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也有风》 第1章 第 1 章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今夜广城无雨,迎面晚风刺骨。 已过深秋,转眼就要凛冬。这座节奏感很快的城市经不住等待,高架桥下居住的乞丐都得准时准点地换下个地盘。 去得晚,平时躺着吆喝的公园地,就会早早被他人占据。 老乞丐运气不错,顶着寒风跨了两条街,中心公园老位置,没等摆好姿势铁碗里已经扔进来两个钢镚。 两块五毛钱,老乞丐卑躬屈膝谢了好几声,也不知前面那衣着单薄的小姑娘有没听见。 衣着单薄的小姑娘韩山忙着赶路。 天色暗了,气温又要骤降,单薄外套顶不住寒风,身躯染上感冒又得躺上一段日子,会亏钱。 破旧巷子边的筒子楼是老危房,本身是要拆迁改造,可这一块像是被遗忘了似的,好几年也没半点消息。 垃圾车一个星期不带过一趟,老人总喜欢把垃圾堆在楼道角落,这边没年轻人,韩山是个意外。 608,接近顶层的一房一厅,说着是一房一厅,实际上都赶不上市中心的单间大。而且顶楼的环境不好,赶不上下面几层。 但抵不住房费便宜。 这里原本的房东是个老大爷,后来转出去了,本以为能碰上拆迁,没想到烂在了手里。 现在管着收租的是个40多岁的大妈,叫楚丽芳。脾气不好,不好讲话,晚两天交租门都能给你拆了。 二楼的踢门声哐哐作响,随着几声谩骂,韩山驻足,探头观看。 楚丽芳的声音一向是粗哑的,像破旧的老喇叭喊出来,刺耳又难听:“租金拖了两天,今天不给我就断电,明天不给就收拾东西滚蛋。” 声音从206传出来,门口站着一对老夫妻。 “别催了,人家小徐都说了明天给。”老大爷在门框那挥手:“人家也就是今天出门吃了顿饭,没钱了。明天给你补上不就好了,干吗非得来踹门。这邻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搞这么难听。” 老婆子在边上接话,脸上带着笑:“是啊,丽芳快出来吧,给小徐点时间,实在不行让他把上个月欠你的水电一块给就行。” 韩山对那对老夫妻没啥好印象,表面上是说好话,实际上冷嘲暗讽,干着煽风点火的事。她懒得再看下去,到最后无非是楚丽芳发大火砸点东西,丢下个期限,热闹也就散了。 脖上红绳挂着钥匙,韩山弯腰开门,人还没进去,酒瓶子先从里头滚出来。 迎面而来的酒气混夹着二手烟,天已经完全暗下,房里没开灯,里头传来质问声,“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是打算把我饿死在这?” 韩山没接话,进门后伸手在墙上找开关。 “啪—” 灯开了,昏黄小灯泡也只够照亮半个客厅,十平方米不到,放着个沙发和一个圆桌。 曲坞就躺在沙发边上,穿着酒红的吊带。周围摆着七八个酒瓶,圆桌上满是烟头。猛然亮起的灯光刺眼,她“啧”一声皱眉:“你是想要亮瞎我?” 韩山弯腰捡起脚边的酒瓶,黑色垃圾袋只够装下五个酒瓶,她绑好垃圾袋,想再回头拿的时候才发现,窗边的架子空了。 收拾好的垃圾放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起身,玻璃烟灰缸带着烟头从沙发那砸过来。 “呜—” 韩山没控制住身子,双脚跪在地板上,玻璃烟灰缸从肩头掉落在地,发出哐的一声。 右肩上传来的疼痛猛烈,韩山站起身去收拾已经炸裂开的玻璃碎片。可是伤在右肩,拿着扫把的右手都使不上力,没等扫干净门口那几块碎玻璃,曲坞就已经从沙发那扑过来。 “砰—”一声猛烈的沉响。 506看电视的陈老头朝听曲地说:“楼上的小姑娘又挨揍了。” 江老婆子已经60多,耳朵听不太清,拿着广播听曲还得放在耳边。陈老头喊了三遍,她才勉强听清,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孩子,爹死了,娘也不爱。” 前两天买的菜早烂了,曲坞不会做饭,白菜就只能放到烂。 冰箱里有半块五花肉,是好的。 一道菜盐放多了,曲坞吃一半就发脾气,连菜带碗一块砸了个稀烂。 韩山光着脚站在地板上,脚底板粘着玻璃碎片,脚背上有打翻的粉条。 唯一的一双拖鞋在曲坞脚上穿着,韩山站在圆桌边等曲坞闹玩,喝了那么多瓶酒,要闹也闹不了多久。 “什么都干不好,钱钱赚不到,饭饭做不出来,你当时就应该跟你爸一块从河上跳下去。” 曲坞骂人一向毫不留情,盯着韩山脸上的巴掌印撇开脸:“非得烂活着,还得祸害我。” 韩山没话反驳,长此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此时安静顺服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她一句话不吭,曲坞很快就觉得没趣,丢下一句“收拾干净”,回房睡觉去了。 卧室门一关,韩山僵硬的身子才恢复抖动,憋了很久的肺很贪心,她抑制不住地弯腰,缩成一团抱着膝盖。 房间里好安静,只有秒针一下一下晃动发出震响。 地板上的污渍得最后收拾,韩山坐在混乱的中心,对着光拿刀取脚底的玻璃碴。 水果刀是一个月买的,中心街的杂货铺清仓大甩卖,挤着一堆人好不容易才抢了回来。 果然如广告上所说,锋利得很。 玻璃碴挑了很久,韩山对痛感没那么敏感,她苦笑,也不知道是这些年被曲坞调出来的,还是天生自带。 细小伤口血流不止,要拿着破旧的毛巾垫在脚板下,沙发不能再脏了,买不起新的也捡不到好的。 对韩山来说,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门口柜子里的药箱。 总有些大商场做慈善,公发一些急救小包,韩山做完兼职,总得在这些地方多晃悠晃悠,运气好的时候碰见一次,是幸运。 脚上伤口还在渗血,她拿着棉签用碘附消毒,小小一瓶得省着点用。 消毒好的伤口不能包绷带,包了绷带就大一圈,要穿不进去运动鞋。 黑运动鞋买了两年,小了一码。韩山硬塞进去,穿着鞋打扫卫生。 地板上的油渍太难清理干净,跪了很久,起来时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把客厅收拾好,想出去透口气。这房里太闷了,她像无法呼吸的鱼要窒息。 口袋里有今天兼职的工资,这个月工资最高的一天,因为省了午饭。 蛋糕店老板娘善良得很,中午留员工一块吃饭。 手撕鸡配着番茄牛腩,是韩山许久都没接触过的菜谱,甜酸味冲刺味蕾,会记上许久。 老城区亮不了几盏灯,筒子楼这一块没什么工业区,大多都废弃了。不像中心街那边灯光璀璨,招牌灯都能照亮大半夜空。 风把云吹散,八楼天台就能瞧到繁星。破败栏杆早就生锈,手握上去松开就是铁渍,空荡天台只有一把烂椅子。 夏季偶尔有人上来晒晒被子,天气冷没人愿意上来吹风。 原本用来搭被子的椅子,就成为韩山专属。 地摊流氓都住在周围老巷里,垃圾纸箱都堆在门口空地上。 从这跳下去,只能成为一堆烂泥摔在垃圾堆里,没什么不同。 砖头水泥堆砌而起的围栏,比天台底高了半米。 韩山喜欢光着脚踩在围栏上,绕着正正方方的天台转圈,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看着满天繁星,迎着风张开双臂,想体验一把飞的感觉。 天台的风,韩山闻多了。 夏季河对岸工地扬起尘灰,风里都是水泥土。秋季市中心大公园的梧桐树正茂,偶尔也有风会夹带一两片梧桐叶,飞过中心街和老城区十字路口,从极致繁华落入荒乱破楼。 初冬,风里偶尔会带着烤红薯香味。 今天韩山没有闻到,只闻到了楼下垃圾桶那散发腥臭,像是死了好几天的烂鱼。 她张开双臂,脚尖距离解放不过两厘米,抬脚只需要0.3秒的勇气,可多少人差的就是这点勇气。伤口进了细沙,幼年就被砍断翅膀的鸟是飞不起来的,就算是迎着风,也只能被摔在地上。 “咔!” 打火机发出清脆响声。 高挑身影站在楼梯边,嘴里叼着烟,一抹猩红,打火机啪一声装进口袋,温玉君仰头吐了口烟圈,缥缈的白色烟雾模糊五官。 天台没灯,除了楼梯口照进来的散光,只余下月色。 韩山透着朦胧月色隔着烟雾看温玉君,人越走越近,尼古丁味道飘到鼻尖,少年侧身用手指弹烟灰,嗓音低沉:“别跳。改天吧,今天日子不好。” 韩山坐在天台围栏上,双脚凌空,尼古丁味道散去,她望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你觉得哪天日子好?” 边上的人没接话,低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往嘴里咬了一根,又弹出一根递给韩山。 这是一款叫不出牌子的香烟,味道难闻得很,韩山伸手接过,咬着烟蒂,从未感受过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 “火机。”她侧过头示意。 一声低笑,一闪而灭的红光,烟雾被风吹散,温玉君单手握着边上围栏,深深吐了口气。 “没成年不能抽烟,惯得这臭毛病。烟给你咬着抒发情绪,不是让你抽的。” 韩山盯着温玉君,薄雾从他眉眼间散开,眉骨很好看,浓黑瞳孔里映着点点明灭火光。挑着烟的手指细长干净,白衬衫开两颗扣,袖口往上卷了两圈。 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韩山的第一想法。 本文人设大纲早已定下,存稿10万开文~全文大概15万字完结[抱抱] 前期会压一下字数,随榜单更新,基本固定晚上9点左右~ 阅读指南 1.本文名字灵感来源于歌曲(偶尔也有风)定男主人设时也有参考。男女主前期都不是很成熟,后期慢慢成长。 主角名字来源于 -更漏子·雪中韩叔夏席上-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2.双洁SC/HE.非完美人设,无原型。 3.女主不需要他人的拯救,始终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一直在努力成长,想要的都会自己努力去得到,男主尊重女主。 4.男主暗恋,兄弟都知道,暗恋的明目张胆,有时候太明显,女主早看出来了。是个非常规恋爱脑,在尊重女主的前提下,会极致满足自己的欲.望和私心 (实际上是个高攻低防的戏精纯情大狗狗) 用身边兄弟的话来形容就是:“温玉君那个家伙,表白的时候信心十足,实际上韩山一个眼神,整个人都红了,动都不敢动。” 5.女主不是什么善良乖巧的人设,为了目的,会在合适时机利用身边的人,野心坦然。 6.男主没有烟瘾,抽烟是因为平时压力大,需要排解,后期会慢慢改善~~ 7.两人在感情中都是纯情小白,长相势均力敌,一个很野,一个很艳。其实都是纯爱,男主牵个手就能心跳加速,女主比他有出息些[害羞] 文案截图2025.3.12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犬牙咬着烟蒂,温玉君单脚凌空,对上韩山一眼不眨注视的眼,吐着烟圈:“可别给我扮委屈,烟还是得还给我。” 韩山出声:“不过是一根烟,你不乐意给,我换行吗?” 火苗凌空转两个圈,温玉君指节跳动翻转,几秒后压着火机盖,问:“你拿什么换?” “你缺什么?” “缺钱。”温玉君不带犹豫地吐出两个字。 韩山沉默两秒,取下唇间的烟递回去。 “我也缺。” 温玉君盯着她,抽完那根烟:“那还真巧。” 临近12点,走廊早就没了动静。 韩山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曲坞半边身子窝在沙发里,细长的腿搭在圆桌上。 “去哪了?” “天台。” “咔—”门关上。 韩山背靠着门,看昏黄灯光下的曲坞。 美人在骨不在皮,红色深V吊带,太久没出门皮肤透着冷白,乌黑的长卷发摊开。曲坞属于骨相俱佳的那类人,灯下瞧美人,越瞧越有味。 “过来。”曲坞抬眼。 韩山脱下鞋子往过走,坐在空出半边的沙发。 脸上巴掌印还没消下去,冰冷刺骨的指尖顺着下巴滑到脸颊。 曲坞眼底情绪翻涌,太多东西交织混乱,韩山一向都看不清。 “疼吗?”曲坞指尖贴着那个红肿巴掌印记。 韩山说:“疼。” 曲坞的手指从脸颊滑到眼角,韩山长得很像她,细长眉眼是最像的,连右眼角下方的那颗红痣都分毫不差。 “恨我吗?” “恨。” 韩山别开脸,她一向不会撒谎,诚实是曲坞教的。 纤细手腕红链条滞在空中。曲坞收回手,语调冷硬:“恨我就好,就怕你不恨。” “咚!咚!” 已经是午夜凌晨,门被敲响。 韩山没动,看着曲坞收回搭在圆桌上的脚,大红的指油衬着雪白肤色。 曲坞把滑落吊带勾到肩头,从侧边跨出去,丝滑长裙擦过韩山并拢的膝盖,踏出一步便回头:“滚回房去。” 卧室那张一米二的床凌乱不堪,衣柜半开着,床边散落几件吊带长裙。 外头断续的敲门声已经停了,隔着木门,韩山听见曲坞喊出个名字。 没多久,低喘配合着闷哼,沙发被移位,拉出一阵刺耳声响,气氛糜乱。 韩山弯腰捡起长裙,床头柜上摆着曲坞的化妆品,眼影刷零散地摊在桌面,用过的口红没卷回去。 韩山在柜子下找到失踪的口红盖,才发现过期的口红早就见底。 屋里没开灯,她坐在地板,背靠着床尾的架子。 窗开着,月色散进来,冷风也往里刮。月光投射出窗户栏杆影子,也拉开少女沉睡的侧颜。 木门发出一声咔响,韩山被惊醒。 门外的动静不知啥时候停了,光从门缝里射进来,落下道影子。 韩山压着心跳,头压着手枕在膝盖上。 压抑蔓延,黑夜无声,门口那道影子像极了暗夜恶魔张开利爪,与猎物不过一墙之隔。 “她睡了。” 曲坞声音沉闷,从外头传进来。 后面声音韩山听不清,她只记得清晨的风是最冷冽的,从半开窗户细缝那吹进来,薄毛毯挡不住寒风。 一直到天色将亮,东边余晖映红了大半天空,楼下收破烂的陈奶奶高声吆喝着,她冻透的半边身子,才总算有了些温度。 客厅没有想象中那么乱,沙发从靠墙的位置移到中间,空气里的味道还没散去,团成团的纸巾塞满靠墙的垃圾桶。 没开灯,只有闪烁的星星火光。 韩山站在卧室门口,背着光。阳光从后边照过来,影子从门口蔓延到沙发。 影子把曲坞笼罩在沙发边缘,曲坞在韩山影子里抽烟,头发凌乱,面色苍白。 韩山站在厨房洗漱,出来时圆桌上又多了两烟头。 原木卷纸下压着一沓红钞票,曲坞敲桌,喊了一声“韩山”。 在门口换鞋的韩山没停顿,手拽着门把手,脚踏出去半步。 “韩山。” 韩山停步,拎起门口的垃圾袋,啤酒瓶碰撞发出脆响,还没关上的门留条细缝,细白的手从细缝里探出,扒着门框。 迎面吐出的烟撞上韩山眉眼,薄荷味女式香烟,是昨晚那人带来的。 韩山厌恶地往后退一步,移开与曲坞对视的眼,“买烟还是酒?” 红皮鞋砸在脚边,烟灰落地,门被猛地甩上。 韩山盯着那双红皮鞋笑了,手拍在门上,也不管曲坞能不能听见,一字一句:“别给我一巴掌,再给我颗甜枣。” 她闭着眼,额头抵着那扇木门,门那边的人似乎和韩山相同,扶在门上的手没温度。 “妈—”韩山喊了一声:“别发善心。” “砰—”木门振动,曲坞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砸到门上,怒吼了一声“滚”。 筒子楼边上的空地,大块铁片被木板支着,框出一块不到两米的区域。 “陈奶奶。” “哎,小韩来啦。”弯着腰在角落收拾的陈楊抬眼看过来:“今天也卖酒瓶吗?” 几个啤酒瓶在陈楊这能卖八块钱,其实是没这个价的。 这混乱不堪了无希望的烂地里,还有人保留着点余沫善意。 韩山挡着陈楊递钱过来的手,“奶奶,钱就放你这。” 陈楊也没过多推辞,把那零散的五块钱塞进口袋,“行,那我帮你放着。” 说着就从侧边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那只剩下小半截的铅笔在本子上画线。 收起铅笔,陈楊拍着本子,笑呵呵地说:“快两月了,你在我这存了三百出头,也不怕我这老婆子给你花了。” 韩山笑着说:“您不会的。” 陈楊年轻时是读了点书的,写不了多好的字,算数还是会些。韩山每次卖废品的钱都没拿走,这边没人有存钱的这个习惯,这小本子是陈楊去外头收废品,路过一家文具店买的。 小小一个本子得五块钱,但陈楊觉得挺值的,她要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在这个烂地方,信任是最不值钱的。 但陈楊不做亏心事,过不了心里这关。 天上飘着小雨,韩山打着把小伞往外走,老巷子里的混混推着自行车往外冲。 距离越来越近,陈楊瞧见韩山蹲下身子,那把破旧的花伞挡在垃圾桶面前,遮住几个混混自行车蹚过水坑泼出的污水。 带头的那混混哈哈大笑,像是恶作剧成功,压着车身翻身冲出大门。 韩山站起身,踩着铁门边的门槛往外走,雨伞被移开,露出垃圾桶边的两只野猫,狸花带着只三猫在翻食。 韩山脚步匆匆,越走越快。 狸花猫从黑垃圾袋里找出来半截鱼尾,咬着扔给三花,迎着雨水跳上蓝色的垃圾盖,冲着不远处的背影喵了两声。 咖啡厅的灯带绕了一圈,轻音乐缓慢,外头打起了响雷。 广城的天气预报向来不准,说是多云转晴,实际上太阳只露了个头,绵绵小雨就开始一刻没停。 反光玻璃门被推开,悦耳铃铛声轻快,吧台洗手池的水龙头开着,水溢出玻璃杯又漫出盘口。 接班的余朵姗姗来迟。 “抱歉,雨太大了,路上堵车。”余朵拿着纸巾弯腰擦鞋子,高马尾碎发从两边散开。 “没事。”韩山笑道:“我下午兼职取消了。” “啊?为什么?” “雨太大了,公园边上摆不了摊。” 余朵起身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激动的笑容明媚,拉着韩山撑在吧台上的手,靠过来撒娇:“那你今天是不是不走了?” 韩山拿起洗好的台布,擦水迹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打断余朵的幻想:“要走的,晚上得去面包店。” 余朵失望嘟嘴,把包甩上台面:“还以为能和你一块吃个晚饭。” 韩山笑说:“有机会的,改天吧。” 余朵转身去休息室里拿工衣,出来后习惯性地转身。 韩山自然而然地搭手,上前帮余朵把围裙的带子绑好,结束后拍拍细腰,“好了。” 余朵笑着原地转了两圈,拉开放切片蛋糕的冰箱,“今天生意好像不错耶,都卖得差不多了。”陶瓷底盘碰撞大理石,拉出一道摩擦声响。 一块精致的黑森林蛋糕推到韩山面前,她对上余朵笑弯的眉眼,“我迟到啦,就是赔礼,不能拒绝哦。” 黑森林上头点缀的两颗车厘子,通红诱惑,韩山仿佛看见那两车厘子长出脚,踩着巧克力碎屑跳舞向她挥手“吃我们吧,吃我们吧”。 “谢谢。” 韩山收下那块蛋糕,余朵嘴角的笑容更灿烂。 其实那块充满诱惑的黑森林并没有那么好吃,甜得发腻。 过甜的生活会让人沉溺,韩山不允许自己现在的生活中有甜味,她咬着车厘子核,听余朵和刚进来的客户对话。 没过多久,余朵敲休息间门,探出个头:“山山,有客户点了杯生巧,我不会做。” 韩山把已经见底的蛋糕推进垃圾袋,起身往外走,“我来。” 搅拌机带着杂音运转,冰块碰撞玻璃杯。 余朵站在一旁盯着看,韩山忙碌时手上总是沾着水珠,那双过于宽大修长的手不像是女孩子,翻转调杯时修长的指节屈起,骨节透着红。 韩山刚关上水龙头,余朵十分迅速地抽出托盘,端着那杯做好的生巧给人上桌。 坐在窗边的客户很年轻,戴着金丝眼镜手搭在笔记本键盘上,韩山没多看,拿着冰箱里的柠檬准备切片。 余朵回来得很快,托盘摆在台面上,手里拿着手机单手打字,“山山,那边的宿舍空了个位,你要不要过来住?” 水果刀往旁边滑了一下,柠檬从指尖滚出,不出一秒就被韩山按住圆滚的身子。 “啊朵,我没证件,而且那间空宿舍已经空了半年了。”韩山把切好的柠檬摆上盘,转身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还要再等等。” 这是一个月来余朵第四次提起这事,这家小咖啡厅除了老板娘吴絮之外,只有两个员工。 店开了两年,余朵就在这干了两年。 吴絮跟余朵是大学舍友,玩得好,关系很不错。 “半年前我来应聘的时候还不满17,当时是你说好话把我留下来。” 韩山把切好的柠檬摆进冰箱,背对着余朵,“不能签合同,只能做兼职,但絮姐给我的工资是按正式工给的,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 只听见两声跺脚,韩山抓着冰箱筐的那只手被余朵拽过去,“别以为脸上擦了粉,我就看不见印子……”被宠着长大的小姑娘交朋友都直来直往,眼底真诚闪着光,刺进韩山的眼。 “山山,你搬出来,吴絮说的那间宿舍实际上是我的房子,我不需要你有证件。” “她是我妈。” “可是她不爱你。” “谁说母亲一定会爱孩子?”韩山别开脸,笑了一声。 第3章 第 3 章 “韩山。”余朵被气得控制不住音量,跺着脚说:“你知道的,她在利用你。” 韩山没说话,玻璃橱窗映出她侧影。 余朵掰着肩膀把人转过来,“她在利用你的爱来伤害你。” “别生气,小仙女生气会长痘痘的。”韩山弯腰把额头抵在余朵手心,侧边碎发拂过手腕。 余朵不止一次唾骂自己颜控。 韩山不是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惊艳的美人,不笑的时候很清冷,笑起来的时候很明艳。 两个小姑娘的第一次见面,韩山穿着校服来应聘,扎着马尾,脸上贴着个创可贴,坐在门口靠窗的位置上。 小姑娘坐得笔直,谈话间从容不见半点慌张。 那日是傍晚,余晖把玻璃染成橙红色,玻璃窗上映射着韩山的侧脸线条。 当时,余朵只觉得眼前小姑娘眼熟,可就是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上个月月底,二中校友会。 今年高考成绩刚出不到半月,校门口拉的红色条幅还没取,人群熙熙攘攘往里走,吴絮拽着余朵往人头攒动的公告栏那靠。 余朵以前也是公告栏的客,只是不是荣誉栏。 站在公告栏前,瞧面前荣誉栏最顶上一张红底照片,底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恭喜高三十一班的韩山同学,总分669荣获2016年广城市文科状元。 成绩是去年的,今年没人闯过线,自然没能把山顶上的人扯下来。 照片拍得很清晰,红底蓝衣,勾着眼角那颗红痣笑得明亮。 余朵站在公告栏前看了很久,思绪万千。 二中荣耀长廊挂满荣誉,十六出头的少年迎风而站,阳光洒在身上,夏季梧桐在地下倒映出影子,高举的右手上攥着奖杯。 ——那是肆意少年期的意气风发。 “韩山,你在等什么?” “在等能彻底逃离的一天。”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荡出回音,最后停顿在吧台边。 韩山关上水龙头,甩甩手上的水珠,扯开个笑:“欢迎光临,喝点什么?” 双目对视的一瞬间,韩山有些发愣。 温玉君今日穿着米白色高领针织毛衣,额头碎发垂下来,嘴角带笑,浅色穿搭显柔和,中和过分凌厉的五官。 韩山突然想起余朵有段时间追偶像剧,经常感叹:“时尚度的完成是靠脸,有些人是天生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听多了,韩山也是有好奇心,在余朵高喊着“太帅了,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时候,也探头瞧过几眼。 觉得也不过如此,不必夸得太离谱。 当时余朵还不服,非得说她不懂欣赏。 此时此刻,韩山真想转身去休息间,拽出某个刷剧的女人,指着温玉君那张脸:“看到没?这才叫老天赏饭吃。” 韩山没这样做,余朵出来后一定是悲大于喜,因为面前这个老天爷赏饭吃的家伙,边上带了个人。 站在温玉君边上的女人披着散发,化着淡妆,穿着纯白色的长袖连衣裙,极尽完美的身高比,相同配色情侣衣,容貌相称。 女人轻缓的嗓音好听,向上挽起手腕处露出粉色表盘,透白指节拽着温玉君的衣袖:“点吧,我买单。” 温玉君的视线从韩山脸上收回,“你家的招牌是什么?” 韩山从吧台里探出身子,点着价目表边上的小黑板。 小黑板上白色粉笔字迹方正整齐—今日主推:浓香拿铁+黑森林蛋糕。 “我只要拿铁,不要蛋糕。” 温玉君话音刚落,女人在旁边抬手拍他,笑着朝韩山说:“就要一份这个套餐。” 韩山点头,脸上笑意不减,伸手指二维码:“好的,一共48元。” 随着电脑信息叮咚一声,女人拽着温玉君转身,走出两步,声音传过来:“点个套餐,你喝拿铁我吃蛋糕不就行了。” 外头雨下大了,风吹着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 韩山举着托盘把咖啡移到桌上,黑森林蛋糕摆在女人面前。 “请慢用。” 斜对面的注视太明显,临走时抬眼,直直对上温玉君含笑的双眸。 咖啡店工衣是深咖色围裙,韩山今天穿着暖黄色毛衣,米色宽松阔腿裤盖到脚腕。走动时裤腿往后摆,露出带跟红色绑带皮鞋。 拿铁香味浓厚,温玉君三两口喝得见底,陶瓷玻璃碰撞声偶尔传来,钢琴乐中夹带着小姑娘偶尔的一声“欢迎光临”。 “你现在过得怎样?还好吗?” “高霏,”温玉君喊了一声,放下咖啡杯:“别说无意义的话,别问没答案的事。” 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韩山不知道,等她忙完手里的事,靠窗的座已经空了。 推开玻璃门,冷风夹雨迎面而来。 韩山打着伞,踩着台阶积水往下走,乌云挡着天,天暗得就像入夜了一般。 斑马线行色匆匆,正是晚高峰,十字路口的车流量大,40秒绿灯过不了几辆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咖啡店工作是月结的,韩山口袋里塞着崭新的一百块,是昨天蛋糕店兼职的工资。 这边的主街道店面太贵,有些铺张。 绕过两条街,从中心街出去,中学门口的小吃摊,下雨是会开的。 这边中学不包午餐和晚餐,小部分家长把孩子接回家吃,大部分家长给钱让孩子在外头吃。 赶上高峰期,中学门口的铺位已经人满为患,学生们都赶着,要不了多久还得去上晚休。 再过条街,马路对面有家重庆面馆,等伞尖雨水落得差不多,韩山才抬脚往里走。 这种小店,卫生是最主要的,几张小木桌擦得发亮,没半点油渍。年纪偏大的老板娘从玻璃窗后探出头,“吃点什么?” 韩山坐在最靠里的桌上,视线停在墙上价目表,“来碗素面。” 最后上桌素面压着个煎蛋,还放了好几块肉,韩山知道自己赌对了。 “小韩。” 老板娘拉开塑料凳,神情激动:“之前多亏了你给我家女儿补习,去年期末考试排名进了年级前十呢。” “您客气了。” 韩山掰开塑料筷说:“小央本身就聪明,一说就透。” 没有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老板娘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韩山拿筷子挑开煎蛋,在老板娘笑声中插话询问:“不知道小央这学期的学习如何?” “挺好的嘞,中考的时候班级排名第四,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夸个不停。”老板娘也不是个冷心人,话说到这份上,懂的人都懂。 “小央今年的新补习老师挺不错……” 话刚过半,一个小女孩从店门口冲进来,手里的伞还没来得及放,雨水落了满地。 “韩姐姐。” 小央今年14,刚上初二,小脸蛋圆嘟嘟,扎着麻花辫,蓝白校服外套沾着雨水,老板娘急忙忙地起身给她拿毛巾。 “小央,好久没见。”韩山放下筷子,笑着伸手去捏小央的脸:“最近有好好学习吗?” 小央拿着老板娘递过来的毛巾,把雨水擦干,兴奋摆在脸上。 “有的呢,我今年学习进步很多,老师天天夸我。” 老板娘捡起地下的雨伞往外走,边走边念叨:“你这孩子进门也不知道把水甩甩,打着把雨伞还把衣服弄湿,到时候感冒怎么办?” 小央拖凳子坐在韩山边上,听完唠叨才开口朝外头喊:“妈,我在校门口那儿碰到温老师了。” “啊,怎么不叫着过来吃饭?” 老板娘踩在门口,雨伞在空中打了个转,嘀咕着:“前两天上课的钱还没结给他呢。” “我叫了,”小央说:“他买东西去了,说待会过来。” 老板娘还在门口嘀咕,小央也不理会,拽着韩山的手赶忙地问:“韩姐姐,我妈请你回来给我补课吗?” 韩山没回答,笑着转移话题。 “冷不冷?你看你头发都湿了,别感冒。” “我从校门口跑过来的,不冷,还有点热呢。”小央拿桌上的纸巾擦汗。 韩山刚把碗里那个煎蛋塞进嘴,还没咬下去,只听门口老板娘发出“咦”的一声,跟着一句“小温,进来吃个面。” 抬眼,只看见那人打着把黑伞侧身站着,压低的伞面盖住侧脸线条,西装裤勾出长腿,穿着双黑皮鞋。 小央站起身子往外走,拉着男人的手往店里拽,“温老师快进来,我还有题想问你。” 温玉君抬脚往面馆里走,外头雨大,零散的六张桌子只有一位客。 此时,那唯一的一位客正咬着半边荷包蛋,不加掩饰地朝他看过来。 新老师和旧老师拼桌而坐,最兴奋的是小央。 韩山早早就扒完那碗面,盼着雨早些停。 温玉君拿着支笔,细心地给小央讲题。 桌子本身不宽,小央不会的那道题,韩山瞥一眼就看了个全。 初中题目本身不难,她原先夸出来的那句话也不作假。温玉君只讲了一遍,小央就已经拽着草稿本开始自己摸索。 没过多久就把解题过程了解通透,在双眼亮着光的期待中,得到一句温玉君带笑夸奖。 小央笑得很开心。 韩山只觉得那句夸奖没什么温度。 额头散发盖住眉眼线条,头顶白光柔和。 温玉君在老板娘递面过来时点头道谢,声音沉缓浑厚,有点像古旧大提琴。 他弯腰吃面,黑衬衣领口平整,解开的两颗扣在弯腰时显露锁骨线条。 韩山看着那抹白,低头看自己的手。 几秒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跟一个男的比谁皮肤白。 幼不幼稚。 桌子下放脚区域本身就不大,三个人六只腿得挤着放。 韩山侧着身坐,给对面的长腿腾出更大位置。 好一会才发现,温玉君的脚没有放在桌下,反而是踩在塑料凳的踏板那。 有些别扭的姿势,吃面时动作很轻,筷子拨弄碗底也没发出动静。 举手投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西餐厅。 ----- 温玉君:不爱吃西餐,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