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港城豪门抛弃后在内地发家了[年代]》 第1章 1979 傍晚,北九龙一带的廉价公屋渐次亮起灯火。 昏黄的灯光下,罗宝珠将协议推至对面。 “我不签了。” 对面坐着的男人寸头花臂,听到她的拒绝后,脸上的横肉微微一颤,眼里盛满疑惑,“你不签了?” “对。” 罗宝珠郑重点头。 少女端正的轮廓在斑驳的光影中摇曳,白皙透亮的脸上满是坚毅。 男人不懂。 昨天她还苦苦哀求着让他施舍一次机会,怎么今天说翻脸就翻脸? “罗小姐,你可要想清楚,现在你的工厂资不抵债,没有哪家银行会贷款给你,我老k瞧你可怜,才大发慈悲拟了这份合同,你要是不识好歹,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已经考虑清楚,合同您收回吧。” 罗宝珠拉开椅子起身,做出送客姿态。 自称老k的男人脸色沉下来,纹丝不动,没有离开的打算。 “罗小姐应该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出尔反尔是坏了规矩,你打算就这么空手把我打发了?” “那你想要什么?”罗宝珠还没接话,她母亲徐雁菱先护了上来,“我名下的房产及存款已经全部拿去还债,我们一家三口现在只能住这种廉价的公租房,实在没钱。” 褪去珠光宝气,眼前的妇女除了皮肤保养得好一些,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老k觑她一眼,内心有些唏嘘。 堂堂罗氏家族的大房,竟也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三个月前,名震香江的大富豪罗冠雄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离世,留下三房七个子女,共享百亿遗产。 据说罗冠雄生前立了遗嘱。 罗氏家族的两大核心资产,地产和航运,全都留给二房吕曼云。 除去两大核心业务,罗氏家族在港城还涉及金融保险业务,以及海外存有一些资产,这些金融业务与海外资产留给了三房冯婉蓉。 作为大房的徐雁菱,仅分得一家永丰制衣厂和几张深城老宅的地契。 制衣厂经营不善,刚接手一个月就负债累累,徐雁菱名下唯一的房产与仅剩的存款全都拿去填了窟窿,最后沦落到住公屋,向他这个四九仔伸手借钱。 谁看了不说一声惨? 没钱估计是真没钱。 他目光朝狭小的房子里搜寻一圈,最后落在妇人皓白的手腕处,“这手镯不错。” “金镶玉的,不太值钱。”徐雁菱拢了拢衣袖,不太愿意给。 老k盯着她,冷笑一声。 “那你能给出更值钱的吗?” 不能。 她那些更值钱的首饰早都变卖了。 可是…… 要交出这只手镯,徐雁菱于心不忍,她回过头看向自家闺女,“宝珠啊,咱们要不再考虑一下?” 罗宝珠态度坚决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放在她面前是一份高利贷合同,这是能随便签的吗? 昨天晚上,在公司熬夜赶方案的她突然一阵心绞痛昏死过去,再次睁眼,人已经躺在港城北九龙廉价租房的木床上。 她穿成了同名同姓的罗家千金。 很可惜,是落魄版。 原身和她一样,昨夜突发心梗,已然香消玉殒,她接收原身的全部记忆,才知道现在是1979年的港城。 她顶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罗振荣几年前车祸去世,姐姐罗玉珠今年二十三,比她大五岁。 大富豪父亲去世后,母亲没分得多少遗产,唯一一间像样的制衣厂,目前濒临破产,日子确实有些落魄。 她想着落魄就落魄吧,好歹还活着,已经是万分幸运。 谁知第二天一份高利贷合同就摆在了她面前。 高利贷的利息是九出十三归,借了一万块钱,只得到九千,却要还一万三,利率高达44%,脑子清醒的人都不会考虑。 况且万一逾期,利滚利,债台高筑,那就万劫不复了。 这个时期的港城,帮派横行,催债的手段不可谓不凶残,被高利贷缠上,这辈子怕是永无宁日,不死也得脱层皮。 79年的港城正值腾飞之际,多的是机会,想要拯救濒临破产的工厂,不是非得冒这个险。 无论如何,高利贷绝对不能借。 见她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徐雁菱迟疑片刻,不情不愿摘下手镯。 老k接过手镯,慢腾腾起身,朝外面做了一个手势。 一群马仔立即冲进来,碰上什么砸什么,片刻工夫,将房子里砸了个稀巴烂。 这是他们道上的规矩,遇着这种出尔反尔的情况,也要给点颜色瞧瞧,不然人人有样学样,他们的生意没法做了。 将东西砸干净后,一群人不顾满地狼藉,扬长而去。 等人一走,罗宝珠快步奔向房间。 房间里,姐姐罗玉珠吓得抱头蹲靠在床边,嘴里呜呜咽咽,害怕极了。 “没事,坏人都走了,不要怕。”罗宝珠柔声哄着,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蹲着的那块地方遗留着一滩清晰的水渍,混着异样的难闻的味道。 罗宝珠脸色微变,转身替罗玉珠脱裤子。 八年前,大哥罗振荣车祸去世时,罗玉珠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惨烈的车祸发生,受打击太大,之后人就傻了。 看过医生,说是脑部功能受到影响,智商退回七、八岁。 每次受到巨大惊吓,还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这样的状态俨然无法独立自主的生活,搁以前住在富贵豪门不愁吃穿倒也罢了,现如今日子过得紧巴巴,朝不保夕的,她也跟着受罪。 罗宝珠轻叹一声,耐心将她身下的裤子褪下来,罗玉珠乖乖坐在椅子上,大概察觉到自己又惹了麻烦,老老实实垂着眸子掰手指,不敢吭声。 徐雁菱踏入房间瞧见这一幕,顺手将身旁的柜门拉开,找出一条薄丝裤子。 她已经习以为常。 以往的八年中,她无数次为女儿处理这种情况,对此见怪不怪。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那只被薅走的金镶玉手镯。 “那是你爸爸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抵卖了好多珠宝首饰,一直没舍得抵卖它。” 现在突然被抢走,她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掩过眼里泛起的泪光,她将裤子搭在椅背上,转身拿起拖把处理床边的尿渍。 “听你爸爸说,那手镯是你早逝的奶奶留下来的,以前我和你爸结婚时……” “妈,”罗宝珠打断,“能不能不要提他了。” 徐雁菱一愣,“宝珠,你对你爸爸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能有什么误解。 遗嘱上,财产交割得明明白白,大头都给了二房和三房,作为大房的徐雁菱只分得一点边角料。 豪门的边角料也够一家三口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倘若制衣厂经营良好,下半辈子她们母女三人倒也可以凭借工厂过活,港城的制衣业正值腾飞之际,从供应本土市场逐渐转向欧美市场,很快会迎来黄金时代。 偏偏徐雁菱接手时,制衣厂已经资不抵债、濒临破产。 罗冠雄留给她的名义上的遗产,实际上是一堆负债。 多狠的心呐! 明明是识于微时的结发妻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相看两厌的仇敌呢。 “你爸爸留下这份略有偏颇的遗嘱,其实是有原因的。”徐雁菱停下手中拖地的动作,温声解释,“说起来,这与你大哥的离世有关。” 罗振荣是罗冠雄最疼爱的长子,也是她最寄予厚望的孩子,八年前被一场车祸无情夺去性命,消息传来,罗冠雄惊得心脏病发作,而她,整个人几乎要疯掉。 得知女儿也傻了,她如五雷轰顶,震得三魂丢了七魄。 那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仿佛变成另一个人,总为一点小事歇斯底里,或是将罪责怪全到罗冠雄头上,埋怨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儿子。 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 罗冠雄气得当即立下遗嘱,发誓偌大的家产她别想染指一分。 “后来呢,后来你们关系缓和,为什么不改遗嘱?”罗宝珠质问。 “可能是太忙,没时间吧,毕竟你爸爸也想不到他会走得这么突然。”徐雁菱捏着拖把的手指微微发紧,“况且你爸爸也不是什么都没留给我们。” 罗宝珠听不下去了。 “妈,”她忍不住提醒,“永丰制衣厂是外公创立的,这是外公留给你的资产,不是他留给你的。” 外公徐永丰原本在沪城经营一家祖传的裁缝铺,后来得罪当地帮派势力,活不下去,才带着所有积蓄和家人来港城避祸,在港城重开一家裁缝铺。 没多久母亲徐雁菱出生,外公察觉家里开支变大,于是扩张事业,开了一家制衣厂。 制衣厂的生意一直挺好,直到二战爆发。 41年,日军占领港城,学校罢课,才上大学半年的徐雁菱被迫休学。 她心地善良,常在街头布施,因此认识了流落街头的罗冠雄。 在一次被街头几个流氓地痞骚扰遭罗冠雄英雄救美后,徐雁菱芳心暗许,两人慢慢走到一起。 当时时局混乱,她没再读书,选择嫁人。 两人婚后没几年,二战结束,港城经济开始恢复,外公的制衣厂也趁势做大。 罗冠雄长得英俊,能说会道,很讨外公欢心,外公逐渐把制衣厂的生意都交给罗冠雄。 罗冠雄的发家史离不开这家制衣厂,这是他商业版图上的第一桶金。 若不是这第一桶金,他哪来的资产投资房地产和航运业? 后来外公去世了,他家业也大了,逐渐看不上那间小小的制衣厂,丢在一旁任其发展。 明知已经出现亏损,却还执意写进遗嘱,似乎把原本属于徐家的制衣厂归还给徐家人,就能抹掉他靠徐家人发家的历史。 港城不少富豪都是靠岳父起家,起家后还能不忘初心的人少之又少。 这些薄情寡义的富豪,很多连善待原配都做不到。 罗宝珠只是替徐雁菱感到不值,“妈,他根本一点东西都没留给我们,制衣厂是外公留下的,深城老家的地契是爷爷的,爷爷指明了要留给我们……等等,妈,那些地契呢?” 她接收的记忆中,徐雁菱一直在为制衣厂奔波操心,似乎没提过深城老家的地契。 “放在吕曼云手里,我还没去拿。” 确切地说,徐雁菱不准备去拿。 深城是个贫穷落后的小渔村,那些地契能值几个钱,她目前的心思都放在怎样将父亲留下的制衣厂维持下去。 想到此处,徐雁菱不禁皱眉。 “宝珠,我还没问你呢,刚才怎么突然反悔了?不借这笔钱,工厂怎么办?咱们要眼睁睁看着厂子倒闭吗?” 那是她父亲多年的心血,她没法见死不救。 “放心,会有其他办法。”罗宝珠替罗玉珠换好裤子,接过徐雁菱手中的拖把,三两下将地上的污渍拖干净。 她提着扫把跨过满地狼藉走到卫生间,拿起脸盆冲水。 徐雁菱凑过来,倚着门框问她,“你真有办法?” 拖把的污水顺着地砖流进下水管,罗宝珠踩了踩拖把,没吭声。 连银行都不愿再贷款给她,那些放高利贷的又不是慈善家,为什么会把合同送上门来? 明知道她们手上什么资产也没有,还上赶着送钱,这里面的不对劲,徐雁菱怕是一直没察觉出来。 见她不吭声,徐雁菱没追问,只遗憾地念叨:“可惜了那个镯子。” 那镯子注定也是保不住的。 老k的目光早已有意无意在镯子上扫过好几圈,无论这份合同签与不签,这手镯估计都得被老k以各种名义抢去。 这些细节,恐怕徐雁菱也一直没关注到。 罗宝珠轻叹一声。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挂起拖把,走进厨房揭开锅盖,端出里面温着的馒头,招呼罗玉珠出来进餐。 两人坐在一片狼藉中,配着中午剩下的卤水,吃得津津有味。 开新文啦,走过路过的朋友,喜欢就点个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979 第2章 1979 浅水湾豪宅,华丽的水晶吊灯下,吕曼云靠着咖色的真皮沙发,欣赏手中的手镯。 普普通通的翡翠,被外围镶着的一层黄金衬托得更加晶莹,硕果缠纹枝灵动又传神,厚金围镶,也避免了平时的磕碰。 以价值来讲,这样的手镯,值不了多少钱。 她妆奁中任何一件首饰,都比这只手镯价高。 但她唯独钟情这一件,忍不住试着将手镯圈入手腕,尽情欣赏。 “妈,我那件事……”女儿罗珍珠闯进房间,看到这一幕,一时愣住,转了话锋,“妈,你不是不喜欢金镶玉的首饰么?” “你懂什么。”吕曼云轻嗤一声,摆动手腕,继续欣赏。 这金镶玉手镯是罗冠雄早逝的母亲留下的,据说已经流传了好几辈,只有长房的发妻才配得上这件祖传的手镯。 以前这手镯一直戴在徐雁菱手中,她觊觎了好多年,没机会得到。 无法拥有的时候自然不喜欢,至于现在嘛…… 她扬起嘴角,拿指腹轻轻触了触手镯外镶的黄金,头也没抬地责问:“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我没教过你进房间前需要敲门吗?” 自知理亏的罗珍珠心虚地垂下脑袋,反省片刻后,又忍不住焦急地凑到吕曼云身边,“妈,我只是想问问,我和彦嘉的事情,你到底能不能办妥啊?” 提起这事,吕曼云敛神肃容,眉宇间闪过一缕疑虑。 罗宝珠居然没签高利贷合同。 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工厂即将倒闭,银行也贷不到款,除了借高利贷,那对母女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弄钱? 不可能。 她们要是有这个精明劲,也不至于接手制衣厂之后才发现工厂的亏损问题。 徐雁菱向来是个没心眼的,罗宝珠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去国外读过大学,甚至还提前两年拿到毕业证书,但终究没实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不借高利贷,她们哪里还有活路。 难不成要坐视不管,任由工厂倒闭? 也不可能。 制衣厂是徐雁菱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徐雁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工厂倒闭。 那怎么会突然反悔呢,这对母女在搞什么鬼? 吕曼云眼中浮现一丝不悦,“我说能办妥就能办妥,你乖乖等消息就是了,急什么。” “可是……”罗珍珠慢吞吞道出心中的担忧,“彦嘉他这几天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我怕这事拖得太久,会生变故,万一彦嘉他反悔了怎么办?” “彦嘉,彦嘉,你心中是不是就只有他郭彦嘉?”吕曼云没好气,“反悔就反悔呗,这天底下难道就他一个男人,你非得跟着他?” 察觉到母亲的怒火,罗珍珠不敢顶嘴,垂着脑袋一副乖乖受训的模样。 唉。 吕曼云长叹一声,颇为无奈,“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傻女。” 看上别人的男人也就罢了,没手段把人稳住,真是没用。 这郭彦嘉原是罗宝珠的订亲对象,这门亲事是罗冠雄尚在人世时与郭家一起商议后订下的。 本打算等罗宝珠在国外完成学业,回国后再办订婚仪式,谁料想罗宝珠学成归来没几天,罗冠雄突发心脏病去世。 这阵子忙着办理丧事,处理遗产,谁还有空关注这档子订亲事宜。 这事连罗宝珠本人都无暇顾及,没想到她小女儿罗珍珠倒是对此很上心,跑过来跟她谈心,说是看中郭彦嘉,能不能操作一下,把郭彦嘉的订婚对象换成自己。 平心而论,郭彦嘉的条件并不差。 郭家在港城属于老式豪门,家族由乐安百货起家,几十年前也是煊赫一时。 近些年族中无人,家业有些收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怎样,郭家目前都是港城零售巨头之一。 况且郭彦嘉生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在年轻一代的富家子弟中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客观来看,配罗宝珠不算屈了她。 最开始听闻这桩亲事时,吕曼云心里是存了些意见的。 她埋怨罗冠雄精心为罗宝珠挑了夫婿,却不为罗珍珠考虑,所以后来罗珍珠提出这个倡议,她立马同意了,连夜找来郭彦嘉的父亲——郭氏集团目前的当家人郭永基商议。 结果并没有什么悬念。 罗家大部分财产都握在她手上,大房徐雁菱只分得一间快要破产的工厂,但凡脑子正常,都不会选择继续与大房的子女联姻。 郭永基是个精明的商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至于郭彦嘉,这个尚未掌权的继承人,没有话语权,也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接受这桩改易的订亲。 两家都是基于利益考虑,这件事定下来也没什么难度,可她哪里料到,自家女儿是动了真情,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郭彦嘉。 看样子,自家女儿以后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 “我警告你,女孩子不要为男人扑心扑肺,哪怕以后你们会结婚,你也不要一心都扑在他身上,听清楚了吗?” 罗珍珠支支吾吾,“为什么?” “因为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吕曼云冷哼一声,“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盯着锅里,贪得无厌,你上赶着对他好,他不会珍惜,你若有若无吊着他,他才会多看你两眼。” 扑心扑肺能讨到什么好处,眼下的徐雁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活了大半辈子的徐雁菱大概不会想到,当初罗冠雄在街头的英雄救美只是一场骗局。 罗冠雄出生在深城一户贫苦人家,6岁那年跟着父亲罗根生过番,去南洋讨生活,26岁那年才来港城揾食。 刚来港城找不到门路,他身上仅有的一点积蓄很快耗尽,走投无路之际,战争爆发了。 日本偷袭美国的同时还空袭港城,战火蔓延,他成了无数流落街头难民中的一员。 当时的徐雁菱尚有家庭庇护,善心发作,常去街头给无家可归的难民分发食物,罗冠雄在接到她第一份食物时,脑海里已经闪过某个计谋。 慢慢接触几次后,他用身上仅存的几个钢镚雇了三个地痞流氓,埋伏在徐雁菱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随后他挺身而出,上演一场英雄救美。 徐雁菱本来就没什么脑子,对此事丝毫没产生怀疑,按着罗冠雄的预想一步步掉进少女怀春的爱情美梦中。 之后的事情水到渠成。 他们相恋,结婚。 再之后,罗冠雄接手徐家的制衣厂,投资地产和航运,一步步做大,形成如今罗氏家族庞大的资产规模。 吕曼云不觉好笑。 徐雁菱大概至今都认为罗冠雄对她是有爱的吧。 呵,男人最是无情,看重的仅有利益而已。 偌大的家产,遗嘱上分配给徐雁菱的只有一间亏损严重、濒临破产的制衣厂,面对这样残忍的现实,徐雁菱居然没闹。 换做她,早就掀桌子打官司,就算她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可惜现在的她是人生赢家,罗冠雄累死累活拼了大半辈子,留下的遗产全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她大儿子罗振华掌控着地产业,二儿子罗振民经营着航运业,罗家的基业会代代兴旺下去,而这些,都与徐雁菱无关了。 瞧瞧,这就是对男人扑心扑肺的下场。 吕曼云忍不住告诫女儿,“你最好想清楚,如果郭彦嘉以后会反悔,你现在还要和他订婚吗?” “要。”罗珍珠不假思索,“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态度之坚决,令人无语。 吕曼云沉默半晌,“行吧。” 目前就剩罗宝珠没解决了。 这桩亲事当初只是罗郭两家的口头协议,圈内人只听闻罗郭两家要联姻,并不知晓具体是与罗家哪位小姐联姻,所以如今改弦易撤也并不会掀起太大的舆论。 为确保万无一失,罗宝珠这个当事人最好能闭紧嘴巴。 她最初的意图是想通过高利贷来掌控徐雁菱和罗宝珠这对母女,谁知道两人竟然不上套。 不过……这两人但凡聪明一点,也该来找她谈条件了吧。 正想着,管家来报:“夫人,宝珠小姐来访,安排在会客厅,您是否要见一面?” “当然要见。”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摘下手腕处的手镯,吕曼云起身朝会客厅走去。 罗宝珠端正坐在软椅上,见她过来,微微低头以示行礼。 少女面庞白皙,双眸似秋水剪瞳,不施粉黛也掩不住惊艳的眉眼,几缕碎发飘逸着扫过脸颊,让人无端想起盛放的秋海棠。 不得不说,徐雁菱的两个闺女一个赛一个标致,也不怪郭彦嘉只见过罗宝珠一面便立即应下这门亲事。 生得好看又如何,没有一个能担事的妈,准未婚夫照样要拱手让人。 她打定主意,只要罗宝珠开口求她出手拯救工厂,她便提出要求,让罗宝珠主动放弃这门亲事,永不再提。 “阿姨好,我是来拿深城老家的地契。”罗宝珠简单直接阐明来意,“我妈说放在您这里。” 吕曼云挑眉。 深城老家的地契? 那几张地契她都快忘了塞在哪个犄角旮旯,罗宝珠过来竟然不是为了快要破产的工厂,而是为了那几张破地契? 吕曼云不懂。 这破地契能值几个钱? 罗宝珠不会想卖了这几张地契来拯救工厂吧?那她属实是异想天开。 “想要地契?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工厂也好,地契也好,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成。 “珍珠马上要和郭彦嘉订婚,如果有好事的媒体采访到你,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都明白吗?” 郭彦嘉? 罗宝珠在记忆中搜寻一圈,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她准未婚夫。 所以昨天那些高利贷的戏码,只是为了这一出? 这位准未婚夫在她落魄的这几个月中从未出现过一次,哪怕吕曼云不作强求,这位准未婚夫也即将从她的人生中下岗。 罗宝珠很识趣地回复:“我都明白。” “是么?”吕曼云不太信,“如果他们问你,珍珠和郭彦嘉是怎么认识的,你如何作答?” “我才回国没多久,不太清楚。” “他们又问罗家和郭家是不是早有婚约,你怎么说?” “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不想回答。” “他们进一步追问你有没有被邀请,你要怎样应付?” “抱歉,相关事宜不便透露太多。” 回答得没有明显漏洞,吕曼云仍不放心,“我看你那段时间最好不要出现在港城,你不是想要深城的地契么,不如去深城躲一躲,那些地契也够你养老了,以后最好也别再回港城来。” 罗宝珠不卑不亢,“养老的事情需要和我家人商量,不过那段时间我保证不会出现在港城。” 好,很好。 吕曼云欣慰地点点头。 果然是留过洋的人,还不算太笨。 她循着记忆打开家里最小的保险箱,翻出随手叠放在最下面的几张地契,递给罗宝珠,“别忘了你刚才答应的事。” “我会遵守承诺,谢谢阿姨。”罗宝珠拿过地契,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地。 这地契虽是罗冠雄明确写在遗嘱上要留给大房的遗产,但这种东西不像公司或者地产那样可以寻踪追迹,倘若吕曼云赖账,执意声称地契不在她手上,外人也拿她没办法。 过来的一路上她在心里盘算着可能出现的最糟结果,考虑着要如何应对,没想只需要放弃一个不值当的未婚夫。 还挺划算。 罗宝珠将几张地契紧紧揣进口袋,离开之前,她微笑着与吕曼云告别。 “阿姨真是个好人,可惜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如果我妈的手镯还在,我一定拿来送给阿姨。” 第3章 1979 罗珍珠在门外偷听了全部的对话。 经罗宝珠提醒,她才想起母亲刚才在房间里试戴的金镶玉手镯似乎是以前徐雁菱手腕上戴的那只。 父亲没去世前,三房太太曾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相处的日子不太长,母亲又总是让她少跟大房的人打交道,她对首饰这种细节不甚在意。 不过罗宝珠最后那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等人一走,她迫不及待冲进会客厅,紧张地抓着吕曼云的手腕,“妈,你说罗宝珠她是不是知道咱们用不光彩手段逼迫她?” “你还怕她知道?”吕曼云睨她一眼,“这不是早晚的事吗?” “从你看上她男人的那一刻起,你们之间注定要发生仇恨,你还想维持姐妹之间虚假的和平相处?没可能了,收起你那天真的想法吧。” “不管她面上表现得如何风轻云淡,你抢她未婚夫这一点始终都是一笔仇,以后你俩再相遇,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去应对,明白吗?” 吕曼云的言语严肃了些,听得罗珍珠诚惶诚恐。 如果以后一定会做仇敌,那她希望罗宝珠现在就陷入万劫不复。 “妈,那制衣厂不是快破产了吗,你说罗宝珠会不会想法子救起来?” “救?”吕曼云哂笑,“她拿什么救?” “万一她去银行贷到款了呢?”罗珍珠心里有些担忧,“你看她这次过来都没提工厂的情况,她肯定是偷偷在哪个银行拿到了贷款。” “不可能。” 吕曼云说着回到房间,继续拿出手镯把玩,“你以为银行都是做慈善的?现在她们手上连唯一还算卖得出价的手镯都归了我,她们拿什么抵押?” 没有抵押物,银行不会放款。 倘若徐雁菱有些人脉,找人担保,没准还真能从银行贷出一笔钱,可惜啊可惜,这些年徐雁菱一直安心在家做豪门太太,根本没有生意上的往来。 况且徐雁菱压根没有经商头脑,但凡徐雁菱生出一点想染指罗家生意的想法,这些年陪在罗冠雄身边张罗的人不会是她。 徐雁菱无心商业,倒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恰好她也是个善于钻研的,由罗冠雄带着,在生意场上也越来越如鱼得水,凭借这一点,她就该获得罗家的全部财产。 机会都是争取来的,自己不经营,活该承受破产的下场。 “别的银行不贷给她,万一汇丰银行贷给她了呢?”罗珍珠还是不太放心。 汇丰银行是制衣厂最大的债主,万一汇丰银行不想承担亏损,又贷了一笔款给工厂,企图扶持工厂扭亏为盈,减少亏损,那岂不是让罗宝珠找到了翻盘的机会? 不行,这样不行。 “妈,汇丰银行里面你不是有熟人吗?” “放心吧,早都打点好了。”瞧出女儿的小心思,吕曼云笑话她,“你妈我做事会有这么粗心?” “总经理许经纬和我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我已经打过招呼,银行是不会给罗宝珠下贷款的,她们只能自救,救不了就申请破产,别无他法。” “可是……”罗珍珠皱起眉头,“我听说许经纬马上要卸任了,新来的总经理是什么人啊,万一罗宝珠找到新总经理,批下贷款……” “这个你就更不用操心了,新总经理是英国那边直接委派,人家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来头大着呢,我都够不着的关系,罗宝珠凭什么能拿下?” “但是我觉得……”罗珍珠还要再问。 吕曼云耐心告罄,“你怎么问个没完,一个罗宝珠而已,瞧把你吓的,哪天对上你明珠姐姐,不得把你吓破胆?” 罗明珠是三房冯婉蓉的女儿,比罗珍珠大四岁,罗珍珠向来和她亲厚,“才不会呢,明珠姐姐对我很好,她不会跟我作对。” 吕曼云对此:“……”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一向自诩精明的她为何会生出这般天真的女儿。 追根溯源,罗冠雄也并不是单纯幼稚的人,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呢? “我再告诫你一遍,在咱们这种家庭,不要太相信亲情,以后你两个亲哥哥成了家,有了老婆,恐怕都会因为利益和你产生隔阂,更别提你明珠姐姐,记住了吗?” 罗珍珠心里不服,又不敢回嘴,“记住了。” “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自家闺女一看就是没记住,吕曼云有些头疼,挥手让她出去,看她朝外走了几步,又将人叫住,“等等,这两天你去你明珠姐姐那里走动走动,看看她在做些什么。” “记住,只和你明珠姐姐走动,别和冯婉蓉打得火热,你知道我讨厌她。” “哦。”罗珍珠乖乖点头,离开之际,斟酌着道出心中的隐忧,“妈,我可不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罗宝珠要深城老家的地契做什么?” “她是不是想把地契卖了?万一她卖地契筹到一笔钱,把制衣厂救活怎么办?” 吕曼云撑着额头,只觉得头疼加重。 她懒得解释,挥挥手让罗珍珠赶紧离开。 这孩子真是没一点头脑,对内地的情况毫无了解。 那些地契是罗冠雄的父亲罗根生在老家深城买的,早些年被地主欺压怕了,所以在罗冠雄发达后,他花大价钱在老家大量购买土地,也想过过地主老爷的瘾。 那会儿才刚建国呢,三十年过去,内地早都翻了几波天,土地都充了公,这些地契谁承认? 罗宝珠讨要过去的地契,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 有什么好担忧的。 被吕曼云视作废纸的地契此刻正被罗宝珠小心翼翼揣在兜里,生怕丢失,一直拿手压着。 从浅水湾豪宅区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浅水湾处在港岛南区,这里的海滩水清沙细,景致优美,有“东方夏威夷”之称。罗宝珠毫无贪念美景之意,她心里只盘算着回去的路径。 这里离九龙实在太远。 得先坐巴士,经过十几个站点到达中环,到达中环之后,再换乘其他巴士去九龙。 或者,直接从浅水湾码头出发,坐渡轮前往九龙。 罗宝珠不会游泳,有点畏水,只得老老实实去坐了巴士。 中途经过中环换乘时,她瞧见皇后大道中旁耸立的汇丰银行大楼,心思一动,决定去会一会总经理许经纬。 听母亲说,这位总经理已经七次拒绝了母亲提交的破产延期的申请,这其中想必有些猫腻,她得亲自去见一见。 从车站到丰汇银行大楼要经过皇后像广场。 路过皇后像广场时,意外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宝珠?” 循声回头,不远处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颇为拘谨地望着她。 如果记忆没出错,这位大概就是刚被她放弃的准未婚夫郭彦嘉。 真是冤家路窄。 罗宝珠不打算寒暄,“有事?” 生硬的态度给郭彦嘉造成误解,他以为罗宝珠生他气,“宝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要和罗珍珠订婚?”罗宝珠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恭喜。” 这声言不由衷的恭喜刺得郭彦嘉心窝作疼,他愈发笃定罗宝珠怨他恨他。 可他何尝不是身不由已。 父亲的命令压在他头顶,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安生,夜夜失眠,胸腔中一股无名火也不知道朝谁发泄。 想去见一见罗宝珠,自觉没有颜面,不去见她,心中又憋得慌,这次的偶遇大概是上天看他心中太苦才创造的机会吧。 但罗宝珠冷若冰霜的态度一下子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其实是更倾心罗宝珠的。 罗珍珠长得也不差,罗家的几个女孩子样貌都是上乘,可惜罗珍珠是个娇娇小姐,性子骄纵,虽然和罗宝珠同龄,但毫无自己的主见与思想,满脑子都是流于表面的奢靡物质生活,他无法欣赏这样的女人。 即便以后结婚,两人在思想上做不到深度交流,感情也不会多融洽。 可惜豪门的联姻,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宝珠,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身不由已,这一切都是我父亲安排的,他甚至都没和我商量过。” 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也至少要让罗宝珠明白,他并非主动抛弃她,并非真心诚意去娶另一个女人。 罗宝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拿这套说辞准备唬谁呢。 这段落魄的日子,这位准未婚夫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到底是无颜面对她,还是想逃避责任,他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 既然已经选了利益优先,又何必一副惺惺作态。 她更喜欢敞亮的人。 为了美好的前途选择一位更具性价比的人做伴侣无可指摘,但好处占尽,又不想承担内心的道德压力,还试图来讨要她这个名义上的受害者的原谅,那就有些令人恶心了。 “放弃了就是放弃了,你不必解释,我能理解。” 一句话堵得郭彦嘉语塞。 罗宝珠没有歇斯底里骂他无情,也没有埋怨这段时间他的缺席,只是平静地让他不要解释,她都能理解。 连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他最为欣赏的那种,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只恨无缘罢了。 满腹的草稿无处诉说,他最后只喃喃一句:“对不起。” “不用道歉。”罗宝珠摆手,“我奉劝你以后收收心,专心对待你那位未婚妻,咱们以后见了面,也不必打招呼,当做陌生人吧,这样更好。” 温柔的声音却道出如此绝情的话语。 这几乎是决裂的宣言。 郭彦嘉内心痛苦不堪。 明明有可能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到最后居然要沦落为路上偶遇也要当成不认识的陌生人。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要怪谁呢? 怪罗冠雄死得太早没及时替他完成这门亲事?还是怪徐雁菱无用拿不到大额的遗产?抑或是怪自己父亲太过现实残忍地破坏他原定的婚姻? 最该怪的,大概是懦弱又无法反抗父权的自己。 郭彦嘉声音几乎哽咽,“既然如此,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才说过两人以后要当陌生人,现在他又故作姿态要帮忙,所以她刚才的话,他有在听吗? 罗宝珠面无表情,“有,我耳旁有只苍蝇,劳烦你拍死。” 噗—— 一声低沉的笑意从不远处的和平纪念碑处传来。 罗宝珠顾不上被讽刺后脸色铁青的郭彦嘉,上前两步走到石碑处,提高音量:“谁这么没礼貌,偷听别人讲话?” 话音一落,石碑的背面走出一道颀长优雅的身影。 借着路灯橘黄的光,罗宝珠看清那人长相。 棕发碧眼,薄唇挺鼻,肤色通白,分明是外国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