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针密密扎前夫》 第17章 敷衍赵江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江头儿,数完两遍,都齐了。” 赵江点了点头,让他们先把东西拉回去。 “陈娘子,这次你帮了官府大忙,赵某感激不尽。”说着,赵江抬手同陈杏儿作揖。 陈杏儿微微侧开身子,只是笑了笑。 “我身为大齐子民,本是应尽之责,况且官府也帮了我许多。那些冬袄可再筛查一遍,有不合规的我再补上。” “呵呵,你每回都查得巨细无遗,才叫我们过来,根本挑不出错,你也无需自谦,便是于你丈夫的事…也有功劳。” 他不便说太多,但就这些日子查出来的,桩桩件件无不叫人惊心骇神,他甚至觉得已经不是浔安县衙该插手的了。 却不知为何,先生还是交代他们查办。 不过说到李耕… “你丈夫那边…可要去看看?”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但见赵江脸上并无异样。 “那日我家大姐回去后,倒是有提过,他要我去见他。” “嗯,我们知道。” 也不稀奇,衙门故意把她们放进去,其背后用意,肯定是想知道李耕会交代什么。 但赵江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惑,为何陈杏儿能忍着十几天都不去见面。 当初毕竟也是她,为找回丈夫在衙门堂上不遗余力。 “大人并未不让你去。” “我知道。”陈杏儿轻轻笑了笑,“可绣楼走不开,冬袄必须盯着,寿礼也耽搁不得,相比之下,至少知道他人就在那儿。” 赵江微微蹙眉,听着是这么个意思,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眼下,事情也算告半,你若是想见,我可以让人带你…” “杏娘,杏娘!” 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声,赵江一个闪身跳出后门,躲向墙背后。 “杏娘,你怎么到后边来了,诶,这屋子的门怎么开着?”兰草奇怪地看向后门旁的空房,不是早就锁上了吗。 陈杏儿不动声色地关上外门。 “我都坐十多日了,一起来整个身子都是僵的,出来走走,就见着这屋子的锁,落了得三层灰。” “反正要动一动,想干脆就给它擦擦,结果一上手,一路收拾到里边去了。” 兰草笑得直不起腰来,“你怎么还给自己安个操劳命呢,休息都放不下活儿,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去库房吧。” “这么着急。” “可不是,你数数还剩几个日子呢,还得把你的衣裳做出来,赶紧的先挑料子吧。” “呵呵,兰草姑娘眼光好,劳您亲自挑一件就是了。” “看你打趣我,是得好好挑,让你做一身穿上就不想干活的衣裳!” “…” 不过,好在是兰草及时出现了。 陈杏儿余光望了眼身后。 她仍旧没打算现在就去见人,手上的筹码还不够,单凭一层囚槛可唬不住李耕。 赵江既然说她有功,说明她那日的推测都能被印证,即便尚未获得功名,如今的李耕也早已有了靠山。 说不定,他在牢里毫无忧虑,甚至根本没把唐为仁这种品级的放在眼里。 现在走到他面前,又能把人怎么样? 她可以对着王李氏演戏,也可以对着赵江和唐为仁演戏,但面对李耕。 呵,但凡笑一下,都怕自己会呕得胆汁一块儿吐出来。 这次还是让赵江一个人回去吧。 兰草挑出了一匹橙黄色的。 陈杏儿轻轻蹙眉,“颜色会不会太亮了?” 她是想让绣品出挑,不是让自己扎眼。 “料子也太过贵重,我毕竟身份在那儿,强挂一身金银绫罗,反倒让人笑话。” “不会的,这次大爷特地交代要大办,受邀来的宾客只会打扮得更华丽。” 兰草将布料摊开来给她看,“那些贵人穿的,比这还要上等的料子多了去了,杨掌柜也说呢,既然要去,尽可能重视些好。” 想了想,陈杏儿觉得也对,布是好料,不过和她在李府摸到过的,还是有差数。 况且,不是还盼着以后蒸蒸日上呢,做身让人眼前一亮的,不也是现成的招牌。 她笑叹两声。 有些路,自己还是有的走呢。 “料就选这种,但颜色还是换一个。” 她扫过一排五彩斑斓的花布,最后拿出一匹璟蓝色的。 “暗了些吧。” 她摇头,“鲜亮的颜色拢共就是几种,来往宾客之中,凡是年轻些的夫人、小姐,大多都会选,我就算是凑热闹,也不会凑到她们里面去。” “有何不可?” “你呀。”她伸手点了点兰草的脑门。 “要做旁人的生意,可不能先给主顾留一个坏印象。” 在她看不见的岁月里,时常听到来李府做客的女眷们闲聊,多是些重复的话题。 每有提起一些身份不如她们的,那描述可就热闹了。 本该形容外表美好的溢美之词,到她们嘴里就成了嘲弄。 反倒是赞扬德行的,多了几分真心。 倒不是说贵女皆如此,毕竟配合李家之流眼高于顶的,也算一丘之貉。 只是,能让她们都口下留德的,必定惹不了良善之辈。 他人之品性是一回事,陈杏儿要做生意,只要不触及底线,谁的银子不是赚呢。 “只不过衬了那些鲜亮的,这蓝色本身也不算暗,就拿它了。” 布也是好布,兰草不再坚持,不过自己取了那匹橙黄色,打算给她做备用的。 而两人刚一出库房,还没来得及放下东西,迎面碰上了一脸焦急跑来的伙计。 “陈娘子、娘子,出事了,你快走一趟吧!” “怎么了?” 伙计喘了几口气,“…细的我也不知,就那日你家来的大姐,说家里出事了,让你赶紧去…” “杏娘,料子给我吧,你先着紧家里去。” “不、不是去家里!” “那是哪里,你别在这儿喘气呀!”兰草瞪他一眼。 “说是学堂,让娘子赶紧去学堂。” “学堂?”兰草愣了愣。 李衍? 陈杏儿觉得奇怪,李衍出什么事了,惹得王李氏这般着急,要把李玉兰和她一块儿叫回去。 想了想,便道: “算了,许不知事情严不严重,你取一方罩子来,我带回家去做吧。” 第18章 学堂生事 王李氏这厢找得兴师动众,她先是让李绵去找李玉兰,后又去找到陈林,李玉兰进城后再叫上陈杏儿。 不知道的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 可等陈杏儿被这位大姑姐紧赶慢赶拖了一路,到了地方众人才发现,不过是件无厘头的小事。 或者说,原本该是一件小事。 “你们就欺负我老婆子没人撑腰,顶着大脸欺负我孙子!” “没脸皮的瘪犊子,也不照镜子看看什么歪瓜裂枣,我孙子凭什么给你道歉!” 还没进私塾的大门,老远就能听见王李氏尖酸的嗓音。 她俩到时,看见陈林和李绵也在门口等着。 “你俩待这儿干啥,没听见娘都喊得急了嘛。” 陈林面上有些尴尬,李玉兰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咋才过来,看看你侄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王李氏见到人,底气又足了一倍,腰板挺得更直,一手插腰,一边指着对面几人,更加蛮狠的骂起来。 陈杏儿走进来,向周围扫视了一圈。 李衍跟个小鸡仔似的,被王李氏牢牢护在身后,他俩旁边还站着五个人。 一对父子锦帽黄缎,身形富态,其身旁的夫妻相比之下略显普通,但周身干净,有文秀之气。 那父子同样竖眼横眉,时不时帮腔骂两句,而那对夫妻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陈杏儿移过目光,与他们相向而立的,是一对面色铁青的夫妇,和一个中年人。 此人她认得,是学堂的夫子。 夫妇身后有个孩子坐在地上,脑袋缠了几圈布条,另有一个大点的孩子正在照顾他。 而双方之间,还有两名衙役。 不知是否为此,陈林方才显得踌躇不定。 王李氏骂累了,就教唆他们继续骂,说这些人如何欺负李衍,必须讨个公道。 陈杏儿没理她,上前先同夫子行礼。 “陈娘子。”夫子脸色也不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衙役们认出了她,忙不迭地描述来由。 他二人来到附近巡视,撞见了李衍三人正殴打那个受伤的孩子。 “我呸!平白无故打他干什么,要不是被欺负了,我孙子会动手吗!” 王李氏连忙啐了一句。 那衙役恼火,倒也忍了下来,“我们看到的是这样,至于原因,听私塾的先生讲吧。” “听什么听,就是衍儿被欺负了,你不给他讨回来还听什么废话!” “娘,静声,听夫子说。”陈杏儿回头,淡淡看她一眼。 “你!”王李氏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可陈杏儿丝毫没有顾虑。 “这里是学堂,不得对夫子不敬。” “…” 李玉兰赶忙拽了拽她娘的衣角,别的不说,李衍还想在这读书,先生的面子总该给的。 王李氏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嘴,两只眼睛依旧狠狠瞪着陈杏儿。 夫子一手背在身后,肃然看了眼李衍三人。 这四人都是私塾的学子,其中李衍三个常在一起吃喝玩闹,于读书却是入目不堪。 前些时候,有一款受众甚广的松墨,家境好的富家小子得了一块。 可好墨是用来写字的,对于不爱念书之人,一笔烂字,再好的墨也救不了。 他们想炫耀好东西,于是找了一个墨笔不错的同窗,给他们代写功课,好处是让同窗也能用用。 同窗见墨欣羡,于是答应下来。 然而凭一个孩子的功笔,再好也写不出四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且夫子阅卷多年,一眼便看穿,将四人揪出,一并责罚。 此事本没什么,投机之事比比皆有,夫子并不求众学生金榜题名,罚过就算了。 谁知李衍三人气同窗没用,双方互推责任,引发了争执。 结果这三人一气之下,把同窗带到后院殴打,甚至拿石头打破了他的头。 “荒唐!德行不正,冥顽不灵!” 夫子带着怒气,挥袖一甩,指着李衍三人便骂。 “你们从未诚心念书,却学得一身尖酸刻薄的本事,心眼如针,心思歹毒,竟干出残害同窗这种狠毒之举!” 一个衙役上前同陈杏儿商量。 “这事儿吧,本该你们几家道个歉,赔上药钱就是了。” 结果简简单单一件事,几个长辈一来就闹,谁也不肯认错。 尤其是王李氏,话都听不进去,一味扯着嗓子叫骂,闹了半天问题一点没解决。 “道什么歉,我们凭什么道歉,让他写他写不好,就是他的错,还害我孙子受罚,他活该挨打!” “他不就是贪墨才答应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天经地义,办不好差事,罚他还没理吗!” 王李氏和那富人一句接一句,把对面的夫妇气得脸色青一阵黄一阵,却似乎是口拙,不知如何驳斥。 夫子许是讲过道理,可惜对面打定主意胡搅蛮缠,亦不愿再浪费口舌。 “我说官府来的,有人想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总不能瞧着受点伤,你们就拉偏架吧?”富人甚至试图污蔑一下衙役,好赶他们离开。 他们三家早就不想继续待着,要不是有衙役在,光一个夫子站在那,谁怕。 “你们打了我家孩子,凭什么不道歉!”对面的父亲怒道。 “明明是你儿子的错,没那金刚钻,少揽这瓷器活,倒是你们该回去好好教他,没本事就别贪便宜。” 王李氏跟着骂:“就是,不学好还连累别人,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我孙儿才是倒霉遇上这么个东西!” “你再说一句!”那妇人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说咋了,他就是个小杂种,瘪犊子,跟你们一样式儿的孬货!” 那孩子听见父母被骂,不顾头上的伤就想起身,血都渗出了布条,还是旁边年长些的硬给按住。 听见这些污秽之词,陈杏儿的目光逐渐冷冽。 “不可理喻…简直是不可理喻!”夫子气得脸上的胡子都像要翘起来。 李玉兰推了推陈林,想让他上去打个圆场,拖着大家都走不了叫什么事儿。 可没等陈林动作,陈杏儿一个转身,从王李氏身后揪出了李衍,把他拽到受伤的孩子跟前。 “道歉。” 第19章 李衍道歉 “…陈杏儿你反了天了!” 王李氏健步冲了上去,扯住陈杏儿的衣袖,伸出巴掌朝她身上挥去。 “我打死你个吃力爬外的东西!小娼妇,烂心眼的婆娘,你再说一句,让谁道歉呢!” 陈杏儿任由她掌掌落在身上,不躲也不挡。 她只是严肃的看着李衍。 “李衍,向他道歉。” “向你的同窗道歉。” 李衍本仗着王李氏在,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此时此刻见祖母像疯子一样发泄,陈杏儿却不动如山。 她眼中的威严认真,莫名令他感到心颤。 “我说李家娘子,多大点事,又不是咱们的错,你这是何必呢。”富态男人随口劝了一句。 陈杏儿朝他轻轻瞥去一眼。 “是非对错有实情可见,不由旁人言语定论。” “你…” “怠慢功课,贪欲助纣,他们已受责罚,但打人同样为错,不容狡辩。” 最后一句,是看着李衍说的。 她前世从未听说李衍和人打架斗殴,但想来,不见得没有发生过。 她那时已经背上债,没日没夜只顾埋头干活。 而王李氏也无需旁人撑腰,她手里攥着银子,底下有听使唤的儿媳,气势肯定比现在更高。 遇到这些事端,想必她一通耍无赖,就能不了了之。 亦或者,她从来瞧不上这个儿媳,只叫李玉兰夫妇到场就解决了。 “你今日若不肯明是非,行礼德,这圣贤之门,以后便不用来了。”陈杏儿说道。 “弟妹!” “陈杏儿!” “你敢!” 王李氏气得脸色涨青,伸手就要掐她的脖子,却被一旁的衙役拉开来。 “老实点,想干什么,当着官差杀人?” 陈林连忙上前,脸上堆笑,“官爷误会,误会,我娘就是心急,她手上有分寸,伤不到人的。” 李玉兰也过来,想要抓陈杏儿的胳膊。 “她这不没事嘛,被婆婆教训一下而已,不打紧。” 陈杏儿一把挥开她的手。 “我只给你三个数考虑,不道歉,就和我回去,明日不必再来。”依旧是对李衍说。 “你个贱人!” 王李氏被死死摁着,再发狠也挨不到人,只能干瞪着眼破口大骂。 “陈杏儿你要死啊,这么大的事你凭什么自己决定!”李玉兰也急了。 “就凭我出了他的束脩。” “…” 陈杏儿轻轻递过一个眼神,李玉兰便说不出话了。 无奈这人最近莫名强横,他们屡次讨不到好,更不用说王李氏早就出了血,陈杏儿要是说不供就不供,还真就没法子。 “不要脸的贱蹄子,我的衍儿是要考功名的,你敢耽误我孙儿念书,信不信我把你千刀万剐了!” 不知王李氏哪根弦崩了,这会儿连官差都不怕,拼着老命就要向前冲。 “扫把星,狗窝来的娼妇,下作的贱人,我呸!” “就该把你关进牢里去,连累我儿白白受苦,连我孙子都不放过!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不得好死!” 她像是一头红了眼的疯牛,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衙役又怕使的力大了,伤着人,差点没被挣脱。 还是另一个察觉不对,上前一并按住了肩胛。 “哎,李家娘子,你这是何苦…” “昕泉,取我腰橐来。” 一片混乱中,夫子突然说道。 “是。” 闻声而动的,是方才照顾伤者的年长学子。 他走进屋中片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支锦囊,递给了先生。 “我先前便有意,让你们来年不必送孩子过来了,读书不用心,不过是浪费银钱。” 夫子将锦囊挂在腰侧。 “学制还剩三月有余,我便折合现银还于你们,若怕我贪了数目,到衙门清点亦可。” “先生!” “这…” “李家老妪,莫再仗势欺人,凶蛮狂妄,自以为压人一寸,实则丢尽颜面。”夫子又厉声说道。 “你指望儿孙光耀门楣,就这般作态,别说功名,一个无德无礼之徒,府试的大门都别想踏进去半步!” “…” 王李氏突然怔住,呆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空气中乱抓的手也软了下来。 怎么好端端的,夫子也要赶李衍走了。 “夫子,您怎么也跟着李家的婆娘胡来?”那富人一脸不快。 而夫子只是冷哼一声,“胡来?我只可惜李衍不及他母亲半点,至于你们,倒是如法炮制。” “…” 就在这时,刚才半个屁都没放的夫妇俩,突然推着自家儿子出来。 “快,快跟人道歉!”妇人摁着儿子,让他跪在受伤的同窗面前。 “夫子,我家孩子知错了,他现在就道歉,您别赶他走,药钱我一定赔。”丈夫紧随其后,躬身求道。 富态男人见阵营支离破碎,沉着脸啐了一声。 “哼,既然庙大容不下我们,不念就不念了!”说完,拉着自家的胖小子便走了。 至于打伤人的赔付,一句未提。 这厢衙役还怕王李氏发疯,腾不出手去管他。 陈林瞧瞧架势,再看陈杏儿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也推了推李玉兰的胳膊。 “衍儿,去吧,不就是道歉,说句话就行了。” 李玉兰哄了两声,又回头看看王李氏,见她一脸不快,却到底没说什么,才又把李衍朝前头带了带。 李衍抬头看看陈杏儿,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缩了脖子,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斜着眼睛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娘回去取银子,衍儿打了人,该赔的我们要赔。”陈杏儿又说道。 王李氏立刻瞪她,“你个挨千刀…” “陈娘子、陈娘子,不必费心,李家婆婆也别动气,银钱我出就行。”刚才道歉的男人连忙劝道。 “哼。”王李氏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 “哎呦,那就劳你破费…” “不可。” 李玉兰正准备应下,却被这一声打断,很是不满的瞪向陈杏儿。 “李衍没有松墨,代写的功课却有他一份,打了人,却能省下赔付。” 陈杏儿淡淡看着李衍。 “好事占尽,毫无代价,或许才是造就他今日目无礼法的缘由。” 第20章 王李氏挨打 听了这番话,一旁的夫子不禁来回看了她几眼。 男人有些尴尬,可陈杏儿自始至终油盐不进,她都被婆婆狠劲教训了,也丝毫没有改变态度。 他突然觉得,这怕不是个面和心硬的。 “…那还是,你来定主意吧。” “娘,去取来银子。”陈杏儿的意思便是自行承担。 王李氏显然火气飙到了又一个峰头。 “糟心贱妇,你才是丢尽我李家的脸,让我拿银子,我的银子看谁敢拿!” “你说谁不敢!” 霎那间,没人注意到一个汉子冲到跟前,众人闻声回头时,清脆的巴掌声已然响起。 “啪、啪!” 衙役们吓了一跳。 陈杏儿也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娘!” 李玉兰顿时就要冲上去,却被一股力道一把拽住,一个狠劲儿下来直把她扯到了地上。 “啊!” “你们这群畜生!不光打我儿子,还骂他、羞辱他,谁要你们的臭钱,我们打回来就是了!” 妇人将李玉兰死死压在身下,一连串的巴掌甩在她脸上、头上、身子上。 陈林想去拦下,却被那汉子一拳撂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拳挨在鼻子上。 “别打了!” “啊!” “哇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姑姑!姑父!娘,快去帮忙啊!” 一时间,哭声,喊声,求饶和怒斥,糅杂在一起,令场面一度混乱。 眼看王李氏像被打闷了,衙役这才敢放手,转而去阻止扭打一团的四人。 剩余的几人早就懵了。 李衍连连大喊,人却不敢靠近一寸,李绵哭着鼻子躲去了门外,而那个受伤的孩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父母。 陈杏儿立在原地不动。 谁都不曾注意到,她看向那对气势高涨的夫妇,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羡意。 她用礼教来压李衍,在学堂之地得到夫子的认可,可寻常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规矩所困。 无论王李氏做了多少荒唐事,无论她遭遇过多少不公,道理归道理,同情归同情,可要是她做出如此举动,定会被千夫所指。 最后规训便是:子不言母之过。 虽然如此,看见终于有人不必忍耐,并扎扎实实的给了王李氏一击重拳,她心中还是飘过了一丝快意。 先时进来,这对夫妇看上去就像面揉的一般,被辱骂许久,也不过是气得满脸涨红,丝毫还不上嘴。 要不是有衙役、夫子和她先后表态,这二人恐怕就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比前世的自己还要窝囊。 现在不就舒服多了,陈杏儿看了看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的王李氏。 她如今是打不得,能打得的人又何苦忍让。 “陈娘子。” 陈杏儿回过头,见是夫子来到跟前。 “我方才那番话,虽有胁迫之意,却也句句属实,这几个孩子心思不在书册,本塾的束脩却…” 夫子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另外那家人。 “娘子家境,我大致有所了解,非是看低何人,只是与其在此耗费光阴,不如让他学门手艺,往后也能有生计。” 陈杏儿明白,这属实是肺腑之言了。 但夫子定然不了解,功名于王李氏乃心魔深重,不是节省几两银子就能化解的。 “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些,我曾与家母商讨过的。” 她没有说得透彻,而夫子已然明了,轻叹着摇了摇头。 “…不过,先前听闻娘子去了衙门,你丈夫可有消息?若他平安归来,许是能劝得令堂几句。” 李耕? 陈杏儿笑了笑,“但愿如此。” 这两个衙役许是故意没使全力,拉了半天都没能完全把人分开,看看那汉子,一只胳膊被拉住,还能一个近身,给陈林脸上落一拳头。 女人这边的状况更加惨烈。 衙役又不好挨着碰着,只能眼睁睁看妇人骑在李玉兰身上,发狠地连捶带打。 像是要把王李氏辱骂儿子的气,全都出在她身上似的。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甚至引来了堂屋中的学子,好几扇窗户都开了缝。 “老师。”名为昕泉的学子,一边轻轻关上窗,一边提醒道。 夫子见此,重重咳了两声。 “住手。这里是学堂,再有使不完的劲儿,到大街上打去。” 闻声,夫妇俩才渐渐停手,衙役立刻上前把四人分开。 李玉兰勉强撑着地,一颗牙齿从嘴里掉出来,还带出了挂在唇边血丝。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王法了!谁的儿子你找谁出气去,凭什么打我们,官爷,我要告他们,他们打人不该受罚吗,全都该去坐牢!” “爹、娘…”受伤的孩子担心地起身。 可还没等夫妇说话,陈林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好了好了。弟妹,衍儿道了歉,想怎么赔,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和你大姐先回去了。” 说着,就把李玉兰扶起来,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私塾,任李衍在后面唤了几声都不回头。 陈杏儿看向那对夫妇。 “行了,不用你再赔啥。”那妇人心情复杂地看着陈杏儿。 欺负人的是她儿子,可为他们的孩子讨回公道的,还是她。 又觉得陈杏儿不至于连坐受罪,可心里不满,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我们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就当两清了。” 话已至此,王李氏既得了教训,陈杏儿没必要再把她拉起来重新斗嘴。 她又看向沉默的夫妻。 触及目光,男人脑袋里一个机灵,下意识便说:“我们还是要赔的,一会儿带孩子去药堂看看,银钱都由我出。” 这次对方倒没有拒绝。 由此事件告一段落,夫子要求他们今日都把孩子带回去,往后要不要继续念书,商议之后再定。 “陈娘子,今日所言,还望娘子慎重考虑。” 陈杏儿没说什么,同他回礼,便带人离开了。 王李氏被李绵搀扶着,垂头不发一语,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夫子的话,而李绵脸上还挂着泪痕。 至于李衍,他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第21章 生出贪念 王李氏回到家便躺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挨打大受打击,甚至没力气再朝陈杏儿撒气。 而始作俑者李衍,早在半路就跑了个没影。 陈杏儿见家里有剩的糊糊,往里面添了把小米,加瓢水,搁灶上重新热。 “娘,我不想光吃糊糊,你去炒两个菜去。”李绵也倒在炕上,不高兴地指使道。 陈杏儿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做。” 李绵愣了一下,像是不可置信。 “…娘难道想偷懒,连饭都不肯做了?” 陈杏儿这次头也没回,将方罩放在桌上解开,把里面蓝色的布匹取出来铺平。 “我吃糊糊就行,你想吃别的,那就自己做。” “娘为什么不做?” “没有为什么,你又不是没手没脚,也该分担家里的事了。” 李绵并非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不在家时,王李氏做事也会叫李绵搭把手,但等她一回来,几人就都跟废物一样了。 “祖母说过,就该娘干家里的活!” …呵。 陈杏儿轻声冷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娘的必须伺候十二岁大的姑娘。” “那可是祖母说的…祖母!”李绵见她不听,也搬出李衍惯用的那套,试图让王李氏去压她。 王李氏身子动了动,扭过头,厌弃的看了眼外头,却似乎真没什么力气了,又把头转了回去。 李绵撇了撇嘴,从炕上跳下来,还想去理论。 “祖母都累了,娘不该做点好的,给祖母补补身子?” 嘴上的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只是,陈杏儿要不要关心这位婆婆的身体,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呵,你见你祖母身子乏,想到的就是使唤你娘干活?” “我…” “你呢,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不能照顾一下祖母,帮一帮娘亲?” “祖母说…” “你祖母的话是让你这么用的,给你偷懒做的借口?” “我…” “你干脆上外头,把刚才那些话跟街坊说说,看大家会不会给你出头呢。” “…” 李绵不做声了。 她不做声,陈杏儿就更觉可笑。 她不是个无知幼童,不是不知道自己讲的有多没理,但她还以为陈杏儿活在婆婆的淫威之下,会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乖乖听话。 好在,陈杏儿早就对他们没有丝毫期待了。 她没再搭理,专心丈量手里的布匹,算算该如何裁剪。 而这时,李绵也注意到桌上的布。 “布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她有些惊艳的问道。 不能说她识货,但好料子光看面就和普通货大有不同,况且上头蓝色染的细腻,长眼睛的都知道是个好东西。 李绵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柔软顺滑,是她过去从未触及的。 又感叹了一遍,“这布可真好!” 陈杏儿点头道,“是客人订的上等料,前头有你哥哥的事,我赶着去,才带回家来做,一会儿小心些,别把水洒上面了。” 李绵点了点头,又问:“娘,这匹布得多少银子呀,肯定不便宜吧?” “光买布的话,这一匹最少也要十五两。” “这么多!” “对,所以要小心些,万一给客人做坏了,我们也赔不起。” 陈杏儿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比起拜访秦府的礼数,李家人只会专注于眼前好处。 要是知道这匹料子归她自己,只怕一寸都不会给她留。 她还是李家的媳妇,王李氏这点霸道的权力还是能坐稳的。 “那…娘要在家里做完衣裳吗?” “只是赶时间,今晚在家里做,明儿还是带回绣楼去。” 李绵眼睛转了转,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量过之后,陈杏儿细看又觉得,这蓝色第一眼瞧着贵气,但看久了又显得沉腻,如果搭配淡雅的颜色,或许会更舒服。 只是,她也不能为此多要一匹昂贵的料子。 说到底,自己去了,大部分时间里也是边边角角的人物,只是出于经验,有个更好的看法罢了。 一…两尺…半… 上身这么些应该差不多… “衍儿怎么还没回来,你赶紧出去看看。” 就在她量得起劲儿,正准备拿把剪子的时候,王李氏从里面出来喊她。 “许是去找哪个玩伴,又不是第一次回得晚,一会儿给他把饭留上就行了。” 虽然人家不吃就是。 李衍在私塾的几个交好的同窗,家里都不愁吃穿,他有时候玩得晚了,还会应邀留下蹭一顿饭。 陈杏儿是不喜欢吃人嘴软的,上辈子有意教他,不能总去人家里占便宜。 李衍一开始还不肯听,说什么别人家里顿顿有肉,少的能有四菜一汤,多的能把桌子摆满了。 王李氏一听就心疼起来,一边骂她废物心狠,一边为李衍撑腰,让他尽管去。 那时候没办法,起初她一咬牙,天天都买一斤肉回家,晚饭的菜变着花样做,尽量不让他馋外头的。 可家里条件如此,很快这种日子就没法负担了。 于是她下了狠心,把李衍狠狠教训了一顿,并威胁称,要是敢做那种没出息的事,一家人全都回村里去。 即便在那之后,她承受了许久王李氏疯狂的打骂报复。 只那时她当这是自己的儿子,她有责任教导他,知人知事知天命。 现在嘛… “让你去找你就去!”王李氏甚至推了她两把。 “才受了委屈,肯定在哪儿难过呢,你当娘的也不知道关心,心窝子又狠又硬!” 陈杏儿开始以为她心气不顺,又是故意找茬,只装作没听见不理会。 “你听是不听?” “灶上热着饭呢,我不得盯着些,等饭好了再说。” “灶我不会管吗!” 陈杏儿叹了声气,“你不是回来就没精神吗?” 王李氏啐了一口,骂她装好心。 “不去是吧,好,当娘的不管,我老婆子不能不疼,今天就是拼这条老命,摔死也给你找回来!” 听她愈发夸大其词,甚至一副开门往外走的架势,边走还继续大剌剌地喊话。 陈杏儿这才觉察不对劲。 怎么看起来像是,故意要把她支到外面去呢? 第22章 顺水推舟 为什么? 王李氏有什么必要非得她出去? 陈杏儿瞅了眼里屋,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没有。 再一看手中的布料。 “…” 真不怪她此时感到诧异。 陈杏儿知道好东西惹眼,可毕竟时间不多,衣裳尽快做好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干脆大方拿出来,声称这是客人的东西。 况且,她知道王李氏有忌讳,以往她把没做完的活计带回家,也没出过事。 王李氏这点分寸缘于更早以前,那时陈杏儿刚和李耕成亲。 发现她根本没有嫁妆,一场婚事下来李家没讨到一个子儿,王李氏只能把目光放回大女儿身上。 结果被儿子、女儿合起来训了一顿,称若是李玉兰做手脚被发现,定会被陈家赶回来,名声臭了以后再也嫁不出去。 后来陈杏儿也如此告诫他们,王李氏至少明白这份差事于家中的重要性,从不敢轻举妄动。 却没成想… 陈杏儿细细摸着手中昂贵的料子,果然还是金钱迷人眼,猪油蒙了心。 不是真的听进了道理,只是利益不够大罢了。 她以为讲明昂贵之处能让人有所顾忌,却只是勾起了被压抑的欲望。 其实若她铁了心放眼前看着,哪怕应下王李氏的命令,大不了带着布料一起出门,又能拿她怎样。 可是。 看着王李氏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令陈杏儿想起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可若就此身陷囹圄呢? 手上这缕光滑柔顺的触感,未尝不能是一张奢靡的陷阱。 王李氏想冒这个险,那她就陪一场赌局,如何? “我知道了,娘您回来歇着吧,我出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外头撒泼的动静立马就停了。 只见王李氏腿脚利落的转身进屋,还絮絮叨叨数落了几句。 陈杏儿没有立刻出门,反倒是先把桌上的布匹重新卷好,包进罩子绑了起来。 王李氏见状,立刻把脸拉了下来。 “捆起来防贼呢,什么香的臭的以为谁都惦记不成!” 陈杏儿轻轻一笑,“摊在桌上不得碍了吃饭,再说,也不能弄脏料子,要赔给人家,我这差事就算到头了。” 王李氏嘴角抽搐一下,还是嘀咕了一句,“…什么金贵玩意儿忒了不起。” “少说十五两一匹的东西,可不就是金贵。”陈杏儿补充道。 “…行了行了,你放里头去,没人碰它,赶紧去把衍儿找回来。” … 陈杏儿说是去找,其实就在外面晃荡了几圈。 天色渐暗,街道两旁的商贩店铺,关门的关门,收摊的收摊。 货郎扛上了轻便许多的扁担。 举着风车到处跑的孩童,一个个被喊回了家。 只有零星几家小馆,还给路过晚归的人们做一份汤食。 一朝重生,她回来这许久,似乎还是第一次悠闲的散散步。 许是父亲读书,受儒生之气影响的缘故,在她出嫁前,还曾幻想过老夫老妻携手漫步田野的生活。 她爹曾说,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和她娘抱着刚出生的她,走到了一颗银杏树下。 她娘抱着她,站在树下,脸上的笑容非常美。 因而给她起名为“杏”。 “我的杏儿,一定会比爹娘更幸福。” 夜幕之上,扫过一条星星的尾巴。 陈杏儿慢慢呼出一口气。 想起私塾里,那对为了孩子,最终奋起一搏的夫妇,想那些珍爱孩子的父母,都会如此一般奋不顾身。 从前的她亦然。 她也曾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家,拼命努力过。 她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向往中的生活,为了未来的希望。 可惜,错了。 “杏娘?” 陈杏儿脚下一顿,回过头,笑着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刘叔,还没收摊呢。” “哎,街上还有人嘛,锅一直热着,还没吃呢吧,进来吃碗馄饨。” 她笑着婉拒了。 之前的银子全都付给了做冬袄的绣娘们,新的例钱还没发,王李氏也不会给她零用,如今只有两袖空空。 “不用给钱,刚才有个客人多给了一份,请你吃呢。” 陈杏儿打趣道:“人家给多了,你没提醒呢。” 刘叔摆了摆手,“不是不是,那客人特意多付的,说请你吃一碗。” “请我?谁呀?”她有些惊讶。 “看衣服,是个衙门的官差,他说你之前帮了忙,就当是回礼。” 赵江? 不对,赵江见到她,肯定会来打声招呼的。 “应该没巡过这条街,瞧着面生呢。”刘叔一边盛馄饨,一边嘀咕着。 对县衙而言,她的确称得上帮了大忙。 只是陈杏儿没想到,除了当面来往的赵江外,还会有萍水相逢之人,承了这份情。 陈杏儿望了望街道,未曾看见衙役的装服。 “走得这么快,我该道声谢才是。” “是走得早,我说那人眼力可真好,我咋看都没瞧见你呢,他就说等你到的时候请你进来吃。” “这样啊。” “来,快趁热吃吧。” 不管怎么说,陈杏儿咽下一口暖呼呼的热汤时,瞬间融化了心中的寒意。 “娘,你怎么在这?” 陈杏儿闻声抬头,“你祖母担心你没回家。” 许是当下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了三分。 可李衍下一句便浇灭了她的暖意。 “祖母让你来找我?可你分明是在偷嘴。” 刘叔听着话头不对,赶忙解释道:“这是啥话,是有个官差请你娘吃这碗馄饨呐。” “官差为什么请她?” “他说你娘…” “不过是碗馄饨,我是吃不得还是怎的?你刚才没回家,去哪里了?” 陈杏儿打断了解释,她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与县衙有这层关系。 尤其是李家人。 李衍心虚地移开眼睛,毕竟陈杏儿反感他在同窗家吃饭,随便说了两句糊弄过去。 而桌上那碗散发着热气的馄饨,香味四溢,又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他直接坐了下来,一把端过陈杏儿面前的汤碗,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刘叔渐渐皱起眉头。 因为李衍吃得欢实,没一会儿碗就见了底,一个馄饨都没剩。 “这…” “刘伯伯,你家的馄饨就是香,我吃好了,娘,咱们回去吧。” 第23章 布被裁了 陈杏儿只觉得可惜,一碗馄饨虽小,却也是某个人的心意。 但也不能为此当街翻脸。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刘叔取了只木碗,重新盛了一份馄饨递给她,“不吃饭咋能行,你带回去吃吧。” 他故意提到陈杏儿没吃东西,想敲打一下旁边的小子。 可李衍不但没有愧疚,反倒欣喜地主动接碗,还说:“刘伯伯真好,正好带回去给祖母和绵儿!” 然而没等他接到,手腕就被陈杏儿掐住。 “娘?” 陈杏儿推回刘叔手中的碗。 “刘叔,您是小本买卖,刚才的有人付过钱,这份,我不能要。” “唉,杏娘,你就拿着吧。” “娘你干嘛,刘伯伯自己要给的,干嘛不要。” 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但刘叔想让她吃上东西,还是没把碗收回去。 “娘拿呀…” 陈杏儿冷眼看他,直把李衍看得想起白日学堂的事,闭上嘴低下脑袋。 她又回头道歉。 “您看到了,我的确有不能收的理由,也是我管教不周,刘叔见笑。” “…没有、没有,唉,是你太不容易了。” 街上与她相熟的,多少知道些她家的情况,也知道她那个蛮不讲理的婆婆,无不曾唏嘘感叹。 陈杏儿只是笑着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可她这厢在外下了李衍的面子,回到家里,李衍就要让人给他找回来。 “娘在外头贪嘴被我瞧见,刘伯伯说送我一碗,我想带回来给祖母呢,娘又生气不肯让我拿。” 他拽着王李氏的衣服,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王李氏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你娘就是个心狠歹毒的,撂别人喝稀不溜的糊糊,自己找地方吃香喝辣,我看你是早就存了这心思!” 陈杏儿懒得听他们耍无赖,自顾自地进去拿布。 可王李氏一见她去的方向,赶忙追上来,拦住她非要继续问。 “你哪来的钱买馄饨?好啊,我那些银子真叫你骗去了是不是!” 陈杏儿甩开她的手,“馄饨摊的刘叔没收钱。” “又骗谁呢,做买卖哪有不收钱的理儿!” “您去问也成啊,再说,既然娘这么过不去,倒不如上衙门,咱们掰扯清楚。” “…” “刘伯伯说有人替娘付了钱。”这时,李衍插话道。 王李氏立刻问:“谁付的?” “说是…有个官差。” 王李氏一听,眯起眼睛,斜瞧着她,“你啥时候跟衙门的官差处上了?” 又不禁想起那日绣楼前的事,的确有个替陈杏儿说话的官差。 “你不会真和那个…” “娘,说话留德。”陈杏儿顿时目光冰冷。 王李氏有一瞬间被那寒意怔住,可回过神来,还是不服,“…哼,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别人还说不得了。” “我干什么?谁好心多付一碗馄饨,我没见到人,李衍难道就瞧见男人了?” “那人家说了…” “刘叔还说不认得他,怎知不是刘叔可怜我大晚上没吃,自己想舍我一碗,故意这么说的。” “…” “哼,左右都是你有理,欺负我老太婆走不利索,抓不住你的狐狸尾巴!”王李氏还想强行挽尊。 这人开始胡搅蛮缠就不必搭理,她拿了包裹准备走。 却又被王李氏拉住不许。 “我们晚上没吃饱,你就顾自己饱了肚子撒手不管?衍儿也没吃呢!” 陈杏儿轻轻翻了个白眼,“他晚上吃鱼都吃饱了,还吃得下什么。” “我没吃鱼,王金顺家今晚只有红烧肉。”李衍立即反驳道。 她冲王李氏笑了笑,“看,人晚上吃好了。” “…” 可王李氏依旧不肯松开。 陈杏儿这会儿早已明白,事情如她想的一般大差不差了。 “娘,我都说了有活儿要赶的,你非拦着我做什么。” “你…”王李氏结巴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家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做什么衣裳,先干活去!” 结果这次,陈杏儿干脆不走了,就在原地解开罩子,把布当着她的面撑开。 “你!” 陈杏儿瞬间冷了脸,揪着布料被裁剪的一边,问道: “这上头被裁掉了二尺,在哪?” “…什么二尺,你自己剪掉扔哪儿的,问我做什么。”王李氏心虚地移开眼睛。 “呵,您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王李氏顿时翻脸,“跟谁没大没小呢,我…” “我出门前卷起来的是一整匹,你也在跟前,回来就少了二尺,你说我自己剪的?” “…我哪有看到!” “呵,行啊,那别管是谁裁的,反正家里就这么大,我全翻个遍也能找到不是。” 说罢,她立马转身,抖开炕上的被褥。 “陈杏儿你干什么,你当家里人是贼不成!” 王李氏一边喊,一边冲上来阻拦,“我老李家造的什么孽啊,一把年纪还被当贼看,你有本事告衙门去,板杖打死我算了!” 陈杏儿由着她哭丧,手上不停,余光则留意着李绵,见她一双眼睛,时不时就偷偷瞥一眼柜子。 她当即一个转身甩开王李氏,一把打开衣柜,果然有一落衣裳像被搬动过,又像是匆忙摞回去。 “…陈杏儿!” “娘…” 陈杏儿迅速把衣裳掀开,果真在其之下,找到了二尺蓝色锦缎。 王李氏猛地扑过来,可她的反应更快,抓起蓝布,侧身一躲。 只见王李氏收不住力,一头扎进了柜子,虽有衣裳垫在下面没伤着,只是模样看上去,好不滑稽。 趁着功夫,陈杏儿来到李绵跟前,一把将她抓起来。 “是不是你撺掇祖母干的?” 李绵见她生气,心里同样发怵,根本不敢承认。 “不…不是我…” “陈杏儿你要干啥,把孩子放开!” 在李衍的搀扶下,王李氏艰难地爬起来,气儿都没喘一口,忙赶着强词夺理。 “不就是一点布头,凭啥不给孩子,不是还给你剩了嘛,用那些做衣裳不就行了!” 第24章 上钩 也是没想到这二人如此落套,刚好不大不小的,裁了个做马甲的尺寸,看也知道是给谁穿的。 陈杏儿知道,自己赚钱的差事最叫李家人割舍不下。 尽管这些日子多番冲突,他们没少吃瘪,终究为着银子而咽下恶气。 即便李耕还在时,家中也没有如此稳定而充实的收入。 她一点都不怀疑,即便李耕回来,吸血的虫豸依旧会赖着她。 王李氏浑身最有用的就是辈分,她若有意阻碍,离开的计划很难顺利。 然而,李绵的贪婪,恰好带来一个机会。 让王李氏动摇的办法。 不过,当下合该教训的,不妨碍她顺道出个气。 “你给我站住,干啥去,伤着孩子看我不打死你!” 王李氏一边追一边骂。 “衍儿,快拦住她!” 李衍挡在她面前,张开手臂拦着不让走。 可这小子能有多少力气? 陈杏儿一把推开,把李绵撂到门前,按在地上跪下。 李绵拗不过她的力气,放声大叫。 “你个死婆娘,给我撒手!” “不就是一点布?”陈杏儿嘲讽着回头。 “这种东西她都敢下手,尝到了甜头,以后还敢偷到绣楼去。” “放你狗屁!”王李氏冲上来扯她,却被抓住手臂,硬生生挡开。 陈杏儿左手摁住李绵,右手抓着王李氏,两人竟没一个能从她手中挣脱。 “衍儿,去,把咱家擀面的杖子拿来!” 王李氏气不打一出来,面目凶狠,就不信她还不肯服软。 可陈杏儿一句话没说,连表情都没变,等着她举起擀面杖威胁。 甚至挑衅地说道。 “你打。” 王李氏呲牙瞪眼,“烂心肝的东西,你当我不敢!” 你敢吗? “打,就往这儿打。” 陈杏儿一把将她拽得更近些,让她朝自己脑袋上来。 “破了脑袋,好叫我也让人伺候一回。” 王李氏嘲讽道:“就你也配,昏了就给我躺外头死去!” 陈杏儿也笑了。 她盯着王李氏的眼睛,笑着。 “我死无所谓,反正娘也得陪着下来,衙门都有什么手段来着?砍头?吊脖子?” 王李氏抖了抖脸上的皮。 “刚好,您都不用费心把人弄出来,赶明儿就能亲自照顾儿子去!” “…” 听到李耕,王李氏的手彻底卸了力气。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那音量立刻盖过李绵的叫声。 “老天不长眼呐,黑心肝的欺负一个老婆子,就欺负我儿子不在,什么烂的臭的都爬上来!” “见天儿撂开一家子,自己出去躲清闲,不出点事叫都叫不回来!” 她指着陈杏儿骂,“你还有点做媳妇的样吗,哪家媳妇像你似的偷奸耍滑?” “要不是你挣不来银子,又不顾家里,绵儿至于犯错吗!” 好啊,她倒是学会倒打一耙。 王李氏一边骂着,从地上爬起来。 “打从今儿起,你每天必须回家,饭必须做,洗衣打扫屋子也是你的活,你再敢推给绵儿,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告到族里去!捉你回去,好好打罚一顿!” 陈杏儿听着便笑了。 “打罚我?拿什么名义?” “这么多年你儿子不在身边,供你吃供你穿的是谁?” “我在外忙活被你说成躲清闲?这么能耐,你也清闲个把月赚上一两银子试试?” “你还敢顶嘴!”王李氏根本听不进话,满脑子只有对陈杏儿忤逆自己的怒火。 “这就算顶嘴了?那你告去好了。” “…” 陈杏儿哼笑道,“顺带到族里,连您闺女和女婿一起告了。” “关兰儿什么事!” “您忘了,他们还想骗钱呢。” “…”王李氏被噎了一嘴,厚着脸皮说,“那是两码事,再说银子又没给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孝的人是你。” 这就打算翻篇了? 可惜李玉兰的一时糊涂,早已沦为把柄。 “您是大度,我可没答应原谅了。” “银子是我的,我说过了就过了!” “呵,那银子不该是我挣的吗。” “那又怎样,你嫁给耕儿当媳妇,拿回来的银子就是我的。” “那些银子,您觉得把它拱手送人也无妨?” 王李氏早已不耐烦争辩,一甩脑袋便道: “就是送了咋的,我的银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呵呵。 陈杏儿掀起唇角,突然向前靠近。 她目光怜悯地看着王李氏,道:“娘,您糊涂了。” “…” “咱家什么境况呢,大姐那日想骗走多少来着,哦对,十两。” “十两啊。”她又走近一步,压得王李氏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咱村里有几户人家,能一下子拿出十两,还说送人就送人?” “…” 那几乎是没有的。 “相公这些年不在,您手里的十两银子,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您说,凭这事儿,说我不孝,村里有几个人会信?” “…” 她每天吃饱喝足,比村里多数人家过得都殷实,这会儿跑回去哭惨,还不知是谁被数落一顿。 王李氏逐渐意识到理亏,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势弱。 “这两码事!你不在家干活,就是不想照顾我,就是没尽到做媳妇的本分。” “我差事很多。” “少找借口,以前都能按时按点回来,没道理现在就不行了!” 那种勉强两头跑的做法,最后累病的是谁呢。 陈杏儿心中寒意刺骨。 “您现在回村我不会拦着,要告状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倒要看看有些人,拉不拉得下那张脸。” “…” 王李氏气得面红耳赤,可她不傻,如果被陈杏儿捅破骗钱丑事,陈家也会在村里失了颜面。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把责任推到李玉兰身上,保不齐还会休了她。 毕竟王李氏也是当长辈的,类似的无赖行径,未尝没在她脑袋里出现过。 这贱妇胆子肥了,居然敢威胁自己! 陈杏儿收了手,只压着已经放弃抵抗的李绵,让她继续悔过。 不孝。 这个家里,配得上这份骂名的多了。 除了骗钱的李玉兰外,真正不孝的是谁呢? 王李氏还是一副被闷在鼓里的架势。 她倒是期待着,打破那场母慈子孝白日梦的一日,快些到来。 第25章 李耕出狱 “这能行吗?” 兰草捧着被剪坏的蓝色布匹,微微皱眉,眼中升起一丝担忧。 这种想法放寻常人眼中,还是极难理解。 却也是用在王李氏身上,最有效的办法。 陈杏儿露出一丝落寞的笑,“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兰草想到她的处境,只得无奈答应下来。 “不过,得亏你想到这种配色,还真就没我用武之地了。” 剩下的布料不足以做一套完整的裙裳,但陈杏儿找到一匹颜色特别的布,与其搭配,甚至更显出挑。 她以打趣的方式夸赞,同时担心陈杏儿因家人难过,想以此宽慰。 她还注意到,陈杏儿手边另有几匹花色不同的布,瞧着也是精贵料子。 “这些又是做什么的,客人下的单子?” “哦,那些是…” “让开,我是陈杏儿的大姐,我有事找她,拦我做什么!” “这位娘子,您不能进去…” “陈杏儿!陈杏儿,是我,你在哪呢,快出来。” 屋门被一把推开,伙计挡了半天,还是未能拦下妇人肆意的脚步。 嚯。 前脚一进门,映入李玉兰眼中的,便是几大扇华丽精致的绣屏。 好家伙,真真头回见这么好看的东西。 这么漂亮的屏风,难道也是陈杏儿绣的吗? 她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更加觉得陈杏儿用这些手艺挣了不少银子。 陈杏儿看到她,亦不由得惊讶。 “大姐,你这…” “噗嗤。”兰草更是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无它,着实是李玉兰的模样过于滑稽, 她左眼顶着一道淤青,嘴角烂了一块,结下乌紫的疤,两边的脸颊又红又肿,还不一般大小。 李玉兰倒是一点不臊,“杏娘,你瞧瞧我这张脸。” “那天,光我们挨了拳脚,我身上又青又紫的,你姐夫也是,都没法见人!” “那两个疯子,下手一点不收着…” “害你姐夫要和账房请假,好些天的工钱都没了。” 李玉兰喋喋不休的抱怨,陈杏儿手中针线不停,只等她如实道明来意。 “我和你姐夫吃老大亏…到底是为你儿子挨的,你就没点表示?” 果然。 “大姐想要什么?”陈杏儿也不和她绕弯子。 “哎呦,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 李玉兰便扯着烂嘴角,露出歪歪扭扭的笑容。 “我想让你姐夫请一个月的假养养,那例钱嘛…” 陈杏儿笑了笑,“大姐想让李家填补工钱?” “就是不想你姐夫心寒。”李玉兰嘴角咧得更开了。 兰草听了个大概,“切,舔着脸凑热闹,不打你打谁。” “嘿,怎么说话的,这可都是为了她儿子挨的!” 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怎么又在,李玉兰恨恨想着。 “哼,你要是不想挨打,何必凑上去,既去了,就是自己活该,事后装腔作势。”兰草直接呛了回去。 “你…” 李玉兰咬着牙,忍痛撑开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杏娘,我是真心疼爱衍儿,挨就挨了,但你姐夫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大姐倒是说说,姐夫一个月的工钱多少?” 李玉兰连忙掰起指头,比了个数。 “四百文?” “呸,四百文够谁花的,是四两。” “四两!那账房是被你男人抢了吧。”兰草直接丢给她一个白眼。 这妇人撒谎都不怕闪了舌头。 秦家的管事,一个月也就四两例钱。 县城一个普通商铺能和秦府比? 给一个账房出这种份例,不得赔死他家掌柜。 李玉兰立刻驳道:“你少胡说,那都是正经差事,人家开当铺的,生意好的时候给得多不行吗。” “那还分生意好坏呢,怎么就肯定他下个月一定有四两?” “我…最近生意一直不错,都是这些数,下月自然一样!” “笑话,就算他是,杏娘也没有四两的份银,你该问你老娘要去。”兰草嘲讽道。 李玉兰却不信,“这一屋子的东西,桌上、地上可都是好料子,那屏风,一看就是精贵物。” “杏娘,你绣这些,拿的肯定不止一两吧。” 原来李玉兰以己度人,以为自己藏私。 但对陈杏儿来说无所谓。 “尚未到绣楼发份的日子,最近掌柜也不在,我手头确实没有。” 的确,方才一路闹进来,也没见掌柜出面,可真要白来一趟…李玉兰又觉得不甘心。 “不如这样,我先给大姐打个欠条。” “杏娘!” 没想到峰回路转,有这种好事。 李玉兰笑弯了眉毛,连忙开口应下,“好好,就打欠条,日后不许赖账!” “杏娘…”兰草不认同地皱眉。 “…妇陈氏杏娘为证,李家欠女婿陈林,白银四两。” 待笔墨收尾,李玉兰一把拿过欠条,仔仔细细地叠好收进怀里,离开前,还问她们啥时候发份银。 弄得兰草直翻白眼。 “给她脸干什么,她就是讹你,你看她怎么不去问你婆婆要呢。” 陈杏儿自然明白。 李玉兰怕不是忘了,从前陈林刚得县城这份差事时,她便来家里炫耀过。 份例却不是四两。 只是…方才她脸上那股笃定,又不似作假。 也罢,李家人向来眼高手低、傲慢善变,陈杏儿也没多想,她回头瞅了眼桌上的蓝色布匹。 王李氏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债多不压身。 突然,听兰草道了一句晦气。 “啧,今儿什么日子,接二连三的…” 陈杏儿回头,只见楼下进来一身黑底暗纹公服。 这回伙计更是不敢拦,还得带着赵江上来。 “陈娘子,有个好消息,你丈夫不日便可回去了。” “真的吗!”兰草一听,两眼亮起了光。 在她以为,若是陈杏儿的相公回家,应当能治一治那个无赖婆婆。 “…陈娘子?” “杏娘!” 陈杏儿眨了眨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有劳官爷。” “…你若想见见他,我现在可以带你去。” “好,多谢官爷。” 原来还真是李玉兰来得巧。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拿过那块剪坏的蓝布,递给兰草。 “你这就去我家吧。” 兰草一怔,眼中露出了茫然。 “可是…” “没关系,去吧。” 第26章 隔栏再见 真正的牢狱,陈杏儿也算头一回见识。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发霉的气味,壁挂暗淡的烛火将人影诡异地映在墙上。 难怪至今提起牢中的爹,李绵还会下意识抖个不停。 陈杏儿曾经也像这般,与这个男人相隔一道栅栏。 被带到李府后不久,除了王李氏和程娇婉召唤,她只能囚于屋中,不准踏出一步。 因为她提出了和离。 她想要离开。 却是李耕,是李家人所不能接受的。 她从最开始的试图讲理,到突然间歇斯底里,最后心灰意冷。 作为一个瞎子,就连拼尽全力逃跑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李耕下令将她锁在屋子里。 他厌恶见到她,有时却不得不亲自警告她做事,于是命人在窗户装上栅栏,他只需站在屋外,如同对牢狱中的人讲话那样。 如今她再次面对一道栅栏。 他们的位置却换了。 里面的男人穿着囚服,头发有些脏乱,垂头靠坐在角落。 他似乎感受到外面的视线,抬头望去,明亮而锐利的眼神,丝毫不像遭受过牢狱之苦。 在沙场见惯血流成河的眼睛,不会轻易被恐吓。 “你…” “陈氏…陈杏儿?” 他蹙着眉,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道。 陈杏儿静静望着他,未做回应。 男人缓缓站起身,仔细打量着栏杆之外的妇人。 他对女人的印象早已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临行前她将包袱递给自己,低头间眼泪顺着脸颊划落。 而那之后,他眼中日日映满鲜血。 直到有了安定的日子,他又见到了繁华的街巷。 穿红戴螺的女子,眉间妖冶璀璨的花钿,曼妙轻佻的身姿。 贵人豪气挥金,酒楼里山珍海味,老爷们左拥右抱。 无数个岁月里,他见到无数女人的一颦一笑,一悲一泣。 那年递于他包裹时落泪的妇人,早已化作尘埃。 “杏娘?” 他走近几步,终于隔着栅栏看清了妇人的面貌。 随即皱眉,斥责道,“你来了,怎么才来。” 陈杏儿缓缓吐出一缕气。 像李耕这般从战场爬出来的,眼神不免有一股犀利,震人心魄。 她却是头一回看清。 他如今还没有上位者的威严,眼中狠厉,言谈的气势却不如她前世所闻。 “看来你都交代了。” “…你说什么?”李耕不解,眉间愈发紧皱。 “你在偃州的所作所为,终究无处遁形。” “…” “呵呵,”陈杏儿轻轻扬起嘴角,“如此之事都敢做,他们却要放了你,看来你交代的不少。” “你…”他猛然瞪大双眼。 “是你,你告了密!” 可相比愤怒,他此刻疑虑更甚。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不对,大姐说你去告了堂…陈氏,你是如何得知?” “知道你的事有何难。”陈杏儿冷笑道。 “难道是…不可能。” “有何不能?” 李耕瞪向她,“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信?” 陈杏儿笑了笑。 “哼,我倒好奇,李丰凭什么帮你掩饰,他瘸了腿退伍还乡,平日连下地都困难,日子却过得去。” “是你一直给他银子作为封口费吧。” “…” 瞧他的眼神,看来自己推测不虚。 “蒋大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李耕又问。 果然。 陈杏儿微微眯起眼睛。 赵江来找她时,态度并无一丝愤慨,她便知李耕能被放出来,并非衙门受到施压,是他自己和衙门达成了交易。 而衙门之所以能尽早撬开他的嘴,是她上回提供的线索打中了靶! 上一世,李府后宅来往最频繁的官家女眷有二,她在王李氏跟前侍奉时,常听见“蒋夫人”和“吴夫人”二位。 也听说这二人家中的丈夫,于朝中和李耕交情甚深。 而那位蒋大人,据说就是出身偃州,蒋家盘根此地,堪比一手遮天的态势,如秦家在栗阳府的地位一般。 她不过是告诉唐为仁等,说信中时常提及“蒋大人”。 偃州之案牵连颇深,唐为仁背后肯定还有追查者,这名号他们一听便知。 陈杏儿向前走了一步。 “旁人害命,你呢?你谋的又是什么?” “短识妇人,不该问的别问。” “你不过一个下等士兵,不也敢谋害贵人。” “陈氏!” 李耕试图恐吓,她却正对上那双威胁的眼睛。 “他为何放过你呢?” “你没必要知道。” “看来你说了很多呀,你知道的东西,让他们很满意,是吗?” “陈杏儿,闭嘴。” 他突然伸手,一把捏住陈杏儿的脖子。 他这般历经实战的出手速度,自然不是普通女子能避开的。 然而尽管收紧手指,陈杏儿脸上依旧毫无畏惧。 “他们和你达成交易,只是无奈不能判你…咳,你倒是心善,现在就要送上罪名。” 李耕狠狠瞪着她,却终是松了手。 “咳咳。” “我们夫妻一体,你就是这般看自己相公的笑话?” 夫妻? 陈杏儿捂着嘴,掩盖着犯恶心的样子。 这莫名其妙的词儿,仿佛是两辈子加一起头回听到。 无比荒唐。 “算了,我不和你在这儿纠缠,你去收拾东西,等回去再和你算账!” 陈杏儿抻了抻衣领,“你从他们手上死里逃生,就不担心,被你出卖的蒋家报复?” “…你又想说什么?” 李耕眯着眼睛道:“陈氏,我不知你究竟怎么知道的蒋家,但你别以为这点事就能威胁到我的命。” “那位想用我知道的这点事撼动蒋家,不过痴心妄想,却也够蒋家操劳一阵了。” “如今天高地远,蒋家可没功夫找我麻烦。” 陈杏儿忍不住笑他才是愚不可及。 “呵呵,你倒是足够自负,既然人微言轻,你的消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又何必跟你交易?” “…” “至于蒋家知道是你泄密,是否报复,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陈氏,你到底想干什么?” 霎时,陈杏儿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李耕没想到她敢如此动作,竟是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她拽得撞上了栅栏。 “我要你和我上堂,和离。” 第27章 李耕妥协 李耕立刻挣脱开来。 “你说什么胡话!” 陈杏儿甩了甩手,道:“我既非胡言,也没同你玩笑。” “...呵,你怕了?” 李耕讥讽的瞧着她,“现在知道怕了,既然费尽心思寻我回来,以后就好好尽‘妇道’,把这些年野了的性子改回来!” “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 “李耕,你以为我在求你同意?” “和离书向来只有丈夫签字,官府才能盖印,便是你磕破头也没用。” 陈杏儿笑看着他。 “不和离也可,换成丧夫,结果也是一样的。” “陈杏儿,你疯了!” 他冷笑道:“凭你也能杀我?” “何需我亲自脏了手。”陈杏儿眼中带着挑衅。 “你…” “即便相隔甚远,蒋家要你的命也不费吹灰之力。” “呵,你连浔安县都没出过,有什么能耐给蒋家传信,他们又岂会信一个市井妇人。” 陈杏儿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李耕虽笃信妇人无能,却是头一回见陈杏儿这副作态。 想到自己一路被缉拿到审讯,都是源自这女人。 他心中暗暗思虑,陈杏儿莫不是真有后手。 “李耕,你在偃州替蒋府做事,可知他们与秦府联姻,蒋家大房的二公子,娶了秦四小姐?” 李耕微微皱眉,“…你如何知道?” 是兰草告诉她府里那位四小姐的事,便说过她所嫁何人。 “蒋府我自是离得远,但给秦家大爷递个口信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陈杏儿,难道你…” 她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轻声道: “各为其主罢了。” 李耕猛然向后退却,伸手指着她。 “你既然知道秦蒋两家的关系,为什么还与那个人共谋!” “你就不怕秦家知道你背叛!” “呵呵,胆大包天的人是你和蒋家,行此重罪的也是你们,我如何背叛秦家?”陈杏儿笑道。 “…” 他这下终于明白,从头到尾都在陈杏儿的算计之中。 而这个女人的目的,就是逼他和离! 怎么也没想到,陈杏儿居然有了这种本事。 李耕眼中怒火层层,“你以为你能轻易成事?” 他今日便要出狱,他是她的夫主,把她关在家中外人也说不得一句,以后她是死是活,都由他决定。 这该死的女人如今敢算计他的性命,已是个麻烦。 陈杏儿太熟悉他的秉性,只凭他眼中像极了王李氏的恶毒,也能猜到他打什么主意。 这一世阶下囚,还想为所欲为? 她伸手捏住脖颈,顺着方才李耕掐的方向,继续用力,加深了那道红印。 “…你干什么?” 却见陈杏儿揉乱衣领,脑袋用力撞上栅栏。 “你!”李耕猛然睁眼,明白了她的图谋。 陈杏儿伏下身子,站不稳似的扶着栏杆,急喘中带着咳声,额头肿起的伤蹭出了血丝,眼眶渐红。 “你…我不过想让你回家侍奉母亲,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 “你只要承认错误,回族中受罚就好了。” “陈杏儿,几年功夫,你竟有了这些心机。” 陈杏儿抬头看向他,深红的眼眶犹如来自地府的煞鬼,唇边扬起笑容。 “李耕,你意图报复妻子,推卸罪责,在这牢里多蹲几日不为过。” 李耕狠狠瞪着她。 “而我,一会儿离开这牢狱,便不会给你下手的机会了。” 她说着,便有起身离开之势。 转身之际,听男人突然喊道:“你既然有手段害死我,为什么要费心威胁,甚至不惜演戏自残?” 陈杏儿笑了笑。 “你莫非向来不知,这些年你真正犯的罪行?” “…” “你抛家弃子,弃养生母,让你一死百了,实在太便宜你了。” “我替你养了十二年的老母亲,至此仁至义尽,以后该轮到你尽心才是。” 李耕见她提起家人,脑中一转。 “你嫁于我为妇,孝敬我母亲本就理所应当,你为我生儿育女,也是我李家的人,何苦闹到这个地步。” 怎么,威胁不成,想换循循善诱了? 陈杏儿心中嗤笑。 “杏娘,我知你这些年辛苦,现在我回来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别再闹脾气了。” 陈杏儿转过头,笑看着他,“李耕,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脖子。” “你觉得,官爷会信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吗?” 只见男人脸上的深情,瞬间变成了羞愤恼怒。 “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怎么不会找正确的出路了?” 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遗憾。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吃饱牢饭,哪日一觉醒来就在阎王跟前了。” “陈杏儿,你就不怕那个人知道,你也在为他的对手做事!” “呵,你不如认清自己的处境,谋害他在前,意图杀我在后,你凭什么取信于他?”陈杏儿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她才是真正把他送进牢里的人,官府里任谁都不会怀疑,李耕有杀她的心思。 “...我凭什么相信,你和离之后,不会再向秦府告发我?” 陈杏儿着实想说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但一来,她和秦府的交情暂且没有多深,无需逼得他狗急跳墙;二来,她没有现在就让李耕去死的打算。 “我说过,死太便宜你了。” “而且我也不想再替你养什么人。” “你死了,我还得花一番心思送走下一个,麻烦。” 李耕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陈杏儿,你怎么变成这种毒妇模样!” “所以啊。” 陈杏儿身子倚靠栅栏,笑着道:“李耕,你欠你娘的,要么活着尽孝,要么滚到地府去还。” 你们欠我的,更要活着还才是。 她目光向下,看向男人紧握的双拳。 仿佛看见,曾经他站在窗外,看她在囚笼里愤懑无力地握拳。 看她指尖掐进手掌,血滴顺着指缝落在地上。 转身之际只留一声讥讽。 “愚蠢。” 陈杏儿嘴角轻翘。 而你,李耕,你从来不想做蠢事,不会允许自己受难,总能想尽办法规避风险。 否则也不会… “好,我答应你。” “和离。”