遍天啊。” 慈心堂后院,江淮序扔下了手中的书。 坐在对面的赫然是谢蕴初。 她轻笑出声,“招儿不在老,够用就行。” “你不怕你嫡姐有危险?”江淮序看向谢蕴初,如今看起来,她的身手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今日之事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谢蕴初端起白瓷茶杯,轻抿一口,“你若是觉得我做的过分……” “不过分!”江淮序打断了她的话,直愣愣的盯着谢蕴初,“反击而已。” 谢蕴初眉头轻挑,“公主不仅不会杀她,恐怕还要用她呢。” 归雁塔顶楼,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令人窒息,灰衣人跪伏在地,抖如筛糠。 赵棠慵懒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眼神却不含一丝温度。 “你是说,两次都失手了,是吗?”她语调平静,柔声质问下暗含的是死亡的气息,赵棠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的匕首飞掷出去,稳稳插在灰衣人指缝间,“废物!” 两个侍从无声上前,架起瘫软的灰衣人,扼住他求饶的声音,拖向门外消失远去。 房间恢复平静,赵棠缓步走到谢蕴微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伴随着手腕翻转,手中的那杯温茶泼在了谢蕴微脸上。 谢蕴微身体一颤,艰难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赵棠那张妆容艳丽的脸。 “啊!”谢蕴微惊叫着后退。 赵棠冷笑一声,转身坐回软榻,“醒了,那咱们就来好好谈谈。” …… 谢府前厅,傍晚时分,心禾几乎是扑进来的,发髻散乱,衣衫下摆沾满了污泥,她脸色惨白如纸,“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让人掳走了!” “什么?” “苒苒怎么了?” 当啷一声,白茵手中的茶盏脱手摔落在地,茶水溅湿裙摆,她猛地站起,“怎么会?今日是我让苒苒带着她妹妹去锦绣坊的,三丫头都回来了,苒苒怎么会不见?” “慢点,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泽面色严肃,如今已经要入夜了,倘若女儿一时真的找不到了,也不能把消息乱传出去。 心禾应声磕头,“是奴婢的错,今日去锦绣坊,小姐让三小姐去试衣,后来不见三小姐动静,小姐便去寻三小姐,奴婢被关在门外许久,后来小姐换了三小姐的衣裳,出来一言不发就拉着奴婢离开,却不想半路遇到歹人,奴婢没能救下小姐……”说着,心禾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谢蕴初,义愤质问道:“奴婢想问问三小姐对小姐说了什么?” 若不是刚刚江淮序派人来传信,说谢蕴微去了宋若年那里,她都真要相信谢蕴微还失踪着,可惜了,今日这如意算盘又打错了。 谢蕴初秀眉微蹙,脸上迅速浮起一抹委屈之色,眼圈瞬间泛红,声音也染上水汽,“心禾,你这话是何意?当时姐姐说她极喜欢我那身新衣,非说要换了试试,我想着姐妹情分,便依了她,我留下多看了会儿料子……” 她泪珠儿在眼眶内盈盈欲坠,她身子微晃,声音破碎带泣,“姐姐她穿着我的衣裳,那岂不是……,岂不是替我挡了祸事?”她一副担忧后怕的模样,林月枝连忙扶着她安抚着。 “可……” “够了!”谢泽出声打断了繁乱的争执,“先派人去找才是要紧事!” “夫君,如今要入夜了,我们不可大张旗鼓啊,若是入夜还没找到苒苒,那苒苒的名声……”白茵未尽之言很明确,女子入夜还未归家,对名声终归不好,若闹大对还未出阁的女儿更是重创。 白茵眼神对上心禾,心照不宣的交换完信息后,心中安定下来,朝着谢泽开始上眼药,“苒苒平时最是乖巧,从不与人结怨,今日这是无妄之灾啊!” “找!快去找!不许声张!”谢泽语气沉闷,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我也要去,姐姐今日受难,我有脱不开的责任。”谢蕴初作势就要动身,被林月枝一把拉住,“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出门可不行!” “阿娘,我待在府中于心不安,我跟着阿程和大哥一起,没事的。” 既然谢蕴微还不死心,那就别怪她把事做绝了,想她当年也只是想着自己攀附高枝,不屑算计谢蕴微清白,她下手倒是不留余地。 夜色如墨,沉重的压了下来,谢府厅内烛火跳动。 西郊,夜色已深,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黑影。 谢蕴初、谢云舟和谢云程带着几个打着灯笼的仆从,在偌大的街道焦急搜寻。 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动,映着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谢蕴初走在队伍中间,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处阴影,心中却如明镜,谢蕴微此刻估计还在宋若年那里。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谢蕴初的声音带着担忧,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停下脚步,转向谢云舟,“大哥,你带几个人去西边再仔细搜搜,我怕姐姐受了惊躲在哪里,我和小弟带人去东边看看。”她理由充分,神色恳切。 谢云舟虽心急如焚,但看着妹妹担忧的神情,又觉有理,沉沉一点头,“好,你们小心些。”说罢,便带着几个仆从,提着灯笼匆匆转向西边,光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谢蕴初目送谢云舟走远,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她转向身边尚带稚气,一脸焦急的谢云程,语气放得更轻缓,“小弟,我们往东边去。” 谢云程用力点头,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急切,“阿姐,我们快走。”他紧跟在谢蕴初身后,未深想为何搜寻路线会渐渐靠近谢府别院。 灯笼的光晃动着,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谢蕴初仿佛漫无目的地带着谢云程和几个仆从搜寻,脚步却坚定地引向目标。 终于,那扇熟悉的谢府别院院门出现在昏暗的光线边缘。 “咦?这是宋大哥暂住的院子?”谢云程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看着紧闭的院门。 谢蕴初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恍然,带着急切说道:“是啊,说不定姐姐慌乱中会向他求助?我们进去问问看,多个人帮忙找也好!”她语气自然,仿佛真是临时想到的主意。 谢云程不疑有他,只觉得有理,连连点头,“对对对,宋大哥人好,快敲门!” 仆从上前叩响了门环,不多时,院内传来脚步声,一个老仆模样的下人打开了门,见到谢蕴初和谢云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谢蕴初不等他询问,便急切道:“我有要事见宋公子。” 老仆不敢怠慢,连忙侧身请他们入内,正房窗户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醒目。 谢蕴初的目光牢牢锁住那点灯光,心跳平稳,面上却带着更深的担忧。 她不等老仆引路,便似心急如焚地快步走向正房,谢云程也紧跟其后。 房门虚掩着,谢蕴初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 第19章 抓奸?手动加码 暖黄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室内简陋的陈设。 只见靠墙的旧木床上,谢蕴微正半倚着靠枕,脸色苍白,秀眉微蹙,一副虚弱不堪,我见犹怜的模样。 而宋若年,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凑到谢蕴微唇边,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谢蕴初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门口,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 “啊!”谢蕴初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恐。 这声响惊动了房内的两人,宋若年身形一震,手猛地一抖,手中的粥碗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温热的粥泼洒了一地。 他惊愕地抬头看向门口,脸色瞬间煞白。 床上的谢蕴微也猛地抬眼,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谢蕴初时,她死死攥住了被角,这么快,该死! 她怎么也想不到,谢蕴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精准地找到这里! 她本打算借失踪装病弱,在宋若年面前狠狠抹黑谢蕴初,趁机让她背上害姐的罪名。 这计划竟被谢蕴初如此轻易地打乱。 就在宋若年惊愕的瞬间,谢蕴初反应快得惊人,她抢先一步进入房内,反手砰地一声将房门死死关上,将正要跟进来的谢云程和仆从隔绝在外。 “怎么了?阿姐!”门外是谢云程焦急的眼神。 “谢云程!”谢蕴初隔着门板,声音带着急促,“快去通知大哥,姐姐找到了!就在宋公子这里,快去!”她的声音足够大,确保门外的谢云程听的清清楚楚。 门外的谢云程听到找到了,虽有些疑惑,但被找到姐姐的喜悦压了下来,连忙应道:“好,阿姐你等着,我马上去叫大哥!”脚步声迅速跑远。 房内,宋若年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狼藉的粥和碎片,又看看床上脸色惨白的谢蕴微,最后看向门口神色冰冷的谢蕴初,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你听我解释。”宋若年急切开口,声音带着慌乱,“二小姐她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我才让她在此歇息片刻,正想喂她吃点东西,稍后便送她回谢府。” 谢蕴微靠在床上,嘴唇紧抿,眼神死死盯在谢蕴初身上。 她知道,今日自己被绑,是中了谢蕴初的算计,替谢蕴初挡了灾,现在又被堵在宋若年房里,她为什么能每次都刚刚好解决掉所有难题? 谢蕴初听着宋若年苍白的解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在谢蕴微和宋若年之间扫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落,“解释?解释什么?解释我的未婚夫,深夜为何会与我的嫡姐独处一室?还这般体贴入微?”她刻意加重了体贴入微四个字,眼神尽是冷嘲热讽。 宋若年被她堵得一时语塞,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 谢蕴初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堵在门口,想要离开的宋若年发现去路被堵死,眉头紧锁,“你要干什么?” 僵持片刻,屋外传来谢云舟和谢云程的声音,她猛地一步上前,目标却不是谢蕴微,而是宋若年。 在宋若年不解的目光中,她双手竟直接探向他的腰间,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用力向外一扯。 “你干什么?”宋若年惊怒交加,本能地后退一步,抬手去挡,他现在完全无法理解谢蕴初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 谢蕴初却不依不饶,仿佛失了理智,再次扑上,双手死死抓住他散开的衣襟,用力撕扯,布料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宋若年又惊又怒,只当谢蕴初是被气疯了,一边狼狈地抵挡着她毫无章法的撕扯,一边低吼:“你疯了?住手!” 谢蕴初眼神微闪,她身形猛地一转,放弃了宋若年,朝着床上的谢蕴微扑了去。 “啊!”谢蕴微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谢蕴初双手精准地抓住了谢蕴微虚掩在身上的外衫领口,用力向下一扯。 半边莹白的肩头瞬间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 “放肆!”宋若年目眦欲裂,看到谢蕴初竟如此粗暴地对待虚弱的谢蕴微,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谢蕴初的手臂,用尽全力狠狠向外一掀。 谢蕴初痛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大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宋若年第一时间就扑到床边,焦急的拉起被谢蕴初扯下的衣衫,迅速为谢蕴微掩好肩头,他抬起头,带着怒意看向谢蕴初。 “砰!” 房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谢云舟和谢云程走了进来,一瞬间所有人目光落在了宋若年那放在谢蕴微肩头还未拿走的手。 宋若年腰带散落,衣衫凌乱敞开,露出内里的中衣。 谢蕴微衣衫不整地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惊惶。 宋若年正俯身,双手还抓着谢蕴微肩头的衣衫,似乎是在拉扯? 而谢蕴初则狼狈地摔倒在地,正挣扎着要起来。 宋若年猛地回头,看到门口谢云舟和谢云程那铁青的脸色,一股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自己掉进了谢蕴初精的陷阱,他猛地看向地上正挣扎起身的谢蕴初,恨得几乎咬碎牙根,从齿缝里迸出她的名字:“谢蕴初!” “混账东西!”谢云程感觉自己要气炸了!他就是再不懂事,也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正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的时候,看到自己最亲近的阿姐被如此欺负,他双眼赤红,怒吼一声,猛地冲了过去,对着还愣在床边的宋若年,挥起拳头就狠狠砸了过去。 “砰!”第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宋若年脸颊上。 “叫你欺负我阿姐!叫你背信弃义!你个伪君子!”谢云程一边怒骂,一边拳脚相加,毫无章法,却带着少年人的愤怒和力量,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宋若年猝不及防,被打得连连后退,嘴角瞬间渗出血丝,狼狈不堪。他试图抵挡解释:“住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程,别冲动!”谢云舟也反应过来,扶起地上的的谢蕴初,再看向被谢云程追打的宋若年,心中又怒又乱,连忙上前去拉发狂的谢云程。 “大哥,你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混蛋!”谢云程挣扎着,依旧对着宋若年拳打脚踢。 谢蕴微看着这混乱不堪的场面,谢云程疯狂殴打宋若年,她又急又怕,挣扎着想下床劝阻,“住手!阿程,别打了,事情不是……” 她话音未落,目光却猛地对上被谢云舟扶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谢蕴初。 谢蕴初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和狼狈?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火光,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谢蕴微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第20章 说的都是实话 谢府正厅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股沉重的压抑。 谢泽端坐主位,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扣着木椅的扶手,显然怒极攻心,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茵坐在他身侧,脸色同样难看,保养得宜的面容紧绷着,眼神扫过跪在厅中的谢蕴微和心禾,落到宋若年身上,那目光里的审视几乎要化把他戳一个窟窿。 林月枝安静地坐在稍下首的位置,此刻见谢泽气得厉害,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温顺地伸出手,轻轻为他抚着后背顺气,动作轻柔。 谢云舟面色冷凝,紧抿着唇,站在谢泽下首一侧,身姿挺拔却带着怒意。 谢云程则站在谢蕴初身边,少年脸上犹带着未消的怒火,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宋若年,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谢蕴初低眉垂首,立在厅中,肩头微耸,显得柔弱而无助。 谢蕴微和宋若年,便直挺挺地跪在厅堂中央冰冷的地砖上。 白茵开口劝慰道:“总要听听她们怎么说,不好冤枉了孩子。”视线扫过谢蕴初,白茵眸光一冷。 “底是怎么回事!”谢泽终于喘过一口气,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充满暴怒,“说!” 宋若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混乱,抬起头,声音带着极力维持的镇定,“回伯父,今日晚生是在院外偶然遇见二小姐。二小姐当时受了惊吓,虚弱不堪,站立不稳。晚生见她状况极差,斗胆将二小姐扶至院中厢房暂歇,想着待二小姐恢复些力气,便立刻送回府上。岂料三小姐带着人突然闯入,便生了误会。” “放屁!”谢云程第一个忍不住,指着宋若年的鼻子怒骂:“伪君子!亏我以前还当你是正人君子。救人?救人能把手救到二姐的肩头上去?你那腰带是自己掉地上的?衣服是自己散开的?当我们都是瞎子吗!”他言辞激烈,句句直指要害。 谢蕴初腹诽:虽非自愿,倒也有我三分功劳,四舍五入,也算它自己掉的吧。 宋若年被谢云程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急切地辩解道:“腰带衣衫,是三小姐方才撕扯所致!并非晚生……” 他这话一出,厅内几道视线唰的一下集中到了谢蕴初身上。 谢蕴初仿佛被这指控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已是梨花带雨。 她眼中蓄满泪水,长睫一眨,泪珠儿便滚落下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委屈和颤抖,哽咽道:“你怎能如此污蔑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撕扯得动你一个男子?你为了推脱,竟连这等谎话都说得出口吗?”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宋若年看着谢蕴初这瞬间变脸的精湛演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瞪着谢蕴初,眼中是震惊和愤怒,还有一丝被愚弄的绝望,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咬出血来:“你竟然……” 跪在一旁的谢蕴微此刻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冷意,“三妹的力气,可未必小!今日在锦绣坊……”她话刚起头,谢蕴初那带着赤裸裸威胁的眼神便猛地扫了过来。 谢蕴微对上那眼神,心头猛地一寒,余文仕的事情不能说,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回瞪了谢蕴初一眼,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宋若年见谢蕴微欲言又止,更是焦急,只能继续辩解,“伯父伯母明鉴,晚生所言句句属实,是三小姐她污蔑晚生与二小姐有私,又故意撕扯衣衫,制造误会,还出手推搡二小姐,晚生只是情急之下阻拦……” “够了!”谢蕴初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狠狠摔在宋若年面前的地上。 那是一个精巧的香囊,针脚细密,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谢蕴微的手艺。 “这是什么?”谢蕴初指着地上的香囊,指尖都在颤抖,声音带着泣血的质问,“你还记得吗?这是姐姐亲手做给你的,当日被我撞见,我以恐伤及姐姐名节,收了回来。我瞒下此事,就是不想毁了这段婚约,不想让两家难堪,我一片苦心,换来的就是你今日的污蔑和倒打一耙吗?”她声声泣血,控诉着宋若年。 看到那枚熟悉的香囊被摔在地上,谢蕴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一种奇异的平静反而慢慢笼罩了她。 事已至此,遮遮掩掩又有何用?能与宋若年在一起,本就是她所求。虽然名声有损,但好在知晓内情的人不多。 她抬起眼,看向宋若年,不再争辩。 宋若年看着那香囊,脸色煞白,急道:“这只是普通朋友间的馈赠,绝无他意。” “普通朋友?”谢蕴初冷笑一声,眼中泪光未退,“那支你亲手雕刻的桃木簪呢?那也是普通朋友的礼物吗?” 宋若年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桃木簪?那簪子明明被你……”他想说那簪子明明被谢蕴初抢走了。 谢蕴初却不给他机会,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转向父亲,声音悲切却清晰,“父亲明鉴!那日府中宴会后,他便给了女儿一支亲手雕刻的桃木簪,让女儿转交给姐姐,女儿心中虽苦,却想着或许是他一时糊涂,又恐损了姐姐清誉,一直未曾送出。那日我去寻姐姐,想着此事终究要了断,便将那簪子带去了,若未记错,应还在姐姐房中!” 她抬起泪眼,死死盯住宋若年,“那簪子,是不是你亲手所做?是不是你欲送与姐姐的?” 宋若年被她这颠倒黑白的指控惊住,“那簪子是我做的,可是……” “父亲!”谢蕴初不等他说完,便凄声恳求,“请父亲派人一查便知,若女儿所言有半句虚妄,甘受家法!” 谢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扫过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宋若年和沉默的谢蕴微,猛地一挥手,“去二小姐房中,仔细搜.” 白茵张了张嘴,想阻止,但看着谢泽盛怒的脸色,终究没敢出声。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谢蕴初低低的啜泣声。 很快,管家捧着一个锦盒快步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支样式朴拙的桃木簪静静地躺在盒中。 “啪!” 谢泽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震得茶盏乱颤。 谢云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簪子和宋若年,怒不可遏,“好!好得很!”他忍不住要冲上去打人,被一旁的谢云舟死死拉住胳膊。 白茵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云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和命令,“老大,你是也去了,你说,你看到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眼神紧紧盯着长子,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这个儿子能不能想起来苒苒是他亲妹妹。 第21章 是你要攀高枝啊 谢云舟脸上满是痛心和失望,看向跪在地上的谢蕴微,眼神里尽是恨铁不成钢,声音沉痛而清晰,“母亲,儿子亲眼所见,宋公子衣衫不整,妹妹她躺在床上,宋公子正抓着她的衣衫,二妹被推倒在地,儿子无话可说。”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碎了白茵最后一丝幻想。 谢蕴微听着兄长的话,身体晃了晃。 她忽然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脸,泪水涟涟,声音却异常清晰,“父亲,母亲,女儿与宋公子是两情相悦,求父亲母亲成全!”她豁出去了,既然无法清白脱身,那就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二小姐!”宋若年身形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谢蕴微。 他从未奢望过她会在这种情况下承认,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瞬间笼罩住了他。 他本觉得自己卑微,配不上谢蕴微,可如今谢蕴微为了他竟当众承认两情相悦,将一切污名揽下,他若不担起责任,岂非禽兽不如?误了她一生! 宋若年眼神闪过挣扎之色。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伯父伯母,千错万错,都是晚生一人之错,晚生愿负全责,求伯父伯母将二小姐许配于我,晚生愿用一生弥补今日之过!” 谢蕴初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指着宋若年,声音破碎带泣,“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前些日子提起退亲,是早就存了这等心思,看不上我这个庶女,是早就盯上了姐姐的尊贵身份,父亲,女儿好恨呐!”她字字泣血,控诉着宋若年的嫌贫爱富和攀权附贵。 “够了!”谢泽彻底爆发,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宋若年,气得浑身发抖,“混账,混账东西!我家的女儿,是任你挑拣的玩物吗?庶出嫡出,在你眼中便分了三六九等?咳咳咳……”他气得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老爷!” “父亲!” 谢蕴初、林月枝和白茵同时惊呼,连忙上前,焦急地安抚谢泽替他顺气。 谢云舟和谢云程也连忙出言劝慰。 谢云程愤愤不平,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怒道:“父亲息怒,为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气坏身子不值当,他这种人,根本配不上我阿姐,更配不上二姐,除非有人眼瞎,愿意捡别人不要的东西!”这话虽未指名道姓,但也是只差指着谢蕴微鼻子骂了。 “滚!”谢泽好不容易气息平稳了几分,指着大门,对着宋若年怒吼道:“给我滚出去,我谢府容不得你这等背信弃义、攀附权贵的小人,你与沅沅的婚约,就此作罢,永不再提。”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看向宋若年,厉声道,“至于你想娶苒苒,痴心妄想!来人,把二小姐给我押回秋梧院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禁足思过。” “父亲!母亲!”谢蕴微凄声喊道,还想求情。 “带下去!”谢泽暴喝一声,语气里是一家之主的不容置疑。 谢蕴微被两个嬷嬷上前架起,强行往外拖去。 宋若年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 就在这时,谢蕴初仿佛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软软一晃,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姐!” “沅沅!” 谢云程和林月枝同时惊呼,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扶住昏倒的谢蕴初。 “快扶沅沅回房,请大夫!”谢泽见状,更是心烦意乱,连声吩咐。 林月枝和谢云程连忙扶着昏迷不醒的谢蕴初,匆匆离开了正厅。 谢云舟看着妹妹被拖走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宋若年,重重叹了口气,上前低声安抚着盛怒未消的父亲。 白茵见场面无从收拾,最后冷冷地剜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宋若年,一言不发,拂袖转身,快步追着谢蕴微离开的方向而去。 雁南院,林月枝和谢云程守在床边,听到没了其他动静,谢蕴初眼睛小心睁开一道缝,见房内没有其他人,瞬间睁大了眼睛,长舒一口气,装晕还是小意思。 “阿姐你醒了!”谢云程发现谢蕴初的动作,一脸惊喜。 “她那哪是醒了,根本就是没晕好吧。”林月枝一脸无奈,看向谢蕴初,语重心长道:“沅沅,阿娘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可我们终归是女子,安身立命全系于丈夫,你不满意宋若年,但保不齐以后还有王若年、李若年。” 坐起身的谢蕴初伸手抚平了林月枝蹙起的眉头,“阿娘,我知道,可若只是草草婚嫁,女儿又岂能甘心?” 她不信她就只能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上天给了她如此心性,又有了预知未来的梦,她为何不能争? 既然身为女子,一生全系婚嫁夫君,那她为何不能亲自为自己挑选,挑选一个足够好的? 看着谢蕴初坚定的眼神,林月枝终归是败下阵来,“阿娘是恨自己,没有本事,你的婚事才如此艰难,什么都要靠你自己去争,阿娘只是希望你平安就好。” 谢蕴初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抱着林月枝,倚在她肩头蹭了蹭,她从来只说她有成算,可她到底是忽略阿娘对她的担忧,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她是不是做错了? 一旁谢云程听得迷迷糊糊,但约莫也听出来阿娘说自己拖了阿姐婚事后腿,是不是他自己也拖了阿姐后腿? 大哥已经中举,只等来年春闱入仕,二姐婚事也能相看伯爵府,而自己一事无成,家境贫寒的宋若年都敢欺负阿姐,原来真的是自己不行吗? “阿姐”谢云程语气突然郑重起来,“是子衡的错,子衡以后定然好好读书,为阿姐挣一个好前程!” 看着一副忽然长大了的小弟,谢蕴初破涕为笑,抬手点了点他的头,“你呀,就不是读书的料,学问呢,是不可以松懈,但要想靠做学问奔前程,那还是算了。” “阿姐你别瞧不起我!”谢云程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 谢蕴初看着谢云程,笑了出声,“我这哪是看不起你,我是太了解你了。”梦中小弟也是多次参加科举,次次落榜,到后来意志消沉,去参军反倒混了个小名堂出来,如今也确实该考虑走武举这条路了,虽说现在武将式微,但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阿娘,你可想过让小弟走武举这条路?” “武举?”林月枝上下打量谢云程一番,“我们毕竟是文臣之家,他这武功也就马马虎虎,想要走武举,可还是得要一个好师傅,如今文臣武将各自划分,我们如何能融的进去他们武将的圈子。” 谢蕴初看向谢云程,“那你怎么想?” 谢云程思索起来,书本上的知识他不是完全看不懂,只是觉得没什么用,勉强看懂吧,感觉也和现实没多大关系,尤其是他脑子记文章实在是不行,总觉得那些东西枯燥的很,相反,他更喜欢骑马打猎,家中请的强身的武师父教的招儿,他也自认学得不错,阿姐这个提议也是他从没想过的。 见谢云程还在沉思,谢蕴微笑道:“不急,你想好了走这条路,我就替你寻一位好师傅。” 第22章 月下谈心 月色如水,谢蕴初坐在轩窗旁,素白色的中衣外披着件月白色披风,视线落在院中,神游天外。 咚咚咚—— 房内青石板下传来熟悉的敲击声,谢蕴初起身推开压在上面的桌子,转身让开。 江淮序抬手顶开石板,印象中那双熟悉的手并未出现在眼前,他心底有几分疑惑,随即一个跳跃,稳稳落在地上,目光迅速锁在窗边那道身影上。 平常能说会道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了,让人有些奇怪,月色从窗外散落进来,纤长的睫毛下一片暗影,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你后悔了?” 只是走近谢蕴初的那一瞬间,他就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 谢蕴初转头,目光对上江淮序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摇了摇头,轻笑道:“不是后悔,只是好像忽然意识到,我只想到了自己,未曾想到在乎我的人。” 月光将她的影子映在了他怀中,他低头看着她,轻声说道:“别人或许能够左右我们的决定,但人总归是为自己活的,不是吗?” 谢蕴初转身仰头望向江淮序,忽然凑近直愣愣的看着他,“那小公爷求得又是什么?荣极一时的权势?还是其他?” 江淮序忽然想到了七岁那年,他跟着爹娘还有皇上流放,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太多苦难。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天下百姓的苦,靠战争永远没办法彻底解决,若问他想做什么,他也说不清了,他只想这大梁百姓能过上天下大同的日子,可这又何其难。 权势还真是他现在最需要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轻声答道:“自然,那谢三小姐呢?是不认命还是只求高嫁?” 谢蕴初收回目光,转身走到窗边,一阵凉风拂过发梢,思绪变得清明。 她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想高嫁还是不认命了,六岁那年,阿娘和父亲生了矛盾,阿娘赌气带着她和小弟回了青州老家,在那半年里她遭受了此生最多的白眼和恶意。 她永远记得那群人骂阿娘不守夫纲,竟然带着孩子抛弃丈夫回娘家。 她和阿程把阿娘从刺骨的河水里捞出来的痛,都比不上她和阿程躲在阿娘怀中,眼睁睁看着比她手臂还粗的棍子落在阿娘背上的痛。 最后阿娘还是带着她和阿程回了华京,阿娘向父亲认了错,他们好像又做回了和睦的一家人,父亲甚至更加偏爱她们母子三人。 可她知道,是不一样的,阿娘心里或许是有父亲的,但流言蜚语和夫纲权势已经将阿娘的性情撕碎的不剩什么了。 曾经的阿娘敢和父亲叫板,有说走就走的勇气,现在的阿娘或许已经成长为一个父亲满意的贤妻良母了。 也是青州那次沉痛的记忆,让她彻底认识到:流言真的可以杀人。 既然流言是一把刀,那为什么不能做她谢蕴初的刀? 她的人生她要自己选,至于夫妻情谊,在她看来永远也没办法完全真心。 七分真情,三分演技,就已经是难得了。 有道是至亲至疏夫妻,情爱二字从不是她要追求的。 谢蕴初余光扫过江淮序的衣袍,他真的是个很好的选择,她们两个人一样,各有追求,不求情爱,稳定的盟友关系,远比夫妻情分来的可靠。 “小公爷不也不认命吗?” 谢蕴初的反问落在江淮序心头,他不认命吗?在遇到她之前,他也曾想过要不要认命,或许再过几年,他的心也会被磨平,认命未必不会是他的选择。 可她就那样闯了进来,她告诉他,要敢争才能再认命。 是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点燃了他心头的那一把火,如今再也熄灭不了了。 “今日倒要祝贺谢三小姐了,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指的是宋若年的婚约,虽然还未公布,但只要谢父认定一日,那就是一个麻烦,“只是这船,如今你悔了也下不去了,再过半月她可就要出来了。” 谢蕴初当然知道说的是赵棠,她出不出来,明枪暗箭都不会少,只是真要正面针锋相对,还真是个难题。 “你先帮我一个忙,替我小弟寻一个武师傅,他要参加武举。” 两人是利益关系,开起口来,谢蕴初格外自然。 “你是在求我吗?”江淮序忽然弯腰凑近,温热的气息被清风吹散,两人鼻尖险些碰到。 谢蕴初看着那双调笑的眼眸,伸手撑在他肩头,缓缓推远,拉开两人的距离,“我可把这条命都赌上了,小公爷也得拿出诚意来呀。” “等我消息。”江淮序收起了不正经,认真回道。 江淮序接过谢蕴初递来的一本小册子,疑惑道:“什么?” “三日后牡丹花会,为你量身打造的戏本,这火得再添一把了。” 看着戏本,江淮序嘴角轻微抽动,他有些怀疑,华京的人现在都喜欢这些套路吗? “能行吗?” 谢蕴初脸上是自信的笑意,“只要小公爷照着演好了,书坊定然会出画本子的。” 谢蕴初忽然想起什么,“哦,别忘了服装配饰一丝不苟~还有记得阅后即焚,这几日小公爷就好好排演吧。” 江淮序把书册塞入怀中,拍了拍胸膛,“谨遵谢三小姐吩咐。”说罢他眉头轻蹙,“谢蕴微不见得会放弃和赵棠合作,你小心着些。” “她的婚事只怕会在你我之前呢。” 谢蕴微一日不成婚,她一日都不会松懈,至于成婚后,那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江淮序没想到谢蕴初就这么直白的说出了他和她的婚事。 他心头竟然攀上了可疑的酥痒,看着谢蕴初平静的眼神,原来在她心中,这是件水到渠成的事儿。 是了,从一开始她就说要的是高嫁,她从未说过这场共谋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演绎,她要嫁他,这从不是虚言。 他是她亲自挑选的夫君,而她也是他选好的妻子 想通的江淮序忽然笑出了声,原来有的选的感觉这么好。 “等等”谢蕴初叫住了即将离开的江淮序,递给他厚重的几本书,“给。” “这是什么?”江淮序接过,掂了掂,分量还挺沉。 “我自创的,一些只有学过这几本书的人才能看懂的符号,我想以后用来交流会更安全些。” 江淮序看了看手中的书册,“这么多,有人能学会吗?” 他没想到谢蕴初竟然有这种东西,还就这样交给了他,她对他的信任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谢蕴初歪头道:“谁说没有了,我小弟就会啊。”这些符号是她当年创立玉羽堂的时候,为了躲着家里,特意研究出来的,如今江淮序既然和她绑在一起了,那这就也得学。 “谢三小姐所托,江某义不容辞。” 第23章 情侣装 回到卧房,就着昏黄的烛光,江淮序把手中的书册放下,坐在桌案旁,手指翻开书页。 …… 四月的华京城,暖风裹挟着牡丹的淡香。 望仙楼老板每年主办的牡丹花会,历来是文人墨客、名门闺秀的风雅盛事。 临水的亭台水榭间,各色名品牡丹怒放,锦簇花团映着碧色春水。 谢蕴初今日着一身嫩绿色长裙,裙摆处用深色丝线绣着疏朗的兰花,行动间如水波微漾,清雅至极。 她发髻松挽,翠色簪钗斜斜簪着,眉眼润的像浸过晨露,眉峰微微弯,眼波静敛,透着股端庄静气,肤色匀净如雪,唇色浅红,像枝将绽未绽的桃蕊,嫩绿广袖垂落如流云,衬得颈间莹白,谢蕴初正与林思桐立在一株姚黄旁低语浅笑,自成风景。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华京城第一美人儿呀!”一个略带刻薄的女声响起。 余文雪领着几个交好的女子踱步过来,眼神挑剔地上下扫视谢蕴初,“这花会本是风雅之地,某些人打扮得如此招摇,莫不是专程存了些什么攀附郎君的心思!”她刻意拔高了声调,引得附近几人侧目。 林思桐气得脸色发红,就要上前理论,谢蕴初却轻轻抬手,指尖按在林思桐腕上。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的容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妹妹慎言,今日牡丹盛会,群贤毕至,以花会友,以诗言志,本是清雅高洁之事,妹妹口中这般言语,岂非将这满园才子佳人都污作了那等不堪之人?”她目光澄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 这话瞬间点醒了众人,是啊,好好一个风雅集会,被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腌臜了,众人看向余文雪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不赞同与鄙夷。 “哟,挺热闹嘛。” 一道慵懒又带着几分磁性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踱步而来。 正是奉国公小公爷江淮序。 他今日竟也穿了一身极为鲜亮的嫩竹青色锦袍。 这身打扮,与他平日里玄衣烈马的纨绔形象大相径庭,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清贵风流,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文臣世家的雅致风骨? 只是那眉宇间依旧带着散漫不羁,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笑意。 “咦?小公爷这身衣裳,颜色怎么瞧着和谢三小姐的衣裳有些相似?” “是啊,这颜色竟似一匹料子裁出来的。” “这配色,这气韵,活脱脱像……” 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又渐渐淡去。 众人眼神在江淮序那身与谢蕴初那身配色极为相似的衣裳之间来回扫视。 谢蕴初垂眸,指尖轻轻拂过一片牡丹花瓣,仿佛浑然未觉,江淮序则懒洋洋地扫视全场,对那些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一向和我们这些读书人合不来么?” “谁知道呢,这位爷向来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许是今日无聊,来瞧瞧新鲜?” “可他这身打扮,倒像是精心准备过。” 低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带着惊讶和疑惑。 谢蕴初的视线也落在了江淮序身上。当看到他身上那颜色与自己几乎同出一辙时,心底是了然。 两人一清雅一风流,一静一动,站在这姹紫嫣红的牡丹园中,嫩绿的衣袂被风轻轻拂动,竟奇异地和谐相衬,仿佛春日枝头最鲜嫩的两片新叶。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公爷大驾光临。”一个穿着湖蓝衣衫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出,语气却满是嘲讽,“今日花会,诗词歌赋,皆是文雅之事。小公爷您素来是文韬欠奉,武略嘛,似乎也未见得如何,不知今日来这花会,所求为何?” 江淮序懒洋洋地瞥了上官辞一眼,仿佛在看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连搭话的兴趣都没有,只随意地走到一旁栏杆处,斜倚着,目光投向满园牡丹,那份慵懒贵气中透出的漠然,反而更显其身份超然。 此时,花会主办人连忙宣布飞花令开始,以“春”为题,缓和气氛。 笔墨纸砚备好,众人依次上前题诗。 轮到谢蕴初时,她执笔蘸墨,略一沉吟,落笔从容,一行清丽的诗句跃然纸上,引得一片赞许。 纸笔到了江淮序案前,他拿起笔,对着那雪白的宣纸,眉头微蹙,神色间竟似有几分为难,他盯着纸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笔杆,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轻呵出声,将笔往笔搁上一丢。 “无聊!” 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挥了挥手,“整日里对着笔墨纸砚咬文嚼字,也不嫌闷得慌。”说罢,竟作势要转身离开。 这举动,无异于当众鄙夷所有读书人。 “站住!” 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年轻举子猛地站了出来,脸涨得通红,指着江淮序怒道:“你仗着权贵出身,便如此轻贱圣贤文章,视我等寒窗苦读为无物吗?今日你若不写出一句诗来,便是瞧不起天下读书人,只会沉迷享乐的纨绔,有何面目立足于此?” 场面瞬间僵持住,江淮序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眸骤然冷了下来,他盯着那举子,周身散发出威压。 他薄唇紧抿,一步一步,缓缓向那举子逼近,右手已悄然握成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只会动手的莽夫!”那举子被他气势所慑,声音发颤却依旧强撑着骂道。 眼看那裹挟着怒气的拳头就要挥出,一道嫩绿色的身影如风般闪过,谢蕴初竟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那举子身前。 那带着劲风的拳头,堪堪停在她鼻尖前半寸,拳风拂动了她额前几缕碎发,在耳旁轻轻飘荡。 “小公爷息怒。”谢蕴初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那致命的拳头不存在。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江淮序那紧握的拳头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柔和力量,缓缓将那只拳头按了下去。 第24章 该英雄救美了 她转过身,面向那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举子,依旧是那副从容的姿态。 “这位公子,不过一句诗罢了,何须动此雷霆之怒,伤了和气,若公子不弃,小女子代小公爷写上一句,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那举子方才被江淮序那冰冷的杀意一吓,此刻才觉后怕,冷汗涔涔,见有台阶下,连忙应道:“就依小姐所言。” 谢蕴初走回案前,重新提笔。 她凝神片刻,一句诗跃然纸上: “纵马踏碎天边月,敢向春风借胆豪。” 笔锋锐利,颇有几分豪迈之气,与飞花令“春”字契合,更透着一股英武气概。 “好气魄!” “好一个‘敢向春风借胆豪’!妙极!” “此句当浮一大白!” 短暂的寂静后,满场爆发出由衷的惊叹与喝彩。 谢蕴初放下笔,转向神色不明的江淮序,声音清越,“小公爷,小女子僭越了,只是觉得,这句诗赠予驰骋沙场、守护疆土的武将,倒也合适。”她意有所指。 江淮序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晦暗的眸底似有暗流翻涌。 但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子弟的傲慢模样,嗤笑一声,随手抓起那张纸,瞥了一眼那诗句,“哼,也就那样。” 他转身,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谢蕴初的方向,恰好捕捉到林思桐正对着他这边,似是不满的嘀咕,以及谢蕴初唇边那一抹极淡的浅笑。 “这位小公爷,真是……”有贵女低声议论。 “可不是嘛,不过方才谢三小姐挡在他拳头前那一下,真是惊险。”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个月马球赛,小公爷的马惊了,疯马眼看要撞上小公爷,不也是谢三小姐眼疾手快,才救了小公爷。” “对对对,那次才是险的很,如今又替他解了围,这缘分,当真是……” “何止啊,你们没瞧见吗?他们今日这衣裳,一个清雅如仙,一个风流倜傥,站在这万紫千红中,偏生最是打眼,活脱脱一对璧人!难怪前些日子就听人说他们……” “嘘!可惜了,别忘了嘉阳公主。”议论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惋惜。 这些细碎的话语,如同春日的柳絮,轻轻拂过谢蕴初的耳畔。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眼眸轻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指尖莹白如玉,轻轻拂过温润的杯壁。 她小口啜饮着清茶,那张被嫩绿衣衫和各色牡丹映衬的容颜,美得不染尘埃。 江淮序也听到了那些议论,他看似随意地环视着花团锦簇的园子,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人群中那道身影隔空相遇。 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一个眼底带着慵懒下的了然,一个眸中是平静下的深意。两人心照不宣,今日这场戏,铺垫已足。 只待夜幕降临,花灯如昼,游龙蜿蜒。 夜色如墨,被万千灯火温柔晕开。 望仙楼畔,河面如一条缀满星辰的天河,无数制造精巧的花灯随波逐流,将整条河映照得亮如白昼。 岸边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孩童举着糖人奔跑,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望仙楼高悬的巨型牡丹灯更是流光溢彩,将夜空都染上了几分春意。 丝竹管弦之声自楼中悠悠飘出,与鼎沸人声交织,构成一幅繁华喧嚣的盛世夜景。 谢蕴初与林思桐登上一艘精巧的画舫,船两侧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牡丹花灯,或含苞,或怒放,柔和的灯光映照着船舱内摆放的几盆开得正盛的牡丹真品,美景如画,风雅至极。 “姐姐你看,这盏灯做得真像。”林思桐指着一盏并蒂双色的牡丹灯赞叹道。 谢蕴初唇角含笑,正欲细看,一个道尖锐的声音刺破了船上的宁静,“哼,再好的灯,也照不亮某些人攀高枝的龌龊心思。” 余文雪不知何时也上了这艘船,带着两个侍女,眼神不善的盯着谢蕴初,“一个低贱庶女,仗着几分姿色,便妄想一步登天?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还有你那个嫡姐,还真觉得配得上我哥哥?” 谢蕴初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她侧过身,不着痕迹地调整了角度,确保自己神色只有咄咄逼人的余文雪能看得清楚。 她微微倾身,凑到余文雪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那个卧床的哥哥吗?是我让人打的呢,可那又如何?” 余文雪瞳孔骤缩,脸上瞬间涌起愤怒之色。 谢蕴初却在她爆发的前一刻,已迅速拉开了距离,脸上瞬间切变换被侮辱后的委屈与不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的控诉,“伯爵府的门第就可以如此轻贱人吗?我谢府虽非公侯,亦是世代书香,我嫡姐纵有千般不是,也容不得你如此当众羞辱!你如此行径,又将令兄置于何地?又将你伯爵府的门风置于何地?”她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在喧闹的河面上也传开不少。 附近的画舫上,原本欣赏花灯的人们被这动静吸引,纷纷侧目。 顿时议论纷纷,“武义伯爵府的小姐?” “可不是嘛,她家那个哥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来这妹妹也……” “武将勋贵之家,行事就是这般粗鄙,瞧不上文臣官眷,还出言不逊,真是有辱门楣。” “小声点,人家可是伯爵府……” “伯爵府怎么了?就能随意欺辱人?” 这些议论如同针刺,密密麻麻的扎在余文雪的身上。 她看到谢蕴初那双眼眸一闪而过的挑衅,周围毫不掩饰的鄙夷议论落入耳中,心底生出一股怒火。 “贱人!我撕了你的嘴!”余文雪尖声怒骂,猛地就朝谢蕴初扑过去,双手狠狠推向她的胸口。 谢蕴初早有防备,在她扑到前的瞬间,身体轻盈地向侧面一闪,利落躲开。 “噗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伴随着余文雪的尖叫,不少视线汇聚于此。 “啊!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船上顿时一片混乱。 谢蕴初惊骇地后退两步,脸色煞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眼神空洞地望着水花翻涌的地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余文雪带来的两个侍女吓得尖叫连连,随船的护卫反应极快,立刻就有两人跳入河中,奋力向挣扎扑腾的余文雪游去。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还在扑腾的余文雪,身体猛地一僵,竟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沉去。 水面只留下几个快速破灭的气泡。 第25章 春心萌动 谢蕴初坐在船沿,眼神惊疑不定地盯着那片迅速恢复平静的水面,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细微的裂响突兀出现。 谢蕴初脚下的船板猛地一颤,紧接着,冰冷的河水如同贪婪的巨口,从船底迅速涌了上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下沉。 “船要沉了!” “快跑啊!” 船上众人顿时魂飞魄散,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涌向船边,拼命往旁边靠拢过来的其他画舫上跳去。 谢蕴初还在直愣愣的盯着余文雪消失的那片水域,果然,事情比她想的要糟糕,嘉阳公主定然是派人埋伏在水里。 如此大好的时机,她不可能不动手。 只是今日怕是又要让她失望了。 想到事先和江淮序约定好的,虽有这个临时变动,但她相信他也能随机应变。 “姐姐,快过来!”林思桐被混乱的人群推搡着,勉强跳上了旁边一艘船,惊恐地回头,朝着依旧呆坐在下沉船沿的谢蕴初伸出手,大声呼喊。 谢蕴初似乎被林思桐的喊声惊醒,她猛地看向余文雪沉没的方向,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那处水面伸出手臂,似乎想要去捞救。 心底却在吐槽,船都要沉了,江淮序哪儿去了?再不出场,余文雪都快捞起来了! “危险,船要沉了,快过来!”林思桐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伸长手臂。 可谢蕴初仿佛没听见,执拗地向着水中探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艘船被混乱的人群推动,猛地撞了一下谢蕴初所在的沉船,两船瞬间错开。 谢蕴初所在的船体下沉速度骤然加快,冰冷的河水已经漫过她的脚踝。 谢蕴初似乎终于彻底反应过来,看着迅速逼近的水面和孤立无援的处境,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的惊恐。 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众人只觉眼前一暗,一道嫩竹青色的身影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凌厉的气势从天而降。 他足尖在沉船的边沿轻轻一点,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谢蕴初那即将完全沉没的船上。 是江淮序!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揽住谢蕴初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那动作坚定而又小心。 “抱紧。”低沉的声音在谢蕴初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谢蕴初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江淮序足下再次发力,抱着谢蕴初,猛地从那急速下沉的船骸上再次腾空而起。 他身姿矫健,在空中连续几个轻灵的踏跃,每一次脚尖点在水面漂浮的花灯上,都只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身形却借力飞得更远。 此刻,天地仿佛静止。 河中,万千花灯璀璨如星河,倒映着天上的皎皎明月,波光粼粼,碎金点点,圆月高悬,清辉洒落,为这喧嚣的夜镀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望仙楼中,悠扬的乐声恰在此时攀上一个清越的高峰,如仙乐飘飘。 更有无数嫣红的牡丹花瓣被人从楼顶抛洒而下,如同下了一场缤纷的花雨,在夜风中打着旋儿,纷纷扬扬。 江淮序抱着谢蕴初,就在这花灯星河、明月清辉、仙乐飘飘、落英缤纷之中,凌空飞渡。 谢蕴初的嫩柳色披帛被夜风高高扬起,如同九天仙子的飘带,与江淮序嫩竹青的衣袂纠缠飞舞。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惊心动魄又美到极致的一幕牢牢吸引。 有人仰着头,看的痴了,喃喃道:“这是月宫仙子与她的情郎奔月吗?” “天作之合、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太美了,此生得见此景,无憾矣。” 空中,谢蕴初仰头看向一脸沉着的江淮序,小声说道:“你再来晚一步,我可真要跟着船沉入水底了。” 江淮序眉眼轻笑,语气透着几分调侃,“这出场自然讲究一个时机,这不就引了这么多关注来嘛。”更何况他对他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把握,他才不会置她的安全于不顾来拖延时间。 谢蕴初也不再与他争辩,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头扫过河面上的花灯,这还是有些高,一片花瓣从她眉宇扫过,飘到江淮序领口。 在无数道惊艳赞叹的目光注视下,在漫天花瓣的簇拥中,江淮序抱着谢蕴初,稳稳地落在了河畔一座拱桥上。 就在他们落地的刹那。 “咻咻咻!嘭嘭嘭!” 无数绚丽的烟花冲天而起,在墨色的夜空中轰然炸开,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将整个夜空和河面映照得如同白昼。 桥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仰头,看向那璀璨的夜空。 烟花的亮光在他们侧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这一刻,她/他们成了所有人眼中最美的风景。 烟花的光亮渐歇,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议论声。 谢蕴初轻轻从江淮序怀中退开一步,微微垂首,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轻柔,“多谢小公爷救命之恩。” 江淮序低头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久久落在她身上。 另一边,落水的余文雪终于被护卫七手八脚地拖上了岸。 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嘴唇青紫。 她惊魂未定地尖叫着,“回家,快送我回家!水里有东西拉我,有东西拽我的脚。”她语无伦次,眼神惊恐万状,哪里还顾得上去找谢蕴初的麻烦,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恐惧的地方,在侍女的搀扶下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而桥上的唯美一幕,却深深烙印在无数人心中。 花灯依旧璀璨,河水悠悠流淌,丝竹声渐渐转为舒缓。 人们依旧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震撼与浪漫中,低声议论着。 只有谢蕴初和江淮序知道,这精心策划的英雄救美,这场让所有人深信不疑的大戏,已然完美收官。 江淮序望着谢蕴初在林思桐搀扶下,披着月色缓缓离去的嫩绿色背影,久久未动。 夜风吹动他嫩竹青的衣角,背影在喧闹的灯火与渐散的烟花中,显得格外深沉。 第26章 警告 “阿娘,我没事儿。” 雁南院里,谢蕴初被林思桐扶着回来,去梳洗了一番,刚一坐下,林月枝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卧房,围着谢蕴初上下打量,生怕哪里伤着了。 谢蕴初被她娘亲这举动逗笑了,如今这世上真心在意她平安的人不多了,阿娘肯定是最真心的那一个。 “下人来传信,我听了魂都要吓飞了。”林月枝一脸担忧的看着谢蕴初,“他们说你的那艘船沉了,最后上面只有你,你都不知道阿娘听了心头一跳。” 林月枝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担忧和后怕,谢蕴初坐在她身旁,倚靠在林月枝怀中,仰头一脸讨好的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呀!”林月枝抬手点了一下谢蕴初额头,这个女儿千好万好,就是自己太有主意,什么危险的事儿都瞒着她,一问起来就是撒娇,她真怕以后胆子更大,干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 “姑母,今日那情况确实险,但好在奉国公小公爷忽然出现,一身好轻功,救下了姐姐。” 见林月枝和谢蕴初谈话沉稳了下来,林思桐也开始向林月枝解释,想起刚刚的场面,画面似乎还在脑海里重演,才开始她还是后怕,后来小公爷从天而降,表姐得救,她也觉得那画面十分唯美。 “奉国公小公爷?”林月枝一下子捕捉到关键信息,沅沅当时在玉真观被嘉阳公主打伤,也是听说和那个小公爷有上几分牵扯的,嘉阳公主又是华京出了名的疯子,这江淮序可招惹不得,随即问道:“怎么会是他?” “说来也是巧,姐姐和这位小公爷还真有缘分,上月马球赛正是姐姐救了他,今日他又救了姐姐,也算是有来有往,难怪华京传她俩相配呢。”林思桐想到最近这两次,江淮序还真是凑巧。 “你说什么?”林月枝忽然声音拔高,“这些混账话是从哪传出来的?”林月枝面色一下子郑重起来,上次玉真观不过无从判断真假,嘉阳公主就敢伤人,如今这等流言若是任由满天飞,她的沅沅岂非日日都要提心吊胆,防着嘉阳公主吗? “阿娘,一些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何况上次我与小公爷话都没说上一句。”谢蕴初连忙抚着林月枝的后背为她顺气,安抚下来她的情绪后,递上了泡好的花茶。 此事她知道风险极高,阿娘担心也是常事,只是她实在是没办法放弃了,正如江淮序所说,这条船只能上不能下,刚刚思桐的话也不过是事先给阿娘通通气,不至于以后觉得这是毫无征兆的事。 林月枝轻啜一口花茶,看着谢蕴初那双浅笑的眼眸,并未说话,送走林思桐后,林月枝关上房门,深吸一口气,问道:“沅沅,阿娘只问你一句,这位小公爷你怎么看?” 谢蕴初眸光一闪,陷入回忆,“华京人人都说他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可我瞧着他是个好人呢,今日救了女儿,也算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了。” “沅沅”林月枝握上谢蕴初双手,一脸严肃道:“你救过他,他又救了你,这便算扯平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她叹了一口气,认真道:“他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的人,你懂吗?” 谢蕴初望着林月枝充满愁绪的眼睛,眉头微蹙,带着几分懵懂,点了点头。 奉国公府,晚膳后,奉国公江祁正在园中打拳,奉国公夫人兰晴坐在亭子中,翻看着账本。 江淮序两步轻快的飞奔到凉亭中,端起茶猛灌一口,身后的随从立在远处。 “你这又是去哪儿混了回来的?”江祁打完一套拳,刚好看见江淮序的身影,信步走了过来,看清江淮序身上这套衣服,他眼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哪儿搞了一套这样的衣服,看上去一股文绉绉的样子,哪里还有他们武将家半分风骨。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江淮序买了个关子,“我今儿可是去参加了牡丹花会!” “就你?”江祁一脸不信,就他这个儿子,小时候倒还算得上聪明,长大了,读书像极了他,还去参加这种风雅诗会?鬼都不信,“去找罪受?” 他可记得,那些文官和他们武将最合不来,去能落着什么好处? 江淮序扫了江祁一眼,用这就是你不懂了的眼神扫过,“这牡丹花会是望仙楼举办的,这望仙楼又是外祖家的产业,我这去叫捧场!” 江淮序拿起一块儿糕点,自顾自吃了起来。 兰晴抬眼看着江淮序,上下打量一番,抬起下巴示意江祁,她这个儿子,平日里哪会这样打扮,八成是有事儿。 江祁接收到信号,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一声,对江淮序的话嗤之以鼻。 见江祁接受信息失败,兰晴只好自己开口询问,“你别是去惹乱子的。” “那娘你算是猜错了,我不仅没惹乱子,我还救了人。” 见儿子一脸自信,江祁来了兴趣,凑上前,“怎么回事儿?” “今天一艘船不知怎的,要沉了,船上还剩一个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一个轻功,成功将人救起,然后潇洒离场。” “船沉了?” “你救了谁?” 兰晴关注点在突然沉了的船,这若是出了大事,追究起来,望仙楼也得担责。 江祁则是好奇,他这不着调的儿子还能救人呢? “谢御史家的三小姐。”江淮序答完,眼神继续停留在桌上糕点上,语气清淡,状似随意。 “就是谢泽的丫头?上次马球赛救你的那个?”马球赛的事,江祁有所耳闻,谢泽这个人他多少也知道些,没少参嘉阳公主,“你俩倒还有缘分。” 江祁话音一落,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兰晴盯着江淮序,江祁也皱起眉头。 兰晴看江淮序闪躲的眼神,心道不好,伸手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人家好歹救过你,你可别恩将仇报。” 她现在有些怕这个儿子心野了,他这年纪春心萌动再常见不过,可偏偏他不行,他过得再不好也不能去霍霍其他家的姑娘,锦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娘,你想多了。”江淮序揉了揉脑袋,含糊的应付着。 第27章 牡丹缘 一夜之间,奉国公小公爷与谢府三小姐的故事,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华京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昨日牡丹花会,奉国公小公爷和谢三小姐那才叫一个登对。” “可不是嘛,都那衣裳颜色瞧着都甚是相近,站在一起,啧啧,比那并蒂牡丹还打眼。” “何止啊,听说飞花令上,小公爷懒得动笔,是谢三小姐代他写了句豪气冲天的诗,解了围呢。” “对对对!最绝的是晚上游船,那武义伯爵府的小姐刁难谢三小姐,自己掉水里了,结果船还沉了,千钧一发之际,小公爷从天而降,抱着谢三小姐就在那花灯河上飞,望仙楼的乐声一响,花瓣那么一飘,哎哟喂,戏文里都不敢这么演。” “对对对,最后稳稳落在桥头,烟花嘭地就炸开了,那场面,真真是神仙下凡,比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精彩一万倍!” “哎,等等,我好像听人提过一嘴,说上个月马球赛,谢三小姐也救过小公爷,有这回事吗?” “这个嘛,嘿嘿,说来话长咯。”有人故意卖起了关子,引得周围人抓耳挠腮。 这沸沸扬扬的议论,自然也传进了街边热闹的墨安书坊。 几个穿着青色儒衫的年轻书生挤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喧嚣,其中一人压低声音,眼神发亮,“几位公子,你们说,咱们把昨日花会的事,添油加醋,不,是艺术加工一下,写成个话本子,如何?就写那英雄救美,才子佳人,哦不,是纨绔救美人,肯定能赚点润笔钱。” “这不太好吧?咱们好歹是读书人。”另一人有些犹豫。 “读书人也要吃饭啊,再说了,又不用真名,化名,化名总行了吧?”提议者劝道,“你看外头传得那么热闹,咱们写成故事,保管有人买。”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对银钱的渴望压倒了清高,一合计,当即找了个僻静角落,你一言我一语,凭着道听途说和自己的想象,将昨夜的惊险与浪漫无限放大,编织成一个名为《牡丹缘》的唯美故事。 次日一早,几人便忐忑地将新写的手稿送到了墨安书坊掌柜面前。 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拿起稿子随意翻了几页,眼皮一抬,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这故事打眼一瞧,写的谁,大家心里不都门儿清吗?”他手指点了点稿纸,“不过嘛,写得倒是挺有意思,够跌宕,够旖旎,行,收了。”说罢,爽快地数出几块碎银递了过去,几个书生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谢府雁南院。 谢蕴初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拈着一本青檀刚买回来的《牡丹缘》。 她看得颇为仔细,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偶尔还轻声点评两句,“衣袂翩跹若流云,这词用得尚可。眸中似有万千星河?这也太浮夸了些。” 墨安书坊前厅。 宋若年被谢泽赶出谢府后,本想着自己租个宅院,可实在是缺少银两,母亲病弱还需医治,他们一家便还留在谢府别院,正为了生计,他在墨安书坊接些抄书的活计。 掌柜递给他一沓厚厚的稿纸和一本崭新的《牡丹缘》,“喏,新收的热门故事,抄二十份,工钱照旧,照着这本誊就行。” 宋若年接过,随意翻开那本装帧精美的书,只看了几页开头的绝色佳人,风流倜傥贵公子等字眼,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越往后翻,看到游船惊变、月下飞渡、烟花定情等情节,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低声点评道:“荒谬,这写的是什么?” 旁边一个等着买书的顾客闻言,嗤笑一声,“兄台,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书写的可是真人真事,昨日牡丹花会,奉国公小公爷与谢府三小姐的事,全华京都传遍了,就你不知道?孤陋寡闻了吧。” “真人真事?”宋若年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攥着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书页都被捏皱了。 奉国公小公爷和谢三小姐月下飞渡,烟花定情? 巨大的震惊笼罩住了他。 “喂,这位公子,抄不抄?不抄我找别人了。”掌柜不耐烦地催促。 宋若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感,咬着牙,说道:“抄。” 他抓起那本《牡丹缘》和稿纸,仿佛抓着烙铁一般,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墨安书坊。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谢府门外,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和守卫,辗转托了门房给谢蕴初递信儿,求见一面。 片刻,门房出来,只冷冷一句,“小姐说,与宋公子已无话可说,请回。” 宋若年心头一顿,满腔的疑虑和担忧无处发泄。 他回到暂居的谢府别院,提笔蘸墨,带着一股怨气和莫名的责任感,给谢蕴初写了一封信。 信中质问谢蕴初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攀附上了奉国公小公爷那个高枝,语重心长的告诫她,那位嘉阳公主绝非善类,招惹不得,让她放下不安分的心,莫要引火烧身。 谢蕴初接到这封信,起初看到宋若年提及小心嘉阳公主,还略略挑眉,觉得此人总算还是个正常人。 然而,当她看到“不安分”三个刺目的字眼时,一股无名的怒意瞬间从心底升起,她捏着信纸的手指收紧。 不安分?男子追求权势功名便是有上进心,女子为自己筹谋打算,就成了不安分? 凭什么? 她冷笑一声,再无半分犹豫,将信纸狠狠揉成一团,丢给一旁的青檀,“带话给他,我的事,不劳他操心。他有这闲心,不如多想想嫡姐的处境!”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青檀领命而去,宋若年接到这口信和那皱巴巴的信团,只觉得一腔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又气又恨。 想到被禁足深院的谢蕴微,以他如今的能力,和谢父的态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握紧拳头,对着谢府的方向暗暗发誓,待他日高中,定要风风光光回来迎娶二小姐! 第28章 要人 望仙楼,揽月轩内。 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江水,窗内,江淮序慵懒地靠在一旁,他对面坐着正是同为武将家初出身的死党魏书明。 魏书明手里正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本崭新的《牡丹缘》,边看边笑,肩膀直抖,“哈哈哈,怀若,你快瞧瞧,这写的是你吗?月下惊鸿,情深似海?眸含万古星辰,只为伊人点亮?哈哈哈,笑死我了,写书的人怕不是瞎了吧?把你写成个痴情种了。”他笑得前仰后合。 江淮序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喝着酒。 魏书明笑够了,把书往桌上一丢,桃花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凑近了些:“喂,说真的,你昨日那出,可真不像你。那牡丹花会,酸溜溜的文人扎堆,你以前不是最烦这种场合吗?怎么巴巴地跑去了?还特意穿了那么一身。” 他上下打量着江淮序,“跟你平日的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实交代,是不是真看上那位谢三小姐了?” 雅间内静了一瞬,江淮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他放下酒杯,目光投向窗外的江面,淡淡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嗯。” “噗——!”魏书明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桃花眼瞪得溜圆,指着江淮序,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你认真的?真喜欢上了?可那位祖宗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言下之意是嘉阳公主赵棠,“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她能轻易放过你?放过你看上的人?” 江淮序收回目光,平静地瞥了魏书明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我不喜欢她,也不会娶她。” 魏书明倒吸一口凉气,“那你准备好后手了?有法子应对了?那位发起疯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没有。”江淮序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有?”魏书明的声音都拔高了,“没有后手你也敢!你不怕她出事?”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指谢蕴初。 江淮序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他抬眼,看向魏书明,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所以,问你要个人。” “要人?要什么人?”魏书明一愣。 “你手下,那个叫安永吉的武将,功夫一流,性子也够稳。”江淮序慢条斯理地说,“借我用用,护着点她。” “啊?”魏书明懵了,指着自己鼻子,“你招惹了那位祖宗,自己没后手,反倒赖上我了?凭什么让我出人?” 江淮序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你不是问了吗,既然你提起了这事,又担心她出事,那就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底,反正,人我是要定了。” “……” 魏书明被他这强盗逻辑噎得半晌说不出话,看着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最终无奈地扶额,长长叹了口气,“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人给你,不过说好了,要是被那位祖宗发现了,你自己兜着,别连累我。” 江淮序满意地端起酒杯,朝魏书明遥遥一举,算是谢过。 窗外江水悠悠,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 秋梧院,谢蕴微听到心禾的回禀,心头一跳,“你说宋公子刚刚来过?” “是的,小姐,只是……”心禾犹豫着要不要讲出实话,只怕会伤了小姐的心。 “只是如何?”谢蕴微看心禾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难不成刚刚宋公子来又被父亲撵了出去? 心禾一狠心,说道:“只是宋公子派人给三小姐回了话,似乎是找三小姐有事。” 心禾不敢看谢蕴微的眼神,她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伤了小姐的心,可她也不能瞒着小姐。 谢蕴微没想到的是宋若年今日来不是来找她的,反倒是去找谢蕴初。 自那日之后,父亲将她关在秋梧院禁闭,祖母也不待见她。 她听心禾打听的消息,母亲这几日正在为她挑选未来夫婿。 可如何挑拣,那些人都不会比得上宋郎有真才实学,更何况,若真如母亲安排,嫁给一个富家公子,她又如何栓得住夫君的心? 她可不想像母亲一样,和父亲相敬如宾,有些时候她更羡慕林月枝和父亲那份真情,当然她是不愿做妾的,母亲说做主母就不该放下身段像个妾室一样争宠,可她不赞同。 看来她需要做些什么了,真等宋公子高中,怕是她已经被母亲嫁人了。 思及此处,谢蕴微将心禾叫到一旁,小声嘱咐道:“你去把三妹妹叫过来。”她虽不能出去,但谢蕴初可以来,这几次她知道都中了算计,也是时候和谢蕴初好好谈谈了。 心禾领命离去,快步来到了雁南院。 谢蕴初打量的眼神看得心禾有几分不舒服,想到小姐的嘱咐,催促道:“三小姐?” 谢蕴初知道谢蕴微这是急了,可这还远远不够,不过去添一把火,她还是有兴趣的。 秋梧院,谢蕴初进门在院中凉亭里坐下,心禾扶着谢蕴微从房中走了出来,不过几日光景,谢蕴微看上去气色染上了几分灰败。 侍女领命退到亭外,给两位主子留下单独的空间。 “如今看起来,确实是妹妹棋高一着了。”谢蕴微抬手给谢蕴初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谢蕴初扫了一眼茶杯,并未动作,接起话茬,“妹妹只是恰巧借了姐姐的东风而已。”她眸中的笑意不达眼底,这桩桩件件,不都是她借着谢蕴微的算计做成的吗? 谢蕴微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面色变得难看几分,“我只是不懂,为何明明你瞧不上宋公子,却又不愿意成全我和他。” 谢蕴初眼眸轻抬,“姐姐说的成全是让妹妹独自担了父亲的怒火,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吗?”说着谢蕴初倾身向前凑近谢蕴微,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她耳中,“可是我和姐姐也是一样的,我也不想担这个坏名声。” 第29章 安永吉 谢蕴微忽而愣住,看向谢蕴初的眼神不再是愤恨,反而多了一丝坦然,她确实想要利用谢蕴初攀附的心思,如今两人敞开了说明白,她反倒平和下来了。 “你是从何时发现的?” 谢蕴微记得最开始母亲为她挑选出余文仕的时候,那日武义伯夫人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而她打听出来余文仕正留恋楚芳馆。 她记得她同母亲讲过,可母亲说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除非低嫁,但凡门当户对或者高嫁,夫君没有不纳妾的,母亲告诉她,她来日是要做主母的人,必须放弃这种妒忌心思,当女子要容忍夫君。 可她不愿意,不愿意嫁给一个不能一心一意的人。 她不懂,她为什么么要容忍?锦衣华服的生活她已经有了,她只想把握她想要的,既然低嫁能够实现,那她就要为了这个目的去努力。 她在谢蕴初面前夸耀她得了武义伯夫人青眼,武义伯爵府这个高枝果然入了谢蕴初眼。 “玉真观那日,我只是晚了一步,却也看清了他是个火坑。”谢蕴初坦白道,“姐姐应该早就知道了。”余文仕不是个好东西,她当时也知道,可她不在乎。 谢蕴微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如今你满意了。” “事情还没结束呢”谢蕴初正视她的眼睛,“姐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她站起身,不再看谢蕴微的眼神,潇洒离场,独留谢蕴微一人沉思。 …… 归雁塔内檀香缭绕,本该是清心静修之地,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嘉阳公主斜靠在软塌之上,指尖捻着一串佛珠,却毫无慈悲之相。 她面前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和内侍,头埋得极低,大气不敢出。 “说,外面到底在传什么?”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吓得底下人心惊担颤。 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页被撕碎的纸张。 一个太监抖着声音回话,“回殿下,不过是些市井闲言,恐污了殿下的耳。” “啪!”一串佛珠狠狠砸在太监脸上,瞬间红肿起来。 太监痛呼一声,却不敢躲闪,只是抖得更厉害。 “闲言?本宫看你们是活腻了。”赵棠猛地站起身,“本宫要听真话,那本劳什子书,写的什么?” 贴身宫女怜秋眼见赵棠濒临失控,心知再瞒只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她深吸一口气,跪行上前,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外面确实传得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小公爷与那谢家庶女前些日牡丹花会的事,坊间甚至出了话本子,叫什么《牡丹缘》,传得比戏文还玄乎……” 怜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果然是她。”赵棠眼中瞬间生出骇人的戾气,“贱婢,竟敢如此作祟,敢和本宫抢人,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她猛地挥手,将旁边小几上整套的茶盏狠狠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塔内格外刺耳。 “备轿,本宫要立刻回宫见母后。”赵棠厉声下令,抬步就要往外走。 “殿下!”怜秋大惊失色,“殿下三思啊,您还有十日才到祈福期满,此时出去,恐惹陛下不快,再忍几日……” “忍?”赵棠缓缓低下头,看向怜秋,那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本宫行事,何须你这奴才置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本宫就算今日离开,父皇难道还会为了这点小事怪罪本宫不成?”她声音轻柔下来,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再敢多嘴一句,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怜秋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伏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奴婢该死,奴婢失言,求殿下恕罪。” 赵棠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归雁塔的门槛。 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心中杀意翻腾。 谢蕴初!她倒要看看凭什么和她争。 …… 慈心堂后院,谢蕴初如约而至,脚步轻盈。 院中,江淮序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身姿如松般挺拔。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在谢蕴初踏入院门的那一刻,毫无征兆地一个箭步上前,右手如电般抬起,带着凌厉的掌风直袭谢蕴初肩头。 谢蕴初眼神一凛,反应极快,脚下莲步轻移,身体如同风中弱柳,一个利落的旋身,堪堪避开了那迅疾的一掌,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掌风落空,江淮序收势站定,看着几步外气息平稳,眼神清亮的谢蕴初,唇角终于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反应不错,看来这段时日未曾懈怠,也算小有所成。” 谢蕴初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江淮序侧身,示意身后一直静立如雕塑般的魁梧男子,“这位是安将军,擅刀法,精骑射,军中亦有威望,往后两年,便由他教导令弟武艺根基。” 谢蕴初看向那男子,对方约莫四十许,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周身带着一股沙场磨砺出的铁血气息。 她上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安将军,有劳了,舍弟顽劣,还请将军费心教导,小女子感激不尽。” 安将军抱拳还礼,声音浑厚:“小姐客气,末将奉命而来,自当尽力。”他心中却暗自纳罕,眼前这谢府三小姐,与外界闻似乎大相径庭? 他奉命前来,只知是魏公子的嘱托,听了小公爷的安排,原来是教导谢御史的小公子。 如今看来,这内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趣?一种身处一线吃瓜现场的微妙感油然而生。 安将军被引去侧厢稍候,院中只剩下江淮序和谢蕴初二人。 “她昨夜已离开归雁塔,回宫了。”江淮序开门见山,语气沉凝。 谢蕴初闻言,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挑,眼中并无太多意外,“看来,这位殿下是一刻也等不及?”这么快就想着治她于死地了。 她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多谢小公爷告知。” 江淮序脸上却没有半分轻松,眉宇间笼着一层忧色,“此事若只是赵棠出手,尚可周旋。怕只怕皇后插手,防不胜防,光靠小心谨慎,恐还不够。” 谢蕴初眉头微蹙,陷入沉思,皇后那确实是个更大的麻烦。 江淮序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和一个乌木匣,递给她,“这里是一些应急的伤药和解毒丸,匣子里是几样小巧的防身之物,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记住,小心行事,若遇变故,及时派人来给我传信,不要自己单独行事。” 谢蕴初接过锦囊和木匣,指尖感受到匣子的沉甸甸,心中那份因赵棠回宫而绷紧的弦,竟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她抬眸,迎上江淮序关切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多谢小公爷。” 第30章 不善的晚膳 晚膳时分,谢府正厅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用膳,谢蕴微还在秋梧院关禁闭,祖母在福安居也未曾一起来用膳,气氛有些沉闷。 白茵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汤,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老爷,宋家那边这月的用度,还照旧送去吗?”她指的是宋若年一家暂居别院的接济。 谢泽夹菜的手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显然对宋若年余怒未消。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沉声道:“送吧,毕竟是他父亲于我家有恩,人不能忘本。” 白茵应了一声,又道,“苒苒的婚事,我这几日也相看了几家,只是……” 谢泽放下筷子,眉头紧锁,“她是个有主意的,你务必看紧些,别再闹出什么有辱门楣,张扬得满城风雨的丑事来。”他语气严厉,显然对谢蕴微之前的事仍耿耿于怀。 白茵立刻放下汤匙,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目光转向安静用饭的谢蕴初,“夫君说的是,不过说到张扬,近日三丫头可也有些张扬呢。” 谢蕴初夹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垂眸不语。 谢泽疑惑地看向白茵,“沅沅,她怎么了?” “您还不知道?”白茵故作惊讶,“如今华京里可都传遍了,说的便是咱们沅沅与那位奉国公小公爷,在牡丹花会的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连书坊里都卖起了话本子,叫什么《牡丹缘》,抢手得很呐。” 谢泽猛地想起这几日上朝,同僚们看他的眼神确实有些古怪,带着探究和一丝笑意。 当时他还以为是谢蕴微的事传了出去,正自恼火,没想到源头竟在谢蕴初这里。 “砰!” 谢泽放下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看向谢蕴初,“怎么回事?” 谢蕴初放下碗筷,抬起脸,神色坦然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父亲息怒,那日花会,武义伯爵府的小姐当众诋毁姐姐清誉,言语不堪入耳,女儿气不过,与她辩驳了几句,谁知她恼羞成怒,竟想推女儿下水,女儿躲开了,她自己失足落水,后来女儿所在的船不知何故突然沉没,幸得路过的奉国公小公爷出手相救,才免于溺水之灾。至于坊间那些传言,女儿也是今日才听母亲说起,实不知为何会传得如此离谱。” 她眼眸低垂,看来母亲还因为谢蕴微的事情记恨她,如今就来使绊子了,只是到底是要体面的人,说起话来也含糊其辞,而她想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过轻而易举。 谢泽听完,脸色稍缓,但眉头依旧紧锁,语气沉闷,“奉国公小公爷是武将勋贵的门第,与我们文臣本就壁垒分明,更非我们这等门第能招惹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离他远些,那些流言蜚语,料想过些时日自然就散了,莫要再生事端。” 谢蕴初乖巧应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见父亲怒火稍平,谢蕴初抓住时机,话锋一转,“爹爹,还有一事,前日女儿在城外施粥,偶遇了一位受伤的安将军。女儿见他伤势颇重,便请了大夫为他诊治,安将军感念,说想报答女儿。女儿想着小弟一直想习武强身,苦无名师,便斗胆问安将军可否屈尊教导小弟两年,安将军竟答应了。” “安将军?”谢泽一怔,眼中露出讶色,“可是那位以刀法闻名、曾在北境立过战功的安永吉将军?” “正是。”谢蕴初点头。 谢泽眉头再次皱起,这次是带着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他真愿意来教导阿程?他可是正经的武将出身。”文臣能请到武将做师傅,确实不容易。 谢蕴初肯定道:“女儿亲口问过,安将军是重诺之人,既已应允,断无虚言。” 此时,接收到谢蕴初眼神信号的谢云程立刻放下饭碗,激动地嚷道:“父亲,我想学,儿子真的想学武,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子,与其在学堂里混日子,不如跟着安将军好好习武,将来或许能走武举之路,也算为家门增光。”他眼中满是热切的期盼。 谢泽看着谢云程壮实的身板和眼中难得的光彩,再想到他确实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心中不由动摇。 难得有安永吉这样的名将愿意教导,这机会确实千载难逢。 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也罢,既然你有此志向,又有名师肯教,那便好好学,莫要辜负了安将军的教导和你姐姐为你争取的机会。”他转向谢云程,语气郑重,“习武艰苦,不可半途而废。” “是,父亲,子衡一定刻苦用功。”谢云程兴奋地应道。 一直沉默的谢云舟也温言鼓励道:“子衡有志气是好事,武举亦是正途,大哥看好你。”他这小弟在文学方面上确实没什么才学,非要让他读书科举,怕还是有些难度,如今他愿意习武,走武举这条路也未尝不可。 白茵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依她看谢云程怕是不会有出息了,文臣之家,没有家族在军中铺路,想靠武举出头,难如登天。 到头来只怕混成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是自己的云舟好,如今这朝堂看着只有文臣入仕才能前程似锦。 只是如今她才看清楚谢蕴初是何等的伶牙俐齿,往年她只是觉得是个会讨巧的,如今看起来,倒是个有成算的,她的苒苒已经被她害成如今这样子,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个宋若年只怕也是和谢蕴初是一伙儿的,就是为了坑骗她的女儿,思及此处,白茵的心情更加沉重,这几日她无论怎么说,苒苒都不听她的,一心只有宋若年一个人,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她非断了苒苒的念想不可。 …… “谢三小姐邀约?”谢府别院,宋若年看着手中的信件,有些不敢相信,前些日子不还拒绝见他了吗?如今又有什么话要说? 怕不是又要算计他?可他还有什么能被算计的? 宋若年略微思索,认真查看起信件来。 第31章 桑儿 酒楼临窗的位置,宋若年紧握着手中一封字迹娟秀的信笺,信中说有要事相商,约他于此相见,他心中疑虑重重,这字迹与谢蕴初平日的大不相同,倒有几分刻意。 但他还是来了,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 酒楼里人声鼎沸,邻桌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那本《牡丹缘》你们看了吗?写得真是绝了,小公爷月下救美那段,看得我心都提起来了。” “看了看了,比戏文还精彩,你说那奉国公小公爷和谢三小姐,是不是真像书上写的那么般配?” “嘿,我表兄那日就在望仙楼当值,他说亲眼所见,小公爷抱着谢三小姐从沉船上飞起来那会儿,满天花瓣飘着,望仙楼的曲子响着,月光那么一照,啧啧啧,真真儿是神仙下凡,比书里写的还美三分。” “可惜啊,这故事不能排成戏,不然一定场场爆满。” “谁说不能?听说梨雪苑已经排出来了。” “真的,那我可得去看看。” 宋若年听得眉头越皱越紧,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对着那桌人沉声道:“诸位,如此议论他人私事,编造这些无端的话本子,难道不是在污人清白,毁人名节吗?” 那几个年轻人被打断,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为首一人见他衣着半旧,气质虽清朗却难掩落魄,嗤笑一声,“我们议论话本子,与你何干?再说了,我们说的可是书里的故事,谁指名道姓说真人了?” 宋若年被噎得一滞,“这话本子本就是虚构杜撰,捕风捉影,难道不算谣言?” “杜撰?”另一个书生翻了个白眼,“我们看的是书里的才子佳人,赏的是故事里的风花雪月,碍着谁了?倒是你,如此义愤填膺,该不会是仰慕那位谢三小姐吧?”他上下打量着宋若年,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轻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哪里比得上小公爷。” “你”宋若年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那奉国公小公爷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有何可羡。” “纨绔子弟~”一个年轻人夸张地笑起来,“那也比你这般多管闲事的强,人家好歹救人于危难,你除了在这里聒噪,还能做什么?” 几人的刻薄让宋若年心中难受,他只觉得又羞又气,脸上火辣辣的,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二走了过来,恭敬地递给他另一封信,“公子,方才有人让小的转交给您的。” 宋若年疑惑地接过,拆开一看,信上只有寥寥几字,写着另一个地址。 他立刻动身,匆匆下楼。 宋若年按照信上地址,快步走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 刚转过一个弯,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拽进更深的阴影里。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站在面前。 帽檐垂下的白纱遮住了面容,但宋若年还是认出来那是谢蕴初。 “你”宋若年惊疑不定。 “算你还有点脑子。”谢蕴初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冷意,“知道那封信的字迹是假的,还知道想办法通知我一声,不过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酒楼?” 宋若年语塞,他是存了几分探究之心,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冒充她的字迹写信给他,“我只是担心。” “担心?”谢蕴初嗤笑一声,打断他,“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姐姐若真嫁给你这种人,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今日出来还特意乔装,可不是为了把宋若年从白茵买通的人手中救出来这么简单。 宋若年被这毫不留情的话刺得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谢蕴初一个闺阁小姐就这样把婚嫁之事挂在嘴边,“你怎能如此说。” “我如何说错了?”谢蕴初冷冷道,“二姐姐为了你,被禁足在房,如今更是茶饭不思,几近绝食,何况母亲这几日她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嫡姐相看人家,你若真对她有心,此刻就该想方设法去安慰她,给她希望,你若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嫁给别人,还算个男人吗?你对得起她为你付出的心吗?” 谢蕴微出不来,那她就从宋若年这里下手,总之,这对儿一日不成,她一日不敢松懈。 绝食?相看人家?宋若年如遭雷击,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他想起谢蕴微的温婉,想起她的眼泪,想起她那日的不顾一切,而他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看着宋若年眼中翻涌的自责,谢蕴初知道火候到了,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罢了,骂你也无用,念在姐姐对你一片痴心我倒是可以帮你。” “帮我?”宋若年猛地抬头,眼神充满警惕和疑惑,“你为何要帮我?”他忽然想起那晚的事不正是谢蕴初的手笔吗?她的话还能信? 面纱后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玩味,“或许我也想看看,有情人能否终成眷属。”不等宋若年细想,她立刻道:“当务之急,你先写一封亲笔信,言辞恳切些,务必安抚姐姐,让她莫要再糟蹋自己身子,否则,不等你想出办法,她人就先垮了。” 宋若年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很好。”谢蕴初很满意,“过几日,姐姐若被安排相看人家,我会再设法通知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宋若年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多谢。” …… 华京城中盛名在外的戏坊之一玉羽堂厢房,谢蕴初卸去了帷帽,正与戏坊掌柜说话。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禀报,“东家,方才又有几家书商和客人来问,说想请咱们把《牡丹缘》那故事排成戏,必定大火。” 谢蕴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先放放吧。” 她说到底还是不希望玉羽堂现在就沾上这些事,她说话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管事应声退下,掌柜林思琪叹了口气,“东家,前几日玉羽堂救下了个小丫头,瞧着是个哑女,也不认识字,留在这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谢蕴初眉头微蹙,哑女?会这么巧吗? 谢蕴初放下茶杯,“带她来见我。”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被带了进来。 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当她怯生生地抬起脸时,谢蕴初心头猛地一震。 这张脸虽然稚嫩,但谢蕴初绝不会认错。 第32章 疑窦丛生 她正是梦中那个延陵大案关键证人桑儿,她怀揣血书,孤身一人上京告御状,却在京兆尹府外被绑走,最终惨死陋巷。 正是她的死,如同投入湖面的第一颗石子,最终掀起了波及储位的滔天巨浪。 很可惜的是,这件事最后由上官家出面揽下罪责,太子成功脱困。 眼前桑儿还活着,那这件事就尚有操作空间。 掌柜林思琪在一旁道:“东家,她晕倒在咱们后巷,瞧着像是饿晕的,醒了就比划着要干活,就是不说话,也不走。” 谢蕴初看着桑儿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心中念头飞转。 梦中轨迹已然改变,桑儿提前获救这究竟是福是祸? 延陵大案虽牵扯太子,但终究没办法一举将太子拉下台,只要太子不倒,嘉阳公主就不会倒。 她略微沉吟,对掌柜道:“找个识字的教她认字,另外从账上拨一笔款,悄悄囤些米粮,不必太多,但要快,存在稳妥的地方。”若日后延陵那边有什么变故,这些粮食或许能帮上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林思琪虽不明就里,但见谢蕴初神色郑重,立刻应下,“是,东家。” 桑儿被带了下去,谢蕴初独自留在房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收下桑儿,如同拥有一颗不知何时会炸响的惊雷,扳倒太子自然是釜底抽薪,但这盘棋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行差踏错,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她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 戏坊最大的雅间内,丝竹悠扬,台上正演着一出热闹的武戏,江淮序今日包下了整个玉羽堂的消费,此刻正斜倚在软榻上,慵懒地听着戏。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厮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走到江淮序身边,动作自然地为他斟茶。 “小公爷好兴致,包了玉羽堂一日的消费,还真是高调。” 江淮序眼皮都没抬,端起茶杯,声音冷冽,“不过是图个清净,满华京就这家戏坊,不说江某的风流韵事,当然得来捧捧场。” 谢蕴初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她瞬间明白了江淮序的潜台词。 玉羽堂此时不排演《牡丹缘》,反而显得太过不合群,如此鹤立鸡群,反到有些惹眼,恐怕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这是在提醒她,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蕴初声音平静,“多谢小公爷提醒。” “谢?”江淮序侧过脸,目光透过氤氲的茶气落在她脸上,“这以后,怕是整个华京城,都难找一处能让我安心听戏的地方了。” 谢蕴初知道江淮序这是在调侃,不过依照眼下情形,这玉羽堂以后他确实不能常来了。 沉默了片刻,她本想将哑女桑儿的事告诉江淮序,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刻时机未到,无从开口,最终只是低声道:“是啊。” 江淮序敏锐地察觉到她那一瞬的欲言又止,心中疑惑更甚。 他放下茶杯,直接问道:“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谢蕴初顺势在他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压低声音,“见招拆招,以静制动,先看看她们会出什么招,倘若出手的不止是公主呢?”她意有所指。 江淮序的眉头拧紧,他当然明白谢蕴初指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子。 他沉默下来,端起茶杯,却久久未饮,东宫太子赵琰是他自幼相交的人。 动太子?他从未想过,也下意识的抗拒。 雅间内的气氛一时凝滞,只剩下台上的锣鼓声。 谢蕴初的眼神暗了下来,她知道江淮序与太子的情分,不再言语,从袖中悄然拿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进江淮序手里。 江淮序一怔,展开那几张纸,上面是娟秀的字迹,罗列着几个女子的名字…… “这些”江淮序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和她们凄惨的结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些我根本没什么印象,有些不过是几面之缘,打过招呼而已,后来后来我得知她们遭遇不幸,也曾命人暗中补偿过其家人,从那之后,我便极少再与女子接近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这些女子大多都如同他的表妹兰锦烟,因为和他的一些接触,而惨遭毒手,不过她们比兰锦烟更惨,赵棠估计还想着锦烟是他表妹,只是掳走关了一夜,而这些女子要么被打断腿,要么被强掳走玷污,有的清白被毁自缢而亡,有的则是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一生。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赵棠的疯,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也是自那以后,他很少再与女子接触。 谢蕴初的声音冷的像冰,带着几分闷气,“小公爷好好想想吧,这些扫尾的痕迹,如此专业,总不像那位的风格。” 她站起身,“小的告退。”留下江淮序一人,对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独自思索。 江淮序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东宫。 东宫正殿,太子妃上官云慕温婉娴静,亲自奉茶,“小公爷来了?殿下刚刚去父皇那里,想必很快回来。小公爷稍坐。”她笑容得体,言语亲切。 立刻遣了人前去知会太子。 江淮序颔首致谢,不过片刻,太子赵琰便回来了,见到江淮序,脸上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怀若,稀客啊,今日怎么得空来看孤了,许久未见,咱们都生疏了。” 他拍拍江淮序的肩,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孤也劝过嘉阳,可她你也知道,父皇母后都宠着她,孤这个做兄长的,反倒说不上什么话了。” 江淮序神色如常,“殿下言重了,五公主性情直率,臣不敢有怨言。” 赵琰笑了笑,仿佛不经意般问道:“说起来,孤近日还听人说起你和那位谢三小姐坊间传言,连戏本子都出来了,叫什么《牡丹缘》,孤听着倒也有趣。” 江淮序端起茶盏,淡淡道:“市井流言,百姓爱看热闹罢了,当不得真,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是真的太久没和太子说过话,江淮序明显感觉出一丝陌生。 “孤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赵琰笑着摆摆手,眼神却带着深意,“孤只怕有人会放在心上啊,怀若,你跟孤说实话,你对嘉阳当真无意?”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江淮序。 江淮序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赵琰立刻哈哈一笑,岔开话题,“罢了罢了,儿女情长之事,孤也不便多问,只是怀若”他语气转为语重心长,“嘉阳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若真认定了什么,孤这个做兄长的,有时候也未必能约束得住,你自己当多加小心才是。” 江淮序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迎上赵琰的视线,“殿下多虑了。” 赵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端起茶杯,“那是自然,喝茶。” 他不知道今日江淮序为何会忽然到访,但他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江淮序忽然拜访,赵琰也默契的没问原因,心照不宣的两人觉察出彼此渐行渐远的心。 怀疑的种子,已在江淮序心中悄然种下。 他起身告辞,他得去好好查查那些事了。 第33章 俏丫鬟 这日,谢蕴初来到谢云程居住的拂枕阁外,准备查看一下他近日的功课和武学进度。 拂枕阁院门紧闭,她示意青檀上前叩门。 “笃笃笃……” 敲门声清晰响起,院内隐约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却无人应答。 青檀又加重力道敲了几次,里面喧闹声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无人开门。 谢蕴初站在门外,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笼上一层暗色,她静静的看着紧闭的院门,眼神越来越冷。 “小姐,许是里面人没听见?”青檀小心翼翼地宽慰。 谢蕴初一言不发,只冷冷地扫了一眼那扇门,转身便走,裙摆带起一阵微凉的寒意。 次日傍晚时分,谢蕴初在回廊下正巧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谢云程。 谢云程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见到谢蕴初,扬起笑容正要打招呼,“阿姐。” 谢蕴初脚步未停,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谢云程一愣,连忙追上去两步,不解地问道:“阿姐,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我怎敢生气?”谢蕴初停下脚步,侧身看他,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你如今也是长本事了,连我这个阿姐,都要被你拦在院门外头了。” “怎么可能!”谢云程闻言,脸上笑容瞬间僵住,急声道:“阿姐,冤枉啊,我怎么可能让人拦你,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哦?不是你的意思?”谢蕴初转身,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中是冷笑,“那便是你院子里那些丫鬟,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可能,我这就带阿姐去看。”谢云程又气又急,拉着谢蕴初就往自己院子快步走去。 到了拂枕阁院门口,院门紧闭,谢云程自己上前,抬手拍打着门板,喊道:“开门!开门!都聋了吗?” 院内又是一阵嬉闹喧哗,似乎并未将门外的动静当回事。 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满不在乎的说:“谁呀?算了,别理他。” 另一个稍显沉稳些的声音道:“听着像是三小姐的人?” “怕什么?让她们敲去。”之前那个声音依旧不以为意。 谢云程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拍门变成了砸门:“开门!” 终于,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俏丽但带着惊慌的脸,正是谢云程院中的大丫鬟素曲。 她看到门外脸色铁青的谢云程,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四公子,奴婢该死!不知是公子……” “该死?”谢云程气极反笑,声音冰冷,“你眼里光看到我了?没看见我阿姐是不是!” 谢蕴初不再理会跪在门口的素曲,抬步径直走进院子。 只见院中花树下,几个穿着鲜艳、容貌俏丽的丫鬟正围着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好不热闹,她们玩得投入,竟一时没察觉门口动静。 谢云程紧随谢蕴初身后进来,瞥了一眼还跪在门口不敢起身的素曲,又看向院内那几个犹自嬉戏的丫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并未立刻出声喝止。 谢蕴初和谢云程就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眼尖的丫鬟不经意瞥见廊下两道身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发出一声惊叫。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嬉闹的丫鬟们循声望去,看清廊下站着的人是谁后,个个花容失色,慌忙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谢云程捏紧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原来他身边,竟真有这样一群不把他阿姐放在眼里的下人。 他扭头看向谢蕴初,眼中带着愤怒,“阿姐,这些人请阿姐帮我处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跪在地上的丫鬟们顿时慌了神,纷纷磕头求饶: “三小姐饶命!奴婢们知错了!” “四公子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奴婢们只是看今日天气好,一时忘形……” 言辞间,隐隐透着一丝对谢蕴初多管闲事的不满和委屈。 谢蕴初眸光一冷,心中雪亮。 这些丫鬟,多半是主母借着照顾谢云程的名义安插进来的,目的就是养废他的性子。 一个个貌美如花,惯会挑唆玩乐,若非今日撞破,长此以往,谢云程真可能被养成一个只知道贪图享乐、不学无术的废物。 她压下心头怒火,转向谢云程,语气淡淡地问道:“阿程,这些日子,可有人在你耳边说,读书无用?” 谢云程被问得一怔,下意识的回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迟疑道:“是有人说过几句……” 此时,素曲也跪着上前两步凑到谢云程身边,急切的说道:“公子,读书自然是有用的,武举也要先考文试的,三小姐,奴婢们绝不敢说读书无用啊。”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拽着谢云程的衣角,示意他顺着说。 谢云程被她这一拽,又看到满院子跪着的人,少年人那点自尊心和面子作祟,反而梗着脖子,扭过头闷声道:“是我自己觉得既然要走武举了,读书也就不甚重要了。” “好一个不甚重要!”谢蕴初怒极反笑,笑声里带着几分寒意。 她不再看谢云程,径直走到院中厅内的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下面跪着的众人,声音幽冷,“到底是谁觉得读书不重要?嗯?” 素曲吓得浑身一抖,连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谢云程站在一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下不来台,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 谢蕴初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知道此刻再多说教也是无用。 她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既然你将人交给我处置,那这些丫鬟,一个不留,全部打发出去。” “不行!”谢云程脱口而出,急道:“全部打发了,我院子里谁来伺候?”他习惯了被人前呼后拥,习惯了这些丫鬟的伺候,骤然全打发走,他根本无法接受。 谢蕴初闻言,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哦?倒是我忘了,还有你了。” 这笑容看得谢云程头皮发麻,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来人!”谢蕴初扬声。 第34章 训弟 院门外立刻冲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护院侍从。 “押住他。”谢蕴初冷声下令。 “阿姐,你要干什么?”谢云程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反抗,可他哪里是这些孔武有力护院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反剪双手,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押去祠堂,让他对着祖宗牌位,好好想想。”谢蕴初声音冰冷,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的丫鬟,最后落在那素曲不安的脸上,“至于你们,明日,自会有人来发落。”说罢,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而去。 谢府祠堂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谢云程被五花大绑,强行按跪在冰冷的蒲团上。他梗着脖子,满脸的不服和委屈,对着牌位生闷气。 谢蕴初远远站在祠堂院门口,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知道此刻硬来只会适得其反。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凄楚哀怨的神色,眼中迅速蓄起了水光,缓步走进祠堂。 谢云程听到脚步声,一旁谢蕴初的影子逐渐靠近,他头也不回地冷哼一声,扭向一边。 谢蕴初也不言语,默默地跪在他旁边的蒲团上,与他并排对着祖宗牌位。 祠堂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忽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打破了寂静,声音不大,却充满悲伤。 谢云程身体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悄悄转头,只见他那位向来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强势的阿姐,此刻竟泪流满面,肩膀微微耸动,哭得伤心欲绝,他从未见过阿姐哭成这样。 “阿姐,阿姐你别哭啊。”谢云程瞬间慌了神,顾不得自己被绑着,急切地挪动着膝盖想靠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阿姐你别哭了。” 可谢蕴初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哭得更加哀切,一边哭,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起来。 “阿娘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当年她那样决绝地离开了谢府,满心以为能靠自己带着我们活下去,可最后,为了我们姐弟的前程,还是回了谢家。” “阿娘看着每日都笑,可她在这府里,日日谨小慎微,看人脸色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连累我们。” “爹爹看似宠爱我们,可选亲事上呢?他明知道那宋家清贫,却还是要把最差的给我,不过是为了成全他自己重信守诺的好名声罢了。” “再看看你院中那些丫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大哥房中,可有这样一群貌美如花、只知道嬉闹玩耍的?都说大哥文采好,前途无量,可你小时候背书也是极快的,何曾是一窍不通的蠢笨之人?” “如今你虽选了武举这条路,可学问又如何能放弃,那是立身之基啊。” “是阿姐无能”谢蕴初的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上不能让阿娘真正展颜欢笑,下不能好好教导你成才,阿姐心里痛啊!” “阿姐想着若是能高嫁,攀附上奉国公小公爷那样的高枝,或许就能为你奔个好前程。”她抬起泪眼,看向震惊的谢云程,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阿姐知道那是火坑,可阿姐还是要冒险去搏一搏。” “若能成,你以后就不用再被逼着做学问读书了,自有锦绣前程等着你。” “若不能成……”她凄然一笑,泪珠滚滚而落,“也不过是阿姐化作一抔黄土罢了,只望你念在姐弟一场,替阿姐照顾好阿娘。” 这一番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哭诉,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谢云程心上。 他听着阿姐诉说的阿娘的隐忍牺牲,听着父亲的权衡,听着阿姐为了自己前程甘愿跳入火坑,再想到自己方才顶撞阿姐,还觉得读书无用。 愧疚和悔恨瞬间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畜生! 是个吸食娘亲和阿姐血肉骨髓的废物! “阿姐!”谢云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眼泪汹涌而出,“是我没用,是我无能,我一个男儿郎,不能做阿娘和阿姐的依仗,反而要阿姐为我牺牲至此,我混账啊!” 他挣扎着想扑过去抱住阿姐,却被绳索捆得结实,身体失去平衡,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谢蕴初看着他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心中那点怒气早已被复杂的情绪取代。 真真假假掺半的话配上她炉火纯青的演技,这苦肉计配上愧疚式教育,效果看来还不错。 但她并未立刻去扶他,只是冷眼看着他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般蛄蛹。 谢云程摔得生疼,又被绳索捆着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望着祠堂高高的房梁,哭得肝肠寸断,悔恨交加。 谢蕴初这才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她想了想,没有用自己的手绢,而是捏起谢云程的衣角,胡乱的替他擦着脸上混在一起的泪水和鼻涕,动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绳索一松,谢云程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坐起身,紧紧抱住谢蕴初,将脸埋在她肩头,放声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都哭出来,“阿姐,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蕴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哭声稍歇,才拉开一点距离,与他泪眼朦胧的双眼对视,语气温和了许多,“知错就好,记住今日的话。” 谢云程用力点头,抽噎着问道:“那些丫鬟……” “那些丫鬟,是母亲安插进来,故意养废你性子的。”谢蕴初语气转冷,“怂恿主子不学无术,心术早已不正,尤其那个素曲,只怕早就存了做你侍妾的心思,你怎么想?” 谢云程想起那素曲带出来那一院子的人,摇头道:“我听阿姐安排,我对她们没有那种心思。” “好。”谢蕴初点头,“记住,在你正经娶妻成婚之前,绝不准收通房丫鬟,否则,对你将来的婚事百害而无一利,明白吗?” “明白,阿姐,我记住了。”谢云程郑重点头。 “嗯。”谢蕴初摸了摸他的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欣慰,“至于你以后的日子,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你的那位安将军师傅,近几日要离京去办点事,大约半月后回来。” 谢云程不解地看着她。 谢蕴初微微一笑,“与其让你在府里无所事事,不如跟着安将军一起去历练一番,路途辛苦,正好让你体会体会行军不易,也磨磨你这散漫的性子,如何?” 谢云程闻言,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一丝火焰,他抹了把眼泪,挺直腰板,郑重道:“阿姐放心,我一定跟着安将军好好学,绝不叫苦叫累!” 看着谢云程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和决心,谢蕴初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稍稍放下了些许。 第35章 更大的危险 一间静雅的书房内,烛光只照亮书案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案上一份刚呈上的密报。 “竟然还有人活着……”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听不出情绪。 指腹缓缓摩挲过那张信纸,片刻,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查,仔细盘查,查出来后,看看她来华京见了什么人。” “是。”阴影中传来一声极低的回应,一个人影无声地退了出去。 书房重归寂静。 …… “呵”谢蕴初坐在自己房中,指尖捻着宋若年写给谢蕴微的信笺,唇角勾起一抹清晰的笑意。 信上那些“待我高中,必风光迎娶”、“此心唯卿”的字句,在她看来不过是苍白无力的空头许诺,却又带着一种真诚。 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脸上换上忧虑,起身走向谢泽的书房。 “父亲,”她将信双手奉上,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不安,“女儿方才在院中收到此信,是宋公子写给姐姐的,托女儿转交姐姐,可女儿总觉得有些不妥,宋公子此举未免轻浮,恐有损姐姐清誉。女儿一时心急,私自拆看了,实属不该,请父亲责罚,如今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交给父亲定夺。” 谢泽疑惑地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铁青,信中宋若年对谢蕴微的求娶誓言,如同火上浇油。 他猛地一拍书案,震的笔架都晃了晃,“岂有此理,他竟如此不知廉耻。” 他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想起宋若年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神色复杂,“他父亲对我谢家有再造之恩。” 谢蕴初适时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引导,“父亲息怒,其实女儿瞧着,姐姐与宋公子,似乎是两情相悦,若父亲能成全他们,既遂了姐姐心愿,让她有个归宿,也算是全了父亲对宋家的恩义,一举两得。” 谢泽闻言,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成全?这念头他不是没动过,但一想到白茵的态度和谢蕴微之前闹出的风波,又觉得此事棘手万分。 他烦躁地摆摆手,“此事牵扯太多,你母亲那边,唉,暂且不提吧。” 谢蕴初见父亲态度已松动,目的达成,不再多言,乖巧地行礼,“是,女儿明白了,女儿告退。” 她退出书房,刚走到门口,便遇见匆匆而来的谢云舟。 “三妹妹,”谢云舟停下脚步,“正要寻你,母亲已安排妥当,明日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过府,与苒苒相看,她情绪还是不佳,烦请三妹妹有空去劝慰几句。” 谢蕴初点头应下,“大哥放心,我稍后便去看望姐姐。”待谢云舟离开,她立刻低声吩咐青檀,“去,给宋公子递个口信。” 夜色渐深,晚风带着凉意,雁南院,谢蕴初和江淮序两人并肩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谢蕴初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凝重,“嘉阳公主解禁已有数日,却毫无动静,这平静之下,只怕酝酿着更大的危险,我心中总是不安。” 江淮序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清晰,“不能再等了,若等她出手,或者等来一道赐婚的圣旨,你我便再无回旋余地。” “赐婚圣旨?”谢蕴初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侧头看他,“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皇后有意为太子纳侧妃。”江淮序的目光落在远处,“这消息,不见得是好兆头。” 谢蕴初心念一转,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太子纳妃,若他们趁机将我指给太子,既能彻底断了嘉阳公主的‘麻烦’,又能将我捏在手里,好算计。” 到底要无端占了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只怕还在计划阶段,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看向江淮序,脸上忽然浮现一丝调笑,“哎,你说我和太子的八字合不合?” 江淮序眉头立刻紧锁,盯着她,“你想干什么?”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 谢蕴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说,或许我和太子八字不合呢,这样,不就有理由推拒了?” 江淮序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但随即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没用的,只要上面想,钦天监随时能让你们的八字变成天作之合,他们需要这个结果时,理由从来不是问题。” “钦天监……”谢蕴初喃喃道,忽然,她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圆鹤大师,那位断言公主是吉星的大师,若能找到他,“你能找到圆鹤大师吗?” 江淮序眉头紧锁,“圆鹤大师行踪飘忽,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蕴初也知希望渺茫,眉头再次蹙起,太子竟成了眼下最大的威胁。 她看向江淮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若我真被指给太子做侧妃,你怎么办?”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江淮序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抵触,他心中早已认定她是他的妻子,绝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谢蕴初见他如此认真,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江淮序会意,“你想怎么做?” 谢蕴初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江淮序听着,挑眉看着她,心中暗道:这胆子可真够大的。 谢蕴初说完,见江淮序只是盯着她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听清楚没?” 江淮序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平日慵懒疏离的笑,这笑容温暖而纯粹,带着全然的信任:“嗯,记住了。”他乖乖点头。 谢蕴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乖巧弄得有些无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吃着,目光投向窗外高悬的明月,思绪飘远,谢云程跟着安将军去外地历练,此刻应该在路上吧?不知是否顺利。 …… 官道旁,临时扎营的火堆噼啪作响。谢云程裹紧了外衣,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阿嚏!肯定是阿娘和阿姐念叨我了。”他往火堆边又凑近了些。 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运粮马车堆的阴影处,似乎有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过。 “谁?”谢云程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那黑影被惊动,瞬间向密林方向窜去。 “有情况!” “保护粮车!” 周围的士兵反应极快,立刻拔刀起身警戒。 然而,不等他们彻底布好防御,更多的黑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兵刃直扑而来,刹那间,杀声四起。 第36章 乱上加乱 “躲好。”谢云程的师傅安永吉怒吼一声,一把将惊呆的谢云程推向一辆满载粮食的马车角落。 谢云程何曾见过这等真刀真枪的厮杀场面,吓得心脏狂跳,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底,紧紧蜷缩起来。 他趴在车底,惊恐地瞪大眼睛,忽然看到一双穿着黑色软靴的脚,正悄无声息地朝着他躲藏的这辆粮车靠近,他吓得屏住呼吸,情急之下,双手死死扒住车底的横梁,整个身体紧紧贴附在车盘底下。 就在这时,那辆沉重的粮车竟被人从前方猛地推动,车轮滚动,带着扒在车底的谢云程,悄无声息地被拖离了混乱厮杀的战场中心,朝着另一个方向的黑暗驶去。 激烈的打斗声渐渐远去。 …… 送走江淮序后,谢蕴初独自站在窗前,夜风吹动她的发丝,眼神却比月光更冷冽。 坐以待毙,果然行不通。 次日,谢府正堂内,谢泽与白茵端坐上首,徐曼文带着儿子周堇先坐在客位,徐曼文谈吐得体,与白茵聊着京中趣事。 片刻后,谢云舟带着周堇先去一旁品茗,两人低声探讨着时政文章,一派文雅。 而在秋梧院里,谢蕴微却是坐立难安,脸色难看,得知今日正是大理寺少卿周家来相看的日子,她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满脑子都是宋若年。 “姐姐。”谢蕴初悄然走进院子,声音平静,“宋公子他并非无心,今日,他必来。” 谢蕴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当真?” “信我便是。”谢蕴初伸出手,“走吧,席面快开了,躲着,不是办法。” 谢蕴微看着谢蕴初笃定的眼神,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咬了咬牙,将手放入谢蕴初手中。 两人来到宴席上,因留了徐曼文母子用午膳,席面已摆开,众人见谢蕴微出来,纷纷见礼。 谢蕴微强作镇定,与周堇先母子客气地行了礼,便默默在白茵下首落座,周堇先目光落在谢蕴微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刚坐定,酒过一巡,管家神色匆匆地跑到谢泽身边,弯腰附耳低语了几句。 谢泽脸色一沉,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院外隐隐传来喧哗吵闹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谢泽猛地站起身,“失礼了,容老夫去看看。”他对周堇先母子告罪一声,快步走向院门口。 院门外,宋若年正被两个家丁拦着,他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地喊着:“让我进去,我要见谢大人!” 谢泽大步跨出门槛,看到宋若年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骂却又碍于其父的救命之恩,只得强压怒火,沉声道:“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停下来。” 宋若年一见谢泽,立刻上前,不顾家丁阻拦,压低声音,“谢伯父您是不是要把二小姐许配给旁人,能不能给晚辈一个机会?”说罢,竟扑通一声跪倒在谢泽面前,哀声央求,“求伯父成全!求您了!” 他这一跪一求,声音虽压低了,但动作却显眼,门外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响起。 谢泽脸上挂不住,又惊又怒,连忙弯腰去拉宋若年,“快起来,像什么样子,进来说话。”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宋若年拉进了院门。 院内,谢蕴微远远瞧见被拉进来的宋若年身影,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朝他奔去。 白茵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谢蕴微的胳膊,眼神充满警告。 宋若年被家丁引着,安置在离主桌稍远的一个角落,神情焦灼又狼狈。 这一切,都被周堇先母子看在眼里,徐曼文眉头紧拧,眼神在失魂落魄的谢蕴微和宋若年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疑窦丛生,这谢家二小姐与那青年,关系显然不简单,这相看,怕是有猫腻。 “呵呵,一点小误会,让夫人见笑了。”白茵强笑着打圆场,试图缓和气氛,“来来,我们继续。” 谢泽也尴尬地附和,“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夫人请用……” 然而,谢蕴微却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母亲,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白茵忍无可忍,“啪”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场面瞬间安静。 徐曼文见状,立刻拉着儿子站起身,脸上挂着疏离客气的笑容,“谢大人,谢夫人,府上既然有事,我们母子就不便多留,改日再叙。”她已看出这潭水太浑,不想再趟。 白茵还想挽留,“周夫人,这……” 徐曼文直接打断,意有所指地看向角落的宋若年,“那位公子,看起来与贵府渊源颇深,似乎并非仅仅是家事吧?谢大人方才说是恩人之子,可这情状,怕不止于此。”她目光平静,说出的话却直指要害。 谢泽一时语塞,白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周夫人明鉴,那宋公子原是与我府上三姑娘有婚约的。” “什么?”谢蕴初适时的露出一脸茫然和震惊,刚想开口解释。 “哦?与谢三小姐有婚约,江某怎么从未听闻?” 一个慵懒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院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本该被门房拦住的江淮序,竟不知何时已负手立在门廊下,他一身华服,姿态闲适,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直直地落在谢蕴初身上。 满堂皆惊! 谢泽更是愕然,“小公爷?您怎会来此?”语气中带着不欢迎的疏离。 江淮序步履从容地踏入厅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谢泽脸上,声音清晰而坚定,“江某今日前来,正是特意向谢大人提亲。” “提亲?” 江淮序目光转向谢蕴初,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江某欲求娶贵府三小姐。” 轰! 此话一落,如同惊雷在厅内炸开。 谢蕴初微微垂眸,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嘴角都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胡闹!”谢泽气的猛地站起,指着江淮序怒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老夫不准!小女早已许配给宋公子。”他情急之下,竟顺着白茵的话往下说。 “父亲!”谢蕴微抓住机会,挣脱白茵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女儿与宋郎两心相许,求父亲成全!”她声音凄切,情真意切。 角落里的宋若年也挣脱家丁,冲到厅中跪下,对着谢泽连连磕头,“伯父,晚生与二小姐真心相爱,求您成全我们吧!晚生发誓,此生定不负她!”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白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蕴微和宋若年说不出话。 谢泽看着跪着的谢蕴微和宋若年,又看看一旁姿态强势的江淮序,只觉得气血上涌,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 徐曼文母子早已目瞪口呆,悄悄挪着步子,试图远离这场面,生怕被波及。 “贱人!果然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 第37章 救场的太子 一声尖利的怒骂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袭来,赵棠手持长鞭冲了进来,带着狠厉的风声,鞭子直抽向谢蕴初的脸颊。 “小心!”江淮序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挡在谢蕴初面前,同时抬手去格挡。 “啪!” 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江淮序抬起的手臂上,锦袍应声撕裂,一道刺目的血痕瞬间浮现。 赵棠看到自己竟打中了江淮序,神色微微一滞,随即更加疯狂,“你让开,让我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 江淮序忍着剧痛,眼神冰冷,将谢蕴初牢牢护在身后,“是我心悦于她,向她求亲,与她无关,你若心中有气,冲我来便是,莫要伤及无辜。” “好一个伤及无辜!江淮序你好得很。”这是他第一次把她的尊严按在地上踩,赵棠看向谢蕴初的眼神格外怨毒。 谢蕴初站在江淮序身后,低头看向拦在她面前的手臂,鲜血顺着手背滴落,她不由得升起忧虑,这要再不包扎,怕会失血过多吧? 谢蕴初伸手扯了一下江淮序的衣角示意他,她抬头正好看到江淮序轻微摇头,让她安心。 赵棠被他护着谢蕴初的样子刺激得理智全无,厉声命令道:“给我抓住她,抓住那个贱人,本宫重重有赏!” 瞬间,赵棠带来的侍卫如狼似虎地扑向谢蕴初,试图绕过江淮序,谢府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呼连连,场面更加混乱。 江淮序寸步不让,与侍卫对峙,死死护住谢蕴初。 “住手!都给孤住手!” 一声清亮的断喝响起,太子赵琰带着数名随从匆匆赶到。 他看到眼前混乱的场景,眉头紧锁,他一得了赵棠来谢府的消息,就知今日不会大好,若他来晚一步只怕事态无法收拾,想到每次都是他跟在赵棠身后收拾烂摊子,赵琰心中更是不悦,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她非要大张旗鼓。 赵琰快步上前想去拉赵棠的手腕,“阿梨,不可胡闹!”(赵棠字杜梨) 赵棠却猛地甩开赵琰的手,“别拦着我!” 赵琰眼眸微动,随即沉声下令:“来人,将公主带回去。” 两名孔武有力的女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扣住赵棠的双臂,赵琰顺势夺下她手中的鞭子。 “放开我,皇兄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杀了那个贱人!”赵棠拼命挣扎,状若疯癫,目光死死盯在谢蕴初身上,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带下去!”赵琰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女官们强行将嘶吼挣扎的赵棠架了出去,赵棠被拖走时,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谢蕴初一眼。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气氛。 赵琰转向江淮序,脸上已换上温和歉意的表情,“怀若,对不住,孤来迟一步。” 他又对惊魂未定的谢泽拱手,“谢御史受惊了,是孤管教无方,惊扰了贵府,还望海涵。” 他的态度谦和有礼,不过是上位者一句口头歉意罢了。 谢蕴初却敏锐的捕捉到他投向自己的眼神,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深处,隐藏的是一抹极其深沉的审视。 很显然,今天这一出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只一眼,谢蕴初就察觉出这个太子比赵棠要难对付的多。 谢泽惊魂未定,连忙还礼,“太子殿下言重了。” 太子又看向徐曼文母子,带着安抚的笑意,“这位夫人和公子也受惊了,今日之事,实属意外,还望勿怪。” 徐曼文母子早已被这连番变故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表示无妨,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泽强撑着精神,对徐曼文母子再次致歉,“今日实在对不住夫人和公子,改日老夫必登门致歉。” 送走太子和周堇先母子,宋若年和江淮序还在谢府正厅屹立不动。 “伯父” “谢大人” 两道清亮男声响起,谢泽被白茵搀扶着指着门口,大声道:“滚!” 宋若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谢泽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夫君!”白茵一个人实在是搀扶不住谢泽,谢云舟和谢蕴初、谢蕴微迅速围了上来。 “还请两位离开。”谢泽被送回房间,白茵端出主母风范,朝着宋若年和江淮序作出请离开的手势。 江淮序和谢蕴初眼神对视片刻,捂着手臂转身离开。 谢泽昏迷期间,谢蕴初和谢蕴微被白茵罚了跪祠堂。 外面恰时的下起了雨,晚风吹起雨丝,斜斜的吹进廊下,氤氲的冷气从地板缓缓上升,渐渐缠上谢蕴初和谢蕴微。 “阿嚏!” 谢蕴初一道喷嚏,打破了寂静的场面,谢蕴微跪的随意,脸色平静,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坦然。 今日这一出,在她意料之中,却又超乎意料之外,宋若年今日来,势必是破釜沉舟,结果是她能预料到的,但谢蕴初的变故却是她没想到的。 “你得偿所愿了。”谢蕴微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意味,好似平常的陈诉,她没想到谢蕴初竟然真的敢去招惹江淮序,嘉阳公主那个疯子在,她还敢凑上去,她有时候真的佩服她这个妹妹,只要想要,就敢去争,无论争不争得过。 “未必吧。”谢蕴初嘴角微勾,抬手拢了拢衣衫,“这种事情只有到成亲的那一天才能确定下来,不是吗?” 她的反问,恰到好处把问题抛回给谢蕴微,既是说江淮序也是说宋若年。 “姐姐放心的未免太早。”谢蕴初扭头,正好对上谢蕴微的眼眸,“若真等宋公子高中,一年时间,变故不会太少。” 谢蕴微眉头轻皱,随即吐出一口浊气,“和你的麻烦比起来,我和宋公子的事已然是板上钉钉。”她们家与宋若年家有婚约,又有恩情要还,她与宋若年的事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我见未必。”谢蕴初收回视线,挺直身子,目光落在祖父谢宣的牌位上,眼中是晦暗不清的神色。 第38章 上药 “你什么意思?”谢蕴微明显察觉出谢蕴初话中的深意,谢蕴初能搅黄这件事!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见谢蕴微领悟到她的意思,谢蕴初脸上扬起笑容,“我的意思是,我与姐姐应当是井水不犯河水,妹妹怎么说,和姐姐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疯子的话未必可信。”谢蕴初说罢凑近谢蕴微,气息喷在她肩头,“毕竟疯子是不讲道理的。” 她知道赵棠和谢蕴微必定还有联系,这把在自己身边的刀,哪怕只是立在那里,都让人不舒服,必要的警告还是不能缺少的,赵棠那个疯子只会想搞死她,不见得真会去满足谢蕴微许的什么愿。 谢蕴微眼神一缩,她叫赵棠疯子?那可是当今公主,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她竟然就这样称呼,随即谢蕴微按下了心中的惊讶,是了,她这个妹妹都敢和嘉阳公主抢男人,还会怕赵棠? 那日嘉阳公主是答应若事成,允她一诺,可谢蕴初的话确实让她想法有几分松动,今日一见,嘉阳公主比传闻更疯,倘若谢蕴初成功,她们整个谢府恐怕都会被嘉阳公主记恨上,那时候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可若她帮着赵棠,赵棠是否真的会允她所愿?一条是死胡同,一条是未知路,就是赌,她也知道该怎么选,只是眼下她和宋公子的婚事还未定下来,谢蕴初这赤裸裸的威胁,她还是要顾忌几分,安定想法后的谢蕴微冷冷开口,“这就不劳妹妹操心了,我自会处理好。” “姐姐知道该怎么做就好。”谢蕴初并不相信谢蕴微真的会就此放下和赵棠联络,她不过是把该给的警告事先说好,至于结果,谢蕴微怎么选,她就给她怎样的果。 跪至半夜,谢泽醒了,听闻两个女儿被罚跪了许久,撑着身子吩咐将二人关回各自院中禁闭,白茵和林月枝坐在一旁,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回到雁南院的谢蕴初,就着青檀和乐栀的搀扶,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衫,她躺在榻上,青檀为她揉捏着腿缓解酸楚,乐栀端来了一碗姜汤,谢蕴初拧眉一饮而尽。 姜汤下肚,暖意缓缓上升,涌入肺腑,身上的疲劳渐渐舒缓,谢蕴初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乐栀,你在这儿守着,青檀随我去看看小公爷。” 谢蕴初吩咐完两个侍女,换上披风,拿出一盒玉肌膏,面色沉重的下到了她房中的那条地道。 今日此事在谢府闹得动静如此之大,华京必定已经传开,有心之人怕是已经知晓,再过几日便会传的沸沸扬扬,父亲会气她,江淮序父母未必不会生气。 地道修缮的已经宽广许多,两人并行直立行走毫无压迫之感,两边都铺好了青砖,间隔一段有未燃的油灯,若有需要可随时点燃,谢蕴初记得,江淮序说过这地道有几处暗格,里面放了防身的武器。 青檀持着一盏灯,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缓步前进。 沉闷的铜器敲击声从地底响起,洗漱完的江淮序,拢了拢里衣,这道熟悉的声音他当下就听出来是从地道中传出来的。 是她来了?还是派人来传口信? 江淮序起身,吩咐完不许来人叨扰后,给房门落了锁。 打开地道的一瞬间,江淮序的影子顺着室内的光线落在谢蕴初身上,她仰头看向他的眼神无比纯粹,江淮序的心轻轻一颤。 “你怎么来了?” 谢蕴初在桌旁坐下,青檀守在外侧。 “怎么?不欢迎?”谢蕴初放下手中的玉肌膏看向江淮序。 江淮序有些惊讶,但却也有些许的窃喜,“江某怎么敢。” 谢蕴初将玉肌膏往他面前一推,“这是……” “小公爷,该换药了。”门外传来江谦的声音,谢蕴初目光投向窗外,立刻噤声。 江淮序眉头轻皱,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打发走江谦后,江淮序端着伤药和纱布,刚一进来,瞥见青檀身影,青檀在他示意下,轻步走到外侧。 帘子后一道轻微压低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些清晰,江淮序觉得有些好笑,她竟然还躲起来了。 他上前两步撩开帘子,丝线滑过谢蕴初鼻尖,月光从她身后斜斜的洒落下来,两人四目相对,江淮序笑出了声。 “你小声些。”谢蕴初看看他看看窗外,示意他不要引来外面的人。 谢蕴初头转回来的一瞬间,江淮序忽然凑近,吓得谢蕴初身形一顿。 “你在躲什么?”他一脸调笑。 谢蕴初见他这副样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往侧旁一步,错开向前走去,她还能躲什么?白日里他在谢府求娶就够了,若真让人逮着她半夜在他房中,那才是没事找事。 江淮序转身跟上她的步伐,鼻腔里传来一声轻笑,“既然三小姐来了,江某烦请三小姐帮忙换药。” 江淮序落座,谢蕴初手中的玉肌膏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今晚她来只是为了送药膏吗?那他可不能让她白来。 没错过江淮序眼中的笑意,谢蕴初有些失语,这人怎么还顺杆爬呢? 江淮序右手利落的挽起左臂的衣衫,露出被纱布缠着的手臂。 谢蕴初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靠近颈侧的头发还有些氤氲的水汽,似乎是刚洗完澡,她站起身,走到江淮序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解着纱布。 纤细瓷白的手指,若有若无的触碰,弄得江淮序心头酥痒,眉头轻皱,缓缓压住这股奇异的感觉。 “弄疼了吗?”察觉出江淮序神色变化,谢蕴初小声开口询问,软软的声音落在江淮序耳中,格外清晰。“没事。” 纱布彻底解开,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做足充分准备的谢蕴初心头也不免一跳,这伤口实在是深,心底涌出一股酸涩,声音也变得朦胧起来,“你何必去挡。”明明可以拉着她躲开的。 “她的鞭子只要扬了,就没有不见血的道理。” 谢蕴初知道江淮序说的是赵棠,她想起了玉真观那日,抽在父亲身上的那一鞭子,也是如此狠厉,奔着破皮见骨去的,一瞬间,她便说不出话了,声音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察觉出谢蕴初情绪的低落,江淮序抬起右手凑近了她的头,温热的手掌按着她脑袋,掌腕压在她耳朵上,江淮序忽如其来的动作,把谢蕴初的注意力从低迷情绪中拉了回来,她眼眸瞪得微圆,好像在问他做什么? 江淮序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她脑袋,震得谢蕴初眼睛一闭,睁开眼睛后就是江淮序一脸得逞的表情,谢蕴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江淮序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娘也是这样翻他爹的白眼。 “我或许要回青州了。”谢蕴初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今日变故,父亲或者阿娘说不准都会安排送她回青州避难,这一走,再见只怕不容易。 江淮序身体一僵,看向谢蕴初的眼神沉静,却半响未说出一句话。 第39章 安民寨 晨光透过门缝隙,在堆满麻袋的昏暗仓房里投下几道光柱。 谢云程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酸痛,饥肠辘辘,自从那晚扒在车底被拖进这个寨子,锁进这间存放粮食的屋子,已经一天多了。 他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巡逻的脚步声,这是一座盘踞山中的寨子,而他所在的这间屋子,正是存放他们劫来粮食的仓库。 师傅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找,谢云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焦虑,可押送粮草是军令,不容闪失,师傅他必会先通知地方官府,调兵来救,但…… 他眉头紧锁,想到更深的忧虑,这匪患就在官道旁,如此猖獗,地方官府却从未上报,这地方官府能干净吗?等他们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能坐以待毙,谢云程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再等下去,迟早会被发现,他必须自救。 正思忖间,屋外传来清晰的动静,是钥匙插入门锁的咔哒声,与此同时,另一侧被封死的窗户处,也传来轻微的咯吱声,似乎有人在撬动封条。 机会! 谢云程心头一跳,瞬间有了主意。他像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缩到窗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中年男子探头进来张望。 就在门开的瞬间,窗户那边的撬动声戛然而止。 谢云程立刻伸出指头,用力在窗框内侧的木板上笃笃笃敲了几下,声音在寂静的仓房里格外清晰。 门口那男子果然被吸引,警惕地望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发现原本钉死的封条有一角被撬开了些,窗户似乎松动了。 “不好,有贼摸进来了。”男子脸色一变,顾不上细查,立刻扭头朝门外大喊,“快来人!粮仓这边有动静!” 他的呼喊立刻引来了寨子里的骚动,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谢云程要的就是这个混乱,在男子喊话的同时,他已借着麻袋的掩护,悄无声息的挪到了门口附近,趁着那男子喊完人,下意识地退回仓房想要关门防止贼人闯入的刹那,谢云程从门后的阴影里猛地窜出,一记精准的手刀,狠狠劈在男子毫无防备的后颈上。 男子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 谢云程不敢耽搁,闪身冲出仓房,将外面的混乱和呼喊甩在身后,迅速钻进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僻静小道。 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谢云程的心还在狂跳,但总算暂时安全了。 他喘着粗气,快速观察四周,这寨子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几处关键隘口都有人影晃动,守卫森严,想悄无声息地逃出去,难如登天。 “啪!” 还没等他彻底松一口气,一只枯瘦的手掌突然拍在他的肩膀上。 谢云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扭头,对上一张枯黄憔悴的中年男人的脸。 那人身形佝偻,眼窝深陷,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正疑惑地打量着他,“小兄弟,你也是来投奔安民寨的?” 安民寨?谢云程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迅速挤出一丝茫然和期待,用力点头,“是,是啊。”他心中暗骂道:落草为寇还美其名曰“投奔”?够文雅的还。 那中年男人闻言,蜡黄的脸上露出一点同病相怜的凄苦,“唉,都一样,活命要紧啊。俺没啥本事,就一把子力气,小兄弟你呢?有啥能耐没?” 谢云程眼珠一转,试探道:“我会些拳脚功夫。大叔你呢?” “俺就种地的把式。”中年男人摇摇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带着点朴实的安慰道,“不过也没啥,寨主心善,听说最近又弄来了些余粮,俺这才敢来投奔,你会功夫好啊,肯定能当个护卫,比俺强。” 护卫?谢云程心中一动,混进护卫队,不仅能打探消息,行动也更自由,找机会溜走也方便,这倒是个意外的好机会。 “真的,那太好了。”谢云程立刻装出欣喜的样子,“大叔,劳烦您带我去报道?” “中,跟俺来。”中年男人热情地引着谢云程,七拐八绕,来到寨子深处一片稍显开阔的空地。 眼前的景象让谢云程愣住了。 空地前支着几张破桌子,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里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神情麻木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几个妇人怀里的婴儿饿得哇哇直哭,声音嘶哑,这哪里像是凶神恶煞的土匪窝?反倒像是难民营。 坐在桌子后面负责登记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耳朵似乎也不太好使,旁边的人得大声重复才能听清。 谢云程排在队伍里,清晰地听到前面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哭诉:“我男人在延陵砖窑,活活累死了,我娃儿也丢了,公婆去县衙告状,没两天就惨死在家里。”那妇人泣不成声,报上名字,“我叫禾娘实在是没活路了,才来投奔安民寨……” 她凄惨的遭遇引得后面排队的人一片唏嘘叹息,不少人跟着抹眼泪。 很快轮到谢云程。 “姓名?为何来投寨?”负责询问的是老者旁边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青年。 谢云程定了定神,朗声道,“我叫林小四,会些拳脚功夫,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特来投奔安民寨,实现抱负。”他刻意说得正气凛然。 那青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狼狈但眼神清亮,身板也结实,点了点头:“嗯,看着像那么回事。”周围几个难民也纷纷附和,“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好样的。”“有本事的人来帮我们,是大好事啊。” 登记完毕,谢云程被那个青年引着,去见寨主。 路上,经过那长长的难民队伍时,谢云程看到旁边支着一口大锅,一个男子正用长勺搅动着锅里的东西,给排队的人舀粥。 谢云程瞥了一眼,锅里是浑浊的汤水,飘着些零星的野菜和少得可怜的米粒,这清汤寡水的景象,他只在阿姐组织施粥救济城外流民时见过。 太奇怪了,劫掠官粮的土匪山寨,看上去更像是一堆难民聚集地?谢云程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青年将谢云程带到一间稍大些的石屋前,推门进去,只见上首坐着一个人。 第40章 阿娘的忧虑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还算干净,头上戴着一顶遮住额发的布帽,手边放着一把沉重的大环刀。 “大当家,新来的,叫林小四,说会功夫。”青年恭敬禀报。 上首那人抬起头,谢云程这才看清,对方竟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或者说,更像女子?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坚毅,只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哦?会武功?”他的目光扫向谢云程。 “是。”谢云程挺直腰板,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 那人站起身,缓缓踱步到谢云程面前,围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实质般上下打量,带着探究,“一身本事,为何选了我们这小小的安民寨?这穷山僻壤,可不是施展抱负的好地方。”语气带着深意。 谢云程心头一跳,知道自己正面临关键考验,他稳住心神,迎着对方的目光,朗声回答,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热忱,“寨子名为‘安民’,自然是以安民济世为己任,在下不才,但也想尽一份力,做些为民之事。” 那寨主闻言,明显一愣,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意外和赞许,随即一丝极淡的笑意浮现在清秀的嘴角。 “好,说得好。”寨主的声音似乎都轻快了些,“林小四是吧,以后,你就跟着二当家,好好守着咱们的米仓,记住,粮食就是命根子。” “是,大当家。”谢云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连忙俯首领命。 守米仓?这倒正合他意。 …… 雁南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林月枝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她看着坐在石桌旁看书的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默默地将食盒放在桌上。 “阿娘来了。”谢蕴初放下书,起身迎上前。 林月枝没应声,目光落在院角那方小小的荷花池上。 池中几尾红金鱼正悠闲地摆动着尾巴,在碧绿的荷叶间穿梭,显得无忧无虑,她慢慢走到池边,青檀机灵地递上一小罐鱼食。 林月枝拈起几粒鱼食,轻轻撒入水中,鱼儿们立刻欢腾起来,争相抢夺,搅动一池涟漪,她看着,眼神却愈发沉重。 谢蕴初走到林月枝身边,看着娘亲沉默的侧影,知道她心中憋着气。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伸手轻轻拉住林月枝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讨好,“阿娘,我错了。” 林月枝手臂一抬,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女儿手中抽了出来,依旧望着池中的鱼,一言不发。 谢蕴初抿了抿唇,绕到林月枝面前,挡住她的视线,脸上堆起最乖巧甜美的笑容,再次软声道:“阿娘,女儿真的知错了,您别生气了嘛。” 林月枝这才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和深深的后怕,“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翅膀硬了,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她心中酸涩难言,“是,娘给不了你泼天的富贵前程,可也用不着你拿命去搏啊!那奉国公府是那么好攀的?那位公主她的疯魔劲儿,娘是亲眼见过的,你……” 她说不下去,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这个女儿,心思深重,算成算太大,早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谢蕴初眯起眼笑了笑,试图安抚,“阿娘放心,女儿能保护好自己。” “保护?”林月枝冷哼一声,想起那日赵棠提鞭闯入的凶煞模样,心有余悸,“你拿什么保护?那是个不讲道理、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儿,照这样下去,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娘就阿弥陀佛了。” 她看着池中兀自欢快游动的金鱼,“你瞧这池子里的鱼,游得多自在,它们虽不知外面天地有多大,可在这方寸之间,却也活得安心自在。人呐,有时候,不争不抢,未必不是福气。” 谢蕴初听懂了娘亲的劝诫,是让她放下野心,安于平淡。 她沉默片刻,目光也投向池中,缓缓道:“阿娘,这鱼儿有的生在小溪,有的长在湖泊,还有的游弋于大海,何处能活命,何处就是它们的天地。”她挽上林月枝的手臂,语气坚定,“女儿想去试试看那片‘海’,女儿相信,自己能在那里活下去。” 林月枝眉头紧锁,侧头深深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真对那小公爷动了心?若只是图他的门第权势,咱们还可以另寻一门稳妥的亲事,未必非要……” “阿娘”谢蕴初打断母亲的话,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女儿就是非他不可。” 谢蕴初心中暗道:骗娘亲也是无奈,事已至此,她与江淮序早已绑在一起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林月枝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是徒劳,长长叹了口气,“你爹他让你断了这念想,不准再与小公爷有任何往来,从今日起,你就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准去,直到你认错为止。”这是谢泽下的禁足令。 谢蕴初敏锐的捕捉到娘亲话中的松动,“这是爹爹的意思,那阿娘您呢?您是不是不拦着女儿了。” 林月枝白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无奈和心疼,“我拦?我拦得住你这有主意的吗?只是你爹那里,娘也劝不动他,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蕴初闻言,反倒轻松了些,拿起食盒里的一块精巧糕点咬了一口,笑眯眯地夸赞,“还是阿娘做的点心最好吃,爹爹那儿慢慢来嘛,日子久了,他总会松口的。”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林月枝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最终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好好想想吧。”说罢,也不再停留,忧心忡忡的转身离开了院子。 青檀看着,林月枝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愁容,担忧的对谢蕴初道:“小姐,老爷这次动了真怒,把您禁足了,这可如何是好?” 谢蕴初拍拍手上的点心碎屑,走到院中空旷处,舒展了一下筋骨,眼神反而亮了起来,“正好,乐得清闲,还能专心练练身手。” 想到未来可能面对的明枪暗箭,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以后的路,恐怕更不太平,不抓紧练武怎么行。” 第41章 绝食相逼 青檀端着原封未动的食盒,小心翼翼的走进谢泽的书房,低声禀报,“老爷,三小姐她粒米未进。” 谢泽正批阅公文,闻言笔尖一顿,随即竟嗤的一声气笑了。 他放下笔,抬眼看向青檀,“绝食?”仿佛是气急了,他大手一挥,“让她绝,饿够三天,再来回我。”心中只觉得这个女儿让他纵的越发无法无天了。 青檀不敢多言,喏喏应声退下,端着凉透的饭菜回到雁南院。 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精致菜肴,青檀满面愁容,“小姐,您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谢蕴初正倚在窗边看书,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可能,晚些再说。”她示意青檀,“端出去。” 青檀无奈,只得再次端起食盒往外走,刚出院门,迎面就撞见了忧心忡忡的林月枝。 “林娘子。”青檀连忙行礼。 林月枝一眼就看到了食盒里原封不动的饭菜,脸色微变,“她真一口没动?” 她没想到女儿这次竟如此使起了性子,可即便这样,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将自己带来的一个更小巧精致的食盒塞到青檀手里,低声嘱咐,“把这个给她,告诉她,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真伤了根本。” 谢蕴初看到青檀带回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样她素日里最爱吃的,一看就是阿娘亲手做的小菜点心,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然而,她只是静静看了几秒,便将食盒盖上,递还给青檀,“送回去。” 青檀和乐栀都愣住了,不解的看着她。 谢蕴初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府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要做戏,就不能只是意思意思,要做就得做全套。”她需要父亲和母亲都相信她真的在绝食抗争。 夜色降临,谢泽来到林月枝的小院用晚膳,席间,他脸上犹带着几分愠色。 林月枝不好直接提谢蕴初,转而忧心忡忡的提起另一桩心事,“夫君,阿程跟着安将军出去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连封平安信都没有?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谢泽夹菜的动作微微一滞,他今日上朝后确实听到风声,说安永吉将军押送粮草途中遭遇悍匪,损失了两车粮食,可谢云程的消息,他还未弄清楚,更不敢告诉林月枝徒增担忧。 他强作镇定,安抚道:“跟着安将军能有什么事?定是军务繁忙,或是路上耽搁了,莫要瞎想。”他顿了顿,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下更要操心的是沅沅,嘉阳公主这几日被拘在宫里,才消停片刻。她若再不知死活地跟那位小公爷牵扯不清,怕是连这府门都难再踏出一步。” 林月枝想起白日里林思桐悄悄递来的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出来,“夫君,我今日听闻北边的扎达克部族,派了使团要来觐见陛下,似乎有意求娶公主和亲,如今适龄未嫁的公主,不就只有……” 谢泽听完,立刻摇头打断,“我朝国力强盛,扎达克不过弹丸小国,嘉阳公主更是陛下心头肉,是护佑国运的吉星,陛下怎可能舍得让她远嫁和亲,这等市井流言,你从何处听来?” 林月枝眼神闪烁,含糊道:“就听外面人随口议论的。” 谢泽摇头道:“即便真要和亲,也轮不到嘉阳公主。至于沅沅的婚事,门当户对才是正理,攀附权贵,徒惹人笑,坏了谢家清名。” 林月枝心中忍不住腹诽:门当户对?像宋若年那样,让女儿下嫁过去,跟着吃苦受穷,日子就好过了? 她试探着说,“那宋公子和二姑娘的事,夫君打算如何处置?那日闹得沸沸扬扬,总得有个说法,我看不如就成全了他们,主母那边,总能体谅夫君的心意的。” 谢泽沉默片刻,想起谢蕴微那日的决绝和宋若年的恳求,又想到白茵的强硬态度,最终叹了口气,“也罢,此事容我改日找那宋家那小子好好谈谈,至于沅沅。” 他看向林月枝,语气缓和了些,“你晚些想法子给她送点吃的,给她个台阶下,别真饿坏了身子。”他心想,用完膳得赶紧让大儿子去查查谢云程的消息才是正理。 谢蕴初房中,烛火柔和,与白日的绝食景象截然不同,此刻桌上摆着几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精致菜肴。 谢蕴初正姿态优雅不紧不慢。 江淮序坐在她对面,一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她进食的模样,她吃到一道芙蓉鸡片时,眼睛微微一亮,点头赞道:“小公爷府上的厨子,手艺果然比我家的强上许多。” 江淮序眼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和骄傲,唇角上扬,“那是自然。” 他倾身向前,语气带着诱哄,“喜欢吃的话,等你嫁过来,天天都能吃到。” 谢蕴初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江淮序,烛光下,他眼神真挚,没有半分玩笑。 谢蕴初心头微动,迅速垂下眼帘,继续夹菜,只是夹菜的动作有些仓惶。 江淮序看着她,笑意更深,问道:“你这绝食,打算演到几时?” 谢蕴初想了想,咽下口中食物,“嗯,三五日也差不多了吧?”她说着,却放下了筷子,不再多吃。 江淮序看着桌上还剩不少的菜肴,有些疑惑,“不合胃口了?怎么不吃了?” 谢蕴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经道:“既然是绝食,那也不能真把自己吃撑了,万一胖了,露馅了怎么办?”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江淮序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失笑,看着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生动的面容,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谢蕴初起身走到书案边,翻找纸笔,江淮序趁这间隙,动作自然地起身,将桌上的碗碟一一收拢,放回带来的食盒中,动作虽不十分熟练,却也有条不紊。 谢蕴初拿着纸笔回来,看到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以及江淮序挺拔的身影,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愉悦。 她心道:这位小公爷怎么说也是世家公子,竟也会做这些琐事? 江淮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将食盒盖好,抬眸看向她,眉梢微挑,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怎么,很意外,我可是要做华京宠妻第一模范夫君的人,这点小事都不会,岂不是徒有虚名?” 第42章 定情 这直白的话语带着几分调戏的意味,让谢蕴初心头一跳,一股暧昧的暖流悄然升起。 她面上微热,赶紧岔开话题,将手中的宣纸和毛笔双手奉到江淮序面前,脸上绽开一个极其“乖巧”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请这位未来华京宠妻第一模范夫君,为他未来的妻子,写上一封足以让人津津乐道的情书吧~” “咳……咳咳!”江淮序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将一军,还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掩饰性地咳了几声。 看着谢蕴初那双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他认命地接过纸笔,走到书案前,凝神思索起来。 烛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平日里那份纨绔慵懒的气息褪去,眉宇间竟显出几分清朗的书卷气,执笔的姿势也带着文人的雅致。 谢蕴初静静地看着,心中暗忖:若抛开他写的那些缠绵情话,单看这架势,倒真像个儒雅风流的文臣。 片刻,江淮序搁笔,抬头间正好对上谢蕴初有些出神的眼眸。 他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了,看看,可还满意?” 谢蕴初收回思绪,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笺,仔细看了看,唇角微扬,“嗯,尚可。” 词藻华丽,情意绵绵,确实足以成为京城贵女圈里的闲谈。 江淮序满意的笑了,随即朝谢蕴初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我的呢?礼尚往来,三小姐是不是也该送我点什么定情信物?” 谢蕴初歪头想了想,转身走到妆台前,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打开里面躺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萤石,正用红绳穿着,石头本身并不名贵,但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微光,显得颇有灵性。 “喏,”谢蕴初将锦盒递过去,“这是我的一个平安符,以后送你了。” 江淮序接过,好奇地拿起那颗萤石细看,“平安符,有何来历?” 谢蕴初双手托腮,笑盈盈的看着他,“小公爷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知道它代表好运就好。”她眼神清澈,带着点神秘。 江淮序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点点头,珍重地将那枚带着红绳的萤石收进了怀里,“好,我收下了。” 收好萤石,江淮序心中却沉甸甸地压着另一件事,魏书明传来的消息,谢云程失踪了,安永吉将军正焦头烂额地搜寻,却毫无线索。 他看着眼前烛光下的谢蕴初,并不想将这个噩耗告诉她,他面上维持着平静,近日已加派了人手,只盼能尽快找到人。 “对了,”谢蕴初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听有消息说,扎达克部族要来进贡,这消息属实吗?” 江淮序有些意外她消息如此灵通,点头道:“确有此事,使团已在路上,约莫还需月余才能抵京。”他顿了顿,问道:“你也听说了他们要求和亲的传言?” 谢蕴初点头,“嗯,你觉得他们会执意要求娶嘉阳公主吗?” 江淮序神色凝重起来,“他们此行目的,我尚未探明。但扎达克这些年休养生息,实力不容小觑,此次前来,未必是单纯的朝贡,更有可能是试探,甚至是下马威。若真提及求娶嘉阳公主,陛下断然不会同意,可这拒绝很可能成为对方挑起事端的导火索,扎达克人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反观我大梁,承平日久,武将已不复十年前之勇,养尊处优,锐气消磨啊。” 谢蕴初听完他的分析,陷入沉思,让赵棠嫁过去就能避免战争吗?她不敢确定,梦中,扎达克并未强求娶嘉阳公主,皇帝最终选了一位宗室女封了公主嫁了过去。 可不过几年,扎达克依旧起兵,那位可怜的公主也成了祭旗的牺牲品,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或许,扳倒赵棠,未必非要让她变成灾星,让她成为天命所归,也许是条更顺理成章的路。 江淮序看着谢蕴初陷入沉思的侧脸,心中也在盘算,她消息灵通,连扎达克的事都知晓,那谢云程失踪的消息,她是否也有所耳闻? 他犹豫着开口试探,“粮草安将军那边已经安全送达边境了,押运队伍也开始折返了。” “折返了?”谢蕴初秀眉微蹙,脸上浮现疑惑和一丝不安,“那阿程怎么连封报平安的信都没有?这不像是他的性子。”一股莫名的慌乱感袭上心头。 江淮序心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温言安慰,“别瞎想,有安将军在,四公子定会平安无事,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或是信使慢了,过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谢蕴初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看向江淮序,“小公爷,能否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阿程的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 “好,我记下了。”江淮序郑重应下。 “对了”谢蕴初追问,“此次押粮,他们走的是哪条路线?” 江淮序回想了一下安永吉的汇报,“从华京出发,经青州、登州,然后途径延陵,再往北” “延陵?”谢蕴初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说他们途径延陵?” 江淮序被她过激的反应惊了一下,是,必经延陵,怎么了?你似乎对这个地方很吃惊?” 谢蕴初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收敛外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前些日子收留了一个从延陵逃难来的孤女,从她那儿得知延陵那边出了事,粮价飞涨到千金难求,饿殍遍野,官府不作为,民怨沸腾,阿程他们从那种地方经过,真的能平安无事吗?”她的担忧溢于言表。 江淮序听完,眉头深深锁起,延陵的情况,他通过秘密渠道得知的远比这更严重,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他立刻抓住了关键,“那个孤女现在何处?”这可是重要的人证。 “就在玉羽堂里。”谢蕴初答道,随即走到书案前,快速写下一封简短的信,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江淮序,“你拿着这个去找玉羽堂的林掌柜,他会把人交给你,但务必小心,这姑娘很重要,也很危险。”她郑重叮嘱。 江淮序接过信,小心收好,“放心,我知道。” 延陵的盖子,或许能从这个孤女身上撬开一条缝。 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时辰不早,我先走了,你保重身体,莫要忧思过重。”他提起食盒,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43章 怀王? 玉羽堂二楼临街的厢房,雕花木窗悄然推开一道细缝,微光打在江淮序的侧脸,他目光如沉水,静静投向楼下喧嚣。 不多时,一双桃花眼的魏书明领着自家侍卫踏入玉羽堂,神情难得不见平日的风流,从掌柜林思棋手里接过一个身形瘦小的姑娘,正是桑儿。 魏书明正欲带人离开,玉羽堂门口骤然响起呵斥与兵甲碰撞声,一队都官司的人闯了进来,瞬间压住了满堂的喧闹,为首的是都官司主事何安平,一张脸板得如同石头。 魏书明眼神倏然一紧,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回身,手臂一抬便将身旁的桑儿用力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同时飞快地在她发髻上一扯,几缕青丝瞬间散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方才那点正经顷刻褪尽,换上的是华京里人人熟悉的纨绔笑容,带着三分轻佻七分玩味,风流姿态拿捏得十足。 何安平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魏书明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魏公子安好,不知今日怎有雅兴来此消遣?”他眼角的余光,却似有若无地瞟向魏书明怀中那被长发遮掩的身影。 魏书明揽着桑儿,姿态慵懒,桃花眼斜睨着何安平,声音拖得长长的,“何大人这话问得奇了,本公子听曲儿解闷,还要挑日子不成?倒是您,领着都官司的虎狼之师杀气腾腾闯进来,莫非这戏班子犯了王法?”他下巴微抬,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何安平脸上堆着恭敬的笑,眼底却一片冷硬,“魏公子说笑了,下官是来执行公务,缉拿一名在逃的要犯,据报,有人曾在附近见过那逃犯的踪迹,特来排查一二。” 魏书明闻言,夸张的哦了一声,桃花眼一挑,带着点惊讶和戏谑,“能惊动都官司亲自来抓的逃犯,那定是穷凶极恶,本事通天啊,不过……” 他环顾了一下玉羽堂,嘴角勾起一丝玩味,“这地方能藏得住那种人?何大人怕不是听岔了风声。” 何安平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却未占下风,“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还请魏公子行个方便,容我等例行搜查。” 魏书明无所谓地耸耸肩,揽着桑儿的手紧了紧,作势就要往外走,“搜呗,爱搜就搜,本公子管不着,只是别耽误了我的美事。”他抬脚就要迈出门槛。 “魏公子留步!” 何安平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直直落在桑儿身上,“这位姑娘,也需查验一番,还请公子见谅。” 魏书明脚步一顿,缓缓回头,脸上的轻佻瞬间被一层寒霜覆盖,冷哼一声,“何安平!本公子不过是瞧上个合心意的玩意儿,你倒揪着不放,怀疑起我来了?” 他眼神锐利,落在何安平身上,“你看她这瘦瘦小小的模样,像是能做得了刑部通缉的要犯?何大人今日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不成。” 魏书明是信国公魏铎的幼子,身份在这华京也是个顶个的尊贵,何安平被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吓得一凛,连忙躬身,“下官不敢!” 魏书明盯着他,眼神低垂,落在怀中桑儿散乱的发顶,嘴角忽然又勾起一丝笑意,那笑容却冷得让人心底发毛,语气清晰而缓慢,带着几分压迫。 “若是何大人也瞧上了这个小娘子,也无妨,”他故意顿了顿,“届时去我府上,备上厚礼,正正经经的求娶,也未尝不可嘛。” 一句话,把何安平憋得脸色由白转红,额角青筋微跳,却只能死死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敢扰了魏公子的美事。” 魏书明轻蔑的扫了他一眼,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二楼,那里早已空荡荡,没了人影,他不再停留,带着桑儿扬长而去。 玉羽堂搜查一无所获,何安平只得恨恨的挥手带人离开。 魏书明马车内,车帘落下,隔开了外面的喧嚣,魏书明脸上露出沉凝之色,角落里的桑儿蜷缩着,大气不敢出,而江淮序早已端坐车内,眼神幽深。 马车驶入信国公府,桑儿被无声的引至一间静室安置。 书房内,江淮序眉头紧锁,魏书明则烦躁地在房中踱步,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敲打着掌心。 “何安平”魏书明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冷意,“他是都官司主事,管的是刑狱流放,他上头是谁?刑部都官司郎中——怀王!何安平就是怀王的一条狗,他今日目标如此明确,摆明了就是冲着桑儿来的。” 他猛地看向江淮序,“延陵那桩案子背后,难道是怀王?” 江淮序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尚未可知,你且稳住,务必从桑儿口中得出些有用的东西,你今日露了面,又被何安平盯上,已成明棋,若他真是怀王的人,此事,恐怕会牵扯成王与怀王相争。”他的语气带着深重的忧虑。 魏书明眉头拧成了疙瘩,成王母妃魏贵妃是他亲姑姑,他们魏家出手和成王出手,分别不大,“成王如今任鸿胪寺卿,扎达克使团来访的事就够他焦头烂额了,哪还分得出精力应付这些。”他重重叹了口气。 “未必就到了那一步。”江淮序的声音依旧沉稳,“延陵是关键,我需亲自去一趟。” 魏书明闻言,桃花眼一挑,带着点难以置信,“你去?你走得开吗?嘉阳公主那边暂且不提,如今满华京都在传你与那谢三小姐打得火热,求娶在即,突然没了下文,岂不更引人猜疑。” 江淮序抬眼,眸中一片沉静,“我自有办法脱身。” 魏书明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缓缓点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好,那你务必小心。” 与此同时,另一处幽深的府邸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着何安平那张带着惶恐的脸。 他正向书案后一个人影低声汇报着,“那孤女,恐怕是被魏书明强行带走了。”何安平的声音有些发涩。 阴影中的人沉默着,只听到指关节轻轻敲击紫檀木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良久,一个低沉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响起,“魏铎的小儿子?”那声音顿了顿,“成王,也搅进来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不安的跳动,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既如此,事情便不那么好掌控了,看来,我们的计划得变了。”最后几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 第44章 牡丹缘新续 华京的酒楼里,一楼正中的说书台子前挤满了人。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唾沫横飞的讲着那本风靡全城的《牡丹缘》。 “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书中兰公子与林小姐初遇于马球场,林小姐仗义出手,美救英雄!其后牡丹花会上,林小姐又替兰公子解了围,待到花会夜宴,月下泛舟,兰公子飞身相救林小姐,那时节,两人心中情愫便已暗生,犹如这六月初的芙蕖,含苞待放!” 他故意顿了顿,捋着胡须,眼中闪着精光,“诸位可知,那日牡丹花会,兰公子为何偏偏穿了身与林小姐一模一样的嫩绿色衣裳?他本是武将世家之子,素来不喜这等文人诗会,若非因着马球场一见倾心,林小姐曾救过他,他何苦巴巴儿的去凑那热闹。” 台下众人听得入神,此刻恍然大悟,纷纷交头接耳,“原来如此!”“竟是这般情深!”“兰公子用心良苦啊!” 说书先生见吊足了胃口,才慢悠悠道:“这《牡丹缘》呐,如今出了最新章回,更是缠绵悱恻,跌宕起伏,市面上的话本子还未开售,唯有咱这儿,说的可是头一份儿的新鲜。”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急不可耐地喊,“先生快讲,莫要藏着掖着了。” 话音未落,几个铜板叮当落在台上,随即引来一片效仿,银钱如雨点般砸向说书先生脚边。 先生脸上笑开了花,这才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的继续说道:“且说那日,林小姐家中忽为其张罗相看人家,兰公子得知此事,真如五雷轰顶,心急如焚!左思右想,再无他法,竟不顾礼数,孤身一人,直闯林小姐府邸!而深闺中正思念兰公子的佳人,乍见情郎,又惊又喜,珠泪涟涟,兰公子见林小姐父母在堂,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天为誓,字字泣血‘天地可鉴,此生非林小姐不娶!’林小姐闻言,感动得无以复加,只想扑入兰公子怀中……” 台下听众屏息凝神,仿佛身临其境。 “奈何林小姐父母疾步上前,硬生生将这对苦命鸳鸯拉开,林小姐之父言辞厉色,只道兰公子门楣太高,自家女儿万般配不上,断然拒了这门亲事,兰公子林小姐被活活拆散,兰公子亦被府中下人强行捆绑带回,兰公子归家,其父母亦是震怒,家法伺候,鞭子抽得兰公子皮开肉绽,罚跪祠堂,林小姐那头呢,被锁入深闺,禁足反省。可怜林小姐哭断肝肠,言道与兰公子乃是几世修来的情缘,今生定要相守,竟以绝食相抗,立誓非兰公子不嫁!兰公子在家中重伤在身,卧榻不起,生死不知。一对神仙眷侣,生生成了苦命鸳鸯,可叹,可惜啊!”说书人声音哀戚,带着无尽的唏嘘。 台下早已是唏嘘一片,有人悄悄抹泪,有人低声咒骂,“这父母也太狠心了。”“明明两情相悦,刚表了心迹就遭此横祸,日后可还有缘?”“唉,难说。” 旁边一人却是一副洞悉内情的模样,压低声音道:“诸位,这《牡丹缘》写的是谁,华京谁人不知?说书先生讲的这段,确有其事,可内情远非如此简单。” 周围几人立刻凑了上来,那人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那鞭子可是兰公子替林小姐挨的,至于下手的是谁嘛……”他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无声的点着头,除了那位疯魔的嘉阳公主,还有谁敢下此狠手?只是嘉阳公主这名字,终究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与此同时,深闺之内,谢蕴初正伏案疾书,墨迹在素纸上迅速蔓延。 她唇角微抿,眼神专注而认真,只待赵棠一步步踏入她为她铺设好的绝路。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响起,谢蕴初眼神一凛,手腕翻飞,瞬间将写满字的信纸藏入袖中,面上已恢复平静,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谢蕴微,显然精心梳洗过,一身崭新的藕荷色衣裙衬得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反观谢蕴初,因着演了几日绝食,面色确实苍白了几分,却因她本就容色倾城,这苍白反倒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病态之美,楚楚可怜。 谢蕴微本是带着几分炫耀与挑衅而来,目光触及谢蕴初那张即便憔悴也难掩绝色的脸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爽。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扬起下巴,语带嘲讽,“妹妹气色瞧着可不大好,父亲已为我和宋公子定下亲事,如今我禁足也解了,倒是妹妹你,还被关在这方寸之地,怎么,还做着攀高枝儿的美梦呢?” 谢蕴初垂眸不语,神色沉静。 谢蕴微见一拳打在棉花上,更觉气闷,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听姐姐一句劝,莫要和嘉阳公主争了,你从小好强,可这回对手是嘉阳公主,这一局,你注定是输家。”她顿了顿,等着看谢蕴初失态。 谢蕴初这才抬眼,目光淡淡的落在谢蕴微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姐姐你真想清楚了,要嫁给他?” 谢蕴初觉得谢蕴微这些年真是活得太轻松,从未见过世间疾苦,她贪恋那些梦幻的情爱,却不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哪怕来日宋若年真能高中状元,以宋家这情况来看,谢蕴微若嫁去宋家,只怕也会被磋磨,她这个姐姐总是会把未来想的简单。 谢蕴初想着明明自己也想促成宋若年和谢蕴微这段亲事,此刻她竟想劝劝谢蕴微。 谢蕴微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怎么,妹妹这是攀不上高枝,又惦记起宋公子来了?当初是谁口口声声瞧不上他,嘲讽他,如今见我要嫁了,后悔了?可惜,晚了。” 谢蕴初看着她,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惋惜,这眼神让谢蕴微浑身不自在,谢蕴微目光下意识的扫过室内,忽然定在书案一角那里,一封未曾完全收好的信笺露出了半截,十分显眼。 谢蕴微心中一动,几步上前,趁谢蕴初不备,一把将那信笺抽了出来。 “还给我!”谢蕴初立刻上前抢夺,脸上适时的显出仓皇。 谢蕴微敏捷地侧身躲开,迅速展开信笺,只扫了几眼,她脸上便浮起掩饰不住的暗喜,指着谢蕴初,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好哇,你竟敢与小公爷私相授受,你还藏着这情诗,我这就去告诉父亲,看你还有何话说。” 她终于抓住了谢蕴初的把柄,只觉得扬眉吐气,一刻也等不得,攥着那封情诗,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院子,直奔谢泽书房而去。 谢蕴初站在门边,方才的仓皇失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望着谢蕴微消失的方向,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浅笑,很好,一切与她意料之中的走向分毫不差,只待这情诗传遍华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