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大妖总想殉我》 第1章 第 1 章 雨,是冷的,死气沉沉地往下砸,砸在青石板上,又碎成更细更冷的雾,弥漫在幽长的巷子里。风也冷,呜咽着从巷口挤进来,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又重重摔在湿漉漉的墙根下,粘在那里,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 裴昭撑着把半旧的油纸伞,伞骨被风雨压得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他身上的皂色捕快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挺拔的轮廓。雨水顺着他鸦羽般的长发往下淌,滑过苍白得过分的脸颊,沿着下颌线,滴落进同样湿透的衣领里,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手指冻得有些僵。 又到了这条巷子。白日里人来人往还算寻常,入了夜,尤其是这样的雨夜,便成了另一番光景。在裴昭眼中,这巷子从来不是空的。湿冷的墙壁上,时不时会凸起一张模糊扭曲的人脸轮廓,无声地张着嘴,又或者墙角积水的洼地里,会突兀地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徒劳地向上抓挠着空气。这些都是久远的怨念,被雨水浸泡,愈发鲜明。 裴昭的脚步顿住了,不是因为那些寻常可见的、沉默的怨影。一股更浓烈、更暴戾的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水之下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穿雨幕,狠狠扎进他的感知里。 巷子深处。 昏黄的光晕来自于一盏挂在歪脖子老槐树上的、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破旧灯笼。那点可怜的光,仅仅照亮了树下狭小的一圈泥泞地面。就在那光影边缘,伏着一个巨大的、墨色的轮廓。那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牵扯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声响。 裴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握伞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是龙。 一条龙。 一条遍体鳞伤的墨蛟。 它庞大的身躯盘踞在泥水里,墨玉般的鳞片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雨水混着暗红的血水,不断淌下,渗入泥泞。最触目惊心的是它头顶,那本该威武峥嵘的龙角,竟断了一根,断口处参差不齐,正汩汩地向外涌着浓稠的血液。另一根完好的角上,也布满了深刻的裂痕。它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至极的嘶声,沉重得仿佛能压碎人的耳膜。 围着它的,是三个身着赭石色道袍的人。他们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手持的法器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微光——一人手持铜镜,镜面流转着诡异的符文;一人掐着法诀,指尖萦绕着青白色的电光;最后一人,手中提着一柄寒光闪闪、足有半人长的斩妖剑,剑尖正对着墨蛟断角下方那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脖颈要害,那剑光森冷刺骨,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孽畜!受死!”持剑的捉妖师须发皆张,声音在雨声中依旧狠戾清晰,他高高举起斩妖剑,剑身嗡鸣,蓄满了足以劈开山石的力量。剑风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悍然斩落!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如鬼魅般切入那剑光与墨蛟之间! “住手!” 裴昭的声音不大,甚至被雨声盖过几分,却异常清晰地砸在那片紧绷的杀意里。他手中的油纸伞早已脱手,被狂风卷着撞在旁边的墙上,伞面撕裂,骨架散开。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彻底浇透,皂色的捕快服紧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如纸。 那斩落的巨剑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裴昭的头顶不过寸许。凌厉的剑气割断了他额前一缕湿发,发丝无声飘落。 “裴家的小疯子?”持剑的捉妖师看清来人,眉头拧成疙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耐,“滚开!这里没你的事!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裴昭抬手,随意地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指尖冰凉。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刺眼,带着点裴家小公子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劲儿,“我看见了。这条巷子里,可不止你们几个活物。”他的目光掠过捉妖师们的身侧,落在他们身后那片被灯笼光影勉强照到的角落,那里,几道模糊扭曲、怨气凝结的影子正无声地蠕动着,贪婪地汲取着此地浓郁的血腥和杀伐之气,“你们斩妖除魔是正事,可惊扰了这些陈年旧鬼,怨气冲天,回头闹得满城风雨,算谁的?” 持镜的捉妖师冷哼一声:“裴小公子,你的疯病又犯了?哪有什么旧鬼!这妖物凶戾非常,趁其重伤不除,后患无穷!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念裴家情面!” “情面?”裴昭嗤笑一声,雨水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滴落,眼神却亮得惊人,“你们在这儿打生打死,动静大得几条街都听见了,就不怕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条气息奄奄、硕大的墨色头颅几乎垂进泥水里的蛟龙身上。那双巨大的龙目半阖着,金色的竖瞳黯淡无光,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虚无,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已全无感觉,又或者早已习以为常。裴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蛰了一下。这眼神……太沉了,沉得像是坠入了万丈寒潭,连一丝求生的涟漪都泛不起。 裴昭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雨水和血腥味直冲肺腑。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剑锋,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杀它,先从我身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几位道长斩妖除魔的剑,染上裴家人的血,传出去好不好听!” “你!”持剑的捉妖师气得脸色铁青,剑尖微颤。裴家虽非顶级权贵,但在当地也是盘根错节的富商巨贾,裴昭又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真伤了他,后续的麻烦确实不小。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忌惮和恼怒。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那持镜的捉妖师脸色突然一变,猛地看向巷口方向:“不好!有阴煞之气在快速凝聚!像是被这里的血气引来的!” 几乎是同时,一阵更阴冷、更邪异的风打着旋从巷口灌入,带着刺耳的呜咽,灯笼的光猛地暗了下去,周围墙壁上那些原本模糊的怨影仿佛得到了滋养,轮廓骤然变得清晰狰狞起来,发出无声的尖啸,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该死!”持剑的捉妖师咒骂一声,显然也感知到了那迅速逼近的、更令人心悸的威胁。他狠狠瞪了裴昭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微弱、似乎随时会断气的墨蛟,权衡利弊只在刹那。对付一个重伤垂死的妖物容易,但若被更厉害的邪祟缠上,或者真伤了裴家这个宝贝疙瘩疯子引来无穷后患,就得不偿失了。 “走!”他当机立断,低喝一声。三人迅速收拢法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越来越浓的阴气,身影如鬼魅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雨幕中,只留下几句模糊的警告随风飘来:“裴昭!你好自为之!这妖物若再为祸,你便是帮凶!” 巷子里瞬间只剩下狂乱的雨声,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阴风呜咽。墙壁上的怨影蠢蠢欲动,贪婪地向着那庞大龙躯散发出的、带着古老气息的血肉精华聚拢。 裴昭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松懈下来,后背已是一片冷汗混着雨水。他顾不上那些怨影,几步冲到那巨大的墨蛟头颅旁。离得近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深水寒潭般的冷冽气息更加清晰。墨蛟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巨大的金色眼瞳里,最后一点微光也似乎在消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这漫长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它甚至懒得再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喂!大个子!别睡!”裴昭的心猛地揪紧,他用力拍了拍冰冷湿滑的龙鳞,触手坚硬如玄铁,却又带着濒死的脆弱感。毫无反应。那些怨影已经试探着伸出了半透明的触须,带着森森寒意,想要刺入那翻卷的血肉伤口。 不能再等了! 裴昭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抽出腰间捕快制式的短匕——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柄凡铁。冰冷的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寒芒。他左手摊开,对着自己白皙的掌心,狠狠一划! “嘶……”锐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目殷红。那血,似乎比常人的更艳,带着一种奇异的、若有若无的暖意。 裴昭忍着痛,毫不犹豫地将流血的手掌凑到墨蛟巨大头颅的嘴边,那里是断裂龙须的根部,也是相对容易接触到的地方。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龙吻上,混着雨水,蜿蜒滑落。 “喝下去!”裴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又夹杂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听见没有?想死在这儿被那些东西分食吗?给我喝!” 或许是那滚烫的温度,或许是那血液中蕴含的某种奇异气息穿透了麻木的冰冷,又或许是这人类少年近乎蛮横的命令太过突兀……那巨大的、沉寂如死物的金色眼瞳,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极其微弱的光,像沉入深海的星子,艰难地挣扎着,重新凝聚起一丝焦点,落在了裴昭那张被雨水冲刷得狼狈却异常执拗的脸上。 那眼神,依旧空洞疲惫,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裴昭见它有了反应,立刻将流血的掌心更用力地抵近,几乎要塞进它微张的巨口边缘。温热的血液带着少年独有的蓬勃生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流进冰冷的口腔。 “喝吧,”裴昭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雨夜的湿冷,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暖意,他看着那双巨大的、映着自己小小身影的金瞳,一字一句地说,“我带你走。” 墨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咕噜声,像深潭底部翻涌的一个气泡。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带着奇异暖意的血液滑入冰冷的喉管,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颗火种。 就在它咽下那口血的瞬间,异变陡生! 庞大如山峦的墨色龙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玄光!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极致的、吞噬一切的冰冷与威严,瞬间将整个雨巷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墙壁上那些贪婪靠近的怨影被这光芒一照,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扭曲着、尖叫着,疯狂地缩回墙壁深处,再不敢冒头。 强光之中,庞大的龙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收缩、变形、凝聚…… 玄光散去,泥泞冰冷的巷子里,那庞大的墨蛟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倒在裴昭脚边的男人。 他身量极高,穿着一身不知材质的玄色衣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充满力量的躯体轮廓。长发如墨,散乱地铺陈在泥水里,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苍白的薄唇。他无声无息地躺着,像一柄沉入深水的古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与沉寂。 裴昭喘着粗气,雨水冲刷着他掌心的伤口,带起一阵阵刺痛。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玄衣男子,那张被湿发半掩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俊美和疏离。 巷子里的阴风怨气似乎被刚才那一下彻底震慑,暂时蛰伏了下去。只有雨,还在不知疲倦地、冰冷地砸落。 裴昭蹲下身,费力地将男人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试图将他扶起。入手是冰冷的湿衣下坚硬如铁的肌肉,沉得不可思议。 “啧,看着瘦,还挺沉……”裴昭嘟囔了一句,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人半拖半扶地架了起来。男人的头无力地垂在他颈侧,冰冷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深水寒潭的气息。 裴昭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朝着巷口自己那点微薄灯光的住处方向,艰难地挪动。 冰冷的雨夜,一个人类捕快,拖着一个来历不明、重伤垂死的妖,走向未知的前路。巷子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窥视着,又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 裴昭颈后的皮肤,在湿透的衣领下,似乎被男人冰冷的呼吸拂过的地方,悄然地,浮起了一枚极其微小、玄奥复杂的暗金色纹路,一闪即逝,隐没在肌肤之下。像某种古老契约的烙印,又像是被强大妖气无意中侵染的印记。 第2章 第 2 章 裴昭的住处缩在衙门后巷最深的阴影里,像被遗忘的旧物。老屋矮小,檐角挂着的青铜风铃早已锈蚀,被狂风暴雨撕扯着,发出喑哑断续的呜咽,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他几乎是撞开那扇吱呀呻吟的木门,冰冷的雨气裹挟着身后沉重的躯体一同涌入。 将人摔在仅有的那张硬板床上时,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裴昭自己也踉跄了一下,扶着冰冷的土墙才站稳。蓑衣滑落,露出被他拖回来的“人”。玄色衣袍湿透,紧贴着精悍的躯体,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却又透着一股濒临破碎的脆弱。长发如浸饱了墨汁的海藻,散乱地铺在粗糙的床褥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如石刻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裴昭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刚想转身去点灯,手腕猛地一紧!冰冷刺骨的触感像毒蛇缠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是床上那妖昏迷中无意识攥住了他前襟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嘶——”裴昭倒抽一口冷气,试图掰开那铁钳般的手指,“松手!老子骨头要断了!”挣扎间,他用力一甩,总算挣脱。玄衣男子被他的力道带得在床铺上微微弹动了一下,长发滑落些许,露出了紧闭的眉眼。 裴昭这才看清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峦,本该是极具侵略性的俊美。然而此刻,他眼下至颧骨的位置,却覆盖着一层细密如沙的幽蓝色鳞片,在随后点燃的、昏黄摇曳的烛火下,泛着非人的、病态的微光。像深海里被打捞上来的、失去光泽的宝石。 烛光摇曳,映着这诡异又惊心动魄的画面。 裴昭不敢耽搁,翻出角落里一个积灰的旧木箱。里面是些陈年伤药和泛黄的布条——当捕快,总免不了磕磕碰碰。他端来一个豁了口的铜盆,准备清理伤口。刚走近床榻,那一直无声无息的人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脊背痛苦地弓起,玄色衣袍在肩胛骨的位置猛地撕裂!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两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暴露在烛光下!从宽阔的肩胛骨一直斜贯到劲瘦的腰际!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诡异的焦黑色,而深处,正汩汩地渗出粘稠的血液——那血并非纯粹的鲜红,里面竟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更诡异的是,几滴血珠溅落在裴昭匆忙放下的铜盆底,竟瞬间凝结成了细小的、闪烁着寒芒的冰晶! 寒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麻烦大了……”裴昭低声咒骂,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扯开一卷相对干净的布条,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指尖带着试探,刚触碰到那焦黑翻卷的伤口边缘——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闷哼响起! 裴昭的手腕再次被狠狠扣住!力道比刚才更猛、更冰冷!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前一带,重重撞在床沿上,胸口一阵闷痛。 他惊骇地抬眼。 床上的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的眼窝里,镶嵌着两轮冰冷的金色太阳!瞳孔不再是人类的圆润,而是竖立着,收缩成两道极细、极锐利的金线!如同深渊里蛰伏的巨兽,锁定了误入领地的猎物。满室原本就微弱的烛火,在这双眼睛睁开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猛地黯淡下去,光线摇曳不定,变成了幽幽的、森冷的鬼火。 裴昭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万载寒潭,彻骨的冰冷从被扼住的手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没有感激,没有迷茫,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冰冷杀意和漠然。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亘古不化的冰川,而裴昭渺小的身影,正在那冰川的裂隙中无助沉浮,随时会被冻结、碾碎。 “我要是想害你……”裴昭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因咽喉被无形的恐惧扼住而有些发紧。他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被雨水泡得发白、掌心却有一道新鲜刀口的左手,在对方那冰冷的金色视线下晃了晃,“何必费劲把你从泥坑里拖回来,还搭上我半条命?”他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但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 话音未落! 扼住他手腕的冰冷手掌骤然松开,却在下一秒,带着残影,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五指修长有力,指甲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玉质的冷硬光泽,边缘锐利如刀锋!冰冷的触感紧贴着颈动脉,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裴昭甚至能感觉到那指甲尖端传来的、细微却致命的寒意,只需轻轻一划……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青色的火花,光影在两人脸上疯狂跳动。 窒息感涌上,裴昭被迫仰着头,撞进那双毫无温度的金色深渊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僵持中,裴昭敏锐地捕捉到——扼住他咽喉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恐惧的颤抖。 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强行压抑的颤抖!仿佛有什么狂暴的力量正在这具看似沉静的躯壳里疯狂冲撞,却被主人用难以想象的意志死死摁住。裴昭的目光下移,落在那两道贯穿背部的恐怖伤口上。只见翻卷的皮肉边缘,正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粉红色肉芽在疯狂蠕动,试图弥合伤口。然而,伤口深处似乎盘踞着一股阴冷的力量,不断侵蚀着新生的血肉,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显然来自这妖自身)在强行压制着肉芽的生长速度!每一次肉芽的萌发与湮灭,都像是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残酷的凌迟! 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压制自己的自愈能力?为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裴昭的脑海,结合那带着金丝、落地成冰的血液…… “你的妖丹……”裴昭艰难地从被扼住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骇,“伤到根本了?强行自愈会……崩碎它?” 扼住他咽喉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丝!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里,瞬间翻涌起更浓重的风暴! 下一秒,天旋地转! 裴昭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床板上!后背撞得生疼。高大的玄色身影如沉重的山峦般压下,彻底将他笼罩在阴影和冰冷的妖气之中。玄鳞(裴昭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湿透的长发垂落下来,冰冷的水珠滴在裴昭的脸颊和颈侧,每一滴都带着深潭的寒意。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裴昭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味,还有一种极其淡薄的、仿佛来自万米深海之下的、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裴昭被迫直视着上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层幽蓝的细鳞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断角处新生的嫩肉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珍珠母贝般的质感,在灯下显得脆弱又奇异。 “人类。”玄鳞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像是被砂砾磨砺过,又像是碎冰在深渊里相互碰撞,“为什么?” 这三个字,冰冷,毫无起伏,却蕴含着比质问更深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漠然。他不需要答案,或者,任何答案在他眼中都毫无意义。 裴昭颈侧的皮肤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烙铁烫了上去!那枚之前一闪即逝的暗金色妖纹,此刻在肌肤下灼热地浮现,纹路比之前清晰了数倍,正随着玄鳞的气息而微微发烫、搏动! 在这窒息的压迫、颈间的剧痛和妖纹诡异的灼热中,裴昭心底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儿反而被彻底激了上来。恐惧被一种近乎亢奋的、踩在刀尖上的刺激感压了下去。 他突然抬起那只还在渗血的左手,不是攻击,也不是挣扎,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随意,用染血的指尖,虚虚地、极其轻佻地,描摹过玄鳞额头上那根断角的轮廓。 指尖的温热血液蹭到了冰冷粗糙的断角表面。 玄鳞的金色竖瞳骤然收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裴昭却在这令人胆寒的注视下,咧开嘴笑了。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他苍白的额角,笑容在摇曳的鬼火烛光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邪气和不顾一切的张狂。 “为什么?”他重复着对方的话,染血的指尖悬停在断角新生的嫩肉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和妖气,带着点戏谑,又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听说你们这些成了精的蛟啊龙啊,最讲究报恩了。救你一命,怎么也得给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当谢礼吧?再不济……”他目光扫过那狰狞的伤口,“也得是能起死回生的龙涎香?我等着收宝贝呢,你可不能死。” “轰隆——!” 屋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随其后的惊雷炸响,震得整座老屋簌簌发抖。窗棂纸哗啦作响,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就在这雷声炸响的瞬间,玄鳞眼底那两轮冰冷的金色太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封印解除,凶戾狂暴的妖气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墙壁上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裴昭颈后那枚妖纹如同被点燃的烙铁,剧痛钻心!纹路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暗金色的光芒透过皮肤隐隐透出,像活物般在皮下蜿蜒! 扼住他咽喉的冰冷手指并未松开,反而用指腹重重碾过那枚灼热发烫的妖纹。玄鳞俯下身,断角冰冷的尖端几乎擦过裴昭的耳廓,带起一阵战栗。他苍白的唇贴近裴昭的耳畔,冰冷的气息裹挟着沙哑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混着窗外狂暴的雨声,一字一句,清晰地灌入裴昭的耳中: “夜明珠?龙涎香?”他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宿命感,“没有那些东西。” 冰冷的指尖在灼热的妖纹上用力一按! “只有一道,”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索命的债。” 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屋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剩下窗外滂沱的雨声,以及近在咫尺的、冰冷而危险的呼吸。那枚妖纹在裴昭颈后皮肤下,如同活着的烙印,在黑暗中灼灼发烫,无声宣告着某种无法挣脱的纠缠。 第3章 第 3 章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裴昭颈后的妖纹灼痛未消,像一块烙进皮肉的滚烫铜钱,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冰冷的吐息近在咫尺,带着深潭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喷在他的唇上。扼住咽喉的手指并未松开,反而在黑暗中更添一份未知的恐怖。 “债?”裴昭在窒息和剧痛中挤出声音,带着被激怒的嘶哑,“老子救了你,倒欠债了?什么狗屁道理!”他猛地屈膝,不管不顾地撞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躯体! 预想中的坚硬触感并未传来。膝盖撞到的位置仿佛陷入了一团滑腻、冰冷、充满弹性的……软肉?随即,那触感骤然绷紧,变得坚逾精钢!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上方传来,扼住裴昭咽喉的手力道猛地一松! 借着窗外闪电撕裂夜空的刹那惨白,裴昭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压在他身上的,哪里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玄鳞的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但腰部以下,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化为了一条粗壮的、覆盖着破碎墨玉鳞片的巨大蛟尾!那尾巴冰冷湿滑,带着深水生物的粘腻感,正紧紧缠绕在裴昭的腰腿之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拦腰勒断!他刚才膝盖撞到的,正是蛟尾的腹侧。 闪电熄灭,屋内重归黑暗。但视觉残留的冲击和腰腿间那冰冷、紧缚、充满非人力量的触感,让裴昭浑身汗毛倒竖! “你……你他娘的……”裴昭的声音都变了调,一半是惊骇,一半是勒痛带来的窒息感。他奋力挣扎,双手抵住玄鳞冰冷的胸膛,试图推开那沉重的躯体,却如同蚍蜉撼树。 缠绕的蛟尾猛地收紧!裴昭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出,喉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颈后的妖纹如同被投入沸油,灼痛瞬间飙升!那暗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搏动,仿佛有生命般想要挣脱而出! “唔……”玄鳞也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缠绕的力道竟有瞬间的松懈。裴昭清晰地感觉到,缠绕自己的蛟尾在剧烈地颤抖,鳞片摩擦着粗布衣物,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那非人的躯体里,两股力量在激烈地对抗——一股是失控的、暴戾的妖性本能,另一股则是强行维持人形、压制本能的痛苦意志。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裴昭颈后灼痛的妖纹中心,一点微弱的暖意毫无征兆地扩散开来!像冰冷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这暖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的力量,顺着两人紧密接触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渗透过去。 玄鳞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的金色竖瞳,瞬间收缩到了极致!缠绕裴昭的蛟尾力道骤然消失!粗壮的尾部如同退潮般飞速收缩、凝聚,眨眼间重新化作了两条包裹在湿透玄色布料下的长腿。 “砰!”沉重的躯体失去支撑,重重砸在裴昭身上,冰冷的脸颊埋进裴昭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裴昭颈侧敏感的皮肤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滚烫。 裴昭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颈窝处的冰冷和滚烫交织,妖纹的灼痛在那一丝暖意渗透后奇异地平息了大半,只剩下隐约的酸胀。他僵硬地躺着,不敢动弹。玄鳞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块浸满水的寒冰,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窗外雷声滚滚,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依旧连绵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压在身上的重量微微动了一下。玄鳞撑起手臂,缓慢地、艰难地从裴昭身上离开。黑暗中,裴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自己,最后停留在颈后妖纹的位置。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玄鳞的手抬了起来,带着未散的寒意。裴昭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以为他又要扼住自己的喉咙。然而,那只冰冷的手却落在了裴昭的胸口——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被撕裂的捕快服下,那道被自己匕首划开的、还未处理的掌心血口上。 指尖冰冷刺骨。裴昭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玄鳞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虚虚地覆盖在伤口上方。一股极寒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伤口!裴昭只觉得掌心一麻,刺骨的寒意顺着伤口直钻骨髓,几乎将血液冻结!但紧接着,那股寒气又迅速收敛,伤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带着轻微刺痛的麻痒感。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裴昭勉强看到,自己掌心那道翻卷的皮肉,竟然被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寒冰覆盖住了!冰层隔绝了空气,瞬间止住了流血,那刺骨的寒意也压制了疼痛。 “血债……”玄鳞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虚弱,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在黑暗的雨声中飘忽不定,“用你的血……暂时封住了。” 他收回手,身影在黑暗中摇晃了一下,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要耗尽。 “天亮前……”他喘息着,冰冷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别让任何人靠近。” 说完,不等裴昭有任何反应,玄鳞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滑去,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老屋最阴暗的角落里。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废弃的柴禾,瞬间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再也看不清任何轮廓,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屋的冰冷、血腥,和裴昭颈后皮肤下那枚依旧隐隐发烫的妖纹。 裴昭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抬起被冰封住的左手,看着掌心那层晶莹的薄冰,在微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泽。血债血偿?用他的血暂时封住?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被勒痛的腰腹,倒吸一口凉气。这妖……简直是个不可理喻、危险又别扭的疯子!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裴昭挣扎着坐起身,摸索着重新点亮了桌上那盏油灯。昏黄的光线重新填满小屋,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瞥了一眼角落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那里寂静无声。 裴昭草草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擦伤和湿透的衣服,坐在桌边,看着跳跃的灯火发呆。妖纹的灼热感已经消退,只剩下一种隐约的、仿佛被标记的异物感。掌心冰封的伤口传来持续的凉意和麻痒。这一夜的惊心动魄,比他当捕快以来遇到的所有诡案加起来还要离奇。 就在他思绪纷乱,昏昏欲睡之际—— “笃!笃!笃!” 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如同鼓点般砸碎了雨夜的寂静,也惊得裴昭瞬间清醒! “裴头儿!裴头儿!快开门!出大事了!”门外传来年轻捕快赵小六焦急万分的呼喊,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裴昭心头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那片阴影——那里依旧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反应。 “来了!”裴昭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上的不适,起身走向门口。在开门前,他飞快地扯了扯衣领,试图遮住颈后可能残留的印记。 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浑身湿透、脸色煞白的赵小六,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不断滴落。 “裴头儿!城西……城西乱葬岗!”赵小六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发现了一具尸体!没……没有头!死状太邪门了!张捕头让我立刻请您过去!说……说这事恐怕又得归您管!”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朝裴昭身后黑漆漆的屋子里瞟了一眼,似乎被屋内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无头尸?邪门? 裴昭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后,那妖纹似乎随着“邪门”二字,又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针刺般的异样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那片吞噬了玄鳞的黑暗角落,然后抓起靠在门边的斗笠和佩刀,对赵小六沉声道:“走。”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裴昭迈步踏入雨幕,将满屋的寒意、血腥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的“债主”暂时抛在身后。新的诡案,带着不祥的气息,已然拉开序幕。而他颈后的烙印,仿佛预示着,这案子,绝不会那么简单。 --- 第4章 第 4 章 城西乱葬岗。雨势渐歇,化作冰冷的牛毛细雨,无声地浸润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腐烂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新翻上来的、更刺鼻的腥气,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几盏临时悬挂的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中心一片狼藉的泥地。 衙门的捕快们围成一个松散的圈,人人脸色发青,眼神躲闪,刻意与圈子中心保持着距离。张捕头——一个满脸络腮胡、经验丰富的老捕快——正拧着眉头蹲在那里,看到裴昭到来,立刻如蒙大赦般站起身。 “裴头儿!您可算来了!”他声音发紧,带着后怕,“这……这邪性得很!” 裴昭拨开人群,目光投向那片被灯光笼罩的区域。 泥泞中,俯卧着一具无头的尸体。身形魁梧,穿着粗布短打,像是附近的苦力或流民。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缺失的头颅,而是尸体脖颈的断口处——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冰晶!那冰晶如同某种活物的分泌物,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的脉络状,牢牢封住了颈部的血管和气管,连一滴血都未曾流出。 更诡异的是,尸体的背部衣物被撕裂,裸露出大片皮肤。在那青白色的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暗红色的复杂图案!图案线条扭曲缠绕,中心仿佛是一个狰狞的鬼脸,边缘则延伸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深深嵌入皮肉之中。这烙印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却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气息,仿佛能吸走周围的温度。 裴昭的呼吸微微一滞。颈后那枚沉寂了片刻的妖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这刺痛感并非来自玄鳞的妖气,而是……与尸体背上那个鬼脸烙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什么时候发现的?谁发现的?”裴昭蹲下身,强忍着颈后的不适和掌心冰封伤口传来的持续凉麻感,仔细观察着那个烙印。纹路扭曲邪异,绝非寻常江湖手段。 “就……就在半个时辰前。”一个蹲在圈子外围、瑟瑟发抖的更夫颤声回答,他脸色惨白如纸,“小的……小的抄近路回家,被……被什么东西绊倒,一摸……就摸到……”他说不下去,干呕起来。 “死者身份?”裴昭问张捕头。 “暂时不明。”张捕头摇头,“附近几个村子都问过了,没人认识。看穿着像是流民。已经派人去查最近报备的流民名册了。” 裴昭的指尖虚悬在尸体背部的烙印上方,不敢触碰。那阴冷的气息似乎有生命般,想要顺着指尖缠绕上来。他颈后的妖纹刺痛感更加强烈,甚至开始微微发热!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寒意从心底升起。 “张头儿,带人扩大范围搜索,尤其是……”裴昭指向乱葬岗深处那些影影绰绰的荒坟和歪脖子枯树,“看看有没有头颅,或者其他异常的东西,比如……烧焦的符纸、断裂的法器、或者特殊的脚印。” “是!”张捕头巴不得离这邪门尸体远点,立刻招呼人手散开搜索。 裴昭独自留在尸体旁,雨丝打湿了他的睫毛。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腐土和诡异阴冷气息的空气。再睁眼时,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属于“裴家小疯子”的执拗光芒亮了起来。 阴阳眼,开! 视野瞬间被拉入另一个维度。 乱葬岗的景象在他眼中彻底变了模样!无数灰白色的、半透明的怨魂在坟茔间飘荡,发出无声的哀嚎。黑色的怨气如同粘稠的污水,从腐烂的棺木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地面流淌。而尸体周围,景象更为骇人——浓郁的、近乎墨黑的怨气如同实质的触手,正疯狂地从地面、从周围的枯树中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尸体背部的那个鬼脸烙印之中!那烙印在裴昭的“视界”里,如同一个贪婪的、旋转的黑色漩涡,疯狂吞噬着周围的阴煞怨气! 尸体本身,则笼罩在一层死寂的灰白之中,唯独颈部那暗红的冰晶,在“视界”里闪烁着一种不祥的、污浊的血光。 这烙印……在主动汲取乱葬岗的怨气?它在滋养什么?或者说……在转化什么? 裴昭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简单的凶杀,背后必然牵扯到邪修!而且手段极其阴毒!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异样味道,被裴昭敏锐地捕捉到。这味道混杂在浓重的尸气和怨气中,几乎难以察觉,却让裴昭颈后的妖纹猛地一跳! 他立刻循着气味来源,拨开尸体旁一丛被踩倒的、沾满泥污的野草。在湿漉漉的泥土和草根间,他看到了—— 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非常细,像是某种东西燃烧后残留的灰烬。裴昭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起一点,凑到鼻尖。那股硫磺混合着腐朽、甚至带点铁锈腥气的味道更加清晰了!这不是普通的香灰或纸灰!更像是……某种符箓或法器被强行摧毁后残留的灵性余烬! 他正要仔细辨认,身后突然传来赵小六惊恐至极的尖叫! “啊——!头……头儿!后面!你后面!!”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裴昭背后袭来!速度之快,远超他反应! 裴昭全身汗毛瞬间炸起!他甚至来不及回头,颈后的妖纹如同被投入烈焰的烙铁,灼痛感瞬间飙升到顶点!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 “嗤啦——!” 一道无形的、带着浓烈腥臭和腐蚀气息的力量,擦着他的后背掠过!他肩头的皂色捕快服瞬间被撕裂,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与此同时,他刚才蹲着的位置,地面上的泥水连同几株杂草,竟“滋滋”作响,瞬间被腐蚀出一片焦黑的痕迹! 裴昭狼狈地滚倒在泥泞中,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扭曲的、不成型的黑影,正从旁边一座半塌的荒坟阴影里缓缓“流淌”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浓稠的、不断蠕动的沥青,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嘶嚎、却又发不出声音的模糊人脸!刚才袭击裴昭的,正是它延伸出来的一条如同黑色触手般的肢体!那东西散发着比周围怨魂强烈百倍的恶意和嗜血气息! “怨……怨煞凝形?!”裴昭倒吸一口凉气,认出这是极其凶戾的邪物,通常需要大量新鲜怨气和邪法催化才能形成!这东西怎么会突然攻击他?难道是因为他发现了那撮灰烬? 那怨煞凝形的“头颅”部位,数张模糊的人脸同时转向裴昭,空洞的“眼窝”死死锁定了他!一股令人窒息的恶意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它猛地收缩,然后如同离弦之箭般,再次朝着裴昭扑噬而来!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黑线! 裴昭甚至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令人作呕的腐朽腥气!他腰间佩刀刚抽出一半,那黑影已近在咫尺!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道冰冷的、带着深水寒潭气息的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裴昭身前!速度快到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音爆! 是玄鳞!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裴昭与那扑来的怨煞之间,玄色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背对着裴昭,裴昭只能看到他绷紧的、透出极致冰冷的背影,和那如墨般披散的长发。 面对那扑来的、散发着浓烈恶意的怨煞凝形,玄鳞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只是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碾碎蝼蚁般的漠然,抬起了一只苍白的手。 五指修长,指甲泛着玉质的冷光。 对着那扑到眼前的怨煞黑影,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噗嗤”声。 那凶戾无比、足以瞬间腐蚀血肉的怨煞凝形,在玄鳞那只苍白的手掌虚握之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的烂泥,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瞬间被捏爆、湮灭! 浓烈的怨气和阴煞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溃散!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尖叫着的黑烟,疯狂地试图逃逸! 玄鳞那只虚握的手掌并未放下,掌心对着那些四散逃窜的怨气黑烟,五指微微向内一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能震荡灵魂的嗡鸣响起。 以玄鳞掌心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冰冷至极的庞大吸力骤然爆发! 那些尖叫逃窜的黑烟如同被投入了黑洞的尘埃,瞬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被强行拉扯着,扭曲着,疯狂地倒卷而回,尽数没入玄鳞那只苍白的手掌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前一秒还是凶煞扑面的绝境,下一秒,一切烟消云散。 乱葬岗上,只剩下冰冷的细雨,摇曳的灯光,惊魂未定的捕快们,以及那具诡异的无头尸体。 玄鳞缓缓放下手,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金色竖瞳扫向泥泞中狼狈不堪的裴昭。 那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带着亘古的寒潭般的漠然。但在那漠然之下,裴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因强行出手而牵动伤势的隐忍痛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打扰了休憩的烦躁。 “血债……”玄鳞的声音比这乱葬岗的夜雨还要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不容置疑的警告,“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话音未落,裴昭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箍住了他的腰! 玄鳞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带着裴昭,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化作一道模糊的玄光,瞬间消失在乱葬岗深处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呆若木鸡、如同见了鬼的捕快。 赵小六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泥水里,牙齿咯咯作响:“张……张头儿……刚才……刚才裴头儿是被……被什么东西抓走了?” 张捕头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玄鳞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具烙印着鬼脸的无头尸,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嘶哑地低吼:“封……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等……等裴头儿回来再说!” 他心里清楚,裴昭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恐怕已经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冰冷的夜雨中,乱葬岗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那具无头尸背上的鬼脸烙印,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嘲讽的笑容。 第6章 第 6 章 寒潭溶洞内,死寂被放大了无数倍。 裴昭高举着那只流血的手,手臂因失血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颤抖,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暗红小花,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这声音,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敲打着绷紧鼓面的鼓槌。 潭水中央,玄鳞庞大的墨色蛟躯依旧凝固如山,燃烧的金色竖瞳死死锁在裴昭的手掌上。瞳孔深处,那翻腾的熔岩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兽性的疯狂与源自妖丹碎裂的剧痛仍在无声地激烈撕扯。每一次意志的拉锯,都让覆盖着幽蓝鳞片的肌肉线条绷得更紧,下颌骨的棱角更加锐利。沉重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如同困在深潭底部的暗流,在空旷的洞壁间回荡。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这冰冷的对峙中。 裴昭能感觉到体温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一点点下降,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他的意识。眼前的景象开始有些模糊,玄鳞那庞大的身影在摇曳的水光中似乎出现了重影。但他咬紧了牙关,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保持那个高举的、挑衅般的姿态。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倒下,就意味着将性命彻底交托给这头在疯狂边缘挣扎的凶兽残存的、随时可能崩断的理智。 “嗒…”又一滴血落下。 玄鳞覆盖着鳞片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那死死钉在血手上的金色瞳孔,似乎被那滴落的温热吸引,微微颤动了一瞬。瞳孔深处翻腾的混乱风暴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对那奇异暖意的渴望,如同冰封深潭下挣扎的游鱼,艰难地向上浮起。 就是现在! 裴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只流血的手掌,又向前稳稳地递出了寸许!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平衡! 玄鳞庞大的蛟躯猛地一震! 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又或是那丝渴望终于短暂地压过了毁灭的本能,他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挣扎,向下低俯。冰冷湿滑的龙吻,带着深潭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裴昭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边缘。 接触的刹那,裴昭浑身一僵! 冰冷!坚硬!如同触碰到了万载玄冰!但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从接触点传来!他掌心的伤口处,温热的血液不再仅仅是滴落,而是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地渗入那冰冷的鳞片缝隙之中! 玄鳞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近乎呜咽的闷哼。他巨大的头颅垂得更低,金色的竖瞳微微阖上,里面翻腾的痛苦风暴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狂暴的势头肉眼可见地减弱、平息。他那绷紧如弓的庞大身躯,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松弛下来。盘踞在水中的粗壮蛟尾,不再无意识地抽搐,而是轻轻地、如同疲惫的巨蟒般,沉入更深的墨色潭水之中。 他在汲取!汲取裴昭血液中那奇异的、能抚平妖丹裂痛的生机! 裴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将他吞没。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下,鲜血仍在流淌,但速度似乎因为玄鳞的主动汲取而慢了一些。 他喘息着,看着潭水中那低伏的、仿佛陷入某种奇异沉睡的巨大墨蛟。玄鳞不再看他,只是专注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掌心渗出的温热。冰冷与温热,死亡与生机,在这一刻,以一种残酷而原始的方式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裴昭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失血带来的寒冷深入骨髓,颈后的妖纹灼痛感随着玄鳞气息的平复而减弱,只剩下隐约的酸胀。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生命力随着血液一点点被抽离的虚弱感,以及掌心那持续传来的、冰冷的吸吮感。 这算是什么?喂养一头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兽?用命换来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的吸力渐渐减弱,最终消失。裴昭费力地睁开眼,潭水中,玄鳞庞大的头颅依旧低伏在他手边不远处,金色的竖瞳紧闭,呼吸变得悠长而沉重,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修复性的沉睡。他身上的鳞片光泽似乎黯淡了一些,但那濒临崩溃的混乱气息,确实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裴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又带着点疯劲的笑。他撕下衣襟内衬,草草裹住自己那惨不忍睹、还在渗血的左手。剧痛让他倒吸冷气,但至少血暂时止住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必须离开这里!留在这头沉睡的凶兽身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失控?而且……城西的无头尸案还在等着他!那诡异的灰烬,那能汲取怨气的鬼脸烙印,还有那个突然袭击的怨煞凝形……这些都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邪修! 裴昭扶着湿滑冰冷的岩壁,踉跄着朝溶洞唯一的出口方向——那是一条狭窄、向上延伸、被水流冲刷出的天然石缝——挪动。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和失血的眩晕。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狭窄石缝的瞬间,身后潭水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 裴昭猛地回头,全身瞬间绷紧! 只见沉睡中的玄鳞,那粗壮的墨色蛟尾无意识地在水中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尖卷起一小片涟漪。而他那巨大的头颅,依旧沉静地低伏着,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裴昭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他不再犹豫,一头钻进了那冰冷、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上石缝。 石缝曲折向上,冰冷的水流不断从头顶滴落,脚下湿滑难行。裴昭咬着牙,靠着意志力支撑,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进一丝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天光! 当裴昭狼狈不堪地从一处隐蔽在山涧乱石堆后的洞口钻出来时,外面已是黎明时分。雨停了,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山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精神一震。 他辨了辨方向,这里离城西乱葬岗不算太远。必须立刻赶回去! 然而,刚走出几步,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裴昭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扶住旁边一棵湿漉漉的大树,剧烈喘息。失血过多,体力透支,他现在连站稳都困难。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 “……确定是这里?那灰烬的气息……”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带着谨慎。 “错不了!”另一个声音略显急躁,带着浓重的鼻音,“硫磺、腐朽、还有那股子铁锈似的腥气!和乱葬岗尸体旁残留的一模一样!那东西肯定在附近被毁掉过!快找找,说不定还有残渣!” 裴昭心头猛地一凛!是那撮灰烬!有人循着灰烬残留的气息找过来了!而且听口气,极可能就是制造无头尸案、催生怨煞凝形的邪修同伙! 他立刻屏住呼吸,忍着眩晕,悄无声息地缩回洞口附近的乱石阴影里,将自己完全隐匿起来。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两个穿着灰色劲装、身形矫健的男人,正拨开湿漉漉的灌木丛,警惕地四处搜寻。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类似罗盘的黑色器物,正对着地面仔细探查。 “这边!”拿着罗盘的男人突然低呼一声,指向裴昭刚刚爬出来的洞口附近的一片湿泥地,“气息最浓!就在这附近被毁的!仔细搜!看看有没有没烧干净的符纸碎片或者法器残骸!” 两人立刻在洞口附近仔细翻找起来。 裴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对付两个身手不明的邪修同伙,就是跑都跑不了多远!而且,玄鳞还在下面沉睡……万一被这些人发现……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冷的里衣。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在洞口附近仔细搜寻的身影,大脑飞速运转。怎么办?硬拼是死路一条。引开他们?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恐怕没跑几步就会被追上。躲在这里……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那拿着罗盘的男人,目光扫向裴昭藏身的乱石堆方向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极其突兀地从裴昭刚刚爬出的那个幽深洞口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黎明山林中格外清晰! 两个灰衣人瞬间警觉,猛地转向洞口! “谁?!”拿着罗盘的男人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洞口幽深,墨黑的潭水在深处反射着微光,死寂一片。只有那声落水声的回音在洞口盘旋,很快消散。 是玄鳞醒了?还是……只是石头落水?裴昭的心跳如擂鼓。 两个灰衣人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那声落水声来得太诡异。 “妈的,这鬼地方邪性得很……”鼻音男声音有些发颤,“老刘,要不……先撤?东西毁了就毁了,反正线索也断了。别节外生枝……” 拿着罗盘的老刘脸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眼神里充满了忌惮。他能感觉到,那洞口深处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冰冷气息。那绝非善地! “……走!”老刘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回去禀报大人!这地方不对劲!” 两人不再犹豫,如同惊弓之鸟,迅速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晨雾山林之中。 裴昭靠在冰冷的石头上,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劫后余生般看向那个幽深的洞口。 是巧合?还是……洞底那头沉睡的凶兽,无意识间的一次翻身?或者……某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警示? 他不敢深想。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裴昭辨明了回城的方向,踉跄地、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雾气弥漫的山林。 他必须尽快赶回衙门!那撮灰烬的线索,还有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灰衣人,是追查无头尸案背后邪修的关键! 而在那冰冷幽深的寒潭溶洞底部,墨色的潭水深处。沉入水底的庞大蛟躯,在裴昭离开后,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翻动了一下。覆盖着幽蓝鳞片的巨大头颅微微抬起,朝着洞口的方向,那双紧闭的金色竖瞳,在深沉的黑暗中,极其短暂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漠然,又似乎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深邃。 随即,眼帘再次阖上,庞大的身躯重新沉入冰冷的潭水深处,只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无声地升向水面,破裂在死寂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