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悍妻与娇夫》 第1章 秦秧苗 农历十一月的清晨,天边刚泛起蛋壳青,秦秧苗就从炕上爬了起来。 她穿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的蓝底碎花棉袄,拿起断了三根齿的木梳,仔细地梳理着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之后将其编成两条油亮的麻花辫,用毛线绳仔细的缠好扎紧。 村里人都说她这头发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光滑。虽然秦秧苗从未见过真正的绸缎,但这个比喻却让她格外珍视自己的头发,每次梳头都格外用心。 穿戴整齐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秦秧苗赶紧裹紧棉袄,在门口缓了片刻,等身子稍微暖和些,才搓着手往茅房走去。 秦家的茅房简陋得很——订上四个木桩做支撑,又围了一圈玉米秆,里面挖个浅坑,坑边垫两块石头,前面放个瓦罐。冬天寒风刺骨,夏天蚊虫肆虐,上个大号屁股上能叮出好几个包。 "前些年饿肚子的时候,连嘴都顾不上,谁还管茅房好不好?"秦秧苗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在连嘴都糊不上的年月,谁还有闲心管茅房? 陈秀娥时常追忆往昔:"这两年刚能吃上口饱饭,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忘了本!用草纸擦屁股?早年间谁家敢这么糟践钱?"她掰着粗糙的手指头数落,"树叶子、木头棍,能用上玉米骨头的都是好人家了。 当年媒人领我来相看,老远就瞧见你家茅房缝里插着玉米骨头......"她不好意思地顿了顿,"那时候就想,能用得起玉米骨头的,准是个不缺粮食的好人家。当时我就愿意了。" 秦秧苗默默点头。她太懂饿肚子的滋味了,那种前胸贴后背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肚子里慢慢锉。 为了换回一点粮食,她曾把家里鸡蛋和青菜藏在身上,摸黑赶路去县城。一路上提心吊胆,听见狗叫就腿软,生怕被逮住"割尾巴"。 如今日子是比她妈年轻时好过些了,可秦秧苗想要的不只是吃饱穿暖。她娘觉得能吃饱饭、偶尔吃顿白面就是好日子,可她想要的更多。 去年村里分了田,政策也松动了,养鸡养鸭、做小买卖都不再被定义成"资本主义尾巴"。秦秧苗跃跃欲试,盘算着怎么多挣些钱,过上更好的日子。 养鸡养鸭多生蛋,又或者多种点菜? "想都别想!"陈秀娥把纳鞋底的线抻的唰唰响,"刚吃三天饱饭就想着败家。哪来的多余粮食喂鸡鸭,光吃菜它们可不下蛋!"陈秀娥一盆冷水泼下来,"自留地的菜自家虽说吃不完,但是富裕的也有限,那才能多卖几个钱?" "那就匀出些地种菜。"秦秧苗脱口而出。 "作死啊!"陈秀娥听闺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气得直跺脚:“就咱家那几亩地,还得种麦子高粱玉米,长粮食填一家子的肚子的呢!” “我看你真是吃了几年饱饭不知自己姓啥,庄稼地是能胡乱糟改的么?不趁着这二年年景好,多种些粮食存在家里,万一到了欠年,国家的公粮交不上,全家也都得跟着一起饿肚子。” 陈秀娥说的越发来了气,大骂秦秧苗不安分,不懂事,天天尽想着作妖! 秦秧苗铁了心要种菜,陈秀娥只是不许,母女俩越吵越凶。 秦秧苗上来了脾气:"把我的地分出来,不占家里一分一毫,亏赚我自己担着还不行吗?" "你的地?哪是你的地?"陈秀娥冷笑,"我养你这么大,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家里供?现在翅膀硬了,不说想着多帮家里干活,倒学会争东西了?" 秦秧苗伤心又委屈,不禁就红了眼眶:"我干活少吗?还没灶台高就学做饭,挖渠卖菜、拾柴喂鸡,哪样不是我?家树怎么就那么清闲......"秦秧苗细数着自己为家里做过的贡献。 "闭嘴!"陈秀娥抄起烧火棍,"男人哪能干这些?你当闺女的就该懂事多干些!" 儿子就是陈秀娥的逆鳞,不容许在别人嘴里听到半点不好:“一家人计较什么?我还不是洗衣做饭把你从小伺候到大!” 见讲不通道理,秦秧苗索性罢工。秋收时节,她愣是在炕上蒙头大睡,咬定不给她地就不干活。急得陈秀娥团团转,地里的庄稼不等人,她不得不挽起裤脚自己下田,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要说秦秧苗这丫头,干活真是一把好手。犁地、播种、收割样样在行。因有了她,这两年陈秀娥只消打个下手就行。 如今这主劳力突然撂挑子,陈秀娥一下就有点吃不消。 这天陈秀娥拖着酸痛的双腿从地里回来,进屋一把扯开秦秧苗的被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糟心又不懂事的玩意!你瞅瞅谁家闺女像你这样?家树放学都知道去地里捆豆秸,你就好意思啥也不干,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 秦秧苗翻个身:"横竖都是不懂事,那我何必费这个劲?不如歇着落个实在。" 陈秀娥气得直跺脚,可心里也明白——这丫头就是个顺毛驴,脾气上来了犟的很。想要哄她起来干活,怕是得先遂了她的意才成。 可这世上哪有当妈的向闺女低头的道理? 陈秀娥越想越不是滋味,手里的烧火棍敲得当当作响:"老话说''三犟四拗'',我看老三这丫头就是来讨债的!要不是看她这么大个人了,非得拿笤帚疙瘩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秦大兴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青白的烟雾在晨光里打着旋儿。他年轻时也是个火爆性子,这两年倒是渐渐改了脾气,对孩子多了几分耐心。 尤其是对三丫头——这孩子从小就跟个小尾巴似的黏着他,爸长爸短地叫着,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 面对这样的闺女,秦大兴不免多了几分慈父心肠,愿意多包容几分:“要不,就把咱们村头的那块薄地给了老三,横竖那块地小,位置也不好,种庄稼也打不了多少粮食。” 陈秀娥手里的针线猛地一顿,嗓门顿时高了八度:"你疯啦?那地再薄也是能长庄稼的!如今家家都把地当眼珠子似的宝贝,你倒好,由着她胡闹?"她越想越心疼,"万一糟蹋了,秋后少收的粮食你们谁赔啊?" 秦大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杆:"三丫头这性子,硬拦着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就把那块地给老三吧,随她折腾去,别再闹了。” 陈秀娥情知丈夫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忍不住心疼,抱怨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如今才分了地,家家都铆足了劲的干,恨不能天天长在田里,就盼着把地侍弄好了,来年能多打几担粮食。也就咱家,唉......我不说了,听你的。 陈秀娥话说到一半,瞧见丈夫的神色,后脖颈子一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男人年轻时那暴脾气她是领教过的,为着多嘴没少挨鞋底子抽,这两年才转了性,可骨子里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秦大兴见婆娘消停了,语气也软和下来:"孩儿他娘,三丫头这么闹腾终归不是个事儿。眼下秋收忙,左邻右舍都下地,就她在家躺着,传出去像什么话?"他凑近些,压低声音,"眼瞅着要说婆家了,要是落个''懒闺女''的名声,耽误了说亲,那才有你哭的。" 这话正戳中陈秀娥心窝子。她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吱声,只把手里的烧火棍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她吧!" 可心里到底憋屈,她又絮叨起来:"这死丫头,打小就不省事,总跟家树争嘴吵架不说,如今更是越大越不省心......"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大丫二丫多好。” "你呀!"秦大兴"吧嗒"吸了口烟,烟雾里眯着眼笑,"忘了前些年家树被刘家小子打破了头,是谁拎着烧火棍去讨说法的?那时候你可夸老三''没白养''呢!" 秦大兴挺喜欢秦秧苗的性子,不止一次想:这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陈秀娥被丈夫的话说的一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随即便道:“亏你还笑的出来,那能一样吗?那时候她才多大,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都是要说亲的大姑娘了,还要这么个厉害性子,谁家敢娶,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厉害点好,"秦大兴往门框上磕了磕烟锅,火星子簌簌往下掉,"咱三丫这样的,到了婆家吃不了亏。" 陈秀娥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反驳。她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虽然气人,从小到大却也没少维护自己,的确比前头两个姐姐更顶用。 干活也利索,这几天她赌气不下地,自己这老腰到现在还酸着呢! 新文开坑,感谢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秦秧苗 第2章 算计 与丈夫商量妥之后,陈秀娥再次进秦秧苗居住的侧屋。 望着躺在那呼呼大睡的闺女,陈秀娥心里好不气闷,她一把扯开秦秧苗的被子:“别躺着装死了,赶紧起来!村口那七分地归你了。” 秦秧苗躺着没动,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妈,该不会等我起来,您就反悔吧?”原以为至少还得挺上几天,没想胜利来得这般突然,她担心其中有诈。 "赶紧起来!"陈秀娥一声怒吼,回身抽出柜上的鸡毛掸子一下敲在炕沿上,"再不起来我让你爹拿扁担抽你!秋收不完,你休想碰那块地!" 秦秧苗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炕。这三天躺得她腰板发僵,要不是为了争这块地,她早扛着锄头下田了。秦秧苗乐滋滋起床吃了个中饭,下午便跟着她爹去田里收秋。 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少,其中便有人问:“秧苗,前两天听你妈说你病了呢,身子如今好全了,可不敢仗着年轻逞强啊!” 秦秧苗一向要强,从没听说因闹病耽误活计的,这忽然说病了就挺让人惦记的。 秦秧苗笑成一朵花:“婶子,我全好了,劳您费心惦记。” 行至地头,秦秧苗一猫腰钻进豆田,镰刀在她手中舞动的像翻飞的蝴蝶,一口气就割完了半垄黄豆。等陈秀娥喘着粗气直起腰时,女儿早就割到地头去了。 *** 秋收的汗水还没干透,秦秧苗就把七分地全种上了白菜。嫩绿的菜苗排得整整齐齐,像给黄土地绣了道花边。 陈秀娥蹲在地头直叹气:"种这么多菜,往哪卖去?我看你就是瞎折腾,到时候连菜籽钱都得糟蹋出去。" "妈,您就瞧好吧。"秦秧苗舀起一瓢农家肥,细细浇在菜根处,"这菜我指定能卖出去,糟践不了。" 陈秀娥掰着指头数落闺女:“说得轻巧,你卖给谁?往哪卖?村里家家都有,县里人有国营商店,谁能认你的东西?姑娘家家的不安分......” "等白菜长成了,我用板车拉去县城。"秦秧苗碾动着脚下的土坷垃,"买的比供销社便宜些,我这菜长得这么好,不怕没人来买。 我种的这些菜又不多,走街串巷的吆喝几天,肯定能卖光!实在不行还可以腌成咸菜。” 陈秀娥还是觉得这事不成,她两片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随着话音儿往外飞:"你当县城是你家炕头啊?十几里的路,还带着那么重的东西,你当说去就去的?” 到了城里谁也不认识,知道这菜要往哪里去卖?在大街上乱转悠就有人买你的菜了?到时候卖不出去,尽是白耽误功夫。 再说了你一个闺女家,就这么一个人进城家里能放心,万一遇上坏人咋办? 便是腌咸菜,那盐不要钱啊,天天竟是瞎折腾,有你哭的时候。” 陈秀娥满心满眼都是反对,说话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觉得闺女想一出是一出,忒能折腾:“你呀,就是行事没个深浅,把事情想的忒简单了,哪有那么容易。” 秦秧苗最不喜欢陈秀娥这种瞻前顾后,遇事先打退堂鼓的脾性,她妈嘴里这些论调,真是听着都会让人觉得心塞。 偏生陈秀娥还总要说她:“闺女家,心这么野可不成,像你这样到处乱跑像什么话,将来说婆家也要被人挑剔。” 秦秧苗听得心累,也懒得多费唇舌,只是说道:“妈,您就放心吧,这白菜我肯定能卖出去,我心里有数。” 陈秀娥真是一点也不能放心:“你有啥数,整天就光会胡闹,也不知哪来那么大主意,等以后栽了跟头才知道疼呢。” “反正我有办法,这些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你有个屁的办法,到最后还不是指着家里给你擦屁股......” 陈秀娥越说越过分,秦秧苗听得不耐烦,“哐当”一下将手中粪瓢扔回桶里。 陈秀娥被这声响惊得眼皮一跳,直到看见女儿眼里烧着两簇火苗,这才讪讪道:“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秦秧苗只觉得头皮发炸,腔子里的怒火一个劲儿往上窜! 她妈这些话她听了八百遍,每次解释完没两天,她妈又像失忆似的从头唠叨。这些话像地里的拉拉秧,明明割干净了,一场雨又疯长出来。上周她明明掰开揉碎算过账,陈秀娥还点了头,说估摸着也许能成。可不定哪天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原点。 真是够了! 日子在吵吵闹闹中来到了十一月,秦秧苗的白菜终于长成了。 *** 话说秦秧苗方便完从茅房出来,迎面碰上提着腰带正往这边走的陈秀娥。 她见秦秧苗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问道:“你起这么早干啥去?”冬日里天短,此时天光才刚微微放亮,平时这个点秦秧苗可还没起身呢。 秦秧苗抻抻衣服袖子,走到窗沿前,扛起戳在那的一把木掀,边往院门处走边道:“这两天霜下的有点多,恐怕快要上冻了,我去给白菜盖点草帘子。” 说完没等她妈再张嘴,人已经窜出院子。晨雾里传来几声狗叫,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她可不想一早起来就听唠叨。 从家里出来,天光逐渐变得明亮,路上遇到好些与她一样拿着农具出来干活的乡亲,秦秧苗一路打着招呼来到自家地头。 地里的白菜长得喜人,青帮白肚像胖娃娃。这些菜打从种上就是秦秧苗一人在侍弄,拔草、浇水、除虫样样不落,每天有大半时间都耗在这里。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眼见着这些菜秦秧苗十分开心,想着拿到城里定能卖个好价钱。 秦秧苗正弯腰给白菜培土,河沟对岸突然传来一声脆亮的招呼:"秧苗妹子,这么早就下地啦!" 抬头望去,只见孙柏媳妇刘凤梅拎着个脏水桶站在对面土路上。两家菜地就隔着一条土路和一条小水沟,刘凤梅显然是出来倒脏水时看见了她。 "嫂子早啊!"秦秧苗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 刘凤梅倒完脏水却不急着回去,反而站在沟沿上跟她拉起家常。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了一通,秦秧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往常碰面不过是点头之交,今儿个怎么突然热络起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看刘凤梅到底要唱哪出。只见对方上下打量着她,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要我说啊,咱们村这些姑娘里头,就数秧苗妹子你最出息!这模样,这身段,又这么能干,将来谁家娶了你可是天大的福气!"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秦秧苗心里门清,却装作听不懂,抿嘴笑了笑:"嫂子说笑了,我这粗手大脚的,可没嫂子说这么好。"说着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家里灶上还烧着火,我先回去了。" 刘凤梅见她要走,忙道:"那你先忙,改天得空来家里坐坐!"眼睛却一直追着秦秧苗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家。 一进院子,就见孙柏蹲在井台边刷牙,满嘴白沫子。见她满面春风地回来,含糊不清地问:"捡着钱了?这么高兴。" "比捡钱还好的事儿!"刘凤梅凑过去,压低声音,"我刚才遇见秦家三丫头了。" 孙柏漱了漱口:"那丫头不是天天在地里忙活吗?有什么稀罕的。" 刘凤梅觉得丈夫跟自己真是没默契,提醒他道:“秦秧苗今年有十七八了吧?” 孙柏笑嘻嘻的:“你这话问的,她多大岁数我上哪知道去,我要是整天盯着她,你不得跟我急啊!” 刘凤梅拍开孙柏那双不安分的大手:“别闹,说正事呢!” “咋了?” “你说,我把秦秧苗说给我娘家兄弟咋样?” 孙柏嘬嘬牙花子:“你咋瞧上她了?” 刘凤梅觉得秦秧苗挺不错的,为人能干不说,长得也漂亮,与自家弟弟十分相配。 孙柏却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那秦秧苗再好也没用,秦家之前那两丫头嫁人,彩礼要的都不少。秦家这个老三又是个能干的,她家能舍得她这个好劳力?就秦婶子那财迷劲,不定得狮子大开口要多少彩礼呢!你娘家那光景,要我说你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刘凤梅不高兴了:“我娘家是个啥光景,比旁人还差多少了?再说我冷眼瞧着,那丫头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只要她自己愿意,她爹娘还能捆着她不成?"说着得意地挑了挑眉,"就我兄弟那模样,有几个年轻小姑娘不喜欢的,还怕拿不下她?" 新文开坑,感谢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算计 第3章 争执 刘凤梅自幼没了爹,寡妇老母带着她和幼弟生活,这年头家里有壮劳力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她们一家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刘凤梅还好,啥时候都是只有娶不上媳妇的汉子,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她又是个心里又成算的,愣是凭借不错的容貌,将自己从偏僻的小鲁庄嫁到了前溪村。 刘凤梅嫁的不错,到她弟弟刘小海这儿就惨了,两间破烂不堪的土胚房,外加一个厉害老娘,哪个心疼闺女的人家愿意把孩子嫁过去? 自然也有那只认钱不在乎闺女的人家,可是要钱刘家更没有啊!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刘小海的婚事自然也就成了老大难。 "闺女啊,"刘老太常拉着她的手念叨,"你弟要是有个媳妇,娘闭眼也安心了。"这话像块烙铁,烫在刘凤梅心尖上。 她弟刘小海生得俊,可俊不能当饭吃。前年相看西河村的姑娘,人家爹来家里转了一圈,看见她娘家的窘迫样,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后来听说那姑娘嫁给了杀猪匠的儿子,彩礼要了整整一头猪。 刘凤梅把前溪村的姑娘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最后盯上了秦秧苗。这丫头扛得起锄头,镇得住场子,要是能娶进门,准能把刘家那个烂摊子撑起来。 在她妈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千好万好,都是家里穷才耽搁了娶亲。可便是有亲姐滤镜刘,凤梅也得说一声:自家弟弟除了一张脸长得比别人好,其他方面都太寻常了些。最要命的是这孩子身体单薄,还有些懒。 秦家虽然要彩礼狠,可秦秧苗却不是任人拿捏的姑娘,只要她自己愿意...... "你疯啦?"刘凤梅的这些心思,孙柏当然不知道,听说媳妇相中了秦秧苗他眼珠子瞪得老大:"那丫头去年举着菜刀追她三叔,从村头撵到村尾!"媳妇竟然想算计她? “不行,不行,那丫头可不是个省事的,你把她说给你弟,你娘家这日子还想不想消停过了?” 刘凤梅蹙眉,她嫁过来的时间不长,这事还真不知道,遂向丈夫仔细打听:“我瞧着她挺好的呀,还有这事?为啥呀?” 孙柏咧咧嘴:“还能为啥,嗔着秦老三引他爸去高瘸子那打牌。好家伙,那丫头直接把牌桌掀了,高瘸子家的茶壶现在还缺个嘴儿呢。” 出乎意料,刘凤梅听完竟笑了。她想起弟弟上次偷家里鸡蛋换烟抽的事——要是有人能治住这小祖宗,倒省得她隔三差五回娘家当恶人。 "你笑啥?"孙柏莫名其妙。 刘凤梅将丈夫洗漱的水倒掉:"要我说,这事不能全赖秧苗,秦老三也不冤。高瘸子那打牌可是真论输赢的,秦老三把自己亲哥往斜道上引,被侄女追着打,不冤。” 孙柏不认可媳妇这话:“再咋说那也是她三叔,轮不到她这个当侄女的忤逆。” 刘凤梅小声嘀咕了句丈夫迂,不过她一向识趣,不愿意为了这些小事抬杠拌嘴,便没再说。嘴上不说,心里却对这件事更加上心,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弟弟穿着新郎官衣裳的场景。 *** 秦秧苗的泼辣名声阖村皆知,村头老槐树下乘凉的老太太们总爱咂着嘴说:"这丫头啊,厉害得跟个小辣椒似的。" 这话传到陈秀娥耳朵里,急得她直跺脚:"姑娘家这么泼辣,将来可怎么找婆家!"可秦秧苗听了只是撇撇嘴,继续抡她的锄头。 对于这些事秦秧苗是半点不在意的,要是光为了别人嘴里的一句好评活着,那这人的一辈子得憋屈成啥样? "要那么温顺做什么?"秦秧苗常跟要好的姐妹说,"你看村东头李婶,温顺了一辈子,现在不照样被丈夫打得不敢吭声?"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她妈陈秀娥那套做派。明明心里不情愿,偏要硬撑着答应;明明吃了亏气得睡不着觉,见了面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回到家里就开始絮絮叨叨,把全家人折腾得不得安生。 "妈,您这是图啥呢?"秦秧苗实在忍不住时就会问。 陈秀娥总是叹气:"做人要讲情面......" "情面能当饭吃?"秦秧苗直接打断,"要我说,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 陈秀娥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你这丫头啊......" 秦秧苗早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宁可让人说她泼辣,也绝不学她娘那样,为了别人的眼光委屈自己。她见过太多像她娘这样的女人,活了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的看法操心,到头来谁记得她们的好? 傻,真是太傻了!做人呐,还是得先对得起自己! *** "妈,我回来了!" 秦秧苗一脚跨进门槛,带进股寒气。陈秀娥正用木勺刮着锅底,闻言头也不抬:"灶上有热水,洗洗吃饭。" 东屋炕桌上,秦大兴和秦家树已经捧着碗吸溜起玉米粥。秦秧苗朝饭桌上瞄了一眼,之后抄起搪瓷盆去舀热水。铁汆子里的水滚烫,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今儿咋回这么早?"陈秀娥端着最后两碗粥进来,看见女儿正掰开个两合面馒头,金黄的玉米面里裹着雪白麦芯。 秦秧苗咬了一大口馒头:"白菜该收了,我待会儿吃了饭还去地里。” 话没说完,就见她娘的眼珠子黏在馒头上。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去年队里分猪肉时,她娘盯着肥膘就是这模样。 "三丫,"陈秀娥突然放下筷子,"你都十八了,得懂点事......" "懂事就该饿肚子?"秦秧苗故意把馒头嚼得咔咔响。“哦,我知道了,您不是想让我饿肚子,只是舍不得给我吃两和面馒头,那玉米饼子就是特意给我预备的吧!” 陈秀娥被噎得脸发青:"什么特意给你预备,我不也是一样吃......" "一家人凭啥吃两样饭?"秦秧苗突然站起来,碗底在炕桌上磕出脆响,“干活的时候说我是家里的闺女,换成吃饭就把我当外人?” 陈秀娥见她这不受教的样,感觉心里更堵了:“老三,你在咱家当闺女咋样都好说,妈也不是舍不得给你吃,就是怕你这么着习惯了,将来到了婆家要遭人笑话?别人会说爹妈没把你教好!” 秦秧苗勾着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她没继续再说,因为知道说也无用,在陈秀娥眼里她天生就是低人一头的,无关本事无关能力,只因她是个闺女,天生就不如儿子。 秦家树便是不干啥,也能享受家里最好的资源和待遇,她累死累活想求个一视同仁都难。 秦秧苗不服,凭什么? 眼见着秦秧苗不吭声,陈秀娥以为她这是听进去了,继续喋喋不休道:“将来嫁去别人家做媳妇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像你这么不管不顾,光挑好的可不行。” "我将来嫁人,要是连口白面都吃不上,还不如在家当老姑娘,给您干一辈子活多好!"她眼睛扫过秦家树露出个讥讽的笑容。 秦大兴"啪"地摔了筷子:"大清早吵吵啥,都吃饭!" 屋里霎时安静。窗外老母鸡"咯咯"叫着,下了个蛋。 陈秀娥突然红了眼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您造孽就造在,"秦秧苗抓起最后一个馒头,"生了个不认命的闺女!"说罢掀帘子出去,棉门帘拍在门框上,颤巍巍抖动好久才恢复了平静。 院里的老黄狗凑过来,她掰了半块馒头扔过去。狗吃得欢,她却想起去年冬天——她发着高烧下地,她娘却把好吃的留给了只是咳嗽的弟弟。 堂屋传来陈秀娥的抽泣声,隐约夹杂着"白眼狼""没良心"的字眼。秦秧苗抹了把脸,扛起锄头往菜地走去。 *** 东屋里,陈秀娥的抽泣声渐渐弱了下来。秦大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瞥见儿子那不自在的表情,忽然道:"家树,待会儿吃完饭去地里给你姐搭把手。" 陈秀娥猛地抬头,鼻头还红着:"他哪会干地里的活,去了也帮不上多少忙,还不如在家念书呢!” “十五的大小伙子了!"秦大兴突然拔高嗓门,惊得窗台上的老狸花猫蹿了出去,"你当还是抱在怀里吃奶的娃娃?成天窝在屋里像什么话?” 秦家树让他爹这一声吼,吓着直缩脖子。 "爸,我写完作业就去......" "回来再写!"秦大兴已经吃好了饭,下炕穿上外出的大棉袄:"你姐像你这么大时,都能给家里挣八个工分了!" 陈秀娥心疼儿子:"三丫头从小就皮实,咱们家树斯斯文文的,将来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几颗白菜还用的着他?" "砰!"烟袋锅重重砸在炕桌上,震得碗筷直跳。秦大兴黑着脸看向媳妇:"慈母多败儿!今儿个你要是敢拦着不叫去,老子打断他的腿!" 秦家树手一抖碗里的粥泼了出来,他瞥见不停抹眼泪的母亲,又想到姐姐刚刚摔门而去的样子,赶紧道:"爸,我这就去。" 第4章 进城卖菜 见儿子肯听话,秦大兴的气顺了些,又嘱咐几句便出了门。 他一走,陈秀娥立刻去到堂屋,从碗柜最里层摸出个青皮咸蛋,伸手递到小儿子面前:“家树,快吃。” 秦家树下抿了下嘴唇,盯着母亲手心的老茧,喉结动了动:"妈,我不要,您吃吧!" "读书费脑子!得吃点好的补补。"陈秀娥不由分说把蛋塞进儿子手里。 见他呆着不动,又催促:“赶紧吃了,省的你姐看见了又生事。” 玉米粥已经凉了,结着层皮。秦家树小口啃着咸蛋,这鸭蛋腌的有些久了,蛋白咸的过分。 陈秀娥就爱看儿子这斯文劲儿:"唉,你姐要有你一半稳重我也就知足了,你两个活该换换才好。" 又嘱咐儿子:“吃完了就回你屋看书去,你姐菜地里的活妈去就行。” 自从去年恢复高考隔壁村出了个大学生,陈秀娥就无比重视儿子的学业,盼着秦家树将来能一飞冲天,她也就成了干部的老娘。 “妈,我都学了好久了,停一会儿换换脑子也挺好,再说您待会不还要腌咸菜吗,哪有功夫去地里。” 眼见着儿子如此懂事,陈秀娥眼里的慈爱恨不能化成水,滴出来。 她想想觉得也行,今天天不错,下地干活也没那么遭罪,便道:“那你去吧,干累了就回来,妈中午给你蒸菜笼吃。” “嗯!” 秦家树赶到地头时,秦秧苗手中的菜刀挥舞的正欢,她蹲在堆积成山的白菜堆里,飞快的看着老菜叶子。 "姐!"秦家树喘着气来到她姐身边。 秦秧苗忙的头也不抬,刀尖往东边一指:"把那堆拾掇了。"说着刀刃寒光一闪,又一颗白菜露出嫩白的芯子,根须上还挂着湿泥。 秦家树蹲下来学着她的动作扒菜叶,指甲缝立刻塞满泥垢。他偷瞄姐姐——动作利索的让人羡慕。 人多了好干活,有了秦家树的加入,效率立刻提高不少。当太阳升到半空,估摸着也就十点来钟,满满一板车的白菜就拾掇好了。 秦秧苗高兴的将手一挥,招呼弟弟:“走吧,咱们这就进城!” 秦家树震惊于秦秧苗的速度:“现在就要进城去卖?” “不然还等什么呢?”秦秧苗道:“这白菜都是论斤卖的,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菜水汽最足,味道最好,也更占分量,当然要早点卖出去才划算!” “可是,咱爹说了今天他脱不开身去县城啊!” “用不上咱爹,你跟我两个就行。我拉车,你推。"她眯起眼,阳光在那双丹凤眼里淬出金芒,"卖完带你去吃国营食堂的肉饺,一咬一嘴油。" 秦家树喉结剧烈滚动,去年过年那顿饺子的滋味突然在舌尖复苏,这一刻他的勇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姐,我听你的!” 板车上的白菜已堆成一座小山,秦秧苗用绳子苫布将最后的白菜装好,车辕压得"吱呀"作响。 "走。" 秦家树却钉在原地:“姐,还是回家说一声吧!不然到时候不回去,咱妈该惦记了。” “也行,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从天不亮忙活到现在她也有些累了,正好可以趁着秦家树回家的功夫歇一歇。 秦家树刚走了没多远就遇见个熟人! "家树!"是扛锄头的二柱子笑呵呵看着他:"你慌里慌张干啥呢?" 秦家树如遇救星,这二柱子就住自家附近,央他带个话就不必自己跑这一趟了! “二柱子哥,麻烦跟我妈说声,我陪姐进城一趟!" 二柱子摆摆手,锄头在阳光下划出道银弧:“成,交给我了,指定把话给你带到。”倒是挺热情。 看见秦家树回来的这么快,秦秧苗还有点意外:“咋这么快呀?” 秦家树解释:“路上碰着了二柱子,托他带的话,半截就回来了。” 秦秧苗点点头:“那咱们走吧!”说着从田埂上站起来,转到板车前头,套上背绳准备出发。 “姐,就咱俩行吗?”事到临头,秦家树又开始虚了。 “这有啥不行的,你是不认识钱还是不会看秤,到时候咱们找个地方把车停住,多吆喝吆喝准有人来买。” 秦秧苗这可不是胡说的,之前她就去城里蹚过好几次道儿,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有信心。 她之前偷偷卖鸡蛋就是这么干的,那时候还得防着被割了尾巴,如今光明正大的就更不怕了。 “别磨蹭了,走吧!我来拉车,你帮我在后头推着点。”这一车白菜分量可不轻,若没人搭把手,她拉着真有些吃力。 “姐,要不还是我在前头拉吧!”看着比自己足低了有一个头的三姐,秦家树有些不好意思。 秦秧苗"噗嗤"笑了,伸手比划两人身高差:"今年这一年你窜个子倒快。就是这胳膊,还没白菜帮子粗......" “这样,”她话锋一转,麻利地套上背带,"我先拉前半程,等过了老槐树换你。"麻绳勒进肩膀时,她努力挺直腰板,“这样两人倒着都轻省些。” 秦家树被打趣的耳根都红了,低声道:“那姐你累了就换我。” "成!"秦秧苗说罢弯下腰,双臂同时抓住车把用力往前拽,就听板车"吱呀"一声,动了。 初冬的风卷着枯叶打旋。秦秧苗拉着车走在两旁满是枯枝荒草的乡间土路上,背弓成了虾米。 板车轱辘碾过冻土,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 秦秧苗红红的脸蛋如同秋日熟透的苹果,呼吸也逐渐加重,秦家树猜想她是累了:“三姐,换我在前头拉吧!” “行!”秦秧苗抬手摸一把额头上的洗汗,将车停下:“你要是累了咱俩就再换过来。”秦家树个高,拉板车比秦秧苗弯腰的幅度更大,也更累。 “嗯!”秦家树答应一句,之后就闷不吭声开始拉车。 车轮滚过结霜的土路,渐渐碾上石板路。进城后周边很快热闹起来,秦秧苗精神为之一振:"瞧见没?这城里的人看着就有钱,等卖了菜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丫头。"正走着忽听旁边有人搭话:“你咋拉这么多白菜,你这菜是要卖的吗?” 李秀英挎着竹篮从供销社一出来,就见面前经过好大一车白菜。她可是老门老户的城里人,这些年政策再紧,也没断过去黑市淘换好东西。眼前这丫头片子,看穿着打扮,分明是从乡下来的,乡下人拉着这么一大车白菜进城,是想做什么她大概也能猜个差不离。 更何况可那双眼睛亮得跟秤星似的,看着就不像普通进城的村姑。 秦秧苗停下车,冲李秀英笑道:“是卖的呀,婶子您尝尝。” 见有人主动搭话,秦秧苗赶紧掰开颗白菜,嫩黄的菜心水灵灵的,"我这白菜水肥充足,又是才刚从地里薅出来,新鲜着呢,滋味比梨都不差什么!” 李秀英噗嗤笑了:"你这丫头看着人不大,倒是能吹牛。"手却诚实地接过菜心。 第一口下去,她眉毛就扬起来了——这白菜心脆生生、甜津津,竟真带着股水果的清甜味儿。是比供销社卖的蔫吧菜强出不少。 不知不觉,巴掌大的菜心全进了肚,舌尖还留着清甜。 "咋样?"秦秧苗笑的眉眼弯弯,"没骗您吧?" 李秀英抹抹嘴角,突然瞥见车后头站着个半大小子,正眼巴巴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她噗嗤一笑,问道:"多少钱一斤?" "三分!"秦秧苗麻利地拎起秤杆,"比供销社贱两分,还不用票!” "贵了。"李秀英故意板脸,"自由市场市才卖二分多。"自由市场就是曾经的黑市,如今政策开放,很多人会带了东西过去买卖。 自由市场价格的确比过硬商店便宜些,但也绝到不了二分多,李秀英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多压价罢了。 “婶子,自由市场的菜可没有这样新鲜啊,这菜从地里砍出来还不到半天,正是最水嫩的时候,这价真是不贵了!” 见李秀英不说话,秦秧苗又道:“婶子,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把菜给您送家去,保管摆放的整整齐齐,您就当让我挣个辛苦钱了。” 李秀英一听眼睛就亮了,那可太好了。 她这人爱干净,今天穿的衣裳又是刚做的,才上身没多久正是最在意的时候。刚还发愁怎么把菜运回去,不想瞌睡遇到了枕头,这卖货的小丫头竟这样周到。 她满意了:“那行,就按你说的价吧,我要一百斤,你给我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